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盖掀起的一瞬,热气裹着葱姜味上来。
老馆子,景泰蓝的汤盅,清汤狮子头,表面一圈细腻的油花。靠窗的位置被人留了牌子,金字写着:陆明渊。
他比照片里更瘦,袖口干净,说话不急不缓:“小林,难得你赏脸。”
服务生退下,门轻轻合上。包间里的钟声像水滴,滴在瓷砖上,不响,却有余波。
我把筷子搁好:“陆总请我,应该有话。”
他笑了一下,给我盛汤:“你们年轻人让事,有火。我也喜欢火,但火不能把锅烧穿,对吧?”
瓷勺碰碗沿,发出一声很轻的响。他把汤盅推过来,“先喝口,暖胃。”
汤入口是温的,我舌尖先尝出的是盐,随后是肉的甜。盐放得刚好,再少就淡,再多就腥。
他看着我:“七点半的会,你会在台上念答复?”
“会。”我放下勺,“逐条回应。”
“很好。”他点头,像在赞一个学生的作业,“我来,是想谈谈答复之外的事。”
他从公文夹里抽出一页薄薄的纸,推过来。上方是“股东权益行使授权书”,下面两行空白。
“把你手里的通道,委托给我。”他说,“短期。公司能稳,你的名字也干净。”
我看着那两行空白,指尖贴着纸边沿往回推:“我没有你想象的通道。”
他不急,换了个角度:“那封否决函,谁递的?”
我没有答。他就把另一张复印件压上来。快递回执,抬头“x信托”,收件部门:董事会秘书处,签收缩写写得很干净:lxc
指腹在纸面上摩了一下,细小的粗糙感顺着纹路往上爬。我认识这张单子,甚至知道它原件现在躺在哪个抽屉里。
“你动的,还是他动的?”陆明渊笑意温和,像冬日的太阳,“我不关心过程,我关心归属。”
我把复印件推回去:“你也知道,问询盯的是过程。我们今天在谈两件不通的事。”
他低低“嗯”了一声,像在笑,又像在叹气。茶壶里水刚烧开,被他抬手截住,盖住壶口:“白如烟那边,你不用担心。她只要结果。”
他说到这儿,像顺手拨开了一层帘子:“小林,你有才。但才华有代价。代价越轻,路越长。”
我的手机在手心里震了一下。屏幕亮起三字:【青禾】:别让他替你算代价。
我把屏幕按灭,抬眼:“陆总想让我付的,是哪种代价?”
“很简单。”他指了指授权书,“把这纸签了。今晚之前。我替你挡一轮,把‘信息披露负责人’换个人背。你还在秘书办,继续当你的人物墙;需要的时侯,我再把你推出来。”
他顿了顿,语气更柔,“门外人看不见,你也少受点伤。何乐不为?”
汤盅里的热慢慢降了下来,油花收成一圈更细的光。我把勺子放平,声音尽量稳:“陆总,我不擅长当人物墙。”
“可你擅长当棋手。”他接过去,“棋手也要知道什么时侯弃子。对你,是一根签名的笔,对公司,是一口气。你签——今晚就稳。”
我直视他:“稳了谁?”
他笑,没答。他把公文夹合上,手掌轻轻拍了一下,像给这场午饭盖章,“还有一件小事。”
他说“小事”的时侯,我知道不会小。
他从另一个夹层抽出一张照片,翻过来给我看。灰白的监控截图,取景角度很高,图像里是我们那层走廊的交叉口,时间戳显示10:36。一个人影从信息披露办公室门口闪过,手里像拿着什么。画面模糊,辨不出脸,但肩线干净,步幅很快。
“你觉得像谁?”他问。
我盯着那道肩线,胃里涌上一股细细的冷:konica-scan-03的时间,10:36。
“像很多人。”我说,“像你楼里一半的男员工。”
他笑出声来,笑意像从瓷砖缝里冒出的热汽:“你看,你聪明在这里——知道该模糊。”
他收起照片,换成一只小黑匣子,推过来。打开,是一把细窄的钥匙,钥匙柄刻着小小的字母:xt
“信托的边门钥匙。”他语气轻得像在谈菜谱,“你也知道,家族安排这东西,讲究可替代性。人可以换,路径还在。”
我的指尖停在盒沿外,没有碰:“陆总这是?”
“给你一个选择。”他合上盖,“签了授权,钥匙给你。你用不用,是你的事。我不逼人。”
门外的脚步声在这时停了一下,像有人走到门口又走开。服务生轻轻敲门,推进来一盘清炒芦笋,绿色在瓷盘里明亮得刺眼。
我把汤喝完,勺底轻轻碰瓷。那是我给自已下的一个点。
“我考虑。”我说。
“当然。”他把授权书叠起,“等你到两点。”
他的手表在袖口里露出一截,秒针走过十二的位置,光在玻璃上跳了一下。他抬眼看我:“小林,我们在通一条船上。别把船弄翻。”
我笑了一下:“船不翻,就会有人被按到船下面。”
他也笑:“不然呢?”
午饭的最后几分钟,谁都没有再谈正事。服务生撤盘子,瓷器碰在一起,发出小小的清脆声。我起身告辞,他站起来,把门替我推开半个掌宽:“晚上七点半,记得先吃东西,站太久会低血糖。”
“谢谢提醒。”
走廊的空调风往前吹,吹得人背上发凉。我走到转角处,手机亮了一下。“青禾”:他从不一个人吃饭。
我停住,回头看了一眼门。门已经合上,门缝里泄出一条细细的光。
我回了三个字:“谁在?”
他只发来一张模糊照片,是刚才包间桌角的一角。茶杯影子里,有第二只不通款式的杯沿——不是馆子的杯子,是随身带的保温杯盖。
我盯着那一圈金属反光,喉咙里像卡了一根小小的鱼刺。推门的手按在门板上,停了两秒,还是收了回来。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我走进去。电梯镜面里,我的脸色有点白。我把手心的汗在衣缝里擦了一下。
电梯下行到一楼,手机弹出两条消息,前后错开不到一秒:
——运维:外发口已恢复,外部队列为空。
——董事会秘书处:今晚临时股东会追加议题三——‘信息披露负责人去留’。
我盯着第二条,指尖在屏幕边沿按了一下,像按住一条要逃的鱼。
电梯门打开,有风从大厅里涌进来。
我抬脚往外走,另一条消息又跟着弹出来——发件人没有备注,只两个字:白如烟。
她发的只有一句话:“七点半,我在现场等你的答复,也等你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