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病与爱同歌 > 第一章

我去接许初霁时,他正靠在乔姝的肩膀上。
眉目舒展。
像是睡着了。
漂亮的女人微微侧过身子,红唇落在他侧脸的前一秒,我撸起的袖子又堪堪放下。
只是很不小心的,朝她脑袋上丢过去一串钥匙。
冷声问:
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在偷亲我的男朋友吗
1.
乔姝捂着头仓皇起身,惊醒了身边的男人。
许初霁还没搞清楚状况,摇晃着身子走过来。
嗯怜怜,来接我吗
扑面而来的酒气。
我压抑着不快,撇过头,陈述一次,乔姝刚刚要亲你,我看到了。
许初霁脚步顿住,回头看向沙发旁的女人。
乔姝白着脸,扯着衣摆一言不发。
陆续有同事聚过来,还有打量中夹杂不善的眼神。
那眼神,是对我。
直到有人出声,大家都在呢,只是玩累了休息,乔乔不是那种人。
沈小姐看男朋友看得紧,说不定看错了。
对呀,许哥快哄哄,免得沈小姐多想。
附和声渐起。
乔姝递过钥匙,小声说:抱歉,我喝多了,刚刚可能离得近了一点……
话未说完,许初霁就两指捏起钥匙。
没有看她。
只照旧温柔的摸摸我的头,只是误会,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我扫了一眼钥匙,恶心。
该给这些人一巴掌的。
但我要忍住。
像个正常人。
2.
客厅里。
许初霁递过一杯水,俯身,房间整理好了,乖乖喝完药,我抱你回去睡觉。
米白色的衣领下,是他皮肤上揉搓出来的大片红迹。
明明是常用的沐浴露,我却总能闻到若有似无的女人气息。
我知道,自己又开始了。
我该像从前那样,一遍遍说服自己。
相信他,相信他。
不可以像个精神病发疯,不可以,不可以。
药片滑进喉咙,我哑声问:
乔姝对你有好感,你知道吗
许初霁抿着唇,似是无奈,我不能控制她的想法,但我向你保证,我对她绝对没有男女之情。
我问:今天发生了这种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垂眸,缓缓开口:她是公司高价聘请的人才,我没有权利调离,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他说没发生什么。
可我的胸腔已经胀的难受。
今天被我撞见打断了她的偷亲,那以前呢
有没有暗戳戳的接触你,靠近你,谁能证明她之前有没有真的亲到过你!
我握紧了手。
3.
脑海中一个小人拼命制止自己: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疑神疑鬼会把他越推越远的!
另一个小人却在扯着神经质问:他是你的爱人!就应该干干净净完完全全属于你!
许初霁的眼睛像乌黑的海。
我分不清那里的漩涡是失望,还是倦怠。
他说:怜怜,你现在的脸色很差,不要乱想了,好吗
药片的苦味后知后觉的泛起,我早该习惯的。
可我清楚的明白,苦涩存在,就代表我还是个病人。
我在用这个理由发泄偏执无理的占有欲。
他的安慰,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理智的弦,断掉了。
许初霁贴上来要抱我的胳膊还没落下,我就下意识的向后仰去。
你们聚会喝醉的时候你也抱过她吗
毫无芥蒂的枕在她肩上,你睡得很舒服吗
你们离得那么近,她靠近亲你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发觉吗
她碰你了对吗这里,还是这里!
我排斥他的接近。
近乎疯魔。
他一怔。
像禁锢狂躁的病人,抱着我的胳膊在发抖。
没有别人,只有你!
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怜怜,冷静一点,好不好
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就在这里,就在你身边。
许初霁安抚的声音像羽毛,蹭的我喉咙发痒。
4.
我脱力般跌坐在沙发上,等待黑暗将我彻底吞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安的喘息声渐渐平息。
连同我渐缓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在寂静的空气里沉重又突兀。
我尾音不稳,轻声问。
你后悔了吗
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只是单膝跪在沙发边,反复揉搓着我冰凉的手。
不要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
从我的视角看过去,只有他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我说:可我后悔了。
精神病试图融进正常人的世界,本身就是折磨。
折磨自己。
也折磨他。
5.
