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水师，天下无双。
这绝非一句空话。
自孙坚起，孙家三代，经营水军，数十年如一日。
到了孙策与郭独射手中，更是登峰造极。楼船、斗舰、艨艟、走舸，各类战船，数以千计。
船上配备的床弩、投石机，以及郭独射搞出来的猛火油柜，更是让这支水师，成了长江之上，无可争议的霸主。
如今，这支无敌的舰队，正逆流而上，向着益州的大门——巴东郡，疾驰而去。
先锋张辽，率领一万水师，一马当先。他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景物，心中一片火热。
按照司徒大人的命令，他们必须在三日之内，抵达巴东郡治所，江州城。
这在平时，逆水行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郭独射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命人在船上，加装了数百面巨大的备用风帆，又挑选了数千名最精壮的士卒，轮班划桨，人歇船不歇，日夜兼程。
硬是靠着这种近乎不讲道理的方式，张辽的先锋舰队，只用了两天半的时间，就出现在了江州城外的江面上。
当那遮天蔽日的船帆，出现在江州守军的视野中时，整个江州城，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城楼之上，一位须发皆白，身披铠甲的老将，正手扶城墙，面色凝重地，望着江面上那支庞大的舰队。
此人，正是巴东郡太守，益州名将，严颜。
“将军……这……这是江东的船队？”一名副将，声音颤抖地问道。
“除了他们，天下间，还有谁，能有如此规模的水师？”严颜的声音，沉稳而沙哑。
他的心中，充满了惊骇与不解。
前几日，他才接到主公刘璋从成都发来的命令。
命令上说，江东吴侯，念及同宗之情，已派大将郭独射，率“天兵”入蜀，协助他们，共讨汉中张鲁。
命他开关放行，并提供粮草军需，不得有误。
当时，他就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江东的郭独射，是何等人物？
那是连曹操都敢硬顶的过江猛龙！
他会这么好心，千里迢迢地跑来，帮益州打一个区区的张鲁？
这里面，要是没鬼，他严颜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他当即便想上书劝谏，但成都那边，以张松、法正为首的一帮人，把主公哄得团团转。
他的奏章，送上去，也是石沉大海。
他本以为，江东军就算要来，从襄阳出发，逆流而上，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他这里。
他还有时间，做些准备，或者再想想办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来得，竟然如此之快！
两天半！这是什么神仙速度？
看着江面上，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战船，还有船上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器，和精神饱满的士卒。严颜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来“帮助”盟友的？
这分明就是一支，准备吞掉一切的虎狼之师！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副将急得满头大汗，“是打，还是……还是开关？”
打？
严颜看了一眼自己城中，那不到五千，而且多年未经战事的守军。
再看看江面上，对方光是先锋，就有一万精锐水师。
这怎么打？拿头去打吗？
不开？
那就是公然违抗主公的军令。到时候，不用江东军动手，成都那边，就能治他一个“通敌谋逆”的大罪。
严颜，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时，江面之上，一艘走舸，快如离弦之箭，向着江州城的码头，疾驰而来。
船头，站着一人，正是奉郭独射之命，前来交涉的法正。
“城上的严颜将军听着！”法正运足了气，朗声喊道，“我乃益州从事法正！
奉我家主公刘璋之命，前来宣达钧令！江东大元帅郭司徒，已率天兵至此！
尔等，还不速速开关，出城迎接！莫非，想违抗主公的命令吗？”
法正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严颜身边的将领们，面面相觑。
“将军，是法正大人……”
“他拿着主公的命令，我们……我们不能不开啊……”
严颜的拳头，捏得死死的。他知道，这是阳谋。
对方打着“盟友”的旗号，拿着自己主公的命令，光明正大地，要进你的城。
你开，是引狼入室。
你不开，是抗命不遵。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唉……”严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益州，完了。
从主公刘璋，决定请江东军入川的那一刻起，就完了。
他一个巴东太守，又能改变什么呢？
“开城门。”严颜闭上了眼睛，无力地挥了挥手。
“将军！”副将还想说什么。
“这是……主公的命令。”严颜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吱呀——”
沉重的江州城门，缓缓打开。
码头上，严颜脱下头盔，带着一众将领，站在那里，等待着那头即将吞噬他们的猛虎，上岸。
张辽的大船，缓缓靠岸。
他身披重甲，手按佩刀，大步走下船来。
他身后的江东士卒，步伐整齐，杀气腾腾，迅速地控制了整个码头。
张辽走到严颜面前，打量了一下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
他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不甘，看到屈辱，也看到了一丝，属于军人的，宁折不弯的傲骨。
“巴东太守严颜，拜见张将军。”严颜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严老将军，不必多礼。”张辽的声音，很客气。
这是郭独射特意交代过的。
对于严颜这种忠臣良将，要给予足够的尊重。
杀人，不如诛心。收服人心，比攻城略地，更重要。
“我等奉吴侯与郭司徒之命，应刘牧守之邀，入川协助贵军，共讨张鲁。”
张辽朗声说道，“此番路过江州，多有打扰。还请老将军，行个方便，让我大军，稍作休整，补充些粮草淡水。”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严颜心中冷笑。说得好听，稍作休整？我这江州城，怕不是要被你们，当成自己的大本营了吧？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张将军客气了。”严颜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诸位远来是客，又是盟友。
我已为主公备下薄酒，请主公入城休息。粮草军需，也早已备好，随时可以，供给大军。”
“如此，甚好。”张辽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立刻进城，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法正。
法正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严颜笑道：“严将军，郭司徒有令。
大军入川，一切听我与张松先生节制。为免与本地将士，产生误会。
还请严将军，将城中防务，暂且交由我等接管。
也好让将军和手下的弟兄们，好好歇息一番。”
来了！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夺取兵权！控制城池！
严颜身后的副将，当场就怒了：“法正！你什么意思？你也是益州臣子，怎能帮着外人，夺自己人的兵权？”
法正脸色一沉，厉声喝道：“放肆！我这是奉了主公的密令！
一切，都是为了方便天兵行事！莫非，你想阻挠主公与吴侯的联盟大计吗？
这个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了下来。
那副将，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严颜看着法，那张狐假虎威的脸，心中一阵悲凉。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张松、法正，就是葬送我益州的妖孽啊！
“好。”严颜再次开口，声音沙哑，“既然是主公的命令，末将，自当遵从。”
他缓缓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和兵符，双手，递给了法正。
“江州城，五千兵马，一应防务，便……交给法正大人了。”
当法正接过兵符的那一刻，严颜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的背，都有些佝偻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益州的东大门，彻底洞开。
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挡这支虎狼之师，长驱直入，直捣成都了。
张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走到严颜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老将军，良禽择木而栖。
刘璋，非是明主。司徒大人，爱才如命。将军，一身武艺，何苦为昏主，陪葬？”
说完，他不再看严颜，径直带着大军，走进了江州城。
只留下严颜，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码头上。江风吹过，卷起他花白的头发。
良禽择木而栖……
他咀嚼着这句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