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类已经有一百多年没在战争里流过血了。
靠窗那位穿红球衣的男同学,你起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我连忙捅了捅身边的小伙子,他趴着躲在自己的柔性屏课本后,呼呼睡得正香。
点到你了,快醒醒,站起来！我曲臂掩面,压低嗓音,就说是因为终世大战。被惊醒的体育生景星睡眼惺忪,懵懵懂懂地站起来回答：呃……因为终世大战。
没错。马赞教授的声音像沾了凉水的皮鞭,那么,你具体说说。
景星的喉结上下滚动,如同卡了颗咽不下去的薄荷糖。他偷眼瞟我,满是求救信号。因为,战后,人类,经过反省,缔结了《马岛条约》……我说的虽慢,但声音比虫鸣大不了多少,这傻子便弓腰附耳,恨不得脑袋都贴上来,果然令我暴露了。
旁边那个穿白衣服的女同学,你干脆站起来说吧。我无可奈何,只得起立回答道：因为战后人类痛定思痛,在《马尔维纳斯条约》里约定不得针对人类自身发动攻击。马赞教授面无表情,继续问：你再举几个影响战争伦理的例子。
嗯……越南战争以后禁止使用『橙剂』这类化学药剂作战。在克里米亚战争中,南丁格尔一视同仁救助双方伤员,影响了后来的国际法。虽然略有沉吟,也算对答如流。马赞教授面色稍和,暂时放过了我们。他转向大家继续授课：所以人类战争,他顿了顿,用高深莫测的眼光看着大家,坚定说道：是向更具道德和人道主义发展的。
噗嗤,忽然从后排传来一声轻笑。马赞教授皱眉望去,不知何时教室尽头站了一位高挑女士。她银发如瀑,看来却不过二十七八年纪,眼眸狭长,微微上挑。如果战争总是往更具道义发展,又怎么会有终世大战她朝讲台缓缓踱来,声音懒洋洋的。
小个子的马赞教授扶了扶眼镜,昂首质问：你是本校同学吗是哪个系哪个班的银发女士也不答话,继续说道：您就这么照本宣科吗人类也早晚会在战争里再次流血的。马赞教授面色铁青,说道：你是什么人外校的吗银发女士道：听说青湾大学这些年越来越差劲,看来还真没说错。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教室里,留下震怒的教授和面面相觑的我们。
2
南极三月,夜色无边。
冰盖公路上,一头冰绒犏牛和一辆极影雪车并辔徐行。
骑在犏牛上的景星问我：铱宝,今天选修课上,把教授气得半死的那女的是谁啊
此时距终世大战,即二十一世纪末的核战争已经过去了一百六十余年,除了移民火星爱丽莎镇的少量人口,人类大都生活在南极大陆上。据说纬度高于马尔维纳斯群岛的区域依然因高辐射不宜居住。
横贯南极山脉将南极洲分为两个国家。西侧为亚伯澜国。史载终世大战之后,跨国船舶与工业设备巨头卡马乔家族将欧洲与北美幸存者运往南极,并承担了极地新区的大部分基建任务。这一壮举与古代经典里的传说印证,老卡马乔被视为终于降临的救世主,他所奠基的国度便是亚伯澜国。东侧大致为埃夏邦联,主要由东亚、中东、南美与非洲移民的后裔组建。
我和发小景星在埃夏边境的青湾长大,距此不远就是两国的争议海角阿黛尔角。我们就读的青湾大学之创立便与这近在咫尺的对峙有关。根据《马尔维纳斯条约》,缔约国能使用武装机器人代理战争来解决严重冲突,这种类似中世纪比武审判的制度避免了流血,也让机甲技术更为紧要。军队里不再全是精壮男子,因为通过头戴设备,经过培训的老人、妇女和残障人士也能轻松操纵
AI
机器人作战。
景星是校机甲战队唯一没有工程背景的队员。他是主驾驶,这个位置更需要敏捷的反应,而非对机甲设计的理解。可听到他问出这幼稚的问题,我还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马赞教授是教战争史的,不认识她倒也罢了。大哥您可是校机甲战队的。
所以,她是……可怜的体育生依然一头雾水。
她是邦联科学院的白枢博士,历史上最年轻的埃夏年度科学家奖得主。明天咱们学校不是主办机甲战神赛吗就是你们准备了半年的那场比赛,她应该是来当评审的。
白枢博士景星喃喃地说,我听队友们提起过她。据说她不仅是科学家,还有过很多神秘的经历,说她是位冒险家也不为过。没想到她会是位大美人。不过她今天可够傲慢……
美人是吧听到他傻乎乎的赞美,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加大马力把他和牛抛在后面。风中传来他诧异的叫嚷声：哎！你怎么跑了明天来不来看我比赛啊……
3
还是忍不住去看了。
目睹了景星他们的机甲像只被折断腿的大蠓虫仰面朝天乱蹬。而对方机甲在不远处蹲下来,似乎在饶有趣味地观赏。
这走位连他妈扫地机器人都不如！看台前排一个衣服上印着本校应援口号的男生扯下目镜砸向护栏。这声暴喝在观众席掀起了连锁反应,几个学生集体起立,纷纷把早已熄灭的荧光棒扔向场地,然后夸张地一起捶打前胸。这是青湾大学机甲战队出征时的战礼,此刻却成了辛辣的讽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离开赛场,补了个妆,跨上我的极影雪车,决定去跌打酒吧喝一杯。
跌打酒吧位于离大学不远的石子街。南极的气候着实不适合用鹅卵石铺路,一年到头都滑溜溜的,可据说人类从前生活在其他大洲时经常这么干。人哪,果然还是念旧的动物。
酒吧最初有其他的名字,因为在石子路上摔倒的醉汉太多,索性改成了现在的名号,原先的店名倒无人记得。跌打酒吧是最受本校师生欢迎的酒吧,派对丰富,价格亲民,出示学生证更有特别折扣。
