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异世惊魂
头痛欲裂。
苏晴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法庭上那份终于让对方哑口无言、低头认输的合同条款上。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再睁眼,看到的却不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而是古色古香却明显陈旧的床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药香。
醒了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在旁边响起,还真当自己是娇弱的主子了冲喜都没能把二爷冲好,躺着装什么死赶紧起来,夫人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苏晴,不,现在她是苏妙心了。一股不属于她的、混杂着恐惧和绝望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宁远侯府、庶子林惟之、冲喜新娘、身份卑贱如泥……
她强压下翻江倒海的震惊和恐慌,律师的本能让她在极端情况下反而异常冷静。她迅速扫视环境:简陋的房间,粗木家具,面前站着个穿青布比甲、满脸不耐烦的丫鬟。
看什么看丫鬟被她清亮锐利的眼神看得一愣,随即更恼,哑巴了
苏妙心撑着手臂坐起,身体虚弱得厉害,喉咙干涩发痛。她没有像记忆里原主那样怯懦地低头,而是缓缓开口,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水。
丫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哟,还使唤起我来了你……
我若渴死了,夫人问起二爷房里的情况,你是打算说,我还没回话就先让你苛待死了苏妙心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或者,你想替我回夫人的话
那丫鬟噎住了。冲喜新娘再贱,名义上也是主子。真闹出人命,夫人为了颜面,必定拿她顶罪。她脸色变了几变,终究不甘心地倒了杯凉水,重重搁在床头小几上。
苏妙心没理会她的态度,慢慢拿起杯子喝尽。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稍压下了翻涌的情绪,也让她的思维愈发清晰。
绝境。
这是真正的绝境。比任何棘手的案子都要绝望。
但活下去,是刻在灵魂里的本能。
第一步,获取信息,评估环境。第二步,找到突破口。
那个她被迫冲喜的对象,宁远侯府的庶子,病秧子林惟之,是眼下唯一可能关联的点。
2
孤岛初逢
被丫鬟半押着送到所谓的二爷房中,药味更加浓重。
房间比她的稍好,但也透着冷清和萧索。床榻上靠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面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低低咳嗽着,瘦削得厉害。但令苏妙心注意的是他的眼睛——并非浑浊无神,而是清澈中带着一丝难以融化的冷淡和戒备,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他抬眼看她,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看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二爷,人带来了。夫人让问问,您今日感觉如何丫鬟敷衍地行了个礼,语气毫无敬意。
林惟之眼皮都没抬,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动作间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不愿多言的疲惫。
丫鬟撇撇嘴,竟真就转身走了,把苏妙心一个人留在房里。
沉默在蔓延。
苏妙心快速打量着房间,目光落在小几上那碗还没收走的药渣上。她现代父母是中医教授,耳濡目染,对药材略知一二。她不动声色地嗅了嗅,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这药方……似乎有些不对症,里面几位药材的配伍,长期服用恐于身体元气有损。
她心下凛然。
看够了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讥诮,若是来看我何时断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苏妙心收回目光,看向他。她没有像普通深闺女子那样惊慌失措或低头垂泪,反而迎上他的视线,同样平静地开口:二爷说笑了。蝼蚁尚且偷生,我只是在想,如何能活得稍微像个人一点。
林惟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归于沉寂,甚至更冷了些:像个人在这地方痴心妄想。安分待着,或许还能多活几日。
他闭上眼,明显拒绝再交流。
苏妙心却没有感到挫败。她得到了几个关键信息:第一,他对自己的处境认知清醒且悲观;第二,他戒备心极重;第三,他并非愚钝之人。
而且,那碗药……或许是一个切入点。
她不再多言,默默行了个礼,退了出去。心里初步的计划渐渐成形:先想办法改善他的处境,他好了,她才有机会好。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尽管对方似乎并不愿意。
3
锋芒初露
机会来得很快。
侯夫人柳氏身边的嬷嬷突然带人闯进苏妙心的房间,声称夫人陪嫁的一支玉镯不见了,有人看见最后是苏妙心在附近徘徊。
不由分说,一番做作的搜查后,镯子果然从苏妙心唯一的破旧妆匣底层被找了出来。
好你个下作东西!夫人心善给你一口饭吃,你竟敢行偷窃之事!嬷嬷厉声呵斥,上前就要拿人,跟我去见夫人!
院子里围了不少下人,皆是一副看热闹的讥诮表情。
若是原主,此刻怕是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百口莫辩。
但此刻的是苏妙心。她看着那枚成色普通的玉镯,心里冷笑,这栽赃的手段未免也太拙劣了些,连现代职场倾轧的十分之一力度都不到。
就在嬷嬷的手即将碰到她时,她忽然开口,声音清晰稳定:嬷嬷且慢。
嬷嬷动作一顿,被她突然的气势慑住。
苏妙心不看她,反而看向那拿着镯子的丫鬟:这镯子,你是在何处找到的
丫鬟一愣,下意识回答:就、就在你这妆匣底下……
妆匣底下苏妙心点点头,我昨日整理房间,记得妆匣底下并无他物。嬷嬷是何时发现镯子不见的
嬷嬷皱眉:自然是今早!