怎么爱人呢
我不知道,没人教过我。
应该就像妈妈爱爸爸那样吧
自私,占有,掠夺,永远纠缠。
恍惚中,我好像又站到了游乐园门口。
大门敞开,里面人声鼎沸,铺满阳光。
身后有人在喊我。
我不敢回头。
身后会有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但我的脚一步都迈不动。
门开着,为什么我进不去呢
脚下积聚血色的河流,熟悉的梦魇层层堆叠,我大汗淋漓的坐起身,撞进许初霁的怀抱。
他一次又一次的安慰我,我只埋在他的胸口,低声说,我们分开吧,我放过你。
怀抱收紧,我有些喘不过气了。
6.
那晚的话他全当没听过。
我们会去坐热气球,一起去看极光。
无论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直到你完全好起来。
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治愈的过程本来就不平凡,你不是怪物,你只是生病了。
你做的很好,很快就会完全好起来啦!相信我。
他一遍一遍的说,我偶尔回应几声。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许初霁接听后捏捏我的手,公司那边有急事,我去处理一下。
说罢俯身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他的外套都来不及穿好,离开的背影仓促。
我刚刚看到了,来电显示是乔姝。
其实许初霁不止一次的将手机交给过我,里面的每一条消息,每一个行程都明明白白。
我想相信他,但又忍不住怀疑。
乔姝比我好太多了。
不像我,敏感自卑,执拗多疑。
7.
乔姝找上我时,我还有点意外。
不是说出差吗怎么,你没跟着许初霁一起去
乔姝的脸色有点难看,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她几乎是犹豫片刻,就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尽数拿给了我。
见我不动,她似乎多了些底气,不看看吗还是你不敢看。
我有隐约的预感,里面的东西我不喜欢。
但人从来都是犯贱的。
我抿了一口咖啡,然后伸手。
照片很薄,却有如千斤。
乔姝的声音忽远忽近,我有些听不真切。
沈小姐,你生病了不是你的错,但明知自己有病还要缠着他不放,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阿霁为了你,活得小心翼翼,他本来会有明媚自由的人生。
你心安理得的躲在他身后,根本没有在乎过他的压力有多大。
你知道他心事重重,无处发泄的苦闷吗你见过他孤立无援,心力交瘁的模样吗
上面模糊的背影,烟雾缭绕下的侧脸,都是许初霁。
大多都是偷拍的角度,很刻意。
但唯一清楚的是,他在一个没有我的地方,和别的女人倾诉烦闷。
乔姝看向我的眼里有着浓重的同情。
我指尖冰冷,心底却出奇的平静。
对啊,这才对啊。
世上怎么会有善良到毫无怨言的圣人呢
这才是正常人,这才是活生生的许初霁。
8.
乔姝见我没反应,口吻认真:你配不上他。
我盯着她的眼睛嗤笑一声,一边自命清高贬低我,一边自甘下贱做尽小三的勾当。
反问,我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吗
不就是想说我是心理扭曲的怪物,不配站在许初霁身边吗
所有人都这样认为。
但男女朋友的身份摆在这里,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想插足的事实。
乔姝大概没被人这么骂过,涨红了脸,是我单方面暗恋他,我们清清白白,你说话不要太难听了!
难听
我轻笑一声,你做了难看的事,就该受着,这是你应得的。
乔姝不甘的拉住我的胳膊,你到底有没有心!你一点都不心疼阿霁!你这么冷漠,你根本就配不上阿霁对你的付出!
我垂眸,你心疼他,怎么不见他选择跟你在一起
目光落在那只白皙的手上,我屈了屈手指,摁在她的脉搏上,眯了眯眼。
还有,阿霁是你能喊的吗
我在乔姝的眼里看见了面目狰狞的自己。
9.
