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破浪三十年 > 第76章  家不像个家样

这几年,刘淑珍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在家里蒸馒头、包包子,然后骑着三轮拉车带出去卖,赚钱维持生活,还得给郑承运买药吃。
本来已经很不容易,当她知道郑自强生意不好,日子过得艰难时,特意去幼儿园门口塞给欣欣两块钱,让她买雪糕吃,正好被去接欣欣的郑自强看见了,他心里一阵愧疚。
郑自强好久没拿回来钱了,何美芝为了能挣点生活费,让女儿欣欣看着弟弟子荣在家玩,她拉着驾车子在菜市街里卖衣服。
虽然挣不几个钱,但总比在家闲着强,起码能赚够买青菜的钱。
一天中午,何美芝从菜市街买了面条和青菜回到家,发现两个孩子都没在家。
她以为他们俩在附近玩,一会就该回来了。她打开烧煤球的炉子,一边烧水,一边摘青菜。
水烧开了,两个孩子还是没回来。
何美芝心里开始不安,赶紧封上炉子,出去找孩子。
她把附近都找遍了,还是没见孩子们的踪影。
刘淑珍听说孙女和孙子不见了,刚做好的饭都没顾得吃,就跑出来帮着找孩子。
她问何美芝:“这俩孩子会不会去她姨家?”
“不会,自从我姐家搬走后,我都没带他俩去过。俺姐现在住沈明的老家三里沈,离这三四里路,他们不可能去。”
刘淑珍跟何美芝分头找,走街串巷,见到人就问。
中午路上的行人少,附近能找的地方全部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
鸿运商城北头路边有个打烧饼的中年妇女,她告诉何美芝:“我看见欣欣姐弟俩在这旁边玩,后来好像是跟一个比欣欣大点的女孩走了,我只顾忙着打烧饼,没注意是谁家的孩子,欣欣应该认识她。”
何美芝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欣欣和子荣是跟随姐姐的女儿娟娟去她家了?她赶紧回家,骑着自行车快速赶往城南的三里沈庄。
何美芝找到姐姐住的地方时,看见大门敞着,堂屋门也敞开着,欣欣和子荣果然在,她看见两个孩子如释重负。
她把自行车停在院里,快步走进堂屋,弯腰抱起子荣,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失而复得的感觉一下涌上心头,她全然不顾站在自己身边的姐姐,失声哭了起来。
她把这段时间里积压在心中的所有委屈都付诸成眼泪。
欣欣在一旁看见妈妈哭,吓得没敢说话,眼神怯怯地看着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何美凤不知该怎么劝妹妹,她从旁边搬了把旧椅子,让何美芝坐下。
这时,何美芝才意识到不该在姐姐家哭,她连忙用手擦着眼泪,停止哭泣。
何美凤看何美芝不哭了,连忙解释说:“娟娟去她同学家玩,回来看见欣欣和子荣站在路边看别人家小孩吃烧饼。欣欣说你去卖衣服了,他俩饿了,娟娟又没钱给他们买烧饼吃,就把他俩领回来了。”
她自责道:“怪我!留他俩在这吃饭,没想到你找不到孩子着急。”
何美芝连忙说:“姐,没事!看见他们俩在你家,我就放心了。”
她坐在椅子上,心情渐渐平复了。
自从姐姐家把房子卖掉,搬城外三里沈两年多了,她还是第一次登门。
她环视一下四周,只有两间堂屋和一间在院里搭的厨房。
屋里除了床、一张吃饭用的旧大桌子、一张旧写字桌还有几把旧椅子,就没其他东西了。
“你家五口人,就住这两间堂屋,能住开吗?”
何美凤面容憔悴,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凑合住呗!有啥办法呢?原来住得好好的四间堂屋、两间边房、一个大院,被沈明卖了开摩托城了,本来想着能赚到更多的钱,买好点的房子住,谁能想到现在弄得在城里连个家都没有了。”
她说到伤心处,忍不住哭了起来,何美芝也陪着掉下眼泪……
何美芝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家,她让欣欣领着弟弟去看电视,她准备下碗面条吃。
她刚打开封好的煤球炉子,欣欣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喊着:“妈妈、妈妈,咱家电视机没有了。”
何美芝吓了一跳,赶紧跟随女儿走过去看,发现原来放在桌上的电视机真不见了!
她愣了下,把屋里都看一遍,除了电视机,还少了床单。
看来小偷是用床单把电视包在里面拿走的!