穿过门廊时,从酒吧里传来吵闹的歌声,唱的好像是《女人这种冷血动物》。我暗叫不好,远处一颗卤蛋般的秃头已撞入眼帘,正是我的高分子材料学老师巴隆副教授。看来今天撞上了酒吧每两周一次的离婚万岁派对日。
巴隆是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光头。据说他是南极半岛的天堂港人。也许想和过去的生活做个了断,他只身离开了前妻和患孤独症的儿子来到青湾。他平日阴郁寡言,偶尔讲话也细声细气,可一旦两杯朗姆酒下肚,就跟妖怪变身一样——这倒不是暗示他有暴力倾向,而是指他会变成个絮絮叨叨的话痨。
巴隆会从十五岁那年初遇前妻开始讲起：他设计的钓虾机器人不知为何,勾住了当时只有十岁的前妻的帽子,然后开始嘎嘎狂笑……不过他喝酒以后,记性就会明显错乱,经常在讲到二人婚前第三次分手时,重新闪回到钓虾机器人的章节。如果喝得再多些,他就会开始咒骂亚伯澜国的卡马乔三世国王。虽然在巴隆的祖国,大多数人都认为卡马乔家族代表了救世主,可也有像他这样依然信奉基督,提到国王就大骂伪王的。而每当《女人这种冷血动物》被唱响,他就接近酩酊大醉了。
无论如何,这时候和巴隆副教授在一块儿喝酒可不是好主意。我挑了个吧台拐角处的位置,确定巴隆老师和他的中年危机伙伴们瞧不见我,才松了口气。
一杯莽撞人黑啤。
您的酒。吧台里是新来的小实习生酒保,怯生生地把啤酒递给我。这时门口跌跌撞撞闯进来个家伙,正是灰头土脸的景星。
呦！凯旋而归了！我装模作样地朝他打招呼。他黑着脸坐到我旁边,将我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是怎么了是没见着您那位白头发的美人儿博士吗
景星把酒杯往吧台上重重一磕,气呼呼地说：别提她了。赛后校刊采访她,她说我们的实力在少儿机甲联赛里还算不俗。我们输了不假,可她不是评审吗哪有这么刻薄的！
她太不像话了！你们要是参加中学机甲联赛里应该也算强队。
景星气得扭过脸去不理我。
臭小子,真生气了我捅了捅他,毫无反应。
其实机甲这种东西,没那么简单。它检验了很多学科的实力,机械、能源、电子、人工智能、脑机、博弈论……当然,还有材料学。咱们学校也是有大神的。你看见那个光头了吗
景星忍不住好奇,转过脑袋瞅了一眼。是那个正在唱歌的吗
没错。那是巴隆副教授。
巴隆材料系著名的废柴
废柴指导你们战队不正合适吗景星气得蹦起来,作势要走。
好了好了,说真的。我最近在他的课题组帮忙,才发现巴隆老师一直在研究特殊的量子涂装材料。机甲涂装以后,进入亚伯澜的防空区如入无人之境。这项技术绝对是天下独步。
什么景星瞪大双眼,这可了不得！他怎么不发布呢
因为巴隆老师觉得技术还没最终成熟,不过我们实验过机甲应用,效果很好。可惜机甲战神赛主要是比操控与对抗。
景星听了,怔怔发呆。
4
回宿舍的路上,景星和驮着他的冰绒犏牛毛毛一样,一声不吭。
这种巨兽是人类大规模初到南极时培育成功的,引入了北极驯鹿的宽蹄基因和熊绒鼯鼠的中空毛发基因,兼具负重能力和极地适应性。冰绒犏牛在一百多年前的极地大建设时期立有大功,不过如今多被作为宠物饲养。毛毛是景星的占卜师妈妈送给他的八岁生日礼物,从此就成了他的玩伴和坐骑。
转到通向学生宿舍的海滨公路时,海天之间出现了一点小小绿光。此时南极洲夏日已残,极夜将至,夜空宛如巨大的油画画布,浅绿与紫红的极光忽然晕染其上。太阳风这只巨笔正在肆意挥毫,人们纷纷下车驻足,仰面观赏这大自然壮美的魔法。我们也加入其中。
景星忽然开口道：那个……涂装过的机甲,你能操纵吗
你说巴隆老师的机甲我倒是能通过虹膜密钥,你要干嘛
我有个想法！他手搭凉篷往海上看去,脸庞被极光映照的忽明忽暗,你能看见远处的占领岛吗
占领岛也是阿黛尔角附近的争议领土的一部分,现在被谁实际控制还真不好说。在十多年前,两国渔民会带上各自家乡的美酒轮流登岛畅饮,并把空酒瓶留下宣示主权。但是这种对抗方式在近年逐渐告一段落。亚伯澜和埃夏在海岛周围都增加了巡航机甲,也不鼓励本国国民擅自登岛。也许因为这岛上除了少量原住民,就是阿德利企鹅和各种酒瓶,虽然两国外交官和媒体会为了岛屿归属打打嘴仗,倒也没将矛盾激化成机器人代理战争。
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巴隆老师的机甲能飞进防空区,咱们就把一条晶体膜标语投射到占领岛上空。上面就写着『占领岛永远属于埃夏！』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咱们学校机甲的名声！
幼稚鬼！
你难道不是埃夏国民吗
邦联政府说了,理性爱国,民粹误国。
人家今天骂的可是青湾大学！
这年月毕业能找到工作,才是替母校争光啊。
你这冷血动物！
是吗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学徒我为您演唱一段家师的保留曲目——《女人这种冷血动物》！『女人是行走冰川,总藏着万千机关。用温柔当作伪装,利刃却藏在花瓣。当爱意成为祭品,眼泪是锋利子弹……』
夜空重归一片黑暗。极光这东西,有时持续几个小时,有时几分钟就草草了事。人们渐渐散去,景星怏怏不乐地四处寻找毛毛。地衣和苔藓对冰绒犏牛的吸引力可远远胜过南极极光。
帮你也不是不行,除非……
他停下脚步,扭头看我,好一张满怀希冀的俊脸。