和许初霁见面的那天,我正晃悠着脚坐在栏杆上。
他摘下鸭舌帽,温柔的声音像鼓点,不轻不重的敲在我心口。
要吃冰激凌吗我请你。
少年的衬衫在晚风中微微摆动,一双手却紧张的垂在身侧,不安的抠动着裤腿。
我定定的看着他。
许久,才说,好啊。
他如释重负的轻吐一口气,向我伸出了手。
许初霁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明亮有朝气,像夏日冒着气泡的汽水。
他说:我会做你的太阳,唯一,永远,只照亮你。
我试着迈出黑暗,一步步靠近他向我伸出的手。
万一呢,万一他就是我的救世主。
也许我可以变得正常一点,可以靠得他近一点。
我笨拙的学着怎么社交,怎么缓解情绪。
可当许初霁信心满满带着我见他的朋友,同事,将我介绍给他的上司时,我还是忍不住手脚发冷。
他说慢慢来,大家都会喜欢我的。
可不对。
他们的眼神赤裸裸,是探究是鄙夷是怜悯,唯独没有喜欢。
我好像又搞砸了。
我让万众瞩目,光芒万丈的许初霁丢人了。
我讨厌每一个觊觎许初霁的女人,讨厌所有粘腻在许初霁身上的目光。
我更讨厌心思阴暗的自己。
10.
当许初霁抱着大束的玫瑰出现时,我正心不在焉的转动着手机。
这几天他花了很多心思,比之前更有耐心,更让我着迷。
就像是精心安排好的剧本,一步步将我拽进美梦的巨网。
我弯了弯唇,状似不经意的问:怎么突然搞这些你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故意来讨好我吧
刚下飞机,来看看你,等会我还要回去……
许初霁的手干燥温暖,贴在我侧脸,让我止不住的想要更多。
双臂环了上去,不等他继续回答,我凑近,在他喉结处咬了一口。
唔,怜怜,乖一点,先下去好不好
许处霁脸色绯红,脖颈处的温度发烫,潋滟双眸堪堪避过我紧盯着他的眼神。
我扯下他的领带,轻柔绑在他的手腕上,拉着蝴蝶结的交口一步步走进卧室。
他的双唇张张合合,俊逸的脸上渗出薄汗。
精裁的西装被我蹂躏出褶皱,越是工整,我就越想通通破坏掉。
许初霁挣扎着避开我作乱的手,呼吸不稳,怜怜,你怎么了
我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一直都是这样,你不是知道吗
乖巧装久了,许初霁大概忘了,一开始的我是个多么阴暗的变态。
我俯身,唇瓣轻轻擦过他的下巴。
许初霁扭脸,早就束缚不住他的蝴蝶结潦草搭在腕间。
他抬手落在了我的腿上,公司还有事,别闹了,好吗
又是这样。
每次都这样。
我的笑淡了下去,轻声说:是忙工作,还是忙着和乔姝谈心
他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大手倏地握紧,捏的我有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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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拢好衣服,赤脚踩在了地板上。
身后的人突然抱了上来,嗓音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恐慌,再来一次,我去洗澡,等我好不好
我挣了挣,许初霁,没必要勉强自己。
许初霁的臂弯在颤抖,就像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发病时,他抱着我的感觉。
我这段时间太忙了,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我和她只是聊天,什么都没发生,你相信我。
以后我都不会和她再见面,不,我会和所有女人保持距离!
有什么温温热热的落在我的耳后。
我似笑非笑的开口:可我不想继续了,万一有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孩子,你不得忙死
我和许初霁从来没有过更亲密的接触。
他每次都去冲澡,我也不会强求。
我不觉得有了孩子就能改变我的人生。
我想,我的语气算得上刻薄。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去洗澡吧,我有话跟你说。
许初霁一动不动,几乎是哽咽着出声:我不同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三次……
我从来不会拿分手要挟他。
动不动就提分手是对感情的不尊重。
可我真的不想继续了。
12.
我站在游乐园门口,失神恍惚。
那天之后,许初霁很久没出现。
依旧每天给我发行程,拍风景,絮絮叨叨分享那些有趣的事。
今天是我们在一起的521天纪念日。
老实说,他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我想好好谈谈,他却连面都不肯见我。
拜托,一定要来。
今天不吃苦苦的药,可以吃甜甜的冰激凌。
我盯着消息,轻吐一口气,先不进去,不着急进去。
街对面就有冰激凌小推车,买两个吧。
许初霁一个,我一个。
边吃冰激凌边谈,气氛应该不会太尴尬。
我心不在焉,没注意老板的眼神阴鸷可怖,像盯上了心心念念的猎物。
直到脏污的手掐住脖子,男人癫狂的嘴脸无限放大又拉远。
就像收养我的那户人家里,浑身酒气的养父。
他害了我全家,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让他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杀了你!杀了你!
