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皓轩版)在生丝大战第一阶段的辉煌胜利,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上海滩所有洋行经理的脸上。怡和洋行的约翰逊在办公室里砸碎了心爱的维多利亚时期水晶烟灰缸,旗昌洋行的经理则气得差点当场中风。
但他们很快从暴怒中冷静下来。纯粹的商业竞争,他们似乎已经奈何不了这个诡计多端、手段层出不穷的中国人。资本的獠牙一旦无法通过市场规则撕咬猎物,便会寻求更黑暗的庇护。
“必须从根源上解决他!”约翰逊咬牙切齿地对同行们说,“胡雪岩的根基,一半在商场,另一半在官场,在左宗棠!如果我们能动摇他的政治靠山……”
一个阴险的计划迅速在几家大洋行的高层之间达成共识。他们动用了最高级别的外交和商业渠道,将一份精心炮制的报告,直接递到了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的案头。
报告内容极尽挑拨之能事:
详述胡雪岩如何“利用”西征军需采购,“中饱私囊”,“虚报价格”,“其获利之巨,数倍于常例”。
指控胡雪岩“垄断生丝,操纵市场,肆意抬价,严重损害中外贸易,影响关税收入”。
暗示胡雪岩“资金雄厚,行为莫测,恐与东南沿海地下钱庄及会党有所牵连,于社会稳定不利”。
最关键的一点:“胡某人所依仗者,不过左季高一人。其人若去,则胡某如无根之木,顷刻可倒。其所聚敛之巨额财富,亦可充为国用,实于朝廷大有裨益。”
这份报告,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李鸿章的心窝子上。
李鸿章与左宗棠的“海防”与“塞防”之争,早已是朝野皆知、势同水火。打击胡雪岩,就是断左宗棠的财路和臂膀,这是李鸿章极其乐见其成的。
而报告中将胡雪岩描绘成一个富可敌国、行为危险、且可能与会党(如太平天国余孽)有染的商人,更是触动了清廷最敏感的神经——对于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来说,一个不受控制的巨富,其本身就是一种政治威胁。
更妙的是,报告最后暗示的“财富充公”,对于正为筹建北洋水师而绞尽脑汁筹措经费的李鸿章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胡雪岩……左宗棠的钱袋子……”李鸿章看着报告,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桌面,眼神晦暗不明。他当然知道洋人这是在借刀杀人,但这把刀,他愿意借,甚至想磨得更锋利些。
他沉吟片刻,吩咐幕僚:“给两江总督、闽浙总督去信,旁敲侧击,询问东南商界近日波动之事,尤其关切军需采买款项是否稳妥。”
又对另一心腹道:“让御史台那边,准备几道折子。不必直接参劾胡雪岩,只论商人干预军政、尾大不掉之弊,再奏东南银钱拆借混乱,恐生事端。”
轻飘飘几句话,却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悄然撒向胡雪岩。政治层面的打压,远比商业竞争更凶险,更难以防范。
几乎与此同时,洋行们在商业上也开始了新一轮、更狡猾的反扑。
吃了信息战亏的洋行,不再试图在舆论上与胡雪岩纠缠,而是采取了更直接、更卑鄙的手段——釜底抽薪,破坏供应链。
他们派出大量人手,携带重金,深入江浙乡村,直接威胁、利诱那些为胡雪岩的“兴业公会”提供生丝的蚕农和中小丝商。
“把丝卖给我们,价格比胡雪岩高两成!现金结算!”
“谁敢再把丝卖给‘兴业公会’,就是跟我们几家洋行作对!以后别想在这行混下去!”
甚至暗中指使地痞流氓,破坏桑田,纵火烧毁了几家与胡雪岩合作密切的丝商的仓库!
这些手段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许多蚕农和小商人畏惧洋人势力,又贪图高价,开始动摇,私下将生丝卖给了洋行。胡雪岩的货源受到严重影响。
“东家!湖州又有一批蚕农毁约了!洋行的人直接带着银元守在村口!”
“无锡的永泰丝栈昨夜起火!虽然扑救及时,但也损失了三成库存!迹象像是有人故意纵火!”
“松江的徐老板……他,他把他家的丝全部卖给了旗昌洋行!我们派去收货的人被他们打出来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书房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联盟内的丝商老板们再次聚集到胡雪岩这里,人人脸上都带着愤怒和恐慌。
“胡公!洋人这是要断我们的根啊!太卑鄙了!”
“他们抬价抢货,我们怎么办?跟着抬价?我们的资金不如他们雄厚啊!”
“还有纵火!报官!必须报官!”
胡雪岩面沉如水,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洋行撕下伪装的自由贸易面具,直接动用黑帮流氓手段,这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种降维打击,让他现代的商业思维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报官?当然要报。”他冷声道,“李祥,拿我的名帖,去拜会杭州知府、浙江巡抚,还有按察使!把纵火、伤人的事情捅上去,施加压力!洋人敢玩黑的,咱们就先把官面上的规矩立起来!”
“但是,”他话锋一转,“指望官府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不现实。洋人有领事裁判权护体,那些地痞流氓,抓了几个,很快又会有新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他们抬价抢货,我们就跟着抬?那是蠢!正中他们下怀,拼消耗,我们拼不过。”
“那…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货源被抢走吧?”沈老板焦急道。
胡雪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们不是喜欢抬价吗?好!我们换个玩法。”
他猛地站起身:“通知下去!从明天起,我们‘兴业公会’的生丝收购价……下调半成!”
“什么?下调?!”所有人都惊呆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东家!这…这货源本来就被抢,我们还降价?这不是把人都赶跑吗?”
“没错!就是要把水搅浑!”胡雪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不是有钱吗?不是要高价抢吗?让他们抢!我们顺势把一些次货、陈丝,高价卖给他们!同时,暗中接触那些被他们高价吸引过去的蚕农,签订明年的收购协议,按现在的市场价锁定!预付三成定金!”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几个脑子转得快的瞬间明白了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妙啊!”钱老板猛地一拍大腿,“胡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降价,示敌以弱,甚至引诱他们高价吃进我们的次货!暗地里却用现在的低价,锁定未来的货源!还能回笼资金!”
“可是…蚕农会答应签明年的约吗?还是现在这个价?”有人疑惑。
“大部分蚕农是短视的,只看眼前价高。”胡雪岩分析道,“但总有部分有远见的,或者需要稳定收入的,会愿意为了定金和保底价格,签订长期协议。我们能签多少是多少!这等于是在提前抄底明年的期货!”
“更重要的是,”胡雪岩压低声音,“洋行现在高价抢货,库存积压严重,资金占用巨大。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现抢了一堆次货,而明年的货源又被我们提前锁定了大部分……你们说,到时候,是谁哭谁笑?”
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堪称毒辣的计策。这已不仅仅是商业竞争,更是心理战和战略布局!
“高!实在是高!”沈老板由衷赞叹,“胡公,您这脑子……真是绝了!”
恐慌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跃跃欲试。
计划迅速执行。第二天,“兴业公会”宣布小幅降价收购生丝,引起市场一片哗然和不解。洋行见状更是得意,更加疯狂地扫货。
而胡雪岩派出的精干队伍,则带着银元和契约,深入乡间,悄然活动起来……
就在胡雪岩全力应对洋行的商业反扑时,他并未察觉到,那张来自京城的政治黑网,正在悄然收紧。一场来自官场的、更致命的危机,已无声无息地逼近。
李鸿章的棋子,已经悄然落到了棋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