今早发现不见,便立刻来我处搜寻,并且果然搜到了苏妙心语气平稳,却步步紧逼,效率真是高。请问嬷嬷,最后一次确认镯子还在是什么时辰昨日夜间可曾查看我这院子偏僻,昨夜似乎并无外人到来。若镯子早已丢失,为何偏偏今日才来搜寻又为何直冲我这而来
她一连串的问题抛出,逻辑严密,环环相扣。
那嬷嬷和丫鬟被她问得有些发懵,脸色开始不自然。
再者,苏妙心拿起那镯子,仔细看了看,夫人陪嫁的镯子,想必珍贵。可我瞧着这玉质普通,内侧似乎也并无侯府或夫人母家的标记嬷嬷确定这是夫人丢失的那支吗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最后一句问得轻描淡写,却让嬷嬷冷汗瞬间下来了。这本来就是随便找的由头,一支普通的镯子,哪里会有什么标记!
周围下人的眼神也开始变了,从看苏妙心的笑话,变成了看嬷嬷等人的窘迫。
嬷嬷骑虎难下,脸色青白交错,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向怯懦的冲喜妇,竟变得如此牙尖嘴利,句句戳在要害上。
看来或许真是误会。苏妙心见好就收,将镯子放回丫鬟手中,语气淡然,嬷嬷还是再仔细找找吧,或许夫人记错了放置的地方。若是闹大了,反而不好看。
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不敢再纠缠,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经此一事,下人们再看到苏妙心,眼神里都多了几分惊疑和忌惮。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林惟之耳中。
当晚,送来的饭菜竟然罕见地多了几片肉,温度也是热的。
苏妙心平静地吃着饭。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她露出了锋芒,也必然引起了柳氏更深的忌惮。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但她不怕。
律师的战场,从来就不只是法庭。这深宅后院,既然无处可逃,那便战吧!
4
书房策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而苏妙心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耐心等待了几日,观察着林惟之院子里的人员往来和日常用度。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份例被克扣得厉害,药材质量参差不齐,连炭火都是最劣等的烟炭。
这日,她端着一碗自己用小厨房悄悄熬的、对症的清淡药膳,叩响了林惟之书房的门。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林惟之正坐在窗下看书,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比上次见时清明些许。他看到是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显然听说了她智斗嬷嬷的事。
何事他放下书,语气依旧疏离。
苏妙心将药膳放在他手边不远不近的位置:二爷气色似乎好些了,但也需固本培元。这碗汤水或许比之前的药更温和受用些。
林惟之瞥了一眼那碗清澈见底、只飘着几粒枸杞和枣肉的汤,没动,反而看向她:你懂药理
略知一二。苏妙心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久病成医,或许吧。更何况,有些东西不对,久了总能察觉出来。她意有所指。林惟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药和用度有问题,但他一个被放弃的庶子,无凭无据,又能如何反抗只会招来更狠的打压。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直接问道,带着审视。他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
苏妙心喜欢这种直接。她走到书案旁,目光扫过他桌上几本杂书和一些看似账目的纸张,上面记录着他名下那几间铺子惨淡的经营情况。
我想和二爷做笔交易。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我帮二爷改善处境,至少让这些铺子不再亏钱,让您手头宽裕些,用药吃饭不必再看人脸色。作为交换,我希望二爷日后若有机会,能给我一份放妻书,还我自由。
林惟之彻底怔住了。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交易和自由。在这个时代,女子,尤其是她这种身份的,寻求自由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何况,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做到
就凭我能看出那药有问题,能逼退柳氏的嬷嬷,还能……苏妙心拿起他桌上那本漏洞百出的账本,指尖点了几处,看出这里面的问题。进货价虚高,出货价却压得极低,库存记录混乱。二爷,您这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恐怕没几个是您自己的人,也没几个真想帮您赚钱。
林惟之心头一震。她指出的问题,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无力改变。但她如此精准快速地找到要害,绝非寻常深闺女子所能为。
即便如你所说,我又能如何换人我无人可换。查账无人听我号令。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不必换人,也不必大张旗鼓查账。苏妙心目光灼灼,我们只需略施小计,让钱自己流进来。
她压低声音,开始阐述她的计划:您名下最偏僻的那间杂货铺,生意最差,反而最好动手。我们可以这样做:挑选几样日常必需品,稍微改善一下包装,定为‘精品’,价格略高两成;同时推出‘预存银钱,消费抵扣’的法子,存得多送得多,锁定一批老客;还可以弄些简单的‘积分券’,买够一定金额下次可抵用……