苏时俢!苏时俢!这是你的报应!
眼前人和记忆里的恶魔重叠,我几乎是本能的抬起胳膊,用尽力气。
手指插进了男人的眼睛。
像弄瞎养父那样,死都不肯松手。
惨叫声和血色交融,映照出漫天飞舞的气球。
狭小的巷子上方,途经的每一个自由的气球,没有一个属于我。
13.
许初霁赶来时,我正出神的盯着脚面。
今晚,我没说过一句话。
他身上带来的风很冷,让我很不舒服。
我抬眸,轻声问:游乐园好玩吗
他一下一下捋着我僵硬扭曲的手,后背绷直。
我扯扯唇,努力露出一抹得体的笑。
我听见自己说。
许初霁,这辈子我都去不了游乐园了。
我和游乐园之间,只隔着一条街。
是我永远都跨不过去的天堑。
许初霁的眼睛很红,像草莓酱抹多的冰激凌。
他紧握着的戒指颤颤巍巍,却怎么都套不准。
一次又一次尝试,语无伦次:我想在最快乐的地方向你求婚的…对不起对不起……
怜怜,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该死!
我们结婚吧,对,结婚!我们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看吧,又是因为我。
因为我,许初霁变得这么狼狈脆弱。
我摸了摸他的头,阿霁,我很累,就这样吧,好不好
他猛地抬头,嘴唇发白。
第三次,郑重其事,我们分手吧,这次,我绝不回头。
14.
我一直认为,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小孩。
尽管爸爸妈妈看向我的目光,深沉又复杂。
今天很难得。
爸爸说,走吧,今天妈妈不在家,爸爸带你出门!
他看起来很开心,我也是。
外面好晒呀,爸爸还没回来。
直到飞驰的汽车撞向他。
怜怜。
支离破碎却无比清晰的低语,
我愣愣看着那个要我站在原地的爸爸。
他半张脸都是血,露出一只还算干净的眼睛。
就那样看着我。
他居然笑了。
画着小丑妆的人轻轻捂住了我的眼睛,可我还是听到了。
那个司机大喊着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耳中一阵蜂鸣。
爸爸死了。
死在游乐园门口。
我麻木的坐在警局,直到妈妈出现带我走。
她真漂亮。
连指甲都那么精致。
她问我:游乐园好玩吗
还想去吗
你放走了爸爸,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她面无表情。
我涨红了脸。
15.
地下室里是密密麻麻的划痕。
妈妈总是出神的坐在那。
我蹲在门口,偶尔能听到她压抑的哭泣声。
有一天,她很温柔的抱着我。
她说爸爸妈妈很相爱。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朦胧中,我听到她说:心爱的东西一定要藏好。
不可以被别人觊觎,不可以被别人碰。
沈憾,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沈憾,我爸爸的名字。
等我再睁眼,身上很冷。
黏糊糊的血浸湿了我的后背。
年轻的警官抖着身子将我抱走。
我还是看到了。
那个曾经躺着爸爸的床上,昨晚躺着妈妈和我的床上。
有个血淋淋的尸体。
她割腕了。
她唯一留给我的,是两张游乐园门票。
妈妈恨我。
16.
病院里安静的过分。
我那名义上的舅舅,法律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苏时修,正冷漠的和院长交谈。
很久没见了,他一点没变。
他厌恶我,就像厌恶我妈妈那样。
苏曦不是我妹妹!这个怪胎也绝不能留在苏家!
你没看到吗她徒手挖掉了对方的眼睛,她和她妈一样,是心理扭曲的怪物!
我会安排新的人家收养她,不准再去找她!
表姐又一次把我从收养人那里带回来时,舅舅站在楼梯上,就这样毫不避讳的破口大骂。
选谁作为我的下一任养父母不是我的权利。
所以,我逃了。
我以为小小年纪,躲藏功夫一流是我的天赋,原来是压根没人在乎我的踪迹。
连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都能轻而易举找到我,更何况是我那雷厉风行的舅舅。
他只是想让我自生自灭罢了。
想到此,我弯唇,甜甜的开口:舅舅,你还会来看我的,对吗
果然,舅舅的眼神像刺刀,恨不得割下我的血肉。
我仰头,然后是遏制不住的放声大笑。
他签了字,将我的人生安置在这方充满精神病的世界。
我又被丢下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
17.