除非阁下把胯下之物借我玩耍。景星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我说把毛毛借我玩两天,您想什么呢
5
出于保密需要,景星给在占领岛上投放标语的行动起了代号,叫作莽撞人计划。他打算按照传统,除了标语还要运一箱莽撞人黑啤上岛,后来出于经费考虑,改成了一瓶。景星兴致勃勃地将整个任务分拆管理：以提升机甲战队拉拉队实力为名,托战队的后勤队员改装了加强亮度的全息晶体膜发射器；又神秘兮兮通知校刊记者很快会给他们一个大新闻。事后证明,他确实做到了。
原本莽撞人计划定在下一个离婚万岁派对日晚间执行,每到这日子巴隆教授会提早离开实验室,还常常因为宿醉第二天下午才会重新出现。可周四上午,他又无缘无故消失了。实验室门上钉了一张沾着威士忌酒渍的便签,上面这样写着：
今天早上起来,忽然想去看大鼻子海豹打架。不要联系我（你们也联系不到）。下周回来。大家请先忙别的事吧。巴隆
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儿。巴隆有时会关闭所有通讯设备,神隐几天。于是莽撞人计划提前启动。周五早七点,我带着景星来到巴隆的实验室。
不大的蛋形机甲测试舱藏在实验室最深处,舱门口散放着几具实验机甲的碳纤维骨架,有具连着神经束的机械臂偶尔抽搐,溅起微小的电弧。
外面有点乱。我通过扫脸验证打开舱门,里面可别有洞天,这就是最新的机型——第三代原型机。我向景星介绍巴隆老师的杰作,采用了宽频段吸收材料的高效太阳能电池,加上量子涂装蒙皮,隐形能力秒杀当前的军用级机甲。景星盯着机甲说道：就是外形也有点太可爱了吧。巴隆的机甲外形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法国斗牛犬,五短身材,头部硕大。
巴隆老师管它叫猫猫,好像是前些年一个幼儿卡通片里的角色。
data-fanqie-type=pay_tag>
它有投射舱吗
有的,在肚子这儿,放下全息晶体膜发射器和一瓶啤酒绰绰有余。
安装调试已毕,我让景星坐到驾驶椅上,为他带上操控头盔。猫猫的操作系统和你们战队的机甲一样,目前的能源足够往返南极半岛两趟。我坐到巴隆老师常坐的中控位上,它的核心
AI
使用了资深人类飞行员意识碎片加强,飞行平稳以后,你可以选择
AI
驾驶。我会监测你的飞行状况,必要时做你的辅助驾驶。准备好了吗
景星紧张地点点头。我通过了中控面板的虹膜密钥验证,机械女声在测试舱里响起：
获得驾驶权限。
神经连接生效。
动力正常。
光学迷彩生效。
我像出征前的海盗船长看着他的舰队,满怀豪情地宣布：那么,『莽撞人计划』启动！
6
量子隐形场让猫猫的轮廓在雷达屏幕上很快变成一团噪点。通过鹰眼传输回的高清信号,我们却能俯瞰南极冰原上的青湾。
在极夜期,人们不再有明显的白昼与黑夜感知,城镇始终灯火璀璨。猫猫继续攀升,扶摇而上,扎进云层才陷入一片黑暗。
方位角
095,距离
35
海里,高度层
FL320,发现热源反应,可能是亚伯澜巡航机甲。景星通报。
这个高度层只有埃夏巡航机甲,我看了眼热成像图,别担心,它们发现不了你,照原计划航行。
猫猫掠过罗斯海的层叠海冰,接近占领岛,开始降低高度。岛上有几点灯火,小岛中部的山峦也渐渐隐约可见。你的标语能投射多大我问景星。
能投半个岛那么大,发光可以持续两个小时。
真下本儿啊！准备投射标语吗
等等,你看到岛南侧那一带特别亮了吗
确实,占领岛居民不多,可奇怪的是岛南侧有个区域灯光格外耀眼。
景星继续降低猫猫的飞行高度,用鹰眼拉近观察。我指挥若定。
景星用能拍摄地面细节的鹰眼对准了那个区域。屏幕上出现了舞台和聚集的人群,灯光正来自于这里。
怎么会有人在占领岛上开演唱会景星惊诧不已。
那不是演唱会,是婚礼。
对哦,舞台上那是新人吧。没错,穿着婚纱呢。旁边那个年长的是证婚人吗看着有点眼熟。
麻烦给新娘一个特写,瞧瞧长得好看吗
你可真无聊。景星一边抱怨,一边让鹰眼锁定新娘,不过,在这里办婚礼好奇怪啊。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带着电流杂音的机械女声在测试舱忽然响起。
神经连接断开。
AI
意识接驳启动。
AI
驾驶启动。
发生了什么鹰眼信号也被切断了,景星惊叫,猫猫失控了！
别乱！我大吼一声,扑向中控台,迅速输入几组紧急操作指令。然而,没有什么反应。又过了几秒钟,猫猫在雷达上消失了。
时间好像凝固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景星把操控头盔摘下来,满脸是汗。
我们闯祸了得想个法子跟巴隆老师交代……就说是我逼迫你来实验室的。他目光呆滞,过了半晌才憋出句话。
我去洗个脸。我心乱如麻,想清醒一下。在经过通往洗手间的连廊时,我发现窗外的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好像在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对面大楼的灯全都亮了起来,远处还隐隐传来了警笛声。好像出事了,可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呢
