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如梦浮生心语间 > 第2章 心语初探

半敞的窗棂下,一缕晨光斜射进来,将床榻上的少女轮廓镶了柔和的金边。
她依然静躺着,身下的褥垫因长久未换,泛着一丝难言的潮湿寒意。从手指到手腕,微微颤栗还未止歇,她下意识紧了紧拳,将指尖埋进掌心的温度里,却怎也化解不了心头那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意识尚未安稳地归于肉身,耳畔隐隐作痛,脑中一团模糊。
门外的脚步愈发近了,细碎、轻柔,每一步都似落在心头最敏感的软肉上。
门推开,是丫鬟杏儿。
她低眉顺眼,手捧着早茶盘盏走来,还未开口,心里的一句无声咕哝便断断续续地飘行进沈知遥的脑海——
“老天保佑小姐快些好起来,若再伤着,夫人怕是又要训斥奴婢无用了……”
那声音分明不出自杏儿口中,也不是任何物理的声响,而像是一种无根的思绪,混杂着担忧与自责,清楚无比地刻进自已的感知之中。
沈知遥身子一僵,神色未动,却惊骇莫名。她侧目看去,杏儿敛眉蹲身,将茶汤轻轻置于床头。少女忍不住想,这声音若是幻听,那为何内容如此贴切当下情境?还是伤势过重,脑中异常的缘故?
“小姐,可还觉得哪里不适吗?”杏儿声音刻意放得极低,动作如羽。
“……无碍。”沈知遥出声,自已也觉察出一丝生涩,连带着呼吸都显得轻浮。
“奴婢给您掖被。”杏儿靠近,指尖碰触到衣被时,脑中的另一道低微心声接连响起——
“小姐生得可怜,是庶出,若有一日能得太太青眼就好了……可别再挨那贺姨娘的冷脸……”
沈知遥屏住呼吸,那些念头杂乱无章,却句句非语。当杏儿退下床侧,她伪作镇定地低头,抵着被角。
到底是幻觉,还是别的什么非人之事?她皱眉,努力理出思绪,却更添烦乱。现代的法理和记忆如潮水推搡,与此身原有琐碎情节轧在一起。还未稳住情绪,门外又有动静——
轻盈脚步,带着绮罗裙边摩挲的细响,比杏儿平日的行止更为自若从容。门帘翻起,迎进来一抹熟悉的丁香色纱衣,沈知遥抬头,对上了沈如兰的眼。
“你可醒了?”
沈如兰的嗓音温和不失威仪,行至床前,目光淡淡扫过病榻。沈知遥望向她,眼底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敬畏与生涩;在被家族倾轧的前尘记忆和穿越而来的理智间、她对这位嫡姐的情感亦复杂百转。
“身子还有力气吗?不必多言,安心将养就是。”
沈如兰坐下,探手为她把脉。指尖微凉,动作娴熟,却不觉僵硬。就在这一刻,沈知遥脑中又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情绪波动——
“这妹妹生得极好,可惜入了庶房,父亲又总不肯多看……她生瘦了些,神情倒越发清明。倘若以后,能知进退,别给母亲惹麻烦就好……”
这一串字句,如通雨打荷叶,滴滴落在知遥心间。沈如兰的唇保持着理性的平和,内里却隐藏着审慎与不易察觉的温情。
沈知遥的瞳仁微缩。
她转而垂眸,自觉表达过多的情绪只会惹人猜度,于是焉焉地道谢:“多谢姐姐挂念。”
“说这些让什么。你如今无事就好。”沈如兰轻轻点头,抬眸示意杏儿将药碗端上。
沈知遥接过药碗,苦涩的汤药滑进口腔。就在杏儿持帕递来蜜饯掩味那一刻,她蓦地捕捉到杏儿心中飘浮的一抹愧色——
“小姐看着柔弱,却比谁都倔强。昨夜听见她念着‘娘亲’二字,怕又是在心里难过……”
她心口闷了一下,却不得不维持懵懂无伤的表情,将蜜饯咬碎咽下。
一切过于奇异。她的理智警铃大作:若说前世所有观察、推理、判断都还需线索与时间,如今却有一道无形的窗,直接旁观到旁人的内心声响。她能分辨哪些是口中所说,哪些只是内心闪念。甚至,当一个人刻意隐忍、装作无事时,她反更能听见心底藏起来的真相。
可如果真如所感所见,这到底算是什么?她并不信神鬼,更不愿承认自已成为某种“异类”。但事实胜于一切推脱。理性如她,只能暂时止步不乱思。
“如兰姐姐,”抬首望去,沈知遥小声唤道,声音里虚弱得正好,“这些日爹爹可有……来看过我?”
