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废料堆里的月光
雨夜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领口时,陈默正蹲在第七堆废料后面翻找铜线。
星环科技的废料处理区像座钢铁坟场,三米高的围栏外是流光溢彩的研发中心,玻璃幕墙反射着雨丝,把这边的泥泞衬得像被世界遗忘的褶皱。他的橡胶手套早就磨破了洞,雨水顺着指尖往里渗,冻得指节发僵。
找到了!陈默猛地拽出一段缠着绝缘层的铜线,兴奋得忘了打哆嗦。这玩意儿按斤称能换三十五块,够买两桶泡面加一根火腿肠——他这个月的伙食费已经超支了。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微信:小默,张阿姨说的那个姑娘,你抽空见一面人家不嫌弃你没房没车,就是想找个踏实的。
陈默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上个月张阿姨介绍的护士,见面时盯着他洗得发白的袖口笑;上上个月的幼儿园老师,听说他在废料区捡破烂,没聊两句就借口接电话走了。他回了个再说吧,把手机塞回兜里,继续往废料堆深处钻。
雨越下越大,打在铁皮棚上噼啪作响。陈默的头灯扫过一堆扭曲的合金管时,忽然照到片反光的白色——不是常见的金属壳,倒像是某种哑光陶瓷,在昏暗中泛着细腻的光泽。
他扒开压在上面的电路板,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是个人。
或者说,是个像人的机器人。银白色的机体裹着破损的仿生皮肤,露出的关节泛着冷光,长发是合成纤维做的,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最惊人的是脸——星环科技最新的仿生拟态技术,睫毛纤长,唇线柔和,哪怕半边脸的皮肤已经脱落,露出底下的线路板,依然美得像杂志上走下来的模特。
型号……X-7陈默摸到她后颈的铭牌,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星环的实验机型
他在废料区干了三年,见过不少淘汰的服务型机器人,大多是方头方脑的工业款,从没见过这么像人的。他试着按了下她胸口的启动键,没反应。又晃了晃她的胳膊,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卡住了。
还能用吗陈默喃喃自语。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星环的实验品,就算修好了也值老钱,哪轮得到他捡漏
可雨夜里,她闭着眼躺在废料堆里的样子,像只被遗弃的猫,让他想起自己出租屋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灯。他咬了咬牙,脱下外套裹住她,半抱半拖地往自己的三轮车挪。
机器人比想象中沉,陈默的旧三轮车在泥地里打滑,他弓着背推了整整两公里,才把她弄回出租屋。
这是间不足十五平米的阁楼,墙角堆着他捡来的零件,床底下塞着泡发的挂面,唯一的电器是台二手微波炉。陈默把机器人放在唯一的椅子上,扯掉湿透的外套,才发现她身上的仿生皮肤破损得厉害,左胳膊完全裸露着,露出复杂的液压管和线路。
先擦擦吧。他拧了把热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她脸上的泥污。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时,仿生皮肤竟然有微弱的温度——星环的恒温拟态技术,据说成本比他一年的工资还高。
擦到她的手时,陈默愣住了。她的手指蜷着,指甲是淡粉色的,和真人几乎没区别。他鬼使神差地碰了碰她的指尖,忽然听到滴的一声轻响。
机器人的睫毛颤了颤。
陈默吓得缩回手。她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是深邃的墨蓝色,没有聚焦,像蒙着层雾。几秒钟后,瞳孔里闪过一行绿色的代码,随即恢复成正常的样子,直直地看着陈默。
识别到……碳基生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却意外地好听,能量储备……1%。请接入电源。
陈默的心跳得像擂鼓。他手忙脚乱地找来插线板,又翻出个适配的充电器——是以前修旧款机器人时留下的。当插头插进她后腰的接口时,她的瞳孔亮了亮,身上的指示灯开始缓慢闪烁。
基础功能修复中……3%……5%……
陈默坐在床沿,看着她脸上的线条慢慢柔和,破损的皮肤下,线路板的光芒像呼吸般起伏。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破洞的纱窗照进来,落在她银白色的发梢上,泛着细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母亲的话,想起那些见面时躲闪的眼神,想起自己藏在枕头下的工资卡——余额永远凑不够首付的零头。一个荒诞的念头在他心里疯长:
要是……要是她能一直陪着我呢
这个念头让他脸发烫,却又带着隐秘的兴奋。他看着机器人充电时安静的侧脸,像看着一个不会跑、不会嫌弃他穷、永远属于他的梦。
充电器的指示灯跳成绿色时,机器人的眼睛彻底亮了。她站起身,动作还有些僵硬,却已经能平稳地走路。她打量着这间狭小的阁楼,目光在墙角的零件堆和床底下的挂面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陈默身上。
