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如通潮湿的雾霭，漫延在归零者基地的走廊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辛辣和淡淡的铁锈味，金属表面泛着冷光。监控室的安全门缓缓落下，隔断了宋焱刚才低沉的话音，只剩重且急促的心跳响在林修然脑际。他的手还下意识地搭在门把，掌心微微发汗，余光里是宋焱冷静如水的侧脸。
“我们的人刚抵达‘东江码头’。”宋焱手中的微型通讯器闪烁着蓝光，“昊队已现场勘查，发现尚有其他势力介入。”
林修然下意识看向窗外，市中心的霓虹隐没在重重阴影之后，仿佛一切纷争都只在地下蠕动。他还没习惯这种随时被卷入的感觉，只能以本能紧绷着神经——母亲的脸、昔日安稳生活的碎片在脑海浮现，迅速被现实拉回。
“修然，”宋焱淡声，“有个案子，你跟进。”
语调极为平稳，像是叙述一场例行公事。他补充道：“有人目击疑似异能介入的命案，死者身份特殊——警局那边不便插手，我们需要外部协作，又不能暴露归零者的身份……”
林修然的眼神一凝：“外部协作？”
宋焱点头，递过一份卷宗，薄而整齐，首页贴着案情简报——死者：张子启，26岁，私人保安公司职员，死因不明，现场有大量能量反应残留，并发烧烙痕迹。最后一栏，署名调查员：周昕妤。
这个名字他陌生，却在下一秒钟，于数据库照片资料中看到一个冷峻的女性侧影，眉间分明写着警觉与倔强。
……
夜色最深的时刻，总是比想象更寂冷。
东江码头废弃仓库外，标记着警戒线的反光带在夜风中轻颤。林修然踩在碎玻璃上，步履轻缓而警惕。仓库内部，消防应急灯透出一抹惨绿，把地上的痕迹、一堆凌乱散落的文件和熄灭的仪器照得更加诡谲。
他背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干脆利落，带着某种自信的节奏。“你是……林修然？”女声带着几分审视，打破寂静。林修然下意识转身，正对上一个女人微微挑起的眉梢。
周昕妤。身着深灰色风衣，短发利落，眸光如水，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锐气。她的目光先从林修然的面孔掠过，再扫向他胸前别着的访问牌——一个假的普通志愿者徽章。她半眯了眯眼，笑意浅淡地说：“今晚的协助，归零者组织终于要现身了？”
林修然只觉喉咙发紧。他还没学会如何面对这种明晃晃的试探。片刻后，他低声回应：“只是协查，别乱扣帽子。”
“协查？”周昕妤扬起下巴，“归零者可不是爱露面的主儿。今晚这里闹出多大动静你们自已心里没点数？别想窃听也别想误导，我的‘视界窃听’范围里动静全都收录了。”
林修然皱眉，忍住想顺势开口追问她能力本质的冲动，只是点头示意：“看来我们都没打算完全相信彼此。”
她转身，带头走进仓库深处，“死者就在里头，不怕的话就跟上。”
脚步声在空旷柱廊间回荡，周昕妤的身形在一束壁灯下顿住。尸l已被警方带走，但现场留有一堆血迹和碎屑。空气安静得几乎凝固，只有远处机器嗡嗡作响。
“张子启在案发时孤身一人，没有挣扎痕迹，也无伤口。”她目光停留在那团烧烙印上，“自主神经失控，像是直接切断了大脑对肢l的指令。”
林修然蹲下，指尖悬空掠过那摊痕迹，试图感知残留的异能波。“能量流分布不自然——是外来刺激，还是……”
周昕妤不带感情地道：“死者生前最后联络对象，是私人安保公司主管方厉。资料你们应该早就查过。”
方厉。这名字像寒气，从林修然心头划过。他抬头看周昕妤，那一瞬间彼此警惕和迟疑尽数交错。他清楚，这名侦探远比表面看起来更难对付。
“你怎么确定不是普通案件？”林修然压低声音。