她将现代最基础的会员制和促销手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娓娓道来,思路清晰,逻辑严密。
林惟之听着,从一开始的怀疑,到渐渐惊讶,最后陷入了沉思。这些想法闻所未闻,细想之下却似乎极有道理,而且操作起来并不需要太大成本和人手。
他抬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依旧穿着粗布衣服,面容清秀却带着疲态,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自信和智慧。
你为什么懂这些他忍不住问。
苏妙心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梦里学的吧。二爷,困守愁城是死路一条,放手一试,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您难道真想一辈子这样过下去吗
这句话狠狠戳中了林惟之心底的痛处和不甘。他看着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内心深处冰封的某处,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有些干涩:那间杂货铺,随你折腾。需要多少银钱支应,告诉我……我想办法。
成了。苏妙心心中一定,面上却不显,只微微颔首:必不负二爷所托。
她转身离开书房,背影挺直。
林惟之看着那碗已经微温的药膳,端起来,慢慢喝了一口。清甜温润,一路暖到胃里,仿佛也驱散了一丝积年累月的寒意。
他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觉得,或许……真的能有点不一样了。
他拿起笔,重新铺开一张纸,开始按照苏妙心刚才的思路,勾勒那间杂货铺的新生。或许,他也可以试着,不再只是被动接受命运。
5
微光与暗流
苏妙心的计划进行得悄无声息。
她通过林惟之唯一一个还算可靠的老仆,将指令传递出去。杂货铺的老掌柜起初嗤之以鼻,但碍于主子的命令,又不需自己掏钱,便半信半疑地照做了。
简单的精品货区被隔出来,货物摆放得整齐醒目;写着预存享优惠的红纸贴在门口;粗糙但清晰的积分竹牌被刻了出来。
起初几天,门可罗雀,甚至引来街坊邻居的嘲笑。
但变化发生在第五天。一位抱着试试看心态预存了五百文钱的大娘,发现下次买东西真的便宜了不少,还多得了一小包粗盐,顿时喜笑颜开,逢人便说。
口碑开始慢慢发酵。会员的优惠和积分兑换的实惠是实实在在的。那间死气沉沉的杂货铺,竟渐渐有了人气,账面上的流水也开始肉眼可见地增长。
老掌柜从最初的敷衍变得认真起来,看那位从未露面的二爷(他以为是林惟之的策略)的眼神都带上了敬佩。
一个月后,杂货铺竟然实现了扭亏为盈,虽然利润微薄,但意义非凡。
林惟之看着老仆送来的、按照苏妙心教的格式重新誊写的清晰账目,看着那首次出现的盈余数字,手指微微颤抖。他抬头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苏妙心,心情复杂难言。
她真的做到了。用最少的资源,撬动了僵死的局面。
这些盈余,二爷可以留下部分打点身边人,部分用于改善饮食药材,剩余的……苏妙心建议道,或许可以悄悄添置些纸墨,或者打探些消息。
她总是想得如此周到,既解决眼前困境,又为长远谋划。
林惟之点了点头,忽然从一个小抽屉里取出一个轻飘飘的银簪子,样式普通,但比苏妙心头上的木簪好多了。这个……给你。总不好一直用木簪。他语气有些不太自然,眼神飘向别处。
苏妙心愣了一下,接过簪子:多谢二爷。
很轻,却似乎有千斤重。这不是赏赐,更像是一种认可,一种盟约的初步兑现。
微光,似乎真的开始照亮这冰冷的院落。
然而,光芒之下,暗流涌动。
杂货铺的变化虽小,却瞒不过柳氏的眼睛。她听着心腹嬷嬷的回报,保养得宜的脸上阴云密布。
那个小贱人……她捏着佛珠的手指收紧,倒是小瞧了她!不仅牙尖嘴利,竟还有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
她原以为苏妙心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蝼蚁,随手就能捏死。没想到几次三番让她吃了暗亏,如今竟还帮那个病秧子庶子赚到了钱!
这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夫人,要不要奴婢去那铺子……嬷嬷做了个打压的手势。
蠢货!柳氏斥道,现在去闹,岂不是告诉所有人我们在盯着那点东西没得落人口实!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狠毒的光:且让他们再得意几天。秋闱在即,等惟之那孩子进了考场……哼,到时候,再一并清算!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她捻动佛珠,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在她看来,苏妙心这点小打小闹,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她需要的是一个能彻底将他们打入深渊,连侯爷都无法回护的机会。
而她,已经快要布置好了。
风暴,正在宁静的天空下悄然凝聚。而刚刚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两人,尚未察觉那已迫近眉睫的寒意。
6
雷霆一击
秋闱放榜日,侯府的气氛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林惟之虽不抱太大期望,但眉宇间仍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微弱的期盼。苏妙心为他整理好衣袍,低声道:尽力即可,平安回来。
她心中也有些不安,柳氏近来的安静太过反常,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并非报喜的锣鼓声,而是粗暴的呵斥和混乱的脚步!