黑暗里,护工的手在我的小腿上摩挲。
我突然出声:你在做什么
她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笑,阿姨在照顾你呀!阿姨喜欢你,不要怕。
我感受到那双手一寸寸上移。
呢喃一声,喜欢我啊……
随即摁住她的手,问:那你以后只照顾我一个人好不好
她眼底闪过什么,兴奋的说:好、好啊!
窗口反射出手电筒的光气,值班姐姐探头,快点休息吧!不早了!
胖阿姨讪讪的收回手,跟着离开。
可她一个星期没来。
我站在阴影里,看到她把手放到一个女生的腿上。
像上次见面那样,我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看到是我,手一缩。
我露出古怪的笑,你不是说只照顾我一个人吗
为什么要骗我
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一个星期没来见我。
我的名声,实在算不上好。
袖口下握着针管的手在颤抖。
我扎穿了那只碰过我,也碰过别人的手。
惨叫声惊醒了所有人。
病床上的女孩白着脸,却没有坐起来。
她一直都醒着。
我知道。
下半身瘫痪。
18.
这里安安静静,很少有人搭理我,我也乐得清闲。
偶尔会收到许初霁的信息,无非是带我走,要见我。
我通通拒绝了。
我该回到自己的舒适圈,他也是。
可一天下午,许初霁还是进来了。
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男人在见到我时,立马站了起来。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长了不少,却遮不住眼里汹涌的情绪。
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来了…
就被他一把抱住,勒得我后背痛。
风衣下的身躯瘦了很多,胡茬刺的我发痒。
我拍了拍他,今天不忙吗
许初霁的身子抖的厉害。
他紧挨着我坐下,眼神片刻不离我的脸。
我跟院长商量过了,只要苏总同意,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你不喜欢社交,我们就待在家里。
让你不舒服的,让你讨厌的我通通不再理会!
怜怜,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他看我的眼神太熟悉,像我们第一次分手时,通宵站在路灯下等我那样。
我叹口气,许初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该被我耽误,我们也不适合在一起。
许初霁捏着我的手腕,不肯放开,可我们已经在慢慢变好了,为什么要分开
在变好吗
我摇头,可你很累,不是吗
比我还累。
19.
看到那些照片时,我想的居然是,你很像深夜宁可坐在车里发呆都不回家的丈夫。
你和乔姝倾诉时,是不是也会有一瞬间厌倦我的无理取闹。
那时没有我,你应该觉得短暂的放松和自由是多么难得。
那些憋在我心底的话,此刻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
许初霁脸上的血色极速消褪,我是不想被你看到我低落的一面,我要用最好的状态面对你!
我从来没有厌倦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
他愿意一辈子哄着我,治愈我,试图将我带向正常人的世界,可我不愿意。
许初霁是很好的人,但我不是。
今天是倾诉,明天就会是吐槽,后天会变成发泄。
等你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你只会怨恨我毁了你的生活。
许初霁急急的打断我,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我对你心甘情愿!
我嗤笑一声。
真心这种东西,最难琢磨了。
到时候,爱只会变成难以摆脱的包袱。
日复一日的紧绷里,我赌不起。
我站起身,淡淡出声:许初霁,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你救不了我,我也不需要救赎。
一直守在门口的奇怪黑衣人,像收到了某种指令。
将怔愣的许初霁带了出去。
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
但我不难过。
20.
长椅上的男人双臂展开,懒懒搭在椅背上。
从头到脚包裹的严严实实。
露出来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苍白,看我的眼神有着浓厚的兴趣。
像是讨要奖励的小狗,半边身子侧了过来,我帮你赶走了他,你高兴吗
我垂眸。
这应该我是第一次见他。
但空气中似乎有莫名的吸引力。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整理一下衣服,站了起来,祁司渊,很高兴认识你。
他站的笔直,任我打量。
可他脸上的兴奋却是毫不掩饰,丝毫不觉得被冒犯。
让我有种挑选商品的感觉。
我收回目光,嗯。
他慢条斯理的解下一只黑手套,骨节分明又布满青筋的手伸了过来。
我的头很晕,可以麻烦你送我回房间吗
我避开他的手,没空。
身后的男人抬手,指尖屈起,贪婪的深吸一口气。
隐隐颤抖的声音穿过走廊,沈怜,我叫祁司渊,千万别忘了。
知我名姓,他调查我。
21.