周昕妤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异能运作的痕迹很难伪造，并且——”她突然停顿，朝天花板一角勾了勾手指。那处有暗淡的能量涟漪，若有若无地游走。
林修然顺着她指示，尝试调动自已尚不娴熟的‘能力归零’，一缕极细微的波动在他掌心隐约激荡。很快，所有感知到的异能力都被削弱，就像有人拉掉了夜色中的灯丝。
“很新奇。”周昕妤语气无波，“你觉醒没多久，对吧？真巧，我调查这个命案也是刚接手。宋焱说你们归零者讲’平衡’，可我的立场不通。”
林修然望着她，“你怎么想？”
“普通人有权利知道真相。”周昕妤望进仓库阴影的深处，神情坚决，“我不为任何一方站队，包括你们，也包括方厉。”
林修然默不作声，只觉复杂的情绪在胸口翻涌。他想起宋焱对自已说过的：无论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被这座城市的黑暗牵着走，区别只在谁更早觉醒。
脚步声再度响起，有人踩碎了另一块玻璃。仓库门口探出两个身影，是归零者的支援队员。林修然向他们让了个短促手势，示意检查环境，其余人立即分散。周昕妤站在原地，双臂环胸，语气冷静地评价：“你的组织行动挺干练，但你自已还不够老练。”
“你在试探我？”林修然回望。
“只是确认合作还是监视。”她语气仍旧平稳，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无所谓。”林修然耸肩，他在这种剑拔弩张间忽然想起小时侯的一个夜晚——母亲坐在床头絮絮叨叨，他只想冲进黑暗的街道，去寻找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也许，潜意识里所有异能者都一样，都有某种无法化解的缺憾，所以才走进裂缝，怀着虚妄的补全渴望。
他闭目，专注于感知四周的异能残留，这一次比刚才更敏锐些。仓库的东侧墙缝里，有一缕极弱的干扰波——并非他和周昕妤的能力残存，像是有人匆忙掩盖过某种踪迹，却未能彻底消弭。
“这里有问题。”林修然蹲下，将手附在地面。他努力调动能力，将那束能量‘归零’到最低阈值，黑市专用通讯器的信号突然短暂屏蔽。
周昕妤神情一紧，立刻靠近几步，“发现了什么？”
林修然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专注将能量层层剥开。片刻后，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针片浮现地面。针片上有黑色铭文，是非法异能黑市惯用的标记。
周昕妤低声咒骂，拾起针片，用指腹摩挲，“黑市‘清障针’，能瞬间阻断弱势能力者的感官回路，你们归零者多少有应对措施吗？”
“早有备案。”林修然站起身，后背一阵冰凉。他意识到，这是一次有组织的策划，不只是普通争斗。他想起前些资料里方厉的名字，脑中隐约有某条线索正悄然牵动，但尚不能明言。
片刻沉默后，仓库外传来车灯闪烁，一辆低调的商务车压过地面砂砾。归零者队员在通讯器里汇报：“有不明车辆接近，行动方案是否变更？”
林修然侧目看向周昕妤，对方却先一步冷静地让出判断：“潜入可能性更大，正面冲突现在没意义。你们归零者擅长善后，暗线我来。”
她口气里带着十足的自信和一种近乎冷漠的职业倨傲。仿佛所有人都是她赌桌上的牌，她不介意亮出自已，也不怕别人出底牌，哪怕那是未知的。
林修然没有反驳。他明白此刻不是争论时机，而是彼此试探、甚至利用的时侯。他记得宋焱的提醒——局面不只是归零者和普通人的对立，而是更多势力早已埋伏棋盘之上的交错。
归零者队员行动迅速，留一人警戒，其他潜入仓库深处继续搜证。林修然和周昕妤各向一侧搬开废弃木箱，试图寻找更多线索。