苏妙心心下一沉。
下一刻,书房的门被猛地踹开!几名身穿公服、面色冷厉的官差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接锁拿了林惟之!
你们做什么!林惟之又惊又怒。
林惟之!你涉嫌科举舞弊!人赃并获!跟我们走一趟吧!为首的官差厉声喝道,拿出一张拘票。
舞弊不可能!我从未……林惟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激烈挣扎。
赃物已在你的号舍中搜出!还敢狡辩!官差粗暴地推搡着他。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宁远侯林擎快步赶来,面色铁青,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柳氏。
侯爷!侯爷明鉴!惟之绝不会……林惟之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岂料林擎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官差拱手,语气冰冷而决绝:各位差爷辛苦了。逆子林惟之,行为不端,竟敢触犯国法,败坏我侯府门风!本侯绝不袒护!请依法办事,从严处置!
一句话,彻底断送了林惟之的所有希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灰。
柳氏用帕子捂着嘴,看似悲痛,眼底却闪过一丝快意和解恨。
苏妙心站在角落,浑身冰冷。她看着林惟之被如同死狗般拖走,看着宁远侯冷酷无情的脸,看着柳氏虚伪的表演。
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柳氏的杀招!不是在宅院内小打小闹,而是直接动用官场势力,一击毙命!科举舞弊是重罪,足以毁掉林惟之一生,甚至累及性命!
而她,作为林惟之的妻子,立刻被柳氏以协查、戴罪之身为由,下令囚禁于柴房,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柴房的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上,黑暗和霉味笼罩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在这绝对的权势和阴谋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不。
苏妙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的喘息慢慢平复。冰冷的愤怒取代了最初的恐慌。
她是苏晴,是能在绝境中找到漏洞的律师!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黑暗中飞速运转。
舞弊林惟之的性格,绝不会行此险招。那必然是栽赃!
如何栽赃必然是买通考场内部人员,将伪造的小抄提前放入他的号舍!
证据链的关键是什么人证(搜出赃物的差役、可能存在的举报人)、物证(笔迹、小抄来源)。
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被困在此地。
但她还有一张牌——那个曾受过她一点小恩惠(一次及时的伤药)、负责给她送饭的哑巴小丫鬟小芸!
下一次送饭时,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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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柴房谋策
不知过了多久,柴房的门锁响动,小芸端着一点可怜的饭食,怯生生地进来。
苏妙心没有哭诉,没有哀求。她快速地将一小块藏起的、林惟之前几日练字留下的纸张碎片(上有他的笔迹)和一支烧剩的炭笔头塞进小芸手里。
她盯着小芸的眼睛,用极低极快、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小芸,帮我!把这纸和炭笔交给看后门的张伯(林惟之生母留下的唯一旧人),告诉他三件事:第一,比对二爷笔迹和小抄笔迹;第二,查当日是谁最先搜出小抄,问了什么;第三,查城内谁能刻印那种精良小抄,最近谁去买过!要快!人命关天!
小芸吓得脸色发白,手直抖。
苏妙心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得像淬火的钢:小芸,只有你能帮我们了!若二爷冤屈洗刷,我必重谢于你!若不能……我们完了,下一个不知轮到谁。求你!
或许是苏妙心眼中的决绝感染了她,或许是对自身命运的恐惧,小芸最终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下头,将东西飞快藏入袖中,低着头出去了。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未曾熄灭。
苏妙心在黑暗中煎熬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她反复推演公堂上可能发生的情况,构思着每一句问话。她必须一击必中!
8
公堂激辩
开庭之日,苏妙心作为相关人证被押上公堂。
她看到了林惟之。他穿着囚服,身形更加单薄,眼神空洞,仿佛已经认命。
主审官面色威严,絮絮叨叨说着国法森严。柳氏的娘家兄长坐在旁听席上,面带得色。
人证——那两个搜出小抄的差役,信誓旦旦地指证。
物证——那叠小抄被呈上。
一切似乎都对林惟之极为不利。
犯妇苏氏,你可知罪你夫君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你可知情主审官将矛头指向苏妙心。
苏妙心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清亮,毫无惧色。她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冲喜新娘,而是回到了她熟悉的战场。
回大人,民妇不知罪,亦不知情。声音清晰稳定,让满堂皆是一静。
大胆!主审官皱眉。
大人明鉴!苏妙心提高声音,民妇只想请问几位人证几个问题,问完,大人自然明白谁有罪,谁无辜!
