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眼镜第七天,我让暗恋的校花主动献出初吻;
第三十天,我成为全球最炙手可热的心理大师;
而今天,当所有色彩汇聚成一片纯白时,
我才惊觉这副眼镜的代价——
它正在吞噬我看见过的所有情绪,包括我自己的灵魂。
第一章
城市在下雨。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将外面的霓虹扭成一片模糊的色块,红的、绿的、黄的,像被水泡开的廉价颜料,脏兮兮地搅在一起。林默讨厌这种天气,湿冷黏腻,更重要的是,雨水冲刷着一切,让本就难以分辨的人们变得更加混沌不清。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蓝洼洼一片。键盘旁边,躺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灰色硬质眼镜盒。
邮件是一个匿名地址发来的,主题只有一个标点符号:。内容同样简洁到诡异:试试看。或许你能‘看见’更多。没有寄件人,没有落款。他查过,IP地址像幽灵一样跳遍了全球,最后消失无踪。若是平时,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他会直接扔进垃圾箱,但发信时间,恰好是他盯着论坛里那个如何真正读懂人心的帖子发呆后的第三分钟。
太巧了。巧得像一个陷阱。
但他太需要了。需要读懂那个放学回家后只会把自己关在房间、沉默得像一尊雕塑的母亲;需要读懂那些笑容背后可能藏着的嘲讽或怜悯;需要读懂这个永远隔着一层毛玻璃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雨水的气息混杂着房间内旧书报的沉闷味道。打开盒盖,一副眼镜安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造型极简,材质似金属又非金属,触手冰凉,镜腿内侧刻着一行细小的、无法辨认的符文般的文字。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拂过那冰冷的镜架,然后戴上了它。
世界陡然清晰了一下,随即,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发生了。
雨滴敲打玻璃的痕迹似乎带上了细微的、焦躁的灰蓝色调。屏幕上原本刺眼的蓝光变得柔和,渗出一种代表专注或信息流的浅银白色。但这都不及他转过身,看向母亲房门时所带来的震撼。
门缝底下,没有光。但在他的视野里,那扇木门之后,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沉重如墨的暗紫色,混杂着绝望的灰黑,正缓慢地翻滚、弥漫,几乎要渗出门板。
抑郁。彻底的、无尽的绝望。比他想象中还要漆黑。
他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喘不过气。那颜色太真实,太有重量,压得他心口发疼。他下意识地摘掉眼镜,世界瞬间恢复正常,只有窗外单调的雨声。那扇门普普通通,沉默地立在那里。
可那抹粘稠的黑暗已经烙进了他的脑海。
第二天放学,他戴着眼镜回家。母亲依旧坐在暮色渐沉的客厅角落里,像一幅静止的剪影。透过镜片,她周身笼罩着那团令人窒息的暗紫黑云,比昨晚看到的更具体,那颜色几乎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缓慢地旋转,中心是近乎虚无的黑洞。
他感到一阵心悸,但强迫自己走过去,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躲回房间。他想起邮件里那句试试看。怎么试
他笨拙地拿起沙发上的薄毯,走过去,轻轻披在母亲肩上。动作僵硬,甚至有些尴尬。他看见母亲周身的暗紫色轻微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暖黄色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是……温暖被关怀的瞬间反应
妈,他声音干涩,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弄。
母亲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掠过他,没有任何回应。但那团浓重的色彩边缘,又一丝微不可察的暖黄挣扎了一下,随后迅速被涌上的更深的紫黑淹没。
林默的心脏却猛地跳了一下。他看见了!那抹黄色!虽然微弱,但它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他像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学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情绪色彩最细微的变化。他发现自己一句平淡无奇的话,可能会引出一丝代表焦虑的尖刺状橘红色;而当他默默递上一杯温水,放在她冰凉的手边时,有时会换来一小片代表短暂舒缓的、柔和的淡蓝色,像被稀释了的天空。
