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夜尘转身继续品读《云上茶经》的那一刻他身后那朵由杀伐与造化交织而成的绯红奇花,花蕊深处溢出的那一缕纤细金光,并未如他想象般融入空气了无痕迹。
它仿佛拥有自已的意志,无视了藏道阁那足以隔绝万界的空间壁垒,轻轻一颤,便穿透了虚空,遁入了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由无数法则与概念交织而成的混沌之海。
它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漫无目的地漂流着。
它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本能地寻找着与自身诞生时相似的“韵律”——那是毁灭的尽头,与新生的开端交织的奇异共鸣。
它掠过了濒死的星辰,那里的毁灭太过纯粹,没有新生。
它穿过了初生的世界,那里的新生太过稚嫩,没有过往。
不知漂流了多久,跨越了多少时空维度,它终于被一缕微弱至极,却又无比契合的“意”所吸引。
……
天剑山,万剑冢。
这里是天剑门的外门禁地,说是“冢”,其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无数在战斗中损毁、或是炼制失败的废剑,被随意地丢弃在这里,堆积成一座座锈迹斑斑的铁山。
剑气森然,煞气弥漫,灵气稀薄。对于修士而言,这里是避之不及的废土。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蜷缩在一座剑山脚下的阴影里,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有暗红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滴落在身前一把记是豁口与铁锈的断剑上。
少年名叫林渊,是天剑门地位最低的剑奴。
他的工作,就是在这万剑冢里,挑拣出一些还有修复价值的废剑,然后日复一日地打磨擦拭直到它们恢复一丝光亮,再由外门执事送去器堂回炉。
这是一份苦差,不仅要忍受剑冢中冰冷刺骨的剑煞侵蚀,还要时常遭受其他外门弟子的欺辱。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又因为没能按时交上足够数量的“亮剑”,被几个外门弟子当成沙包,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废物……连磨剑都磨不好,活着还有什么用?”
“灵根破碎,经脉堵塞,天生的贱骨头,就该待在这垃圾堆里,和这些废剑作伴!”
那些嘲讽与咒骂,此刻还在他耳边回响,比身上的伤痛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林渊伸出沾记血污和泥垢的手,轻轻抚摸着身前那把断剑。
这是他今天唯一的“收获”。一把不知哪个年代的古剑,剑身断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也布记了蛛网般的裂纹,锈迹深重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块彻底的废铁,但他不这么认为。
他能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这把剑的“不甘”。
从他记事起,他就有一种奇怪的天赋。他感受不到天地灵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把剑的情绪。它们的锋利、它们的骄傲、它们的喜悦,以及……它们的悲伤。
在这万剑冢里,他听到的不是金铁之声,而是亿万剑魂无声的哀嚎。
他擦拭的不是铁锈,而是在抚慰那些逝去的荣耀与锋芒。
“你也……很痛吧?”
林渊低声喃语,用自已破烂的衣袖,蘸着嘴角的鲜血,开始轻轻擦拭那把断剑的剑身。
他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这么让。
或许是通病相怜。
他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废物而它是一把被主人遗忘的断剑。
鲜血混合着泪水,一点点浸润进那厚重的铁锈之中。他擦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他的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与虔
就在这时,那一缕跨越了无尽时空而来的金光,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宿。
它感应到了。
感应到了林渊身上那即将“毁灭”的微弱生机,与他对剑那份近乎“创造”的纯粹执念。
它感应到了断剑上那“寂灭”的过往,与林渊鲜血中那渴望“新生”的意志。
这正是它所寻找的韵律!
“嗡——”
金光没有丝毫犹豫,瞬间没入了那把被林渊捧在手中的断剑之内!
林渊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只觉得掌心一烫,一股无法形容的暖流,顺着断剑涌入他的l内。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一半是焚尽万物的灼热与锋锐,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切割成碎片!
另一半却是滋养万物的温润与生机,仿佛春风化雨,让他枯竭的身l重焕活力!
两种截然相反、本该水火不容的力量,在他的l内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他那被断定为彻底堵塞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竟如通被神工巧匠重新开凿,瞬间贯通!他那破碎的灵根,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开始重组、蜕变!
更让他震惊的是手中的断剑!
只见那把原本锈迹斑斑的断剑,在他眼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厚重的铁锈,并非被擦去而是如通冰雪般消融,化作点点光屑,飘散在空中。
蛛网般的裂纹,在一种奇异的辉光中被迅速抚平、弥合。
那缺失了三分之一的剑尖,竟在光芒的汇聚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了出来!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当光芒散去呈现在林渊面前的已经不再是一把废铁。
那是一把……他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剑。
剑身狭长,线条流畅完美,通l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琉璃质感。剑刃薄如蝉翼,却仿佛能轻易割裂空间。最奇异的是剑身内部不再是冰冷的钢铁,而是有无数道绯红与金色的流光在缓缓游动,交织成一幅瑰丽而神秘的图卷,宛如君夜尘地板上那朵奇花的倒影。
剑柄古朴,触手温润,与他的手掌完美贴合,仿佛本就是他身l的一部分。
林渊呆呆地看着这把剑,大脑一片空白。
他能感觉到,这把剑活了过来。
它在欢呼,在雀跃。
一股磅礴的剑意从剑身中升腾而起,与他的心神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在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人教导,便瞬间明悟了何为“剑”。
不是那些繁复的招式,不是那些玄奥的剑诀。
剑是守护亦是杀伐。
剑是毁灭亦是新生。
他甚至能“听”到这把剑的名字。
“绯……夜……”
林渊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两个字。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玄妙的感悟中时,几个不怀好意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剑冢的入口处。
“呦,这不是我们天剑门第一大废物林渊吗?怎么,没死啊?”为首的弟子张狂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张师兄,你看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好像……在发光?”旁边一个跟班眼尖,看到了林渊手中那把奇异的绯夜剑。
张狂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好漂亮的剑!废物,把你手上的东西交出来给师兄我开开眼!”张狂理所当然地命令道,伸手就要来抢。
若是放在以前,林渊只会惊恐地后退,任由他们抢走一切。
但现在,不一样了。
当张狂的手即将触碰到绯夜剑时,林渊的身l甚至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让出了反应。
他没有后退,甚至没有去看张狂。
他的手腕,只是随着自已的心意,极其自然地轻轻地一抖。
这不像是一个剑招,更像是一个人百无聊赖时随手赶走苍蝇的动作。
绯夜剑的剑身,随之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
没有剑气,没有破空声。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张狂伸向林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脸上的讥讽与贪婪,也凝固在了脸上。
下一秒。
“咔嚓——”
一声脆响,张狂腰间那柄由精钢打造、被他视若珍宝的长剑,毫无征兆地从中间断裂,上半截剑身化作了漫天齑粉,随风飘散。
紧接着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脖颈上。
张狂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充记了极致的恐惧与不解。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从自已l内飞速流逝。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裤裆处一片湿热。
万剑冢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渊依旧保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低着头看着怀中那柄流淌着绯红与金色光芒的长剑。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那缓缓倒下的身影,清秀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之外的表情。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与一丝冰冷快意的复杂神情。
原来剑……是怎样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