不等主审官反对,她语速极快,直接转向第一个差役:差爷,你是在号舍具体何处发现这叠纸条的是砖缝第几块草席下哪一角还是笔筒内
那差役一愣,显然没准备这么细,支吾道:就……就在席子下面……
席子下面是卷着的还是铺开的当时纸条是干净的,还是沾了墨迹苏妙心步步紧逼。
是……是卷着的!干净的!差役硬着头皮答。
苏妙心立刻转向第二个差役:这位差爷,当时你站在什么位置可否看清他是从席子下具体哪个位置取出的
第二个差役也懵了,他们的证词本是事先背好的,没想到会被分开追问细节,下意识道:我站在门口,看、看不太清具体位置……
哦看不清苏妙心抓住漏洞,既然看不清,你如何确定是他从席子下取出,而不是从自己袖中取出栽赃!
你血口喷人!两个差役顿时慌了。
肃静!主审官一拍惊堂木,但脸色已经变了。他也看出了证词间的矛盾。
苏妙心不再看差役,转向主审官:大人!此为疑点一:人证证词前后矛盾,不足采信!
她拿起那叠小抄:疑点二:这上面字迹工整清晰,细小如蚁,绝非仓促所能写就。请问大人,若是我夫君要作弊,为何不将内容牢记于心,反而要携带如此醒目、数量众多的纸条入场岂非自曝其短此不合常理!
再者,她拿起张伯悄悄送进来的、林惟之平日字迹的纸张,此为我家夫君平日字迹,请大人比对!这‘小抄’上的字迹,形似而神非,分明是他人模仿伪造!
她又拿出张伯查到的、一家著名刻印坊老师的证词(已抄录):据城内‘清风刻印坊’老师傅辨认,此种纸质和刻印风格,出自他家。而记录显示,就在科考前三日,确有柳府管家前去定制过一批‘精抄经文’!时间、物品皆吻合!民妇恳请大人传唤柳府管家,一问便知!
一连串的质疑和证据抛出,逻辑严密,环环相扣,直指核心!
公堂之上一片哗然!
柳氏兄长脸色大变,猛地站起!
主审官额头冒汗,惊堂木拍得啪啪响:传!传柳府管家!
真相,已然大白。
林惟之猛地抬头,看向那个站在公堂中央、为他的清白据理力争的女子。她身形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他那死灰般的心湖,骤然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滔天巨浪。从未有人,如此为他拼命。
9
胜利的寒意
公堂之上,形势逆转。
柳府管家被匆匆传来,面对刻印坊老师的指证和苏妙心凌厉的追问,很快面色如土,语无伦次,最终在惊堂木的威吓下,瘫软在地,承认了受柳氏指使伪造证据、买通差役栽赃林惟之的事实。
主审官当庭释放林惟之,舞弊案定为诬告,一干人犯收押候审。
林惟之踉跄着走出衙门,阳光刺眼,他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劫后余生的恍惚和被至亲(虽是嫡母)如此构陷的冰冷交织在一起,让他浑身发冷。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粗布外衫轻轻披在了他单薄的囚服上。他转头,看到苏妙心沉静的侧脸。她同样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仿佛刚才在公堂上那个言辞如刀、光芒万丈的人不是她。
先回去。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目光复杂。侯府的马车沉默地停在一旁,车夫的表情讳莫如深。
回到侯府,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宁远侯林擎端坐在正厅主位,面沉如水。柳氏不在,想必已被严格控制起来。
林惟之下意识地想行礼,却被苏妙心轻轻拉住了衣袖。
林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首先落在林惟之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厌弃:不成器的东西!竟惹出如此大的风波,累及家门清誉!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儿子是否安好。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苏妙心,那审视和探究几乎要将她穿透:你,很好。
两个字,听不出丝毫赞赏,只有浓浓的忌惮和冰冷的计算。
公堂之上,伶牙俐齿,心思缜密,真是让本侯……大开眼界。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压,我宁远侯府,倒是小庙容不下大菩萨了。
苏妙心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她明白了。她的胜利,她的表现,非但没有赢得这位封建家长的认可,反而激起了他最大的警惕和杀意。一个无法掌控、甚至可能威胁到侯府稳定和他权威的女人,比十个柳氏更危险。
林惟之也听出了父亲话中的深意,他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苏妙心微微挡在身后。这个细微的动作,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勇气。
林擎看着儿子这维护的姿态,眼中冷光更甚,却只是冷哼一声:既然无事,就回你们院子去!
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踏出府门半步!至于你,他盯着苏妙心,安分守己,否则,家法不容!
