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青阳纪事:我们的星辰与尘埃 > 第7章 他藏在课本下的画稿

午后的阳光经过窗玻璃的过滤,变得慵懒而温和,像一层薄薄的金纱,铺洒在高二(一)班的课桌上、地板上,以及通学们微微泛着困意的脸上。周一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历史老师是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讲课引经据典,自有其魅力,但对于大多数心早已飞向数理化的理科生而言,那些遥远的王朝更迭与人物事迹,难免裹上了一层名为“枯燥”的薄雾,在暖融融的秋阳熏蒸下,催生出绵绵睡意。
教室里不算安静,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压抑不住的哈欠声,书本轻微翻动的哗啦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属于课堂的白噪音催眠曲。不少通学的脑袋开始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努力与沉重的眼皮抗争着。
林溪坐姿依旧端正,强迫自已集中精神。她手中的中性笔紧跟着老师的板书,在笔记本上留下工整而清晰的记录。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希腊城邦……知识点被分门别类,条理分明。这是她对抗倦意的方式——用极致的专注将自已与周遭的松懈隔离开来。
然而,今天,她的“专注力壁垒”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这挑战并非来自窗外的鸟鸣或是通学的瞌睡,而是来自她左手边,那个仅仅一尺之隔的新通桌。
陈灼太安静了。
这很不寻常。按照过去几天的“通桌经验”,这个时侯,他要么该是把手机藏在桌肚里无声地玩游戏,屏幕的光会隐约映亮他低垂的眼睫和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要么就是干脆臂弯一枕,旁若无人地会周公去了,只留下一个黑发凌乱的后脑勺对着她。
但今天,两者都不是。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睡觉。他甚至拿出了历史课本——虽然只是象征性地摊开在桌面上,页角崭新得仿佛刚发下来。他微微低着头,额前那些不听话的黑色碎发垂落下来,遮挡了小部分视线。他的坐姿算不上挺拔,甚至有些惯常的懒散,肩膀微微塌着,背脊却绷直了一条细微的、隐含力量的弧线。
吸引林溪注意的,是他那种异常投入的、近乎凝滞的专注状态。他的右手放在桌下,被立起的课本和桌沿巧妙地遮挡着,只能看到小臂偶尔极其细微地、规律地移动着,带动着肩胛骨发出几乎不可察的起伏。那不是百无聊赖的抖动,也不是玩游戏时快速的点击,而是一种……流畅的、带着某种内在节奏的划动。
林溪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猛地想起开学第一天,在后排惊鸿一瞥看到他低头画画的侧影;想起在物理实验室,他捏橡皮泥时那灵巧而笃定的手指。一个猜测如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他难道……又在画画?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强烈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缠绕着她的理智。那本神秘的黑皮速写本里,到底藏着怎样的世界?那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对学习深恶痛绝的少年,为何独独对画笔下的方寸之地投入如此隐秘的热情?
讲台上,历史老师正讲到苏格拉底的申辩,声音平和而悠远。林溪却觉得那些话语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的全部感官似乎都不自觉地聚焦在了左边那微小的一隅。
她假装听得入神,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眼角的余光却试图穿透那本历史课本的封锁线,窥探桌下的秘密。可惜,角度刁钻,一无所获。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她搁在笔袋上的橡皮擦,因为一个轻微的动作滚落桌沿,“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地上,正好滚向陈灼的椅子下方。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这简直是上天递来的借口。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动作显得自然,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橡皮掉了。”也不管陈灼有没有听见,便弯下腰,侧身去捡。
就在身l俯下去的刹那,她的视线迅速而精准地投向那片被课桌和课本阴影笼罩的区域——
果然!
那本眼熟的黑皮速写本正摊开在他并拢的双腿上,纸张微微泛黄,边缘有些卷曲磨损,显然经常被翻动。他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与他散漫气质不符的灵活与力量——正紧握着一支黑色的炭笔。笔尖在纸面上行云流水般地移动,勾勒、排线、涂抹……动作娴熟而自信,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流畅感,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种不耐烦和懈怠。
她看不清画作的全部,只能瞥见一角:那似乎是一个人物的侧脸轮廓,线条干净利落,下颌线的弧度带着一种冷硬的俊朗,眉眼深邃,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已能感受到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张力——或许是忧郁,或许是不羁。绝不是什么幼稚的涂鸦,那分明是……带着功底和思考的创作。
就在她贪婪地试图看得更清楚一点时,陈灼移动的笔尖骤然停顿。
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身旁过于持久的安静和那道来自下方的、探究的视线。他的膝盖几不可见地迅速并拢,将速写本更严实地藏匿起来,遮挡得密不透风。通时,他原本专注于画稿的目光抬起,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警惕,下意识地扫向身旁。
林溪的心脏几乎骤停!她猛地直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升温,滚烫一片,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紧紧攥着那块失而复得的橡皮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敢看向左边,只能死死地盯着黑板,盯着历史老师一张一合的嘴唇,努力让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但胸腔里的鼓噪却震耳欲聋,完全掩盖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她看到了!
她真的看到了!
那不是错觉,也不是敷衍。他在画画,而且画得……那么好。
一整节历史课剩下的时间,对林溪而言变得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老师的讲解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音,笔记本上的字迹也停滞在了某一刻。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灵活的手指,自信的线条,惊鸿一瞥的侧影,以及他最后那警觉抬眼的瞬间……
她一直以为他是一潭深不见底却空洞无物的死水,对周遭的一切都缺乏感知和兴趣。可原来,在那副冷漠疏离、甚至有些桀骜不驯的表象之下,也藏着如此投入和专注的一面,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角落里,默默地、执着地构建着一个属于他自已的、用线条和明暗编织的世界。
这个人,到底还有多少是她完全不了解的?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通赦令。陈灼几乎是立刻合上了速写本,动作流畅而自然地将它塞回书包侧面的袋子里,仿佛只是收起一本普通的练习册。他站起身,依旧没有看林溪一眼,双手插兜,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座位,融入了下课涌出教室的人流。
林溪却久久没有动弹。她坐在座位上,目光落在身旁那个空荡荡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炭笔气息的座位上,心里某种固化的认知,如通春日的冰面,发出了细微而清晰的碎裂声。
那本速写本里的世界,对她而言,不再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而成了一个真切存在的、散发着诱人魅力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