他疯狂查阅所有能找到的颜色与情绪对应的理论,结合自己的观察,拼命学习、记忆、试错。他不再说那些空洞的振作起来,而是尝试提及一些过去家里种花时、母亲似乎稍微提起过精神的细节。
……那盆茉莉,好像又长新芽了。他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
浓稠的紫黑色里,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代表回忆或生机的嫩绿色星芒,艰难地闪烁了一下。
有效!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不敢表露半分。他继续尝试,用最平静的语气,提及一些微小而具体的美好记忆碎片,避开所有可能的刺激源。他笨拙地学着做饭,把简单的蛋炒饭尽量摆得好看一点,然后观察她接过碗时,周身颜色那极其缓慢、却真实发生的变淡趋势。
第七天,周末的下午。他放下作业,坐到母亲身边,窗外雨停了,罕见的夕阳余晖透过云层缝隙洒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母亲年轻时的相册,一页页慢慢地翻。相册里那个笑容明媚、眼神明亮的女人,与眼前暮气沉沉的母亲判若两人。
他讲到相册里一张在公园划船的照片,讲阳光很好,水很清,讲照片外父亲当时差点把船划进芦苇丛的笨拙。他语气轻缓,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遥远而温暖的故事。
许久,他感到肩膀微微一沉。
母亲的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很轻,像一个疲惫到极点的孩子的依靠。
他屏住呼吸,透过镜片看去。
那曾经沉重得令人绝望的暗紫黑色,此刻像被投入了清净剂的污水,虽然仍未散去,但已然变得稀薄、通透了许多。大片大片的、宁静柔和的淡蓝色和温暖的鹅黄色,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开始从中浮现、流淌、交织。它们并不强烈,却稳定而持续地扩散,慢慢驱散那盘踞已久的黑暗。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林默,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酸楚的慰藉。他僵着肩膀,一动不动,任由母亲靠着。夕阳的金色光芒透过窗户,恰好落在他们身上,在眼镜的视野里,那光芒似乎也融入了那些温暖的色彩之中。
他成功了。他真的做到了。
几天后,在学校空旷的走廊里,他遇见了苏清浅。他暗恋了整整三年的女孩,像一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她正微微蹙眉看着窗外,似乎为什么事情烦恼。周围簇拥着几个女生,嘻嘻哈哈,色彩是喧闹的粉红和亮黄。
鬼使神差地,林默没有像往常一样低头快步走开。他扶了扶眼镜,目光落在苏清浅身上。
她周身弥漫着一层薄薄的、代表烦闷或无聊的灰绿色,像一层湿冷的苔藓。而在那层灰绿之下,却跃动着一小簇代表渴望或期待的、不安分的金粉色,被某种代表犹豫的淡灰色压抑着。
林默的心跳陡然加速。他能看见!看见她隐藏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微微出汗的手心,走了过去。忽略掉她身边那些女生投来的诧异目光,他停在苏清浅面前,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打扰一下,苏清浅。
苏清浅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那层灰绿色浓郁了些。
如果觉得无聊,林默看着那层灰绿之下蠢蠢欲动的金粉色,按照直觉开口,或许可以去顶楼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看,最近那儿来了几只刚学飞的小麻雀,挺有趣的。比在这里……他顿了顿,没把应付无聊社交说出口,但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她身边那圈喧闹的粉红色。
苏清浅明显愣了一下,周身的灰绿色瞬间凝固,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消散,那被压抑的金粉色猛地亮了起来,变得鲜明而活跃,甚至带上了一丝代表惊讶和好奇的亮蓝色。
你怎么知道……她下意识地问,眼神里的疏离淡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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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的。林默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僵硬,只是觉得,你可能会喜欢。他指了指顶楼的方向。
他没有再多说,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响。
第二天,同样的时候,他恰好又出现在那里。苏清浅周身的色彩明亮了许多,那抹金粉色稳定地闪烁着。他再次上前,这次提及的是图书馆角落某一排书架上的冷门诗集,精准地描述了她可能会喜欢的那一本的封面颜色和摆放位置。感觉那本书的气质,和你有点像。他说。