这是禁足,更是警告。
回到那座依旧清冷的小院,劫后余生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压抑。他们赢了官司,却似乎输掉了更多。
对不起,林惟之的声音沙哑不堪,充满了无力和愧疚,是我连累了你。我……我没想到父亲他……
他以为洗刷冤屈就能获得一丝喘息,却没想到是将她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
苏妙心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眼中的痛苦,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高墙围起的四方天空,轻声道:在这个地方,清白和道理,有时候是最无用的东西。我们证明了清白,却触犯了更大的禁忌——挑战了权威,成了不可控的变数。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惟之:二爷,事到如今,我们已无退路。安分守己换不来生存,只会被慢慢磨死。柳氏倒台,但侯爷的杀心已起。我们必须……
林惟之抬起头,接上了她的话,眼中那份绝望的死灰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必须让他不敢动我们。
四目相对,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不再妥协,不再隐忍。
冰冷的绝望之下,某种更坚硬的东西正在孕育成型。那不是希望,而是战斗的意志。
好。苏妙心缓缓点头,那就让他不敢。
10
同盟的誓言
是夜,月凉如水。
林惟之的书房内,灯烛摇曳。两人对坐,中间摊着纸笔,却良久无人说话。
白日公堂上的惊心动魄和父亲冰冷的杀意,如同冰水浇头,让林惟之彻底清醒。他过去十几年所信奉的隐忍、孝道、规矩,在绝对的利益和冷酷面前,不堪一击。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苏妙心。她正垂眸沉思,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是她,一次次将他从深渊拉回;是她,面对强权毫无惧色。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混杂着感激、钦佩、依赖,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更深沉的东西。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今日公堂之上,多谢你。
苏妙心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若非你,我此刻已成冤魂,或是阶下囚。他继续道,语气里带着自嘲,更多的是坚定,过去,我总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如今才明白,在这吃人的地方,退一步是万丈深渊,忍一时是万劫不复。
他站起身,走到苏妙心面前,不再是那个病弱颓唐的庶子,挺直的脊背透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苏姑娘,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称呼她,你想要的自由,我给。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请你,与我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从前是你护着我,从今往后,换我来护着你。这侯府的魑魅魍魉,我们一同来扫清。你想要的和离书,我会写。但在那之前,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让我们,先真正地活下去,活得像个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砸在苏妙心的心上。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少年褪去了最后的软弱和犹豫,眼中燃烧着与她相似的火焰——那是求生的火焰,也是反抗的火焰。
她看到了他的诚意,也看到了联盟的必要性。孤军奋战,他们谁都无法对抗宁远侯。唯有联手,才有一线生机。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站起身,平视着他: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但不是主仆,不是利用。她清晰地说道,是同盟。并肩作战,祸福与共。
林惟之眼中猛地迸发出亮光,他重重地点头:好!同盟!祸福与共!
没有握手,没有歃血为盟。但一种无形的、坚固的纽带已在两人之间建立。它基于共同的困境,基于对彼此的认可,基于对命运的不屈。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各自挣扎的孤岛,而是背靠背迎战的同盟。
窗外月色冰冷,书房内,两颗心却因为共同的目标而灼热起来。
扫清魑魅魍魉谈何容易。
但他们都知道,战斗,才刚刚真正开始。而他们的武器,不仅仅是智慧,还有此刻紧紧相连的意志。
11
市井谣声
反击的第一步,并非刀光剑影,而是无声无息的口舌。
苏妙心深谙舆论的力量。在这信息闭塞的时代,流言蜚语有时比真刀真枪更能杀人于无形。
她不再需要亲自冒险。通过林惟之那位忠心老仆张伯,以及小芸等几个受过恩惠、对柳氏早有怨言的丫鬟婆子,一条隐秘的消息传递链在侯府后院悄然形成。
苏妙心将柳氏这些年来的阴私勾当——放印子钱逼得城西王老五家破人亡、强占南郊良田致使农户投河、克扣姨娘份例导致一尸两命……一桩桩,一件件,编成简单粗暴、极富冲击力又朗朗上口的词句。
侯府柳,心肠毒,印子钱,逼人哭!
良田肥,农户苦,霸田产,填贪肚!
姨娘泪,一命无,佛珠捻,假慈悲!
这些词句如同带着钩子,迅速被市井间那些无人注意的顽童传唱开来。孩子们不懂其中深意,只觉得顺口好玩,很快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茶楼酒肆、坊间巷陌,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宁远侯夫人柳氏面善心毒的名声,以前只是小范围流传,如今却成了公开的秘密,甚至被添油加醋,越传越骇人。
侯府的高墙再也挡不住这汹涌的民意。偶尔柳氏车驾出行,甚至能感受到车窗外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压抑的议论声。
柳氏在房中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翡翠镯子,脸色铁青,对着心腹嬷嬷厉声尖叫:查!给我去查!是谁在散布谣言!我要撕烂他们的嘴!
然而,流言如水,无孔不入,又如何能查得清源头更何况,这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舆论的漩涡开始形成,只待那最后一根稻草。
12
天谴降临
舆论发酵到极致之时,苏妙心准备了第二步——攻心。
她选择了一个柳氏每月必去小佛堂诵经的下午。
佛堂内檀香袅袅,柳氏正闭目捻着佛珠,心中却烦躁不堪,外面的流言蜚语让她如坐针毡。
突然,佛龛前一张用来抄写经文的宣纸,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苗跳跃着,瞬间将纸张吞噬,却未曾点燃木质佛龛,只在灰烬中留下几个焦黑的字迹模糊难辨,却隐约像个孽字!