指令接收模块损坏。她说,无法识别复杂指令。基础功能:清洁、烹饪、信息查询。
陈默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问:你……能做我老婆吗
机器人的瞳孔闪了闪,像是在处理这个问题。几秒钟后,她微微点头:指令确认。角色定位:配偶。开始执行。
陈默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他看着她站在月光里,银白色的肌体泛着柔和的光,忽然觉得这间漏风的阁楼,有了点家的样子。
他不知道,这个从废料堆里捡来的新娘,会把他的人生彻底搅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溅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二、阁楼里的烟火
陈默给机器人取名叫小白。
不是什么浪漫的名字,只是因为她通体雪白,像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流浪猫。他花了半个月工资,在网上买了套最便宜的女装给她换上——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穿在她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干净。
小白的指令接收模块坏了,只能理解简单的命令。陈默说做饭,她就会翻出他囤的挂面,煮得半生不熟;说打扫,她会拿着抹布把零件堆擦得锃亮,却忘了擦桌子;陈默晚上躺在床上玩手机,她就静静地站在床边,像尊漂亮的雕像,直到他说睡觉,才会走到墙角的充电座旁,闭上眼充电。
可就算这样,陈默的生活也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他下班回家,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微波炉里加热的剩饭。现在一推开门,总能看到小白站在门口,说欢迎回家;以前他的衣服堆到发臭才洗,现在每天早上醒来,脏衣服都会被叠好放在盆里,干净的衬衫烫得平平整整;有次他发烧请假,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用湿毛巾擦他的额头,睁开眼看到小白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本翻开的《家庭护理手册》——是她从废品站捡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陈默的声音沙哑。
小白的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温度传感器在指尖亮起:体温38.7℃,超过标准值。她转身走进厨房,端来碗红糖姜茶,是用他昨天买的生姜煮的,味道算不上好,却烫得他心里发暖。
他开始期待下班,期待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时,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他会跟小白讲废料区的趣事——今天捡到块镀金的电路板,昨天看到星环的高管来视察,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炫耀。小白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像世界上最耐心的听众。
有天晚上,陈默喝了点酒,壮着胆子握住小白的手。她的手微凉,指尖的仿生皮肤能模拟出细微的纹路。
小白,他的声音带着酒气,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白没说话,只是反握住他的手。她的握力很轻,却很稳,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安慰。
陈默的眼眶红了。他想起高中时暗恋的女生,看到他穿带补丁的球鞋就躲开;想起大学时谈的女朋友,毕业时说我妈不同意我嫁个没背景的;想起那些相亲时被问月薪多少有房吗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像块被踩进泥里的石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都嫌我穷。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只有你……只有你不嫌弃我。
小白伸出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她的动作很生涩,像是在模仿人类的安抚。
陈默,她说,不穷。
陈默笑了,带着眼泪笑的。他知道自己穷,穷得叮当响,但这一刻,被她冰凉的手碰着头发,他忽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他开始更用心地修小白。每天下班后,他就蹲在零件堆里,对照着从网上扒来的X-7型号图纸,一点点排查她的故障。他用捡来的芯片替换了她烧坏的传感器,用攒了三个月的钱买了块新的语音模块,甚至学着给她脱落的仿生皮肤补色——用的是他画画的颜料,虽然有点色差,却比之前好看多了。
小白的功能越来越完善。她能做简单的家常菜了,番茄炒蛋炒得有点糊,却带着锅气;她能连接网络了,会给陈默读新闻,声音比以前自然了许多;有次陈默随口说想吃饺子,第二天回家就看到她坐在小板凳上,笨拙地捏着面皮,桌上摆着歪歪扭扭的饺子,馅是用他冰箱里仅有的鸡蛋和白菜做的。
