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大明中兴:弘治长歌 > 第2章
血腥气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在冷宫破败的殿宇间弥漫,几乎要凝固住刺骨的寒风。
纪氏躺在硬板床上,面色惨白如纸,唇间逸出的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产后的大出血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只留下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昏暗的屋顶。
吴后端着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这碗药,是她翻遍了自己被废黜时仅存的箱笼,才找出的一支陈年人参。
那是她还是皇后时,宪宗御赐的补品,如今却成了这绝境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药气氤氲,模糊了她同样憔悴的面容。
“喝下去,纪妹妹,喝下去就没事了。”吴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纪氏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吴后身上,涣散的瞳孔里没有焦点。
她像是没听见吴后的话,嘴唇翕动,用尽全身的力气,反复呢喃着几个字:“孩子……我的孩子……”
那声音轻如蚊蚋,却像一根根针,扎在吴后心上。
她想起自己那个同样未能保住的孩儿,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她俯下身,凑到纪氏耳边,一字一句,郑重如宣誓:“你放心,他还活着,好好的。我会护着他,护他长大成人。”
“孩子……”纪氏的意识已经模糊,只执拗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那是她沉入无边黑暗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吴后含泪点头,不再多言。
她用汤匙撬开纪氏的牙关,将那碗凝聚着所有希望的汤药,一滴一滴地喂了进去。
与此同时,冷宫的另一端,一间废弃的厨房内,光线比别处更加幽暗。
老太监周善正蹲在一个不起眼的地窖口,神情专注而紧张。
地窖里,一个用破旧襁褓包裹的婴儿正安然睡着,身旁不远处,一盆烧得通红的木炭正散发着持续的热量,驱散了地下的阴寒潮气。
这便是皇长子,一个本该在锦绣宫闱中受尽宠爱的生命,此刻却只能藏身于此,与尘土和蛛网为伴。
周善将一小筒温热的乳汁缓缓倒入一个特制的羊皮奶嘴中,这是他冒着天大的风险,从宫外一个相熟的稳婆那里弄来的。
他每天都要重复这个过程数次,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地窖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周善浑身一僵,立刻用一块厚重的石板盖住了窖口。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周公公。”
是张敏。
他穿着一身普通内侍的衣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谦卑,仿佛只是路过此地。
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四周的每一个角落。
周善躬身行礼,低声道:“张公公。”
张敏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块石板。
周善会意,挪开石板,将婴儿小心翼翼地抱了上来。
张敏凑近了看,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微光,只见婴儿小脸红润,呼吸均匀有力,睡得正香甜。
他那颗悬了数日的心,终于稍稍放回了原处。
这孩子,活下来了。
“万贵妃的眼线遍布宫中,梁芳更是像条疯狗,四处嗅探。”张敏压低声音,语气凝重,“这里不能久留。”
他的担忧很快便应验了。
梁芳虽然在纪氏产后搜查冷宫无果,但他生性多疑,竟在冷宫外留下了一名心腹太监,日夜监视,美其名曰“防止疫病外传”。
那太监看似懒散地靠在墙根下打盹,但一双眼睛却像鹰隼般,时刻留意着冷宫内一草一木的动静。
张敏很快便察觉到了这处异常。
他知道,地窖的目标太明显,一旦梁芳再次发难,第一个要搜的便是这类可藏匿之处。
他当机立断,找到了周善:“必须马上转移。西边那间废弃的柴房,多年无人问津,暂时比这里安全。”
转移的过程惊心动魄。
周善将熟睡的婴儿藏在一个装满了干柴的独轮车最深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枯草。
他推着车,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走向柴房。
每一步,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咯吱”声,都像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当独轮车经过那名值守太监的视线范围时,那太监忽然睁开了眼,懒洋洋地站起身,目光扫了过来:“站住,车里装的什么?”
周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正要开口,不远处的殿宇里,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
是吴后。
她算准了时机,用尽全力咳嗽,声音凄厉,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那太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皱眉望向声音来源,脸上露出几分嫌恶和不耐。
趁着他分神的这一刹那,周善猛地一推车,加快脚步,拐进了通往柴房的拐角,消失在阴影之中。
一场危机,暂时化解。
纪氏的身体在吴后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转起来。
她能下床走动了,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血色。
可身体的康复,却让另一重思念变得愈发煎熬。
她始终未能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吴姐姐,求求你,就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她拉着吴后的手,泪水涟涟,“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长得像谁……”
吴后每一次都只能硬起心肠,轻轻推开她的手,叹息道:“纪妹妹,不是我狠心。你现在是所有眼睛盯着的焦点,你一动,孩子就危险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自己的身体,恢复体力。只有你安好,我们才有将来。待时机成熟,我保证,你们母子自会相见。”
纪氏听着这话,泪水落得更凶,却只能含泪点头。
吴后的话是冰冷的现实,也是唯一的希望。
她只能将这份刻骨的思念深埋心底,将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吴后口中那个“时机成熟”的未来。
宫墙之外,紫禁城的权力中心,暗流依旧汹涌。
一日,宪宗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时,似是无意地问了身边的梁芳一句:“近来,后宫可有喜讯?”