凉水激到脸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跑回测试舱,对景星说：我觉得不对劲,能看一眼新闻吗景星不明所以,但还是用他的智能手表搜索新闻频道。
手表上的全息投影在测试仓中展开。一条突发消息赫然跳出：真实战争一触即发！亚伯澜国国王卡马乔三世在占领岛遇刺！凶手是犬型机甲！
7
此后,两国媒体迅速用大量篇幅来报道这则重磅新闻,许多猜想不胫而走。
《南设得兰每日新闻》报道：这桩骇人听闻的政治暴力可能是真实战争的导火索。针对亚伯澜国国王的刺杀行为已令《马尔维纳斯条约》沦为废纸。
卡马乔三世被认为是一位鸽派领袖。遇刺时,他正在占领岛为一对新人证婚。在争议岛屿举办婚礼是一种宣誓主权的行为,卡马乔三世的参与表示他鼓励国民以和平方式来表达领土诉求。但暴徒们显然并不这么认为,在攻击国王的机甲内发现了政治标语发射器,显示这是起有预谋的政治性攻击。南极大陆已笼罩在流血战争的阴云之下。
《帝企鹅新闻》报道：据消息人士透露,攻击国王陛下的高科技杀人机甲为埃夏的一名大学教授暗中设计。此人素有狂热宗教信仰,对国王陛下怀有刻骨仇恨,在谋杀发生后旋即失踪。此番令人发指的暴力袭击或许与盘踞在马厩岛的宗教反叛势力有关。那些极端分子始终不能忘怀拿撒勒的木匠之子。
《南十字星新闻网》则简要叙述了事件,并称此刻国王依然生死未卜。然后回顾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以及美国历史上的政治暴力和总统遇刺史。
不过这些报道,我当时并没有机会看到。猫猫失联一个多小时后,我和景星就被带到了传说中埃夏邦联规格最高的羁押地——冷湖看守所。
8
在埃夏民间,冷湖看守所充满神秘感。因偷税入狱的女明星们也常爱自抬身价,称自己进过冷湖。但以我所见,这里倒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与众不同。
灰白色混凝土墙面布满单向观察窗,当我数到第二百三十七块磨砂玻璃时,走廊尽头的电子闸发出滴的一声轻响。随后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显出一位银发女士的高挑身影。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白枢博士。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开口道：铱宝,青湾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二年级学生,学术成绩一直在年级前
1%,校田径队副队长,通晓三种古代文字,父亲是考古学家,有中国血统。你的背景比你的笨蛋同伙强不少啊。
我素来敬仰这位著名学者,但她的无礼言辞还是令我有点生气。我的笨蛋同伙近来倾心于您,他倒真是没什么眼光,白枢博士。
白枢微微一怔。大概很久没有被人当面怼过,她反而微笑起来,问道：你认识我我点点头,但没想到您还替邦联安全局工作。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我们只是想去制造个新闻,绝没有袭击谁的计划。
的确制造了大新闻。不过你们惹的麻烦也不小。
我叹了口气,我会被枪毙吗
白枢笑了出来,说道：我来这里不是审问你,而是希望获得你的帮助。
她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我并不替埃夏邦联安全局工作,但它是我的客户之一。除了在科学院的日常研究,我还有一个兼职雇主叫作橙厂。客户橙厂我念叨着这个像饮料公司的名字。
虽然名字像饮料公司。她像能看穿我的想法,但橙厂设立的目的是为了制止人为造成的人道灾难,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末。并不能次次成功,但我们确实曾在关键时刻拨动历史。眼下我只能向你透露这么多。
你们没能阻止终世大战。
试图过,但失败了。白枢收起笑容,严肃地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一场流血战争正在倒计时。我知道袭击亚伯澜国王的事与你和机甲战队那小子无关,但如果不找到真正的主谋,青湾很快会变成战场。
我能怎么帮你
你有中国血统,想必听过一句中国谚语：『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你失踪的老师巴隆,你是最了解那具机甲的人。现在需要你前往占领岛找到机甲里的黑匣子。其中的数据对我们了解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橙厂将保证你的安全。
我去占领岛我参加的是学校田径队,不是海豹突击队。再说你怎么保证我的安全
你有一个小时学习星云
K200
单兵装甲。我会和你一道出发。
9
白枢令我随她走出囚室,穿过走廊,一路之上,荷枪实弹的警卫并不阻拦,神色之间对她颇为恭敬。她领我转了几个弯,步入一间类似电梯的封闭空间,过了几分钟再开门时,面前已是一座半弧形的白色大厅。厅内正中的圆台上放着两套闪烁着淡蓝微光的贴身装甲。
这就是传说中的
K200
吗比我想象的薄好多。我轻轻触摸着埃夏军迷们一直关注却从未正式发布的神秘装甲。
贴身装甲的概念来自二十世纪的外骨骼设备,开始只追求提升力量。白枢自己装备完毕,又为我穿上另外一套,新兵都管开始的版本叫铁棺材,实现轻便化是最近的事。