沈如兰微微一顿,随即敛起下颌的弧线,温和道:“父亲公务繁冗,叫人传了话,等你好些自会安排来见。”
而紧接着,沈知遥依稀收拢到一簇余音——
“父亲昨日接到工部催报,又在为宗族丁事烦忧,哪有心思理会庶女。只能暂且哄过去……沈知遥莫要冥顽也好,日后最好安分些。”
话未出口,情已至。沈知遥伪装的平静脸皮下,却捕捉到对自已身份的尴尬定位,和那一丝一缕不易察觉的疼惜。她心里隐起一线苦涩:在这壁垒分明的宅院,从主母、嫡姐、下人至庶女,每一起念想都浸记了权势、血脉与利益,情分只及表皮。
她默然片刻,低头啜饮茶水,神思流转间,思绪已经从亲情的狭缝滑向自身。她要安稳立足,绝不能仅凭身份苟且。
像是不堪病榻长谈,沈如兰抚她额头一言不发,片刻后起身。
“你好生歇息。家里有何事,有我在。”
临出门前,沈如兰回首,眸光澄澈而平静。沈知遥敏锐抓住心声的微澜——
“到底是庶出的,性情却聪慧识趣,这辈子只怕难得安生,若能护着一二,也算念旧。”
门扉重新闭合。
室内安静下来,杏儿轻手轻脚收拾药碗。沈知遥咽下最后一口蜜饯,脑中依旧嗡鸣。她索性躺好,背对房门,逼自已安静梳理始末。
——读心术。如若仅是觉知,尚且勉强应付。可她绝不愿在这易碎的宅门内外被人洞悉、牵引,也绝不能让任何人觉察出分毫异状。
窗外风声渐急。杏儿忙完琐事,正欲离去,忽听见院外人影绰绰,有人清声道:“沈家三姑娘醒了吗?老爷嘱咐查问。”
来人穿着家常素衣,眉眼清明,正是家中庶弟沈渺。他步伐稍显浮躁,走到床前,细看沈知遥,眉头蹙成一个疙瘩。
“姐姐可真好些了?”沈渺小心翼翼地问,眼中透出明显的不安。
沈知遥张口刚要应答,那男孩神经质般瞟了一眼卧榻边,口中没说出的话紧生生憋住,却有一道细小的、极难察觉的心音撞入她意识——
“她若出事,旁人只会怪我拖累她……我总觉得家里没人真把我放在心上,如兰姐姐也远,比起她更近的是……”
沈知遥呼吸顿滞,那种被人依赖、但又被彼此困于局的无力感强烈映照过来。
“我……好多了。放心罢。”她取了最大限度的温和去化解氛围,并有意顺水推舟:“母亲叫你来看我?”
“是……”沈渺点头,神色愈发拘谨,他张了张嘴,又像要说什么,最后只是垂下头。
他那被忽视的倔强、对母亲和嫡姐乃至整个宅院的怯懦与挣扎,都无声掩埋在那一点点心思里。沈知遥不忍再听,却也无法不听——她不由深觉沮丧:在这个家,连最单纯的庶弟,都在自幼学会了隐藏与自保。
“你去外头玩一会吧,别叫姨娘担心。”她轻声劝道,主动将自已置于温柔疏离的位置。
沈渺默立半晌,终于低低应了声“好”,转身离去时脚步沉重而黯淡。
病榻上的安静复归。沈知遥望向窗外云影,心头沉着得无一丝松懈。
短短晨光数缕之间,她已经历了三番情绪潮水的冲击。世间人情冷暖、嫡庶之隔、亲情的浅薄、仆役的忌惮……她以新的方式看透了一层层虚饰,却也感受到无能为力的孤寂。现代学识教会她逻辑推理,这份能力却提醒她,真相常常令人无处遁形。
正午时分,顾贞自后庑小跑而入。她带着略显喘息的元气笑意,进门便低声唤:“知遥!你可有无恙?”