这间偌大的病院里有着形形色色的病人。
是祁家投资建设的天堂岛护理院。
当我又一次将药埋进花坛时,祁司渊就站在大树下。
没头没尾的问我:药哪来的
我继续手里的动作,这里的每个病人都有药。
他歪头,似是不解:可你看起来很正常。
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我手一顿,抬头看向了他的位置。
身形硕长,眼里闪烁的意味不明的光,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
他站在阴影和阳光的交界处,一字一顿的开口:没有人可以规定,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你不是病人,你只是你自己。
我知道,这个男人总在观察我。
试图从我这个毫无用处的人身上获得一些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觉得我没病。
我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司渊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沈怜,做我的主人吧。
我渴望被放在心口,只有无时无刻的令人窒息的爱,才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会比那个男人更加听话,你可以无所顾忌的将我划在你的领地,我保证,绝不会逃跑。
他是认真的。
炽热的眼神宛若星火,烫的我浑身战栗。
22.
得知祁司渊要回家的消息时,我正看着电视里苏时俢侃侃而谈的采访画面。
我跟着黑衣人,来到院门口。
他倚着车门,看到我出现,缓缓走出雨伞的范围。
像是虔诚的信徒,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沈怜,要跟我走吗
雨水打湿他的头发,顺着鼻梁悬在下巴。
我将伞抬高点,撑在他的上方,只问:你不怕我
不怕我神经质的疑神疑鬼,是非不分。
祁司渊扯扯唇。
他俯下身,一字一句的说:恶意和委屈是一样的,不发泄出来只会憋死自己。
让别人痛苦总好过委屈自己,对吗
乌沉沉的天际,闪电晃了晃。
祁司渊缓缓牵起我空荡的手,说:沈怜,抓紧我,永远别放开这条禁锢我的绳索。
他的手很冷。
我却觉得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我想,我生下来就是坏蛋。
物以类聚,我好像找到了心有灵犀的归处。
23.
三年后,一场准备了半年之久的拍卖盛宴隆重开席。
这里聚焦了所有上流社会的精英豪门。
最为瞩目的是鲜少露面的祁家。
听闻祁家少爷性格孤僻,手段狠辣。
这些年所有跟他作对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尤其是曾经鼎盛一时的苏家。
连同那些试图爬床的女人,都被丢进海里喂了鲨鱼。
有传闻说,祁少爷被一个女人蛊惑了心智,就连这次要来参加拍卖会,也是因为那个女人的一句话。
许初霁游刃有余的穿梭在各位老总间,谈笑风生,无不赞叹一句年少有为。
偶尔有人问起,许先生这是结婚了吗
许初霁轻捻手指上的戒指,语气温柔:嗯,我们在一起很久了。
台上的竞争如火如荼,台下不少人都对三楼的雅间充满兴趣。
直到女郎惨叫着从楼梯滚落。
珠帘晃动,露出男人黑色的裤角。
我掩着衣角,脚尖轻轻蹭了蹭他膝盖处的褶皱,哑声说:那颗珠子好漂亮,拍下来,镶在项圈上。
祁司渊眼尾缀着一抹未散开的嫣红,舔了舔唇,好。
我轻轻摸了摸他凌乱的发顶,身上的力气渐渐回笼。
负责人颤巍巍的拎着昏死的女郎道歉,我百无聊赖的掀帘,一道炙热的目光让我感到无比熟悉。
隔着人群,我看不真切楼下人的神情。
许初霁,还是对白色衣服情有独钟。
24.