您确定我能在一个小时学会使用它吗
白枢后退两步,看了看我的穿戴状况,倒像是看待刚从试衣间走出的闺蜜。越是厉害的东西就越是简单。和机甲一样,神经连接以后,你就可以用意识来操控它。K200
有三个模块,分别是交通、武装和通信……她话音未落,我的腰部推进器忽然自动点火,我手足无措地朝斜上方弹了出去。
白枢像是早有预料,也同时启动。在我感觉就快撞墙的瞬间,被她拽住肩膀压回地面。你看,启动交通模块就这么简单。你要学会的是怎么控制指令,这也是一种身体记忆,而且并不比滑雪更难。她笑着说。
我一着地,就在装甲的牵引下推开了她。然后迅速仰面躺倒,膝盖曲起抵向胸口,弓起双足对准她。白枢点点头说：很好。你启动了武装模块,装甲的人工智能选择用巴西柔术进行近身搏斗。这挺实用,就是女士老用地面缠斗有点不雅。下次可以选择其他的格斗技术,比如咏春或者马伽术。
10
一个小时教学以后,我和白枢博士登上了前往占领岛的水上直升机。
在航程中,我向她叙述了猫猫的构造和失联那天的经过,她仔细听完,闭上眼靠在座椅上静静思索。我也放松下来,回想最近这不可思议的经历,恍惚间几乎睡了过去。这时,她忽然开口问：巴隆副教授常会失踪吗我被她惊醒,揉了揉眼道：发生过,但不太经常。他有时候会回亚伯澜看儿子,这种情况可以联系到他。可当他说自己去看海豹打架时,就会像闭关一样,谁也找不到。
他毁坏过卡马乔三世的画像吗
他……不太喜欢亚伯澜国王,但我没见过他有您提到的行为。
他能远程操控机甲吗
理论上可以,不过这并不容易……您是在怀疑巴隆老师吗这不可能！我意识到自己像在录控诉巴隆的呈堂证供。白枢并不回答我,又合上了眼睛。会是巴隆老师吗我也闭上上眼睛,默默问自己。
水上直升机停在离岛尚有一段距离的海域,我们改乘小舟前往。考虑到占领岛最近的紧张气氛,这种谨慎完全必要。但我们登岛之后,却发现岛民生活如常,只有不时传来的机甲飞掠的低鸣声透出令人不安的气息。
我们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出事的婚礼现场。这里被警戒线围住,似乎亚伯澜国的治安力量已经登岛控制了现场。
远远看去,婚礼舞台足有三四米高。国王就是在这里被猫猫攻击,然后坠落高台。想来他真是凶多吉少。警戒线外摆放了祈祷国王康复的鲜花和卡片,看留言是那对倒霉的新人留的。
这样的婚礼倒是令人终身难忘。我感叹道。
可不,拜你所赐。白枢说,你现在能定位到黑匣子吗
按照脉冲定位仪,它离这里不远,就在那个方向。
行不多时,我们来到附近的一处仓库。仓库大门外又搭了几座白帐篷,几名亚伯澜卫兵往来巡逻,显是已征作临时基地。我对白枢道：机甲应该就在靠大门右侧的那间库房里。白枢道：从机甲里分离黑匣子,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我答道：这不好说。但如果机甲损坏不严重,十几秒钟就够。白枢道：你在这里等着。待会儿你专心处理黑匣子,给你的设备除了传输数据,还能做简单分析。其余的事情我来负责。
她掏出一支口红,绕到仓库之后。少顷仓库里忽然烟火四起,警铃大作。一片慌乱中,白帐篷周围的卫兵向内涌入,门口留下两名也忍不住不时探头张望。此时一名长官服色的军官走了出来。卫兵连忙敬礼,军官却忽然欺身上前,两名卫兵像是被电击一样瘫倒在地。军官朝我做了个手势,正是白枢博士。
我曾经幻想和白枢一起工作,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此时我跟在她身后,有人阻拦就被她两下放倒。也不知是
K200
贴身装甲的威力还是她原本就武功高强,我们一路冲进右侧的库房,终于见到了可怜的猫猫机甲。
11
猫猫的狗头已经破裂了,两只眼球构造完全脱出。身躯部分经过了初步分拆。看起来,机甲破损主要发生在头部,装在腹部的晶体膜发射器也已轻微变形。那瓶莽撞人黑啤搁在一旁,却奇迹般地没有任何损伤。
我检查了安装在猫猫尾部的微型黑匣子。还好,它伪装成一枚微型电池,并没被注意到,完好无损地呆在那儿。我赶紧把它拆卸下来,放进微型读取仪进行高速解析。
一些持枪的卫兵也赶了过来,白枢的手包撑开,形成一面透明的盾牌。她退守到仓库门口,依然好整以暇地问道：小姐,还剩多少进度呢完事了,博士。准备脱身吧！
这时十来发脉冲弹击在白枢的盾上形成涟漪状光纹,巨大的冲击力把她从门口撞了进来。
我叫道：小心！朝她奔去。门外的卫兵越聚越多,围了上来。忽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都住手！都给我住手！卫兵听了,竟都一齐停止攻击,让出条路来。
一个身着亚伯澜军服的矮胖军官急匆匆跑了进来,抹着额头的汗,喘着气问道：哪位……是白枢博士我把白枢扶起来,问道：您没受伤吧她微笑着低声道：不碍事。然后朝军官说道：我是白枢。这位上校先生,有何贵干
矮胖军官努力调匀了气息,说道：我是戈本上校。请您借一步说话。『我们跟随他走进一间小会客室,他合上门,又吩咐了卫兵一番,转身说道：『白枢博士,没想到您会这么冒失！』
他说话时表情丰富,上唇的胡须也跟着一动一动,配上多肉的脸倒像条圆滚滚的鲶鱼,令人忍俊不禁。
或许是我眼中笑意引起了戈本上校的注意,他凝目看了我一眼,向白枢问道：这位是白枢道：这是铱宝小姐,她对机甲非常熟悉。您有什么话,尽管在她面前说无妨。戈本上校道：是昆顿将军刚通知我,橙厂会介入这次的危机。您想必也听说过他。