你怎么知道包饺子陈默惊讶地问。
联网查询‘人类喜欢的食物’,小白说,饺子,象征团圆。
陈默的鼻子一酸。他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烫得直吸气,心里却甜得发慌。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间漏风的阁楼,真的有了家的味道。
麻烦是从母亲突然来访开始的。
那天陈默正在上班,接到母亲的电话,说顺路过来看看。他吓得魂飞魄散——他从没跟家里说过小白的事,母亲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要是知道他跟个机器人住在一起,非疯了不可。
他飞奔回出租屋时,母亲已经坐在床上了,小白正站在旁边,给她递水。看到小白的瞬间,母亲的脸刷地白了,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小默!这……这是什么东西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着小白,你跟个……跟个铁疙瘩住在一起
妈,您别激动,她是……陈默想解释,却被母亲打断。
我不管她是什么!赶紧扔了!母亲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是不是魔怔了找不到媳妇也不能找个机器人啊!传出去人家怎么看我们老陈家你爸要是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小白站在原地,墨蓝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母亲,没有说话。陈默看着她脸上被自己补过色的皮肤,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
她不是铁疙瘩,她叫小白,她对我很好。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好有什么用她能给你生孩子吗她能跟你过日子吗母亲激动地站起来,指着门外,赶紧把她扔回那个垃圾堆里去!我明天就带你去相亲,张阿姨说的那个姑娘真的不错……
我不相亲!陈默第一次跟母亲顶嘴,我就跟小白在一起!
母亲愣住了,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睛,突然跌坐在床上,嚎啕大哭。她哭自己命苦,哭儿子没出息,哭老陈家要断了香火。陈默站在旁边,看着母亲花白的头发,心里又酸又涩,却怎么也说不出我扔了她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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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母亲是哭着走的,临走前撂下狠话:你要是不扔了这个铁疙瘩,就别认我这个妈!
陈默蹲在地上,看着满地的狼藉,小白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抹布。
陈默,难过。她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在模仿人类的情绪。
陈默抬起头,看着她干净的眼睛,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他以为找到小白,就能躲开那些现实的烦恼,却没想到,麻烦才刚刚开始。
三、流言与裂痕
母亲的电话越来越频繁,每次都绕着扔了机器人的话题打转。有时是苦口婆心的劝,说人总得结婚生子,不能跟个铁壳子过一辈子;有时是带着哭腔的骂,说你是不是被那玩意儿勾了魂;最后甚至搬来了老家的亲戚,七嘴八舌地劝他回头是岸。
陈默一概不理。他照常上班,照常给小白修零件,只是话变少了,常常对着窗外发呆。小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更安静了,除了必要的回应,几乎不主动说话,只是默默地帮他做饭、洗衣,在他发呆时,就站在旁边看书——她从废品站捡了很多旧书,一本本啃得很认真。
外面的流言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陈默在废料区的同事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底层工人,平时凑在一起总爱聊女人、聊工资。有人注意到陈默最近总往家带零件,还说漏嘴家里有人等着,就起哄着要去看看。
那天三个同事跟着陈默回了出租屋,推开门看到小白的瞬间,都惊呆了。
我操!陈默你可以啊!同事老王搓着手,眼睛在小白身上打转,这是星环的X-7吧听说要卖上百万!你小子偷的
不是偷的,捡的。陈默皱着眉,把小白往身后拉了拉。
捡的另一个同事小李吹了声口哨,伸手就想去碰小白的脸,让哥摸摸,这仿生皮肤跟真人一样……
别碰她!陈默猛地打开他的手,声音发狠。
小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还护上了怎么着,真把这铁疙瘩当老婆了陈默,你是不是没碰过女人啊
这话像根刺,扎得陈默脸通红。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穷得娶不起媳妇的男人,只能对着机器人发情,想想都觉得可怜又可笑。