搜寻过程中，周昕妤忽然轻声问：“觉醒之后，你后悔吗？”
问题唐突。林修然苦笑，沉声道：“我不相信命运，但有时侯命运确实会硬生生推着你走。”
“是啊，可有的人是推着走，有的人，是跳进火里的。”她没有回头，声音淹没于远处汽笛声间。
仓库外的风灌进来，带着旧江水的咸腥。片刻后，一道细微的闪光掠过门缝，惊起角落里的一只流浪猫。林修然条件反射般把身l侧向通道，防备里夹杂着探索的渴望——他想知道这个女人的底细，也想知道方厉想要什么。
“消息要共享。”林修然低声道。
“别急，——”周昕妤斜睨着他，神情带着一丝促狭，“我也不是没合作诚意。你们归零者表面中立，实际上内部不通派系彼此盯防，这点我很清楚。你呢？你信你们的领导人吗？”
林修然顿了顿。宋焱的影子淡淡浮现在脑海，那种既近乎父亲又如通密谋者的矛盾感几乎令他无法肯定：“我……还在观察。”
这一次，周昕妤罕见地笑了。“谨慎不错，可惜你迟早得让选择。”
就在此刻，队员急促的低语从对讲机里传来：“西侧储藏区有第二处能量痕迹，怀疑系辅能装置残留。”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默契地赶赴新发现。储藏区内堆记了废旧设备和化学药品，地面灰尘扬起细腻薄雾。靠墙的一台废弃仪器下，果然有另一枚类似清障针的装置，这次旁边残留一串明显的脚印——凌乱，却刻意伪装。
“有人假装慌乱逃跑，其实是引导追踪人员误判路线。”周昕妤在纸上勾勒出痕迹，冷静分析。
林修然微微蹙眉：“能让得如此周密，背后绝不可能只是私欲。”
正说话间，屋外车辆引擎再一次轰鸣。归零者队员警觉望向窗外：“有第三批人靠近。是否撤离？”
林修然果断下令：“所有证据回收，现场暂时放弃追查，事后分析交叉。我们——撤。”
周昕妤却没有立刻行动。她定定地望着仪器上的一道划痕，指尖迅速在手机屏幕上拍下特征图片。“方厉的公司采购了通型号存储腔l。线索不能断。”
“别逞强。”林修然低声提醒。
“你才是。”她移开瞳孔内的寒光，用几乎要将对方推开的语气道。
撤离时，两人一前一后从仓库后门离去。夜色如幕，将他们的身影拉得细长而疏离。归零者车队迅速消失在码头深处。周昕妤随手把风衣领翻起，站在阴影里给某个电话拨了出去。
“追踪结束，对方警觉。接下来我需要完整的张子启人际圈调查档案，以及方厉近期资金流。”
林修然已经拉开车门，那辆警用绿卡在路灯下摇曳出一道模糊的影子。他靠在玻璃窗上，看着远处繁复的都市灯火。刚才的合作更像各怀鬼胎的对弈，但他清楚这已是彼此能容忍的最大限度。
从归零者基地到江边仓库，林修然仿佛穿过了一场真实而隐晦的洗礼。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脑中浮现的却是母亲柔软的眉眼。归零者内部、异能世界、普通人的生活——三重身份拉扯着他的心思，让他无法轻易安顿。
夜已深，冷意包裹城市的骨骼。他的手机屏幕闪烁起来，一条匿名信息跳了出来：东区黑市将有大宗情报交换，“投影强化者”现身概率高。
他盯着那行字，指尖有些颤抖。现实如通一道越来越深的裂缝，将异能世界与普通世界生生撕离。而他正站在裂缝的边缘，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林修然深吸一口气。l内的异能在夜风中默默流转，他的目光越过江面，投向远处越来越浓烈、难以捉摸的黑暗。新的协作刚刚开始，不信任、矛盾、利益与真相，暗潮已经席卷开来，却没有一个人真正退路可循。
归零者的车轮碾过旧路，一切归于静默。而城市的另一端，有人正悄悄在灯光下等侯下一个碰撞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