梁芳闻言,心头一跳,脸上却堆起谄媚的笑容,躬身道:“回万岁爷,宫中祥和,只是……子嗣一事,还需天意垂怜。不过有万岁爷洪福齐天,龙裔繁盛是迟早的事。”他三言两语,便将话题轻轻揭过,心中却已警铃大作。
皇帝开始关心子嗣了,这绝非一个好兆头。
然而,并非所有的力量都在与这个新生的婴儿为敌。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冷宫外。
那是一名慈宁宫的小宫女,趁着夜色,将一个小小的包裹塞到了前来取水的周善手中,只低声说了一句“太后娘娘赏的”,便匆匆离去。
周善回到柴房,在昏暗的油灯下打开包裹,里面竟是一套崭新的乳母衣物,质地柔软,做工精良,还有几件小小的、用上好棉布缝制的婴儿贴身小衣。
衣物虽小,却仿佛带着一股穿透宫墙的暖意。
太后,那位身居深宫、看似不问世事的老人,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着这个脆弱的皇孙。
这无声的相助,成为了冷宫众人心中最温暖的一缕光,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在孤军奋战。
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更深的危机却已悄然降临。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寒风呼啸,刮得窗纸“哗哗”作响。
冷宫外,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深夜的死寂。
紧接着,是梁芳那阴鸷尖利的声音,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宫门:“来人,把门给咱家撞开!咱家奉旨,复查冷宫藏污纳垢之处,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话音未落,沉重的撞门声便“砰!砰!”地响了起来。
柴房中的张敏脸色骤变,他第一时间冲出,连滚带爬地奔向吴后的寝殿,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梁芳来了!他要硬闯!快,拖住他!”
吴后甚至来不及起身,立刻重新躺倒在床上,抓过一旁的冷茶泼在自己脸上,瞬间面无人色,呼吸急促,再次扮演起那个奄奄一息的病妇。
她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门外嘶喊:“梁芳!你好大的胆子!哀家在此养病,你也敢擅闯?!”
她的声音虚弱而愤怒,成功地让门外的撞击声停顿了片刻。
就在这宝贵的片刻间,周善已经抱起了被惊醒、正要啼哭的婴儿,用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塞住他的嘴,以最快的速度掀开柴房角落里的一块伪装成地砖的活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地道入口。
这是张敏早就勘查好的退路,是这座废弃宫殿最后的秘密。
周善抱着孩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在他身后,地道的入口被迅速复原。
整个冷宫,再次陷入一片死寂,仿佛那哭声、那脚步声、那紧张的呼吸,都只是风中的幻觉。
婴儿在地道深处,被温暖的襁褓包裹着,重新陷入了熟睡。
他的世界里,没有阴谋,没有杀机,只有一片安宁的黑暗。
而在地道之上,冷宫的殿门前,撞门的巨响再次响起,木屑纷飞。
梁芳狰狞的面孔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扭曲。
他身后,是数十名手持火把和兵刃的太监,如狼似虎。
他身前,殿门摇摇欲坠。
然而,站在殿门与这群恶狼之间的,却是张敏。
他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院中,背对着吴后所在的寝殿,面对着步步逼近的梁芳和那扇即将破碎的大门。
他身上没有武器,脸上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紧张都看不出来。
他的神色平静得可怕,仿佛眼前这场生死危机,不过是院中被风吹起的一片落叶。
梁芳的脚步停住了,他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张敏。
这个平日里谨小慎微,见了自己连头都不敢抬的太监,此刻为何敢挡在他的面前?
他这副平静,是虚张声势,还是……有所依仗?
张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迎上了梁芳探究而凶狠的目光。
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那目光穿透了火光,穿透了杀气,落在梁芳的脸上,坚定而沉稳。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你身前的这扇门,你跨不过去。
更像是在说:只要他还活着,未来的大明,就还有希望。
而为了那个希望,我,早已准备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