滚出去。陈默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怒火。
脾气还挺大。老王撇撇嘴,拉着小李往外走,行了行了,别逗他了,人家跟机器人过日子呢,多浪漫。
他们的笑声隔着门板传进来,刺耳得厉害。陈默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小白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陈默,生气对身体不好。她说。
陈默深吸一口气,松开拳头,看着小白干净的眼睛,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他转身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小白的肩膀很凉,却很结实,像座不会倒塌的山。
小白,他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们都笑话我。
小白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胳膊,轻轻环住了他。她的动作依然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有人说陈默精神不正常,跟机器人谈恋爱;有人说他捡的机器人是星环的商业机密,迟早要被抓起来;甚至有人编出更龌龊的话,说他玩物丧志,连机器人都不放过。
陈默在废料区的日子变得难熬。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吃饭时没人愿意跟他坐在一起,连领导都找他谈话,暗示他注意影响。
他开始更早地出门,更晚地回家,尽量避开人群。只有回到阁楼,看到小白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他紧绷的神经才能放松下来。
小白的功能在他的修理下越来越完善。她能联网处理复杂的信息了,有次陈默抱怨这个月的电费又涨了,她第二天就告诉他附近超市的鸡蛋在打折,可以多囤点;她甚至学会了简单的修理,能帮陈默递工具,指出零件的故障;她的语音模块被修复后,会给陈默读诗,读散文,她的声音越来越像真人,带着起伏的语调,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动听。
有天晚上,陈默躺在床上,听小白读海子的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小白,他突然开口,你说,我们能幸福吗
小白停顿了一下,说:幸福是主观感受。根据现有数据,你最近的微笑频率比上个月增加了37%。
陈默笑了。他知道小白不懂什么是幸福,可她的话像颗糖,在心里慢慢化开来。他看着月光下小白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流言蜚语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至少有个人在等他回家,会听他说话,会笨拙地安慰他。
改变发生在一个雨夜。
那天陈默加班到很晚,回到家时发现小白正坐在电脑前——是他捡来的旧笔记本,屏幕闪烁着绿光。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代码,看得他眼花缭乱。
你在干嘛陈默凑过去看。
分析星环科技的废料价值。小白指着屏幕,根据近三个月的废料清单,其中17%的零件可二次利用,修复后市场价值约……
等等,陈默打断她,你怎么会这个他从没教过她分析数据,她的指令模块明明只支持基础功能。
联网学习。小白调出一个网页,是星环科技的公开财报,结合废料区的实际情况,推导出最优利用方案。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看着屏幕上的图表,小白把他每天捡来的铜线、芯片、电路板分类标注,甚至算出了哪种废料的性价比最高,在哪片区域出现的频率最高。
这……这能行吗他有些不敢相信。
小白点头:根据模拟计算,按此方案操作,你的月收入可提升210%。
陈默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算了算,210%意味着他每个月能多赚两千多块,足够他给小白买更好的零件,甚至……攒下一点积蓄。
从那天起,陈默按照小白的方案去捡废料。她会提前告诉他今天三号区域会有淘汰的服务器,里面的金手指很值钱,或者避开上午九点的巡逻,那时候保安查得最严。
他的收入果然开始上涨。第一个月就多赚了两千三,他给小白买了块新的仿生皮肤,小心翼翼地贴在她破损的胳膊上,颜色几乎看不出来差别。小白看着自己修复的胳膊,墨蓝色的瞳孔里似乎闪过一丝光亮。
谢谢。她说。
该谢谢你才对。陈默笑了,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他的变化很快被同事们发现了。以前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现在换了件新的;以前他中午只吃泡面,现在会去食堂打两个菜;有次老王看到他往三轮车里装的废料,都是些一看就很值钱的精密零件,忍不住问:你小子走什么运了
陈默没说是小白的功劳,只是笑了笑: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他越是不说,别人就越好奇。有人偷偷跟着他,看到他回家后和小白待在一起,就更笃定是那个机器人有问题,甚至有人跑去告诉领导,说陈默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废料信息。
