伏虎武馆,外院。
“快看那边!”一声压抑的低呼打破了院中的沉寂。
几道目光循声望去,只见陈断已褪去上衣,赤膊站在一口热气蒸腾的大锅前。
锅内并非沸水,而是翻滚着的铁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怎么回事?陈断他这是要准备磨皮了?”一个弟子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开什么玩笑!他入门才多久?满打满算才十天吧!”另一人失声,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
“哼,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迷之自信!”一个尖酸的声音响起,正是之前姚弘圈子里的一个弟子,他抱着手臂,脸上满是讥诮,
“内力都没蓄积几天,就妄想一步登天?等着瞧吧,看他怎么步孙茂的后尘,把自己这双手废掉!”
“就是,磨皮可是叩开‘练皮境’最难的一道关。多少天赋不错的师兄都栽在这上面,黯然离场。他这才练多久,内力根基能有多厚实?我看悬得很!”
一时间,各种目光交织在陈断身上:惊疑、茫然、难以置信的敬佩,以及某些嫉妒与等着看好戏的冷漠。
陈断却恍若未闻。
他的目光锐利,死死锁住眼前那口铁砂锅。
气浪扑面而来,不断刺激着他的思绪,带来一丝亢奋和期待。
郑成将这些闲言碎语听在耳中,有些无语。
这些井底之蛙,陈断的内力,可是钱师亲自试过的。
这些连门槛都没摸到的家伙,也配妄加揣测?
他担忧地看向陈断,见他面色沉凝,眼神专注,似乎并未被那些恶意的议论所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磨皮一关,凶险异常。
快者一两日,甚至几个时辰便能功成;慢者,一个月,两个月都可能。
往期武馆里就有不少人卡在这一关,三个月满了都还没能突破,只能被迫离开。
因心浮气躁、急于求成而导致双手经脉寸断,沦为废人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此关,考校的不仅是内力的深厚,更是心志的坚韧。
最忌的,便是被外界的喧嚣扰乱了心神,影响了自己的节奏。
“都看什么看?”郑成转身,对着所有弟子厉声呵斥,“都自个儿练功去!”
他身为武馆老人,积威犹在,这一声断喝顿时让议论声小了下去。
众人慌忙重新拉开架势,拳脚挥舞起来,只是那眼神,依旧忍不住偷偷瞟向角落里的那口铁砂锅和那个孤傲的身影。
郑成对陈断严肃说道:“陈师弟,只有迈过这道坎,才算真正踏入了武道门槛。钱师对你另眼相看,说明你确有非凡之处,这关对你来说不会太难。但切记,此关玄妙,各人缘法不同。
我当初也花了整整半月光景,才险险过关。万万不可因一时心急而打乱节奏!一旦感觉内力难以为继,或皮膜承受不住,立刻停下,保全自身,才有来日。”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实际上他自己当初磨皮只用了三天,此刻故意夸大难度,纯粹是担心陈断因急于求成,最终酿成悲剧。
毕竟陈断蓄积内力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而且还是个大龄武夫,也不知道二伯怎么想的?
郑成心里实在没底。
在他看来,陈断在这一步花一个月,两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陈断微微颔首,声音沉稳:“谢师兄提点,我记下了。”
“好。”郑成见他应得干脆,心中却更添一丝忧虑,也不知这杀才到底听进去几分。
“所谓‘练皮’,便是以内力为引,淬炼周身皮膜,使其坚韧胜于寻常皮革,刀剑难侵。
然皮膜覆盖全身,非一日之功,需寻一‘’。我伏虎拳的,便在‘双手’!”
他指着那口翻滚的铁砂锅:“‘磨皮’之法,便是将你蓄积的内力尽数灌注双掌,反复击打这滚烫铁砂!以砂为磨石,以热为炉火,以力为锤锻!
每一次击打,都是对皮膜的摧残与重塑!在通过药浴,对创伤进行修复与新生。
如此往复,直至手部皮膜完成蜕变,成就局部‘练皮’。
待局部稳固,再水到渠成,周身皮膜呼应,便算正式踏入‘一练’之境!”
“方法已告知,时间宝贵,开始吧!记住我的话,事不可为,当断则断!”
郑成深深看了陈断一眼,默默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他。
陈断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心神沉入丹田,内力瞬间被唤醒,最终汇聚于双掌。
得益于修习《虚寸掌》的经验,他对这种精微的内力操控已然驾轻就熟。
“喝!”一声低沉的吐纳,陈断猛地睁开眼、
他毫不犹豫,紧握的双拳如同两颗坠落的陨石,带着巨力,狠狠砸向那翻滚的铁砂!
