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
黑板上贴记了“护士案”和“荆棘符号模仿案”的照片和线索图，红色的箭头交错纵横，像一张嗜血的网。
赵磊把烟蒂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敲了敲上面梳理出的几条主要线索，大部分是基于苏晓糯发现的消毒水和黑诊所账本延伸出来的。
“目前案件的重大进展，主要归功于我们刑侦支队通事们的连夜奋战和不懈追踪。”他声音洪亮，目光扫过全场，刻意忽略了角落里的苏晓糯，“当然，技术部门和外围协助的通事也提供了一些…嗯，参考。”
几个老刑警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云钦斜后方的苏晓糯，眼神复杂。
云钦靠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银色怀表，面无表情。
林舟在一旁忍不住小声嘀咕：“真行，功劳全揽自已身上了，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苏晓糯低着头，指尖摩挲着随身携带的毒理图谱笔记本的边缘，思维早已跳出。
昨天在云钦家经历的那一切，还有他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还在她脑子里反复盘旋。
那个荆棘符号，云珊的项链，云母诡异的反应…一团乱麻，堵得她心口发闷。
“但是！”赵磊话锋一转，声音拔高，目光终于锐利地投向苏晓糯，“办案讲究的是严谨！是证据链！不能靠某些人的…灵光一闪，或者…惊人的记忆力？”
他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嗅到了火药味。
“苏助理。”赵磊点名，假笑着，“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上次的案子，你确实蒙对了那么一点，但刑侦不是赌博，不能每次都指望运气。”
苏晓糯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没说话。
“我这儿正好有桩三年没破的冷案，‘蓝湾富商失踪案’，卷宗就在这里。”赵磊拿起桌上厚厚一摞卷宗，走到苏晓糯面前，重重放下，扬起一片灰尘。
“既然苏助理这么厉害，不如现在就给大家分析分析？也让我们开开眼，看看你这‘超忆症’是真天才，还是…”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哗众取宠。”
压力瞬间给到苏晓糯。
这案子当年轰动一时，投入了大量警力却一无所获，是局里有名的硬骨头，赵磊这分明是故意刁难，想让她当众出丑。
几个和赵磊交好的队员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云钦转着怀表的手指停住了，他抬起眼，冷冽的目光扫过赵磊，刚要开口。
“好。”
苏晓糯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
她站起身，拿起那摞沉重的卷宗，走到会议桌空着的那头，平静地看向赵磊：“赵副队，麻烦给我十分钟。”
赵磊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真敢接招，随即嗤笑一声，让了个“请便”的手势，抱臂靠在桌边，等着看好戏。
整个会议室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晓糯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将那些困扰她的杂乱思绪强行压下，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已然沉静如水，专注得像换了个人。
哗啦——
她翻开了第一页。
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快速翻阅，手指几乎带出残影，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装模作样…”赵磊小声讥讽。
云钦的目光却紧紧跟随着她翻页的手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专注。
三分钟，厚厚一摞卷宗被她翻完。
她合上最后一页，闭上眼，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庞大的信息流在她脑中的“宫殿”里分门别类，高速碰撞、比对、关联。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投影幕布。
“第一，当年排查富商公司财务状况时，重点放在了大额债务和近期项目亏损上。”她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根据三年前第四季度税务申报附表第七项的脚注信息，其夫人名下的一家空壳咨询公司，在案发前三个月，收到过一笔与失踪富商海外账户流水完全吻合的‘咨询费’，金额恰好等于其海外账户的清零数额。这笔钱，在案发后第三天被迅速转移，为什么当年没有深入追查这笔钱的最终流向和其夫人的关系？”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让当年参与过排查的经济侦查组员脸色骤变，那个脚注信息极其隐蔽，几乎被所有人忽略了！
赵磊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苏晓糯没有停顿，走到白板前，拿起黑笔，快速画出一张简易的蓝湾小区周边地图。
“第二，当年判断失踪最后地点是蓝湾别墅小区，因为监控只拍到他进入，没拍到他离开，但你们忽略了这个——”她的笔尖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里是小区垃圾转运站，案发当晚凌晨一点到三点，市政排污车进行过一次计划外的管道疏通作业，作业区覆盖了小区西南侧围墙外一百米的下水道网络。”
她看向当年负责监控排查的队员：“当年的监控排查报告里，只标注了‘西南侧围墙外无路面监控’，却没人去查通期市政作业车辆的gps记录和作业人员的询问笔录！如果他是从那个缺口被运出去的呢？”
那几个队员额头冒汗，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第三！”苏晓糯的声音提高，目光如炬，猛地转向脸色已经发白的赵磊，“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案发后第七天，在距离蓝湾小区十五公里外的废旧工厂发现疑似受害者血迹，但因环境破坏无法提取有效dna比对，报告结论是‘无法确认与失踪案有关’。”
“但是，赵副队，”她紧紧盯着赵磊，“当年是你带队负责那片区域的搜查，发现血迹的现场照片右下角，拍到了一只被丢弃的劳保手套，手套虎口处沾染了少量蓝色油漆斑点。而根据失踪者司机的证词，失踪者当天上午曾去视察过一家正在装修的新公司，那家公司的装修涂料，正是这种特定型号的蓝色工业漆！”
“这么明显的关联物证，为什么当年的现场勘查记录和后续报告里，只字未提那只手套？！是你没看见，还是…看见了，却觉得无关紧要，根本没有收录进证物清单？！”
轰——！
整个会议室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赵磊身上！这已经不是疏忽了，这是重大的办案失误！甚至可能是…
赵磊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指着苏晓糯：“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那…那手套根本不存在！卷宗里都没有记录！你怎么可能…”
“我的记忆，就是记录。”苏晓糯打断他，声音清晰冷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她指向那份厚厚的卷宗，“第173页左下角现场全景照片的右下角，那只手套就在水泥块旁边！第45页证物清单列表里，确实没有它！为什么没有，赵副队，这需要问你！”
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逆转惊呆了，这不是分析，这是直接把刀架在了赵磊的脖子上！
云钦看着那个站在会议桌尽头、身姿挺拔、目光灼灼的女孩，她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锐利的光。
他一直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嘴角极其微小的上扬了一个像素点，快得没有人察觉。
“苏晓糯！”赵磊猛地一拍桌子，气急败坏地怒吼，“你放肆！凭一张模糊照片和你的臆想就想诬陷我？！”
“是不是臆想，重启调查就知道了。”云钦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赵磊身上，语气不带一丝温度：“赵副队，鉴于案情出现新的重大疑点，请你暂时回避这个案子的一切相关工作，配合内部调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立刻执行。”
两个督察处的通事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对赵磊让了个“请”的手势。
赵磊脸色灰败，浑身发抖，怨毒地瞪了苏晓糯一眼，踉跄着被带离了会议室。
门关上。
会议室里依旧鸦雀无声。
云钦走到苏晓糯面前，看着她，女孩因为刚才的激动，脸颊还泛着红晕，眼神亮得惊人。
他沉默了几秒，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却似乎少了些之前的锋锐：“记忆力不错，专业敏感度很好。”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留下一句：“林舟，把‘蓝湾案’所有原始证物和记录，全部调出来，重新过一遍。重点查那只手套和油漆。”
“是！老板！”林舟大声应道，兴奋地冲苏晓糯挤了挤眼。
云钦的手搭上门把手，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抛下一句：
“苏晓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