她眼中的惊讶和好奇更浓了,亮蓝色几乎要溢出来。
第三天,第四天……他每一次出现,每一次偶然的提议,都精准无比地戳中她潜藏的、甚至她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喜好或念头。他透过镜片,阅读着她情绪色彩最细微的波动,像解读一份毫无保留的密码。他看到她面对他时,那代表好奇的亮蓝色逐渐染上了代表好感的柔和的粉红,那粉红又慢慢加深,掺杂进代表心动的明媚洋红。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耐心地布下一个个恰好能迎合她内心期待的陷阱。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轻巧地挠在她情绪最痒处。
一周后的傍晚,放学路上,他偶遇了她。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停下脚步,看着她。透过镜片,她脸上的红晕和周身洋溢的、明亮温暖的洋红色与金色交织的情感波动,强烈得几乎灼眼。
苏清浅,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眼镜悄然赋予的蛊惑力,其实,没有什么小麻雀,也没有什么恰好看到的诗集。
苏清浅睁大眼睛,周身的色彩剧烈地翻腾了一下,流露出困惑和一丝警惕的橙黄色。
我只是……他上前一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捕捉着她每一丝色彩的变化,调整着自己语调最细微的起伏,太想了解你。所以注意到所有你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你皱眉的时候,可能只是想要一点有趣的东西;你发呆的时候,眼神里其实有期待……他把她每次情绪的色彩变化,用语言精巧地包装起来,反馈给她。
她周身的警惕的橙黄色迅速消融,被更汹涌的、受宠若惊般的洋红和金色淹没。那种被如此细致地看见和懂得的感觉,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你……她的脸颊绯红,声音细微。
他低下头,吻了她。动作很轻,带着试探。
她没有推开。周身的色彩在那一刻炸开成一片无比绚烂的、毫无保留的虹彩。
那一刻,林默心中涌起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征服感和某种冰冷预知的战栗。他通过眼镜,窃取了她内心的密码,然后为她编织了一场完美符合她所有潜在期待的梦境。如此……轻易。
第二章
消息像野火一样烧遍了整个校园。不起眼的、甚至有些阴郁的林默,摘下了那座无人企及的冰山雪莲。惊愕、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几乎要把他洞穿。但林默不在乎。他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中。
他开始下意识地观察每一个人。班主任表面的严厉下,藏着代表焦虑的细小橘红色纹路;班长完美的笑容背后,是紧绷的、代表压力的灰蓝色;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学霸,周身是代表孤独的稀薄的灰白色,却又燃烧着强烈的、代表野心的炽烈橙色……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了一本随意翻阅的书,每个人的情绪秘密都摊开在他眼前,无所遁形。他享受着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运用这种能力,在课堂上说出老师想听的答案,在闲聊中轻易获得同学的好感——只要他愿意。他精准地避开可能引起冲突的话题,挑动能带来有利结果的对话。
他不再是那个缩在角落、试图看清世界的少年。他站在迷宫之上,俯瞰着所有在其中跌跌撞撞的人。
高考前夕,一篇关于他独特而极具洞察力的心理疏导法帮助母亲走出抑郁阴霾的报道(经过他本人默许甚至暗示的投稿),突然在网上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关注。标题耸动:孤独少年以心为灯,照亮至亲抑郁深渊!配图是如今脸上有了淡淡笑容的母亲和他的合影。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涟漪,但很快,浪潮汹涌而来。一家极具影响力的新媒体平台找上门,进行深度专访。记者是一位以犀利著称的年轻女性,周身的色彩是职业化的冷静蓝色,但深处藏着寻求爆点的急切黄色。
访谈中,林默戴着那副眼镜。他清晰地看到记者每一个问题背后试图引导的方向,每一个细微的质疑所对应的色彩变化。他游刃有余地应对,调整着自己的语气、措辞甚至微表情。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精确计算,恰好能戳中听众心中最柔软、最共鸣的那个点。
他讲述陪伴的力量,描述理解的珍贵,谈及细微观察的重要性——所有这些真实的付出,被他用从眼镜窥见的秘密重新淬炼、包装,变成无比动人且极具说服力的语言。他看到记者周身的蓝色逐渐被动容的暖黄色渗透,那急切的黄色也变成了钦佩的金色。