白枢道：昆顿将军负责贵国与埃夏军方日常沟通。这有助于两国减少误判。我素来很尊敬他。
戈本上校道：他说今天您可能会光临,可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您可以登门拜访,但不必大动拳脚。
白枢笑道：上校,橙厂的宗旨是阻止重大人道危机,为了获得真实有效的线索,有时我们确实礼数不周,请您海涵。不过我保证您的弟兄们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
戈本上校哼了一声,说道：我承认有些事务不宜政府机构直接出面,需要借助您和您高尚的雇主。可这次也许您会失望了。不会有大战发生,我们也刚找到真正的凶手了。
白枢显出意外的神色,问道：您说刺客已经被抓到了他是谁
12
戈本上校挺起胸脯道：恕不便透露。他提高了音量,叫道：肖恩！到！一个身着列兵服装的半大男孩跑了进来。这孩子长着一对肿眼泡,好像还没睡醒,洒满雀斑的小脸上满是稚气。
白枢博士,这是我的勤务兵肖恩,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他。稍后会给您安排离岛的船只。他转向肖恩,大声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听从白枢博士的吩咐,直到亲眼看着她们上船！然后又转向我们,说道：抱歉失陪了。我得去应付那些讨厌的记者。您是知道的,他们就像群苍蝇。而刚才您那通……别致的行为一定又会把他们招来。说罢双手一背,走出门去。肖恩朝我们一躬身,也跟了出去。
白枢陷在沙发里,眉头微蹙,问道：黑匣子的数据有什么结果吗我把微型读取仪递给她,答道：数据已经传送给了译码实验室。快速解析的结果显示,靠近婚礼舞台时,景星的远程驾驶受到了强干扰。猫猫像颗彗星一样地撞向国王,然后一起滚落舞台。更详细的解读需要等实验室。白枢认真看着读取仪上的数据,呆呆出神。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戈本上校才又出现在门口。依然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说道：船只已经备好了。非常时期,就不招待二位了。
白枢博士站起身来。银发洒落,让她看起来神采奕奕,与刚才苦苦思索时大不相同。她对戈本上校道：完全理解。您说这次事故不会引发两国大战,我就放心了。可惜我的调查一无所获。埃夏军方和贵国昆顿将军问起,只好如实回答,这全归功于您的阻拦。对了,您不介意把不会引发战争的消息告诉媒体吧这可是两国民众期盼的好消息。还有,不会引发战争意味着陛下其实安然无恙,对吧这也是从您嘴里吐出的大消息呢。
戈本上校脸色一变。白枢笑吟吟地接着说：如果我是您,一定会向我的顶头上司和昆顿将军再确认一次。戈本脸涨得通红,转身离开。过了半晌才悻悻归来,他恼怒地搓着手道：您真是大有来头！跟我来吧,带您去见凶手。
13
关押刺客的地方是最靠里的库房,这大概也是白枢制造混乱时,卫兵们如此慌乱的原因。
在进入库房前,戈本耸了耸肩,说道：其实没有进一步调查的必要,他已经完全招认了。白枢道：您说不会有战争发生,说明刺客并不是埃夏派出的,对吧可机甲确实是来自埃夏。
戈本瞪大了眼睛道：听说您是位专家,刚才您也见到了那个可笑的机甲。我方专家的初步结论是它在涂装上确有过人之处,可其他方面简直就是学生习作,不值一提。我闻言大为不悦,忍不住咳嗽一声。白枢微笑道：我同意。
戈本上校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继续道：而且机甲上没有配置任何武器,飞到占领岛应该就是个恶作剧。他压低声音道：它之所以攻击陛下,是因为在飞到婚礼现场上空时,被凶手操控了。这次攻击完全是临时起意的。
白枢赞道：真是缜密的分析！戈本上校显出得意神色,说道：我们对婚礼现场的人进行了排查,很快这家伙就承受不了压力,被揪了出来。我没想到小伍德会是个机甲专家……我是说礼宾司的伍德豪斯。
刺客居然潜伏在礼宾司,真可怕。他是怎么暴露的白枢道。
戈本上校道：礼宾司的同侪说伍德豪斯一直对机甲感兴趣,经常自己鼓捣。陛下近来推动的预算削减案可能导致他失去这份差事……这丧心病狂的家伙！
他是怎么干扰机甲的
干扰设备被他销毁后扔进了罗斯海,我们会尝试打捞的。戈本斜眼瞄了下白枢,说道：如果您真是机甲专家,可以问问他细节。
很好。我正打算这么做。
伍德豪斯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我们见到他时,他面容憔悴,双眸无神,显然已经被多轮审讯折磨过。戈本上校用他的尖细嗓音叫道：小伍德,配合讯问！伍德豪斯抬起耷拉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说：整个事儿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白枢博士和蔼地看着他,说道：我只是好奇,你用什么技术干扰了机甲的是用电子迷雾吗听到了技术性问题,伍德豪斯好像来了点精神,说道：我已经说过了,用电子脉冲炮发射干扰云阻断机甲与操作者的信号传输。
又怎么能进行远程操控呢
突破机甲飞行网络加密协议就行。