祁司渊往我旁边靠了靠,楼下有个女人一直在看我,要不要把她的眼睛挖出来
冰凉的手指在我掌心绕圈,脸上多了些委屈。
我收回目光,那位梁太太已经七十岁了,你确定她是在看你
祁司渊哦了一声,又凑近,外面坏人太多了,我紧张。
他惯会示弱,说一些不着调的话。
微微抬起下巴,适时露出脖颈,黑色的项圈泛着冰冷的光泽。
用祁司渊的话来说,只要离得我远一些,项圈自动收紧的同时还会发出电流。
没有我的指纹,痛苦只会成倍延续。
他享受我步步紧逼的掌控。
我满意他顺从听话的态度。
诡异又和谐的契合。
监控里,许初霁正站在朦胧细雨中,直到太阳西沉。
庄园的管家又一次提醒我时,我还是决定出去见一面。
准备撑伞出去时,祁司渊就站在楼上。
他向来不会干涉我的决定。
只单手抚着项圈,温声说:我在房间等你。
我当然应一声,好。
又不是不回来了。
但他的心思太明显,我很受用。
25.
许初霁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看上去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淋了雨在发烧。
我在他面前站定,再见面竟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他抬眸,摇晃着上前一步,怜怜,我好想你。
比起支离破碎的声线,那张过分锋利的脸属实让我一惊。
他和之前比起来,瘦的太多了。
许初霁似是失了力气,膝盖重重磕到了地上。
溅起的水花沾染到我的裙摆上。
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垂着头颅放弃挣扎。
我蹲下身子,将雨伞遮了过去。
许初霁,你的情况很不好,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漆黑里,他好像笑出了声。
你以前都是喊我阿霁的。
他看我的眼神悲怆又委屈,我很不好,非常不好,可你不会心疼我了,对吗
哪怕我现在搂着其他的女人站在你面前,你都不会有任何情绪了,对吗
你宁愿选择那个疯子,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了,对吗!
他的声音哑的厉害,一声声质问更像是自问自答。
许初霁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摁在胸口,通红的双眼紧盯着我,三年了,你有没有一点点……哪怕是备用选项,有那么一点,想起我
我抿唇,在我这里,从来不会有备用选项。
他猛地剧烈咳嗽,胸前的衣服被抓作一团。
雨好像更大了。
26.
我知道该说什么才会让许初霁好受点,但我不想骗他。
你知道吗,穿白衣服的你,就像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你看我的每一个眼神,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反复提醒我,我有病。
比起男朋友,你更像我的主治医生。
我握紧了伞柄,过往那些刻骨铭心的恶意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也许有一瞬间,那些人对我有过同情,但本质上他们从未看得起我。
许初霁的手交握在伞柄处,寒意浸入骨髓。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异类,我以为你生病了,我想救你,想让大家都喜欢你!
他断断续续的哽咽声打乱了呼吸。
我知道他的好意。
但是比起艰难的爬向阳光,我更愿意迎接唾手可得的黑暗。
我将手一寸寸抽离,直到雨伞完完全全撑在他的掌心。
我起身,一字一顿道:可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疯子。
我要的,是有一个人可以和我一起发疯,和我沉沦。
明明痛苦,却还要小心翼翼的赔笑,努力装作自己是个温柔体贴的正常人。
我只想肆无忌惮的发泄恶意。
所有轻视我的、抛弃我的、觊觎我所有物的,都该付出代价。
许初霁的伞晃了晃,露出他失神的脸。
他仰头看我,又像是在看过去的我。
许久,才颓然的闭了闭眼。
说:沈怜,那就做你自己吧,永远别回头。
还有,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自己。
雨势渐涨,他的脸开始模糊不清。
27.
