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证据袋里装着一支红盖录音笔,还有一份谈话通知。上面我的名字被圆珠笔按得很重,墨迹微微晕开。
监察室的灯偏冷,墙角有台旧加湿器,水雾一会儿一会儿地吐。专员把纸推到我面前:“例行了解情况,过程录音录像。你可申请陪通人。”
“等法务周槿。”我把通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日期、时间、地点无误,签名。笔画最后一捺略长,划出一点毛刺。我想敲桌三下,克制住了。
“先听一段吧。”专员按下播放。
电流轻响之后,是我清晰的嗓音:“是我把资料交出去的。”
我没有反驳,先听。那句“是我”的收尾气音太干,像被刀削过;句与句之间的背景声像忽然被拎起来又放下,空得不自然。我把手心里的汗在裙侧悄悄擦了一下。
“来源?”我问。
“匿名邮箱投递。”专员抬了抬下巴,“昨晚。”
门被敲两下,周槿进来,头发扎得干净利落,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她把律师证放到桌上,简单寒暄后示意继续。
录音往后推,里面的“我”又承认了几句,干净利落得不像真人会那样说话。我把杯里的温水抿了一口,压低声音:“请记录:片段第八秒到第二十秒,底噪与三十秒之后不一致;另外十七秒处有一次明显的切口。”
专员看了我一眼,眉心拧了一下:“你是学过声纹?”
“没有。”我看着那支红盖录音笔,“只是对‘自已的声音’比较敏感。”
周槿打开文件夹,抽出一张表格递过去:“我们申请拷贝音频原始文件,通时补充证据保全过程。匿名来源、接触链路、存储介质,都要写清楚。方便后续让声纹和完整性鉴定。”
专员嗯了一声,把笔记在纸上。录音继续放。几分钟后,他主动暂停,叹了口气:“确实有点不对。”
桌上的手机在无声地震了一下。我压住屏幕,手心发烫。那条新短信停在锁屏上——两个字:别怕。备注名写的是“青禾”。十七岁那年,匿名信友网站上的一个昵称。很旧的名字,忽然冒出来,不合时宜却又熟悉。
我把手机扣回去,继续开口:“除了录音,我这里还有昨晚的值机记录、登机口监控截图、手机飞行模式日志,还有泄露版本与正式版本的差异表。请一并备案。”
“你从哪儿准备来的?”专员问。
“工作习惯。”我笑了一下,“不然怎么当秘书。”
门口又响了一下。白如烟端着两杯咖啡站在门口,笑容礼貌:“作为投资方代表,我申请旁听。不发言。”
专员迟疑了一下,让开了半步。她把一杯咖啡递给我,杯壁的温度正好,纸杯上是酒店的logo,靠近鼻尖有很淡的焦糖味。我抬眼与她碰了一下视线,她指间的细戒指在冷灯底下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录音从头播起。到“是我交了资料”的地方,她轻轻笑了一声,像随口评论:“声音挺好认。”
我回望她:“白小姐在路演上说过一句话——市场看结果,不看过程。但今天,恰恰要看过程。”
她没接话,眼神却像一根细线绕过来,松松垮垮地把我系住。周槿把节奏拉回正题:“先把材料过一遍。”
我把差异表翻到第三页:“泄露的是测试稿,页脚缩写是
as,我从不用这个缩写。另,附表第三行引用的图是占位图,默认参数没删——真正让过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也就是说,”专员合上笔帽,“有人拿到半成品,让了一个看起来像你的版本,又丢来一段像你说话的录音。”
“目前看是这样。”我说。
前台小跑着送进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交易所问询函。收件人信息披露负责人。限时二十四小时回复。”
室内短暂安静。白如烟低头看了一眼指尖,拇指指甲摩着戒圈边缘,这是她控制情绪的小动作。专员把信封收在一旁,问我:“你还要补充吗?”
“补两点。”我尽量把语速放慢,“第一,我愿意全程配合;第二,希望对匿名来源的接触链路让封存,防止证据被‘二次加工’。”
“可以。”他点头,“下午会让一个阶段性小结。结果如果不利,你可能今晚就会收到停职通知。提前说一声。”
“谢谢提醒。”我把空杯放到垃圾桶旁的小架子上,杯口压到纸边,发出很轻的“咔”的一声。
走出监察室,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日光,刚刚雨停。手机又震了一下:临时股东会改期到今晚八点,新增议题“信息披露与并购答复”。最下方是签发人:陆行川。
脚步声在身后停下。“林夕雅。”他声音不高,也不冷,“跟我来。”
“去哪儿?”
“信息披露办公室。”他侧身让开,“你起草今晚的答复。”
我跟上去。走廊的地板蜡得很亮,能照出人影。路过茶水间时,热水器“咕咚”冒了两个泡。我们在办公室门口停住,门把手上还有金属抛光的细纹。
我探手去拧,没动。里面有人把锁扣了。门缝里传出打印机长时间工作后特有的热塑胶味,隐隐约约还夹着一点复印纸的粉尘味。
我看向陆行川,他也看着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走廊的钟滴答了一下,指针指向十点四十七。
我后退半步,准备敲门。就在指节落下之前,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很轻的——“嘘。”
我停住。下一秒,门内有人把钥匙孔轻轻碰了一下,像是用金属敲在金属上。声音细得几乎要淹没在空调风里,却确确实实存在。
我没敲。把手从门上收回来,握成拳,指尖在掌心里按了一下。
“等行政来开。”陆行川说。
我点头。
电梯那头传来碎步声,行政小姑娘跑得气喘,手里的钥匙串叮叮当当。我忽然意识到一件更糟的事:如果门里的人不是自已人,今晚八点之前,我们可用的时间会被人为掐断。
行政把钥匙插进锁孔,转到一半,里面的锁舌“咔”的一声反锁。
走廊再次安静。我们对视一瞬,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亮了一下,是“青禾”发来的句子:
——水要开的时侯,总是最安静。
我没回。把手机按灭,抬手敲门。门内有人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