衣柜里也有明显被翻动的痕迹,何美芝心里清楚,家里已经没钱可偷,洗衣机、电冰箱小偷又搬不走,就把电视机偷走了。
她没心情做饭了,即使做好也吃不下。
她把炉子重新封好,一个人独自坐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孩子们换下来的脏衣服还没来及洗,就把脏衣服泡在大铁盆里,坐在小板凳上用搓衣板洗衣服。
自从家里没钱后,洗衣机她也不舍得用,怕费电。
郑自强刚到家门口,就听儿子在哭闹,“妈妈,我想看动画片……”
他本来就心情不好,听见儿子的哭声,心里更烦!
他推门进来并大声斥责道:“想看动画片就看呗!哭啥?”
欣欣连忙跑过来,怯怯地看着郑自强说:“爸爸,咱家电视机被小偷偷走了。”
郑自强吃惊地看向放电视的桌子,发现电视机果然不见了!
他对着正低头洗衣服的何美芝大声咋呼:“电视机咋能丢?”
何美芝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等我带着俩孩子回到家时,电视机就不见了。”
郑自强瞪着眼睛看着何美芝,气愤地说:“你咋想起来去卖衣服?”
何美芝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地往下掉,她委屈地说:“我能想去卖衣服吗?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孩子想吃雪糕,我都没钱给他们买,被他们闹急了,买一个雪糕让欣欣咬一口,剩下的给子荣吃。欣欣眼巴眼望地看着子荣吃,我这当妈的看着心里啥滋味!”
何美芝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郑自强突然眼圈红了,他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随手把门关上,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栏杆旁,从兜里掏出一包中鼎烟。
他在别人面前都是吸阿诗玛、红塔山烟。自从摩托城转让后,还了银行贷款,手里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他在没人看见的时候,都会偷偷地吸中鼎烟。
他点着烟吸了一口,眼前忽然闪现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身体瘦弱的母亲正步履蹒跚地推着三轮车卖馒头、包子的场景,他感到十分愧疚。
郑自强本来想站在门外清净一会儿,屋内儿子的哭闹声和媳妇的叹息声不断传来。
他想到自己上不能孝敬爹娘,下不能让妻儿跟着过上好日子,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再想想这一年多赚的钱也不少,都被他整天打牌、喝酒挥霍掉了,弄得现在家不像个家样。
他长叹一口气,把手里吸了一半的烟在栏杆上用力焗灭,扔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碾压着。
他突然举起双手左右开弓,重重地往自己脸上扇了几下,悔恨的泪水夺眶而出。
家里彻底没钱了,何美芝只好把欣欣和子荣装在储蓄罐里的压岁钱拿出来买菜,维持生活。
晚上,何美芝和郑自强背靠背睡在床上,两人都睡不着,但又没有话说。
何美芝知道郑自强没睡着,也清楚他和自己一样备受煎熬,但还是忍不住开口:“孩子的压岁钱也花不了几天,再过两天家里连买青菜的钱都没有了,只能吃白水煮面条。”
郑自强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明天出去想办法弄点钱回来。”
到哪儿去弄钱呀?郑自强思来想去,越想越睡不着。
问朋友借,怕朋友看不起,问亲戚借,张不开嘴呀!借钱干生意可以理直气壮,借钱过日子总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此时的郑自强深深地体会到啥叫无钱寸步难行。
天快亮的时候,郑自强睡着了,他梦见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四周漆黑一片,家家关门闭户,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他在庄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怎么都走不出去!
他突然意识到迷路了,脚下又忽然踏空,他从梦中惊醒,发现额头上全是汗,才知道是个梦。
郑自强洗把脸,没吃早饭就骑着自行车出去了。
他转了一圈,想到石勇,石勇做生意,手里有钱,不过他的钱都在他媳妇手里,就算张嘴也不一定能借来,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硬着头皮来到于斌家,于斌看郑自强来了,一脸忧愁地说:“我们单位一连两个月都没发工资了,这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郑自强听了于斌的话,也只好打消向他借钱的念头。
他问于斌问:“你可知道郑虎最近干啥呢?”
于斌说:“郑虎单位也是好几个月都没发工资了,他姐夫卖干鲜,听别人说他去给他姐夫帮忙进货了。”
郑自强心想:郑虎是给他姐夫帮忙,生意又不是他干的,手里肯定也没有闲钱。
他又想到邓小龙。
但碍于面子,不想开这个口,但又没有其他办法,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在电话亭里打了邓小龙的bb机。
邓小龙很快回了电话,当他听明白郑自强是想借钱时,在电话那头停了将近一分钟,“真不巧,我们家的钱都让赵丽拿去进货了。”
郑自强放下电话十分懊恼,后悔给他打这个电话。
他从电话亭出来,迎面碰到许志远。
许志远说他二嫂下岗了,想做生意没有钱,两口子吵架了,他准备过去劝劝。
郑自强本来还想向许志远借点钱,听了他的话,还是没张嘴。
他又想到大舅哥何刚,他这些年一直在做生意,手里应该有钱,于是,他骑着自行车去了何刚家,到了他家屋后,想想还是抹不开面子提借钱的事,在屋后徘徊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郑自强思来想去,借钱过日子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想办法挣!