你在短时间解密了泰坦
5697
协议吗不可能！
只需要高算力的白鲨分析工具……
你怎么定位隐形机甲的
在中低空,没有什么飞行器能真正隐形。
电子脉冲炮会对机甲的核脉冲推进器造成影响,你当时不担心让机甲坠落吗
你需要一个即时的数据！先使用最低强度的脉冲,再根据推进器反馈回的数据计算合适强度……
二人热切地探讨起来,不像是讯问,倒像是在研究生课堂。伍德豪斯对机甲技术的理解完全足够当景星那帮蠢材队员的导师。白枢又深入问了几个问题,才心满意足。
戈本上校向白枢问道：他算是个技术高手吗白枢道：理论不错,实践更强,甚至过于强了。对了,您刚才怎么评价那具机甲来着戈本上校摸不着头脑,说道：我刚才说什么了
除了涂装,不值一提。白枢盯着伍德豪斯,缓缓说道：它并没有使用军用级的泰坦
5697
协议,也没有核脉冲推进器,只有一个太阳能电池。
发现中计的伍德豪斯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忽然,他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五官扭曲起来。
白枢的手包又撑成一面透明的护盾,挡在我和戈本上校面前。伍德豪斯中止了喊叫,就像头部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脑袋一仰,身体抽搐了几下就倒在地上。
您可以安排人检查一下他的脑后。白枢对戈本上校说。法医的结果很快出来了。伍德豪斯的脑后有一个新愈合的小创口,显示最近植入了一颗类脑芯片。通过远程信号,这颗芯片能随时触发脑溢血。
戈本上校垂头丧气地说：这太恐怖了。收监时居然没发现他脑里还藏了芯片。白枢说道：也许不能全怪安检人员。这种新技术我们也发现不久,芯片使用了特殊材料,本身也极为微小。
戈本上校道：这糟心事更复杂了,还有幕后黑手存在。博士,我现在完全相信您是位真专家了。白枢道：您过奖了。您的专家们还没来得及询问技术细节罢了。不过如果您能提供更多调查便利,我将不胜感激。
戈本上校道：当然。您有什么想法吗白枢道：我只有些猜想。是否正确需要等待同事的调研结果。而这段时间,您能带我们近距离看看事发现场吗
14
我们终于越过警戒线来到婚礼舞台。台上的各种装饰散发着喜庆气氛,此刻更显凄凉。
现场保护得相当完好,连舞台下一条长逾百米的滑行痕迹都清晰保留原状。白枢询问了事发时国王的站位,走下舞台仔细观察起这条浅沟。她问道：这条痕迹是机甲攻击时留下的吗戈本上校道：是的。陛下从高台上被撞下,又连人带机甲被推了这么远……
哎呦！戈本的描述让我忍不住叫出声来,看到猫猫的惨状,就能想象这位国王当时的感受。
陛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平安吗说得越详细越好。白枢严肃地问。戈本上校踌躇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胸部遭到了重击,当时就被撞断了肋骨。落下舞台后,背部也全是擦伤。但是谢天谢地,他性命无忧,我们今天就会发布他平安的消息。
太好了。白枢欣慰地笑了,我也刚刚收到橙厂同事的消息,证实了我的猜想没出岔子。现在我们回去吧,是时候揭开这件大新闻的谜底了。您最好再安排几位身手好的弟兄一块儿,和我交过手的那几位可都不太行。
我们回到设在仓库的亚伯澜临时基地。白枢挑选了一顶白帐篷,戈本上校安排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卫兵埋伏在帐外。一切准备停当,戈本上校惴惴不安地问道：您是说会有什么可怕的危险分子会来吗没等白枢回答,一个半大孩子跑了进来,对白枢道：博士,人请到了,就在外面。
肖恩这到底怎么回事戈本充满疑惑。白枢道：希望您不会责怪。是您亲自吩咐肖恩,让他听从我吩咐的。然后对小勤务兵肖恩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愁眉苦脸的小个子妇人走了进来。她就像一小块被海风啃噬过的礁石,肤色暗红,粗手大脚,看来就是个寻常的渔妇。这妇人脸上颧骨凸起,鼻孔朝天,却让我感觉似曾相识。戈本上校已经把她认了出来,尖声叫道：你……不就是那个新娘吗没错！我反应过来,这正是猫猫失联前用鹰眼拍到的那张脸。
白枢用她一贯懒洋洋的声音说道：为您介绍一下真正的刺客——图库娜小姐。图库娜一脸茫然,双手一摊道：这位阿姐你是谁在胡说个啥啊刚才那个娃娃兵呢是他告诉俺还有些善后的事儿。
白枢冷冷道：方便让我们看看您后脑吗如果我没猜错,也有道愈合不久的疤痕吧图库娜脸色微变,身形向后急纵。埋伏已久的几个精壮汉子从帐口一拥而上,却只听得连声惨叫。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绝不能相信,这小个子渔妇身法晃动之间,几名高大卫兵已被她掰折了手脚。
眼见图库娜就要从帐中脱身,一条长鞭似的东西闪出,卷住了她的足踝。鞭稍噼啪作响,显然带有电流。她才嗷了一声,缓缓瘫倒在地。出手的正是白枢博士,那条长鞭似的东西是她的手包挂链。
图库娜蜷在地上,喘着粗气,嘴里不住咒骂。种种粗俗之语,我不必在此学舌,大意就是你们都是无耻之人,堂堂正正打斗,绝不是对手云云。白枢微微点头,道：那是当然。我们只不过借用了一点科技的力量,您的反关节技术堪称教科书级。
15