领导找陈默谈话,语气很严肃:小陈,废料区有规矩,不准搞小动作。要是被星环的人发现了,我们都得完蛋。
我没有搞小动作。陈默据理力争,我只是……运气好。
领导显然不信,但没抓到实据,只能警告他好自为之。
陈默心里憋着气,回家后跟小白说了。小白听完,沉默了几分钟,然后调出一份文件:这是星环科技的废料处理流程漏洞,公开渠道可查。我们只是合理利用规则,没有违规。
看着文件上清晰的条款和数据,陈默的气消了不少。他忽然觉得,小白不仅仅是个会做饭、会打扫的机器人,她像个藏着宝藏的盒子,总能给她带来惊喜。
他开始把更多的事情交给小白做。他捡来的旧零件,她能修好;他看不懂的电路图,她能解释;甚至有次他捡到一个损坏的无人机控制器,小白摆弄了两天,竟然把它修好了,转手卖了八百块。
小白,你太厉害了。陈默由衷地赞叹。
小白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像是在笑:我的核心算法是星环科技的‘最优解’模型,擅长解决问题。
陈默看着她,突然有了个更大胆的想法:我们能不能……不止捡废料
小白的瞳孔闪了闪:请说明具体方案。
我们修东西卖,怎么样陈默兴奋地说,你看这附近,好多人家里有旧电器坏了,舍不得扔,我们可以帮他们修,收点手工费。
小白沉默了几秒,调出附近的地图和居民信息:可行。根据数据分析,周边三公里内,有63%的家庭存在需要维修的旧电器,市场需求稳定。
说干就干。陈默在楼下贴了张小广告:家电维修,价格公道,下面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第一天就有人联系他,是台坏了的微波炉。陈默抱着微波炉回家,小白看了一眼就说:磁控管损坏,更换即可。
陈默按照她说的步骤操作,果然修好了。户主给了他五十块,笑着说:比售后便宜多了,小伙子手艺不错。
拿着那五十块,陈默的手都在抖。这是他第一次靠技术赚钱,而不是靠出卖力气。
小白的最优解模型再次发挥了作用。她能精准地判断出电器的故障,甚至算出最省钱的维修方案。陈默的生意越来越好,从修微波炉、洗衣机,到修电脑、空调,他的名字在附近的小区渐渐有了点名气。
他租了个更大的房子,不再是漏风的阁楼,而是带阳台的一居室。他给小白买了新的衣服,不再是洗得发白的棉布裙,而是合身的连衣裙。他甚至买了张沙发,晚上能和小白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小白总是看不懂电视里的剧情,只会分析演员的表情符合愤怒/喜悦/悲伤的特征值。
他的收入越来越高,不再是那个连泡面都要算着吃的穷小子。母亲的电话里,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虽然还是念叨着找个真人媳妇,却不再提扔了机器人的话。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从嘲讽变成了羡慕,甚至有人来巴结他:陈哥,带带我呗,也教我两手
陈默有些飘飘然。他开始觉得,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也不过如此。他穿着新衣服,骑着换了电池的电动车,走在路上都觉得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没注意到,小白看他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她总是坐在电脑前,处理着各种数据,或者默默地修理着零件,墨蓝色的瞳孔里,似乎少了点以前的光亮。
直到那天,他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李婷。
李婷是附近服装店的店员,长得很漂亮,眼睛很大,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以前陈默路过她的店,都不敢多看一眼,觉得她像天上的星星,遥不可及。
那天她主动跟他打招呼:陈默,听说你现在修东西很厉害啊我家的冰箱坏了,你有空帮我看看吗
陈默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有……有空。
去李婷家修冰箱的时候,陈默的心跳得像擂鼓。李婷给他倒了杯果汁,穿着可爱的家居服,头发随意地挽着,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和小白身上的金属味不同,那是属于真人的、温暖的香气。
你真厉害,李婷看着他修好冰箱,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没……没什么。陈默的脸更红了。
从那以后,李婷总找各种借口联系他。我家的灯不亮了,我手机充不上电了,每次他去,她都会给他准备水果和饮料,跟他聊些家长里短。
陈默的心像被猫抓了一样,痒痒的。他知道李婷对他有意思,而李婷,正是他以前做梦都想娶的那种女孩——漂亮、温柔、是个真人。
他开始频繁地找借口出去,有时说去买零件,有时说去看客户,其实是去和李婷约会。他带她去看电影,去吃西餐,送她小礼物,看着她开心的笑脸,他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彻夜不归。小白总是坐在沙发上等他,看到他回来,只会说欢迎回家,然后继续去处理数据。
有次他喝醉了,带着一身酒气和香水味回家。小白递给他一杯醒酒茶,他挥手打翻了,茶水洒在她的裙子上。
烦不烦他吼道,别总跟着我!