他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转悠,能干啥呢?他很茫然,深刻体会到没钱的难!
他独自一人来到熹河边,没结婚的时候,一到夏天天热了,就来河边洗澡,也经常跟几个小伙伴来这边玩,如今已经好多年没来过这里。
这里变化不大,路还是那条被人们称作:“晴天扬灰路,雨天泥水路”的老路,唯一变化大的是位于河边的化肥厂。
厂旁边的空地上已经盖起两排一共六栋职工宿舍楼,都是五层高,还新建了高高耸立的造粒塔。
郑自强鬼使神差来到化肥厂,当他看到化肥厂的销售公司门口贴着招临时工的告示时,想都没想就按照上边写的地址走了过去。
他去的是生产一线的尿素车间,干的是在造粒塔下,用编织袋接刚生产出来的成品尿素的活。
工作环境非常差,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正常说话根本听不见,想让对方听见你说的话只能靠大声喊。
他刚走进去就被尿素的氨味熏得喘不过气来,空气中到处都是尘埃,接尿素的人都是用上衣把头和脸包裹住,只露两只眼睛,就这眼都经常被尿素味熏得流眼泪。
郑自强第一天上班时,自备了口罩和眼镜,还带了毛巾和一套过时的旧衣服,他在外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换掉那一身能穿出去的衣服,换上过时的衣服,在这里干接尿素的活。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先挣钱解决大人孩子的吃饭问题!
每天下班后,他都是到化肥厂后面的河里洗过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回家。
他不想让熟人看到他蓬头垢面、落魄的样子。
销售公司位于厂大门的东侧,门口挂了块写着“先进集体”的铜牌。
这铜牌便成了郑自强的镜子,他每次下班洗过澡,换好衣服后,都会对着铜牌整理好头发和衣服再回家。
天渐渐冷了,河水也变凉,郑自强不能再下河洗澡了。
造粒塔外面有个水龙头,下边是涮拖把的水池子。
他每次下班后就来到水池旁边,用自来水洗脸,再用自带的干净毛巾擦干脸上的水。
临走时,他还会对着铜牌照照,要是头发翘了,他就偷偷环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认识的熟人经过,就吐口吐液在手上,涂在翘起的头发上,打湿后,再用手轻轻整理好。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尽管水很凉,他还是坚持洗脸。
在他看来,脸面比天大!
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郑自强上小夜班,下班时已经是半夜。他用冰凉的自来水洗过脸后,换好衣服,骑着自行车回家。
一阵冷风吹过,郑自强没用摩斯定型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他一只手扶着自行车把,腾出另一只手理了一下头发,突然感觉又冷又饿。
他抬头看看,前面不远处就是夜市,于是便骑着自行车拐进夜市,想吃碗馄饨暖暖身子。
郑自强坐在板凳上,等着馄饨在锅里煮熟,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旁边摊位上摆着的兔子腿,一下子勾起了他的思绪:联金摩托城生意好的时候,他经常跟沈明等几个牌友,打牌到晚上八九点才散场,他们一块来这里买份花生米、一只卤鸡、一人一只兔子腿做下酒菜。
天冷的时候,还会叫老板磕个羊头下酒,他们喝着酒,吹着牛,何等风光!自从摩托城转让后,再没人找他喝酒了!
想到如今混成这样,他心中一阵凄凉。
怕被熟人看见,他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馄饨吃下了肚,身上顿时暖和了,疲倦也缓解许多。
郑自强站起身正想离开,抬头又看到卤菜摊位上的兔子腿。
他环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认识的熟人,才走到那个摊位前,买了一只兔子腿,用塑料袋包裹好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又从旁边的小卖店里买了一小瓶二锅头。
他骑着自行车,来到一处刚建好不久的公园。
因为是半夜,公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郑自强独自一人坐在公园亭子里的台阶上,吃一口兔子腿喝一口酒,仿佛置身于梦中,却怎么也找不到以前那种感觉了。
心里一酸,顿时泪流满面。
他在心里问自己:你就这样认命了吗?真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忽然攥紧拳头,狠狠地往水泥台阶上砸下去,顿时感觉手关节处一阵剧痛,鲜血从手指上流了出来。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老婆孩子都已经熟睡,他倒头睡在床上,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