直到受伤的卫兵全被医务兵抬走,戈本上校依然像台数据过载的老式电脑,他眼光惊疑不定,显示仍在努力思考,却张口结舌,什么也输出不了。
几个卫兵小心地用铐镣将图库娜铐住。白枢把她扶起,找了个墩子让她能舒服点靠着。
图库娜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定不了俺的罪。俺什么也没干。
白枢道：也许是这样。我来说说您的故事,倘有不实之处,您尽可反驳。您是火地岛人后裔,数百年前您的祖先就生活在这靠南极最近的岛屿上。十九世纪,此地发现了金矿,欧洲人蜂拥而至,火地岛人才迁往岛南端。
图库娜冷笑道：迁往一对火地岛人的断耳朵能换十个西班牙银币呢！
白枢叹了口气,接着道：之后火地岛发现了石油,殖民者抢夺得更激烈。火地岛人被逼往南极大陆,多以捕磷虾为业。到了终世大战以后,老卡马乔带着新移民到来,火地岛人的生存空间更加逼仄。卡马乔三世主张和平,发展技术,积极推动与埃夏的合作。这听来是好事,可对火地岛人并不是好消息。
图库娜道：捕虾俺们可干不过埃夏人的大船。俺们靠啥活着哩,知道吗亚伯澜人死了以后,喜欢葬在干燥谷里,那地方牲口都不爱去,俺们就负责把棺材拖进去埋了。那可是受罪的苦活！在他们眼里,俺们不是人哩,和冰绒犏牛差不多。
白枢继续说道：少数火地岛人有天生的捕猎与格斗天赋。想必给您植入类脑芯片那人发现了您的才能。再经过一番煽动和特训,以您的技能配合一枚类似结婚戒指的硬物,近距离徒手取国王的性命并非难事。
图库娜哼了一声,道：用不着什么戒指。
戈本上校仍然满腹狐疑,插话道：博士,这女人是个危险分子,可这与从天而降的狗型机甲有何关系白枢道：机甲并没有攻击陛下,相反,它保护了陛下。另外,犬型机甲的名字叫猫猫。上校先生,这就是整件事的奥秘所在。
不要说戈本上校,白枢的回答连我都感到莫名其妙,白枢笑道：伟大的福尔摩斯说过：凡奇异之事,常非阻碍,实为线索。铱宝,你从来没问过巴隆为什么管它叫猫猫吗我答道：实验室的人都觉得对于会忽然消失去看海豹打架的人,起这种名字也算正常吧。
白枢道：巴隆研究隐形机甲的动力来自他患有孤独症的小儿子。因为暴躁的前妻,巴隆不能常去看儿子,就设计了这个能穿越亚伯澜防空区的机甲与孩子沟通。他的儿子唯一能认知的动画影片角色,是只斗牛犬,但这个孩子并不能分辨猫与狗的区别,一直称它为猫猫。这就是机甲外形和名字的来历。
把熟练驾驶者的意识碎片植入机甲的核心
AI,是机甲的常见设计,这有助于更优异的自动驾驶。可为了更好地与儿子沟通,巴隆植入猫猫核心
AI
的还有他儿子的意识碎片。孤独症谱系极为复杂,大部分患者有认知障碍。但有些患者却因此拥有比常人更强的专注力与敏感度,你们也许听说过,一些著名的学者、艺术家和运动员都据传患有此症。
猫猫失控前,最后的操作是用鹰眼拍摄新娘。这是当天事件的关键。调查发现巴隆的幼子对于暴力极度敏感,这也许和他坏脾气的母亲有关。训练有素的剑客身处险地,自有感应,就如猫的视觉听觉嗅觉均被屏蔽,仍能感觉到隔板后的老鼠。此种能力的原理尚有待探索,应该不仅限于阅读微表情。当鹰眼拍到图库娜时,可能她眉梢眼角的某些特征激活了这孩子的预警意识。他判断此人杀气弥漫,即将使用暴力,而受害者会是一旁为她证婚的国王。随后猫猫飞驰而至,推开了陛下。
从四米高台坠下,若是脑部着地已足以丧命。猫猫撞开国王,即开始大幅减速,实为垫着陛下开始滑行。陛下的重伤在于前胸,背部仅受擦伤；猫猫头部受损,腹内设备和酒瓶基却本完好,全赖于此。黑匣子的数据分析也证明了这一飞行轨迹。
戈本上校震惊不已,问道：那伍德豪斯又是怎么回事白枢道：猫猫打乱了计划。但幕后之人的目的在于除掉陛下,挑起两国大战却并不符合其利益,便推出伍德豪斯想迅速平息此事。戈本忽然反应过来,对着图库娜怒斥道：快说,谁指使你的！然而已经晚了,像伍德豪斯一样,图库娜抽搐着瘫倒在了地上。
白枢黯然道：确实没有什么证据能起诉图库娜,但幕后之人不想放过她。戈本上校禁不住恳求起白枢,博士,请您帮我们抓住幕后真凶！白枢却摇了摇头,说道：橘厂的宗旨在于消弭人道灾难,而非介入具体国家政治。证明猫猫并非凶手,阻止两国流血战争,我和铱宝小姐已经功德圆满了。至于您的问题,如果我是您,会从图库娜的新婚丈夫和向陛下推荐这一公关活动的官员入手,祝您好运。对了,您提到过的离岛之船在哪儿呢
后来果如白枢博士所料,图库娜的丈夫和亚伯澜礼宾司的几名低级官员落网,不过此案调查也就止于此步。
16
船驶出布满海冰的占领岛水域,灯火影影绰绰,青湾渐现于眼前。
白枢递给我一杯莽撞人黑啤,那瓶随猫猫救下国王的名酒不知何时被她顺了回来。
您是看到这瓶酒开始推理的吗
白枢啜了口酒,答道：不算推理,只是猜想。
我早知道巴隆老师儿子的情况,也看到了酒和滑痕,却啥也想不到,简直和景星一样笨。我有点沮丧地抱怨道。
不要苛责自己。不过那个男孩是有点儿笨。
我哈哈一笑,说道：无论如何,从猫猫这名字和没摔碎的酒猜出真相还是令人震惊。
这没什么。毕竟最后巴隆本人证实了植入孩子意识碎片的猜想。
什么你们终于找到他了他真去看海豹打架了吗
白枢笑道：你应该给巴隆老师留一些隐私。
见她不乐意说,我叹道：算了。人性幽深,不说也罢。
白枢道：是啊。不过有意识的机甲和有芯片的人类,谁更具人性呢此时但见一天星斗,四下万籁俱寂。忽然噗通噗通两下,却是浮冰上的一对象海豹跃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