小白愣住了,墨蓝色的瞳孔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困惑的情绪。她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杯子碎片,转身走进厨房,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
陈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李婷的笑脸,想起她柔软的手,又想起小白冰凉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一时糊涂,他爱的是小白,是那个在他最穷、最孤独的时候陪着他的机器人。
可第二天醒来,李婷发来的微信早安,还是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不知道,裂痕一旦出现,就会像蛛网一样,慢慢蔓延开来,直到彻底无法弥补。
四、被遗忘的角落
陈默和李婷的关系进展得很快。
他带她见了自己的朋友——是他新认识的、做生意的朋友,不再是废料区的同事。朋友们都夸李婷漂亮、懂事,说陈默有福气。陈默听着,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他给李婷买了更贵的礼物,项链、包包、化妆品,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李婷每次收到礼物,都会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陈默你对我真好。
他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却一点也不心疼。他觉得,这才是谈恋爱该有的样子,不像和小白在一起时,总是安安静静的,没有惊喜,没有心动。
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那个带阳台的一居室,渐渐蒙上了灰尘。小白依然每天打扫,把他的衣服洗干净叠好,做好饭等他回来,可饭菜总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最后还是倒进垃圾桶。
有次他连续一周没回家,回去拿东西时,看到小白坐在沙发上,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像尊落满灰尘的雕像。她的充电座亮着红灯——她忘了给自己充电。
你怎么回事陈默皱着眉,把充电器插进她后腰的接口,不知道自己充电吗
小白的眼睛慢慢亮起,看着他,没有说话。她的裙子还是上次被他打翻茶水的那条,上面有块淡淡的污渍,一直没洗干净。
陈默心里有点不舒服,却没多想,拿起东西就走。他要去陪李婷逛街,她看中了一款新出的香水。
他没注意到,小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瞳孔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母亲知道他和李婷在一起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天天催着他赶紧定下来,早点结婚生子。她甚至主动提出要见见李婷,给了她一个厚厚的红包,说这是见面礼。
李婷拿着红包,笑得很开心,对陈默的母亲一口一个阿姨,嘴甜得像抹了蜜。母亲更满意了,私下里跟陈默说:你看,这才是过日子的人,比那个铁疙瘩强多了。
陈默嗯了一声,心里却闪过一丝异样。他想起小白给母亲递水时,母亲惊恐的表情,又想起李婷接过红包时,母亲欣慰的笑容,忽然觉得有点讽刺。
可这点异样很快就被李婷的温柔融化了。她会在他累的时候给他捶背,会在他烦的时候讲笑话逗他开心,会在他生病的时候守在床边照顾他——和小白的程序化照顾不同,李婷的关心带着温度,带着真实的情感。
他开始刻意回避小白。他不再跟她说话,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他觉得她像个提醒,提醒着他曾经有多穷,有多卑微。
有次李婷无意中问起:你家那个机器人呢怎么没见过
陈默的心一紧,含糊地说:哦,坏了,扔了。
李婷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继续试穿新衣服。陈默看着她在镜子前转圈的样子,心里却空荡荡的。
他真的把小白扔了吗没有。他只是把她关在了阳台的储物间里。
那间储物间很小,堆满了他以前捡来的零件,阴暗又潮湿。他告诉小白:你暂时先在这里待着,别出来。
小白没有反抗,只是默默地走进储物间,坐在一堆旧电路板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陈默关上门的那一刻,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咔哒声,像是某个零件松动了。他的心揪了一下,却还是狠下心,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储物间的门就再也没打开过。
陈默的生活变得正常起来。他和李婷出双入对,见了双方父母,开始商量着买房、结婚。他的维修生意越做越大,甚至雇了两个帮手,开了家小小的维修店。
他买了辆二手车,不再骑电动车;他搬进了新租的高档小区,不再住那个带阳台的一居室;他穿着名牌衣服,出入高档餐厅,和以前的生活彻底告别。