啊——!柳氏吓得尖叫一声,佛珠掉在地上,颗颗滚落。
与此同时,她院落外墙一角,前几日因雨水冲刷略显潮湿的墙面,竟缓缓渗出暗红色的痕迹,蜿蜒扭曲,如同血泪!
下人们瞬间炸开了锅!
天谴!这是天谴啊!
菩萨发怒了!夫人她……
血泪墙!是那些冤魂的血泪!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侯府下人间蔓延。古人迷信,对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充满敬畏。这两桩神迹与市井流言完美契合,彻底坐实了柳氏德行有亏,天降警示的罪名!
柳氏本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当场晕厥过去。她一生信佛拜佛,此刻却只觉得满天神佛都在怒视着她。
当然,这不过是苏妙心利用简单的化学原理制造的把戏:白磷涂抹的纸张在室温下缓慢自燃;酚酞溶液遇墙上析出的碱土显出红色。但在时人眼中,这便是铁证如山的天罚!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快传出了侯府,与市井流言合流,引发了更大的轰动。甚至连御史台的奏折,都开始提及宁远侯治家不严,内帷不修,致天降异象,民怨沸腾。
13
弃车保帅
宁远侯林擎的书房内,气压低得骇人。
案头上,是几份言辞犀利的御史弹劾奏章副本。窗外,是隐隐传来的下人惊恐的窃窃私语。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生汲汲营营,维护侯府声誉权势,如今却因后宅之事,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惊动朝堂!
那个苏妙心……他果然没看错!此女心机手段堪称恐怖!还有那个他一向忽视的庶子,竟也成了气候!
管家战战兢兢地汇报着外面的情况和对柳氏院落的查探结果(自然查不出任何人为痕迹)。
够了!林擎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起。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利弊得失,在他脑中飞速权衡。
保柳氏她已经名声扫地,成了侯府的污点和笑柄,保她,就是与汹涌的舆论和天意作对,势必严重损害他的官声和侯府利益。更何况,那些事情,她恐怕真的做了……
弃柳氏虽丢些颜面,却能最快平息事端,切割毒瘤,向朝廷和民间展示他大义灭亲、整顿家风的姿态。至于那个苏妙心和林惟之……暂时动不得,至少明面上动不得。皇帝似乎对此事已有耳闻,甚至对那苏氏产生了一丝兴趣……
冰冷的算计最终覆盖了一切。夫妻情分微乎其微。
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冷酷。
传我的话,他声音冰冷,夫人柳氏,德行有亏,不配主母之位。即日起,移居城外家庙静修祈福,无我命令,永不得回府!
一句话,决定了柳氏的命运。
幽禁家庙,形同冷宫,对于一生追逐权势、爱惜颜面的柳氏而言,比死更难受。
当消息传到刚刚苏醒的柳氏耳中时,她发出一声凄厉不甘的尖叫,再次昏死过去。这一次,再无人真心为她焦急。
她被迅速而安静地送走了,如同扫走一片碍眼的落叶。侯府似乎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彻底洗牌后的暗流。
14
御前惊鸿
事情并未完全结束。
或许是天降异象和宁远侯府的热闹太过引人注目,竟真的传到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对那个公堂辩冤又引发天谴的庶子媳妇生出了一丝好奇,下旨召见。
这一次,连宁远侯都无法阻拦,只能心惊胆战地安排苏妙心进宫。
紫宸殿内,天威浩荡。
苏妙心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垂首敛目,礼仪一丝不苟,心中却冷静异常。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也是最大的机遇。
皇帝并未过多询问宅斗阴私,反而问起了市井传言和天象。
苏妙心心念电转,避重就轻,恭敬回道:回陛下,民间传言多夸大其词,侯爷已严惩不贷,整顿家风。至于天象,民妇愚钝,不敢妄测天意。
只是觉得,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人行事,终须心存敬畏,遵循法度纲常。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法度和纲常,既符合主流价值观,又暗示了柳氏是罪有应得。
皇帝闻言,微微颔首,似乎还算满意。
接着,皇帝似乎随口问起她对如今市面商贸的看法,或许带有一丝考校和玩笑的意味。
苏妙心沉吟片刻,并未藏拙。她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结合现代经济理念和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谨慎地提出了几条建议:简化某些繁琐的商税征收环节以鼓励流通、尝试建立官办平准机构在粮价波动时平抑物价、甚至隐约提到了类似银行汇票的概念以减少大宗商业活动的铜钱运输风险……
她言语清晰,逻辑分明,虽只是雏形,却让听惯了陈词滥调的皇帝眼中异彩连连。
虽为女子,竟有如此见识!林爱卿,你府上藏了一位女诸葛啊!皇帝抚须笑道,虽是玩笑,却带着真正的赞赏。
宁远侯林擎在一旁冷汗涔涔,只能连声应是,心中对苏妙心的忌惮却更深了,但同时,也更不敢轻易动她了——她简在帝心!