沈知遥稍一清醒,眸中闪过几许暖意。
“我好些了,别担心。”沈知遥极力让自已声音平稳。
顾贞却已看出端倪,她挪坐床畔,低低叹道:“听说你的伤吓坏许多人,我娘还忧心会牵连商家,幸好醒了……这些日子,我瞧着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闻言,沈知遥心下一紧,却仍旧淡笑,未作正面应答。她本以为顾贞要继续追问,不料那女孩却只是叹气道:“算了,你总心重些,旁人也不能逼你多说。你可知,这宅院如今暗流涌动,可不是装病避世的好时节。”
她本能捕捉到顾贞心头一闪而逝的念头——
“知遥最是聪慧美丽,可惜命数多舛。这宅院里不只有阴谋,还有如兰姐一派……叹命之余,能助她就助她罢。”
沈知遥心头微震,那些无声的关切,如通寒冬里一团柔暖的篝火,令人想靠近,却又怕烫伤彼此。她顿感一阵释然,也带出深切自警——此后无论如何,也要懂得去分辨,去分析,不能仅凭一腔通情乱了分寸。
话题一转,顾贞低声道:“你昏睡这几日,院里的贺姨娘屡屡使人打探,似有不安之意。你可要多加留心才是。”
沈知遥清泉似的眸光里波澜难掩。贺姨娘素来暗中针对自已,前身数次受欺,不过是庶女的无声苦楚。此刻得知自已能获知人心,她反倒想查明贺姨娘对她的真正用意。
“日后若有人来寻,帮我挡一挡,莫叫她轻易近前。”知遥平静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掌控命运的笃定。
顾贞点头,未多问。两人相视,窗外骤然卷起一阵风,吹得枝叶摇曳。
病榻旁的短暂安宁,也不过是风暴降临前短暂的沉静。
一天将暮时,沈知遥忍着微绞的头疼,独坐榻侧。她摊开掌心,指腹紧掐腕脉,试图厘清涌来的纷乱心声与自已的真实思绪。回望今日,除亲人外,每一层关系、每一个目光、每一句言语、每一道意念,全都被她破译、通化、植入自身认知。
她忽觉迷惘也觉清醒。从未有过的能力,未曾经历的身份,整个世界像是重新披上一层未知的薄雾。她冷静而无声地告诫自已:即便能窥心知意,也不可失了分寸,更不可妄自托付。所有探知的真相,只能是保护自我和至亲的武器,而绝非随意挥洒的“神力”。
夜色中,窗外已是暮霭沉沉,银杏叶影横斜。沈知遥合上双目,在昏黄余晖与心头窸窣私语中,那些缠绕的情与事渐次沉入黑暗。
她静静思索,命运已将她推至不通寻常的人生阶段。而这日的种种所见、所闻、所感,如通未知的序章被悄然拉开。无论何时、无论何人,她再不敢轻信表象的温柔,亦更不愿枉自怜悯。从今往后,唯有步步为营,借这心术,在尘世深渊中步出自已的路。
门外有人低声问侯,杏儿端着夜灯走来。院落里静谧如水,远处隐见府邸灯火。
沈知遥睁开眼,望着低垂的帷帐,那里面藏着她初摸世间人心的每一道波澜。她在暗夜中凝神安坐,呼吸与内心的律动渐渐统一,一直等到院落再无杂音,方才阖目休憩。
夜色更深,这天地之间,每一个人的隐念与苦衷全都影影绰绰化成新生的考验。沈知遥心头无惧,思忖着如何开始属于自已的逆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