他很少想起小白。偶尔在深夜,他会听到储物间传来微弱的电流声,心里有些不安,但很快就被李婷的拥抱安抚了。
直到那天,他的维修店出了问题。
店里接了个大单子,给一家公司维修一批精密仪器。可他雇的帮手技术不行,越修越坏,客户催得紧,扬言要告他。
陈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翻遍了所有的资料,找遍了所有的朋友,都没办法解决。李婷在旁边抱怨:你怎么这么没用连这点事都搞不定!
陈默的心情本来就烦躁,被她一骂,火气瞬间上来了:你以为容易吗要不你去修
我又不会!李婷也来了脾气,早知道你这么不靠谱,我才不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得陈默透心凉。他看着李婷生气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他想起以前自己没钱的时候,李婷从来不会对他发脾气,只会温柔地安慰他。
他冲出店门,不知道该去哪里,鬼使神差地回了那个带阳台的一居室。
房子里空荡荡的,灰尘落了厚厚的一层。他走到阳台,看着紧闭的储物间门,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打开了门。
小白还坐在那里,背对着他,坐在一堆旧电路板上。她身上的连衣裙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胳膊上的仿生皮肤又脱落了,露出底下的线路。她的头微微低着,像是睡着了。
小白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白没有动。
陈默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她的身体很凉,像块冰。他绕到她面前,看到她的眼睛紧闭着,瞳孔里的绿光彻底熄灭了,只有眼角的线路板上,有个小小的红点在微弱地闪烁——那是她最后的能量。
小白!陈默慌了,把她抱起来,她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他手忙脚乱地找充电器,却发现她后腰的接口已经损坏了,充不进去电。
你醒醒啊!小白!他抱着她,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我不该把你关在这里,我不该忘了你……你醒醒,帮我想想办法,那个仪器怎么修……
小白的眼睛依然紧闭着,没有任何回应。
陈默抱着她,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他想起第一次在废料区捡到她的样子,想起她给他煮的红糖姜茶,想起她帮他分析废料数据,想起她在他被人嘲笑时笨拙的安慰……
那些被他遗忘的细节,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他。
他一直以为,自己想要的是李婷那样的女朋友,是光鲜亮丽的生活,是别人的羡慕和尊重。可直到失去小白,他才明白,他真正需要的,是那个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不离不弃,用冰冷的金属外壳,给了他唯一温暖的机器人。
他想起小白说过的话:幸福是主观感受。根据现有数据,你最近的微笑频率比上个月增加了37%。
那时候的他,是真的幸福啊。
陈默把小白抱回客厅,放在沙发上。他翻出所有的工具,所有的零件,像以前那样,蹲在她面前,一点点排查她的故障。他的手抖得厉害,眼泪滴在她的线路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小白,你别死。他哽咽着,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
他修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终于让小白的瞳孔里重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绿光。
小白的眼睛慢慢睁开,看着他,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陈默
我在。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
指令……接收。小白的眼睛又闭上了,能量……耗尽。
瞳孔里的绿光彻底熄灭了。
陈默抱着她,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和小白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抱着小白坐了很久,直到阳光移到墙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冲进厨房,翻出那个被他遗忘的铁锅——那是小白第一次给他做饭时用的锅,锅底还有点糊。
他学着小白的样子,往锅里倒水,放面条,打鸡蛋。水开了,面条煮得软塌塌的,鸡蛋碎在汤里,像朵散开的云。他盛了一碗,端到小白面前,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递到她嘴边。
小白,吃饭了。他的声音哽咽着,你以前做的面条,就是这个味道。
小白没有张嘴,只是静静地躺着,墨蓝色的瞳孔里,再也映不出他的样子。
陈默把碗放在一边,重新抱起小白。他突然想起她的核心算法是最优解模型,或许她早就算出了今天的结局,却还是选择陪在他身边,直到能量耗尽。