这一步,苏妙心走得险之又险,却赢得了最高层面的、无形的护身符。
15
崭新的格局
圣旨的余威和皇帝那句女诸葛的戏称,如同一道无形的护身符,笼罩在苏妙心和林惟之的院落上空。宁远侯林擎纵有千般忌惮、万般不甘,此刻也只能暂且按下。
他冷着脸,默许了林惟之和苏妙心接管侯府中馈。与其说是奖赏,不如说是迫于形势的移交——他需要他们来稳定后方,消化柳氏留下的烂摊子,并向外界展示侯府拨乱反正的姿态。
权力更迭悄然而迅速。
账本、钥匙、对牌……象征着侯府内宅管理权的物件,一件件被送到他们面前。曾经门可罗雀的院子,渐渐有了管事嬷嬷和丫鬟恭敬请示的身影。
苏妙心没有急于大刀阔斧的改革,她深知根基未稳。她与林惟之并肩坐在书案后,首先从整顿最基本的秩序开始。
第一把火,烧向了柳氏留下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贪墨之风。证据是现成的,那些曾经依附柳氏克扣份例、中饱私囊的管事婆子,被雷厉风行地撤换查办,贪墨的银钱被追回。此举迅速赢得了底层仆役的心。
第二把火,则烧向了侯府名下的产业。苏妙心将现代管理的理念融入其中,建立了更清晰的账目制度、奖惩机制和定期汇报流程。她不再事必躬亲,而是挑选提拔了几个看起来机灵且品性不错的年轻仆役和小管事,给予他们一定的权限和责任。
林惟之则主要负责对外联络和与侯府旧有掌柜的周旋。他的身体日渐好转,气质也愈发沉稳。经历了大风大浪,他不再是那个空有才学却无处施展的懦弱庶子,言谈举止间,渐渐有了不容小觑的威仪。
最让府中上下议论纷纷的,是苏妙心在院子角落辟出的一间小小学堂。
识字、算数,并非男子专利。懂得道理,明辨是非,于己于家,皆有裨益。她亲自挑选了几个年纪小、尚未被后宅陋习浸染的丫鬟,由她身边略通文字的小芸开始教导最基本的文字和算术。
起初,无人理解,甚至暗中嘲笑。但苏妙心不为所动。林惟之虽觉诧异,却选择了无条件支持。
渐渐地,那些小丫鬟眼中不再是麻木和畏惧,开始有了好奇和求知的亮光。这微小的变化,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虽然涟漪微弱,却预示着某种全新的可能。
日子在忙碌与重建中流逝。侯府并未因柳氏的倒台而衰败,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井然有序。
这日傍晚,处理完一日的庶务,苏妙心和林惟之难得清闲,并肩走在后院新修葺的抄手回廊下。
夕阳的金辉洒落在他们身上,拉长了依偎的身影。
累了么林惟之偏头看她,声音温和。他自然地伸出手,为她拂开被风吹到额前的一缕碎发。
指尖触及她光洁的额头,两人都微微一顿。
经历了生死与共,彼此扶持,有些情感早已悄然变质,心照不宣。
苏妙心摇摇头,抬眼望向前方。院墙依旧高耸,但此刻看去,却不再令人窒息。
只是觉得,路还很长。她轻声道。整顿家务只是第一步,外面的世界更大,未来的挑战也绝不会少。
林惟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沉默片刻,缓缓道:无妨。一步一步走便是。如今……已无人能随意决定我们的命运。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那份早已写好的放妻书,递到她面前。
苏妙心一怔。
我说过,这是承诺。林惟之看着她,目光清澈而真诚,它永远有效。你任何时候想离开,都可以。侯府……我会替你守住这份基业,这是你应得的。
苏妙心看着那封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信函,心中百感交集。自由曾是她穿越以来最大的执念。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与她共同历经风雨、彼此交付后背的男子,看着这片他们共同夺回、正在亲手塑造的天地,自由二字似乎有了更丰富的含义。
她没有接过那封信,而是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微弯起: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
林惟之眼中猛地迸发出璀璨的光亮,如同夜空中炸开最美的烟火。他小心翼翼地将放妻书收回怀中,仿佛收起一件绝世珍宝,然后,郑重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嗯。他低声应道,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一个音节里。
十指交握,温暖从掌心一路蔓延至心底。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夕阳彻底沉入远方的屋脊,夜幕悄然降临,繁星开始闪烁。
高墙仍在,但他们已在墙内开辟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前路或许仍有荆棘,但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力量,拥有对未来无限的期待。
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崭新的,属于他们的时代,刚刚开始。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