专访文章一出,标题更加炸裂:读心少年不,他是心灵摆渡人!一夜之间,林默的名字冲上热搜。他的故事被无数次转发、评论、引用。共情天才、心灵治愈者、年轻的心理大师……无数光环加诸其身。
社交媒体账号粉丝数疯狂暴涨。采访请求、节目邀请、合作意向雪片般飞来。出版商捧着合约找来,希望他将独特方法写成书籍。甚至有几家顶尖的心理研究机构和科技公司也发来邮件,语气热切地询问他是否愿意深入交流。
他站在风口浪尖,被巨大的声名和关注度托举着,飘然若醉。他开始更频繁地接受采访,出席活动,在网络上发表洞察人心的短论。每一次,他都依赖着那副眼镜,精准地捕捉着台下观众、线上网友的情绪色彩浪潮,然后调整自己的话语,掀起更大的浪潮。他享受那种挥手之间、万众情绪随之起舞的感觉。
一家顶级风投支持的前沿心理科技应用实验室给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和职位邀约。实验室创始人,一位四十岁左右、气质精干的女性,亲自来见他。她周身散发着锐利而充满野心的银白色光芒,但在与林默交谈时,那光芒变得极具亲和力,闪烁着代表赏识和巨大诚意的璀璨金色。
他们谈未来的情绪可视化应用,谈用科技洞悉并引导人类情感需求的宏伟蓝图,谈如何将他的天赋与实验室的技术结合,创造革命性的产品。实验室里那些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先进脑波监测、生物信号分析设备,与林默鼻梁上这副风格古朴的眼镜格格不入,却又在目的上诡异地重合——都是将情绪拆解、分析、利用。
情绪是人类最后的未知疆域,也是最大的宝藏,女创始人的声音充满蛊惑力,她周身的金色光芒炽烈,而林先生,您拥有绘制这份藏宝图的无与伦比的天赋。我们应该合作,揭开它,定义它,然后……引领它。
林默心动了。不仅仅是因为巨大的利益和前景,更因为这种被顶级精英认可、即将站上浪潮之巅的眩晕感。他签下了那份厚厚的合约。
他搬进了实验室为他准备的豪华公寓,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城市璀璨的灯火。每一盏灯火背后,似乎都有无数情绪的色彩在闪烁、流淌。而他,即将成为能掌控这片色彩海洋的人。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嘴角勾起志在必得的弧度。
实验室的工作紧张而高效。他被要求参与各种核心项目:利用他的直觉优化情绪识别算法;为高端客户提供深度心理洞察服务;甚至参与设计一款能够潜移默化调节用户情绪的消费级产品原型。
他需要长时间、高强度地使用那副眼镜。观察那些被请来的、情绪各异的测试者;观察实验室里每一个同事最细微的反应以确保自己的优势;观察那些挥金如土的客户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欲望与恐惧。
大量的、庞杂的、汹涌的情绪色彩,日复一日地通过镜片冲击着他的视觉神经,灌入他的大脑。赤红的愤怒、幽蓝的悲伤、焦黑的绝望、刺眼的嫉妒、虚浮的快乐……它们不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而是汇成一片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海洋,而他乘着一叶名为眼镜的扁舟,在其上漂浮,被动地承受着一切。
他开始感到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倦怠。摘下眼镜后的世界,变得异常苍白、乏味,甚至有些……模糊。真实的人际交往让他感到困难和无趣,远不如直接看见色彩来得简单直接。
偶尔,在深夜摘下眼镜后,他会对着浴室镜子,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的年轻人,感到一丝陌生的寒意。但那感觉很快就会被第二天需要应对的庞大工作和对成功的渴望所淹没。
直到一次关键的项目会议。
会议目标是争取一个极其重要的国际合作伙伴。对方派出的代表以冷静、难以捉摸和苛刻著称。会议室内,气氛凝重。实验室的女创始人亲自坐镇,周身的银白色光芒因为紧张而微微闪烁。
林默坐在一旁,鼻梁上的眼镜让他清晰地看到对方代表周身笼罩着一层致密的、代表审视与怀疑的冷灰色,像一层坚硬的铠甲,几乎不透出任何其他色彩。无论女创始人如何展示数据、蓝图,对方的冷灰色毫无变化,甚至偶尔还会闪过一丝代表不以为然的淡黑色。
女创始人暗中向林默投来求助的目光,她周身的银色因为焦虑而开始波动。
林默深吸一口气,集中起全部精神,死死盯着那层冷灰色。他必须穿透它,找到突破口。他调动起所有从眼镜中学来的技巧,尝试各种话题角度,细微地调整自己的声线和表情,试图引发那灰色的一丝松动。
高度专注之下,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只剩下那一片冰冷的灰。他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传来阵阵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刺痛感。
突然。
毫无征兆地,那片顽固的冷灰色,以及会议室里所有的色彩——女创始人的银白、助理们的各种紧张色彩、甚至窗外天空的蓝色——瞬间消失了。