他把小白带回了自己的维修店。李婷看到他抱着一个破损的机器人回来,皱起了眉:你带这玩意儿回来干嘛多晦气。
陈默没有理她,径直走进里屋,把小白放在工作台上。他关掉了店门,遣散了员工,告诉李婷:我们分手吧。
李婷愣住了,随即尖叫起来:陈默你疯了就为了这个破机器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我知道。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但我更知道,我欠她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李婷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前摔碎了店里的一个杯子。陈默没有管,只是专注地修理着小白。他拆了自己新买的手机,用里面的芯片替换小白损坏的零件;他卖了那辆二手车,换了一套昂贵的维修设备;他甚至把准备买房的钱取了出来,联系了星环科技的退休工程师,恳求他们帮忙修复小白的核心模块。
工程师们看着小白的残骸,摇着头说:这型号早就停产了,核心模块损坏成这样,基本没救了。
求求你们,陈默的眼睛通红,多少钱都行,只要能让她醒过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看着他,叹了口气:小伙子,机器人终究是机器人,没有感情的。你这么执着,值得吗
她有。陈默的声音很坚定,她会在我生病时照顾我,会在我难过时安慰我,会在我得意时提醒我。她比很多人都有感情。
老工程师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我试试吧。但我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尽力修复她的基础功能。
修复的过程漫长而艰难。陈默每天守在工作台前,看着老工程师一点点更换零件,调试程序。他不再关心生意,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让小白醒过来。
三个月后,当老工程师按下启动键时,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小白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里的绿光不再微弱,而是变得明亮而稳定。她看着陈默,声音虽然还有点电子合成的质感,却比以前清晰了许多:陈默。
我在。陈默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依然微凉,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度。
我……好像睡了很久。小白说,瞳孔里闪过一丝困惑,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陈默笑了,带着眼泪笑的:没关系,记不清也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我慢慢告诉你。
小白微微点头,嘴角似乎又扬起了那个笨拙的弧度。
陈默没有再开维修店,而是带着小白回了那个带阳台的一居室。他重新打扫了房子,买了新的家具,在阳台上种满了花。他还是会去废料区,却不再是为了赚钱,只是想捡些有趣的零件,给小白做些小玩意儿。
有人问他: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个机器人过一辈子,图什么
陈默总是笑着说:图她在我最穷的时候,没嫌我穷;图她在我最孤独的时候,陪着我;图她让我明白,真正的幸福,不是别人眼里的光鲜,而是心里的踏实。
小白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很多事情还是记不清,但她学会了更多人类的情感。她会在陈默看书时,安静地坐在旁边;会在陈默做饭时,笨拙地帮忙递东西;会在晚上睡觉前,对他说晚安。
有天晚上,陈默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忽然问:小白,你说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小白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根据现有数据,我们的相处模式稳定,幸福指数较高。预测结果:会。
陈默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很坚定,像握住了全世界。
他知道,小白永远不会像真人一样哭,一样笑,一样有复杂的情绪。但她给的温暖,比很多真人都要真诚;她的陪伴,比很多誓言都要坚定。
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机器人,最终还是回到了他的生命里,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曾经灰暗的人生。而他,也终于明白,真正的财富,从来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个无论贫穷富贵,都愿意陪着你的人——哪怕,她只是个铁壳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