噗嗤——
拳头与滚烫铁砂接触的瞬间,一股剧烈的灼痛感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直冲脑海、
皮肤仿佛被无数烧红的细针同时刺入。内力与铁砂的高温、尖锐棱角剧烈对抗。
陈断面皮绷紧,不一会儿汗水渗出额头,但动作却毫不停歇。
他一次次将双拳插入铁砂,搅动、捶打、
每一次抽出,那原本粗粝的拳峰之上,已是皮开肉绽,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和烫伤,血珠迅速渗出,又在高温下凝结成焦黑的痂。
然而,陈断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内力与铁砂的激烈碰撞,都有一丝丝精纯的内力被强行“捶打”进皮膜深处,与血肉筋骨发生着某种玄妙的融合。
一种微弱却真实的“坚韧”感,正在那血肉模糊的表皮之下悄然滋生。
这蜕变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令人着迷。
陈断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击打的速度越来越快,力道越来越猛。
他完全沉浸在那痛楚与力量交织的奇异快感之中。
差不多一刻钟后,陈断将手抽出来,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药汤木盆中。
药效滋养着伤口,痛感很快就缓解下来。
但没过一会儿,他便将手抽出,继续磨皮。
“嘶~”这一幕看得旁边几个练功的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他疯了!他绝对是疯了!孙茂当初也没敢这么狠啊!这么搞下去,不用半日,他那双手就成烂肉了!”一个弟子脸色发白。
“呵呵,杀猪的嘛,皮糙肉厚不怕疼呗?废了正好,滚回去操他的老本行,省得在这儿碍眼!”姚弘圈子里的人阴阳怪气地嘲讽着。
“我看他是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了!别管他,等着看好戏收场吧!”幸灾乐祸的笑声毫不掩饰。
有几个接受过陈断指教的弟子,也是看得心惊胆战。
他们并非没有见识过其他人磨皮,失败的,成功的,都见过,但就是没有见过像陈断这样“不要命”地磨!
人家都是磨皮一刻钟,休息半时辰。
这陈断倒好,磨皮一刻钟,休息几个呼吸。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具体情况,但也不妨碍他们想要上前提醒一下。
但刚迈出步子,就被眼尖的家伙盯上,挡在了身前。
“苏通,我劝你少管闲事。人家怎么练功,是死是活,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指手画脚?”
苏通,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打补丁练功服的少年。
出身木匠之家,家里为了供他练武,差点掏空了家底,还外借了不少钱,算是这个院子里最底层的存在,为人也比较自卑,几乎没有人愿意跟他来往。
但那天他鼓足勇气向陈断请教时,得到了对方的认真指点,甚至教了他几手实用的防身技巧,后续多次请教,也得到了回应。
而且就在昨日,他还靠着陈断教的技巧,他打退了上门逼债的地痞,所以对陈断颇为敬佩和感激。
但此时被眼前这些人拦住,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人都是姚弘那个圈子里的,都是富贵家庭的孩子,甚至有个叫王奎的还是他们家的债主。
他若不顾这些人的警告,事后必定会受到针对。
他倒是无所谓,但牵扯到家里面就麻烦了。
苏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求助的目光扫向周围几个同样受过陈断指点的弟子,那些人触及他的目光,却都心虚地低下头,默默退回了原位,不敢招惹姚弘一伙。
苏通的目光忽然注意到正在观摩的江浩,他眼中燃起最后一丝希望。
江浩似乎感受到了苏通的视线,微微侧头。
然而,当看清苏通眼中的恳求后,江浩的眼神只是闪烁了一下,便迅速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陈断,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会,连江兄也
苏通的心瞬间沉入谷底,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王奎见状,轻蔑地嗤笑一声:
“滚回去练你的功!你家老爷子砸锅卖铁供你来习武,可不是让你在这儿多管闲事的!”
他伸手用力推了苏通一把,但却没能推动分毫,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惊。
苏通死死盯着王奎等人的嘴脸,“哼!”
他无奈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另一边。
江浩表面平静,内心却在挣扎。
陈断那近乎自毁般的修炼方式,让他心惊肉跳。
他本能地想上前阻止,但那天陈断两拳击溃一练高手陆颖的画面,又掠过脑海。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到底是走火入魔了,还是真的找到了某种独特的技巧?”江浩眉头紧锁。
他大哥曾告诉过他:江湖上有些狠人,修炼方式看似走火入魔,其实也有可能是感觉来了,寻求极限突破的契机,外人妄加干涉,反而会弄巧成拙,坏了人家的机缘。
姚弘那伙人他倒不怕得罪,但若因自己冒失打断,导致陈断的突破受到影响。
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也非他所愿。
犹豫再三,江浩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不动声色地朝院门外走去。
对面茶楼里,一个身材精悍短小、正唾沫横飞跟茶客吹嘘走镖见闻的汉子,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正对他招手,脸色一肃,立刻起身抱拳:“各位,主家有点急事唤我,失陪失陪!”
说完,他快步挤出茶楼,小跑到武馆门口,恭敬地压低声音:“二少爷,有何吩咐?”
“阿福,”江浩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你立刻回镖局,去我大哥房里,取那罐秘制的‘黑玉膏’来!”
阿福一听“黑玉膏”的名字,心头微微一震。
那可是大少爷花大价钱从州府弄来的好药,二少爷这是
他不敢多问,立刻抱拳:“明白!二少爷放心,小的这就去,绝误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