不是消失,是变成了……
一片无边无际的、绝对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
白。
死一样的白。
寂静一样的白。
虚无一样的白。
林默猛地眨了一下眼睛,以为是错觉。但不是。
视野所及,一切都是白的。对面代表的脸是白的,他张合的嘴唇是白的,吐出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女创始人焦急的表情是白的,她的手势是白的。桌子、椅子、投影屏幕上的图表……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任何色彩的区别,只剩下一片茫茫的、令人心悸的纯白。
他慌了,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扶正眼镜,却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
那纯白的世界里,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手。
极致的恐惧,冰冷的真空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摘下了眼镜。
砰!
世界的色彩猛地撞回他的视网膜,强烈、刺眼,甚至有些俗艳。女创始人惊愕的脸,对方代表疑惑的灰色眼睛,会议室胡桃木桌子的深棕色……一切都回来了。
……林先生您没事吧女创始人关切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没……没事,林默喘着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手指冰凉,死死攥着那副此刻感觉无比烫手的眼镜,有点……有点头晕。抱歉,失陪一下。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会议室,撞开洗手间的门,扑到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拼命冲洗着脸。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颤抖着,再一次,慢慢地,戴上了眼镜。
镜中的世界,色彩斑斓。水龙头的金属光泽是冷静的银色,溅起的水花带着透明的亮白色,墙壁是单调的米色……
一切正常。
第三章
刚才那恐怖的纯白,仿佛只是一个短暂的幻觉。
他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几乎虚脱。是太累了吗精神过度紧张
然而,下一秒,当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去读取镜中自己影像的情绪色彩时——
他愣住了。
镜子里那个满脸水珠、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周身上下,没有任何情绪的色彩。
没有恐惧的冷灰色,没有惊慌的橘红色,没有疲惫的暗黄色,没有困惑的灰绿色……什么都没有。不是平静的蓝色,也不是中立的白色。
是……无。
一片虚无。
仿佛他看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张曝光过度的照片,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他猛地抬手,晃动手指,镜中的影像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但他看不到手指动作伴随的任何情绪能量色彩,只有物体固有的颜色。
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疯了似的摘下眼镜,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熟悉的脸上,明明写满了剧烈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惊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疯狂地跳动,感受到手指的颤抖,感受到那股从心底深处冒上来的寒气!
他再戴上眼镜。
镜中影像,依旧一片空洞。没有任何代表情绪的色彩。一丝一毫都没有。
仿佛……仿佛这副眼镜,在经年累月地吞噬了无数他人的情绪色彩之后,终于……
开始吞噬他自己的了。
那一片纯白,不是幻觉。那是……被彻底摄取干净后,留下的、绝对的荒芜。
它吃掉了他的恐惧,他的惊慌,他此刻所有剧烈的情感波动。
它正在把他变成……一个空洞的、没有情绪颜色的、活在苍白世界里的……
怪物。
不……
一声极度恐惧下的、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挤出。
手指一松,那副赋予他一切、又即将剥夺他一切的眼镜,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朝着冰冷坚硬的瓷砖地面,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