我推开卧室时,里面空无一人。
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缓缓走了过去。
房间里的祁司渊睫毛颤了颤,薄汗打湿衣衫。
唇被咬的充血,一双眼里漫出无边的脆弱。
我抬手,解开他脖颈上闪着红灯的项圈。
非得这么折磨自己,嗯
祁司渊将脸贴在我的掌心,发出满足的喟叹。
我的命是你的,如果你不要我,我只能在今晚悄无声息的死去。
微弱的气息扑在肌肤上,痒痒的。
听话,顺我心意。
我怎么可能再去选择那个让我不适的圈子
天旋地转间,祁司渊的唇贴近,冰冰凉凉。
沈怜主人,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我避开他的吻,如果你还要继续这个问题,就给我滚下去。
一天到晚,腾出嘴就问。
抓紧他后脑勺的头发,轻点咬。
他似是痛苦似是欢愉,低喃:那换一个,项圈再加个唇纹好不好
窗外降下应景的雨。
含糊不清的措辞都被吞没。
真好啊。
外面漆黑一片。
我喜欢黑夜。
许初霁番外
在医院做义工时,我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很少和人主动交流,眉宇间总是绕着化不开的阴郁。
笑起来时很好看,但总让我觉得那不是真心实意的开心,仿佛下一秒她就会随风飘走。
有人告诉我,那个女孩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劝诫我不要去招惹,最好离她远一点。
可她爬上天台时,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心头一颤。
她那么年轻,那么瘦弱,那么孤单,不该是这样的人生。
还好,她没有拒绝我。
相处中,我没有发现她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相反,她有趣,可爱,偶尔的小脾气都让我欲罢不能。
可我向她表白了很多次,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在日出时,我局促的向她靠近:沈怜,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对上她的眼睛,我鼓足勇气抱住了她,拒绝也没关系,我会永远陪着你。
她沉默了很久,直到阳光金灿灿的铺了上来。
她说:沈怜的怜,是可怜的怜,许初霁,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眼前人的悲伤和小心翼翼。
②.
我花了好久,终于将她从深渊里拉了上来。
哦,是我以为。
见不完的心理医生,吃不完的抗抑郁药,她很乖的全力配合。
明明所有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她却像是日渐枯萎的花。
所有人都说沈怜是个占有欲很重的人,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迟早会被逼疯。
可我知道,只有在意才会疯狂占有。
沈怜本身是个很好的女孩,为了我,她在努力的改变自己,纵使过程痛苦不堪。
是我先招惹的她,我承诺过永远属于她一个人。
所以在我将外套借给女同事时,沈怜第一次露出我从未见过的一面。
像被抢走心爱礼物的小孩,明明在质问,说出口的语气却只有委屈和害怕,为什么要让她穿你的衣服,你在担心她。
你要去拯救另一个人,要去当她的英雄了,对吗
不要过来,我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她将自己反锁在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遮盖不住她的哭声。
蜷缩在角落里小小的湿漉漉的身体,太冰凉。
她向我提了分手。
还有,对不起,是我有病,我很努力在控制了,但…真的对不起。
长时间的治疗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反而让她戴上了沉重的面具,压抑到喘不过气。
③.
我抛下工作,死乞白赖的跟在沈怜身后。
深夜她站在邻居家门口,脚边趴着一动不动的狗。
沈怜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她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
喂不熟,想翻墙。
那只狗口吐白沫,皮毛锃亮。
是沈怜的狗。
养了很久,却总和别人亲近,沈怜每每碰它,都会被抓伤。
可送去别人家又会自己跑回来,一如既往的排斥主人。
我知道不是沈怜喂狗吃了什么,可她不解释,还要故意模棱两可的说给我听。
她在逼退我。
我赌上事业和性命,终于在昏迷后换得她一夜心软。
和好后,我在待人接物上更加谨慎。
可沈怜的患得患失越来越严重。
她常常一个人发呆,我问起她也只是挂上一抹得体又虚假的笑。
她很在乎我,但又不敢过分表现。
我一个人在天台抽烟,碰巧遇到了乔姝。
之后,她从一开始请教业务的同事,变成了安静的听众。
我讲述和沈怜的相识相爱,还有我期待的未来。
可乔姝语气复杂,她说,这是互相折磨,是看不见尽头的煎熬。
她提出以后可以陪我散心。
我拒绝了。
怜怜不喜欢我和别的女人过多接触。
我换了不同的地方,偶尔还会遇到碰巧路过的乔姝。
大部分时间,她只是远远的坐在一边,我们没有交流。
④.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怜怜。
她向我提了分手。
不同于上次噩梦惊醒时的口吻,这次,她是认真的。
分手吧,这次,我绝不回头。
击溃我的不是那些出自乔姝手里的照片。
而是沈怜眼底,那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解脱。
出了意外后,我尝试着带怜怜离开。
可她消失了。
连她唯一的亲人都在阻拦我,年轻人,你该有自己的正常生活,而不是担心那个精神病的下场。
我用工作麻痹自己。
我明明从天台上救下了沈怜,可为什么她还是飞走了呢
整整三年,我都没有她的消息。
就像她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又突然无影无踪。
⑤.
再次见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过得很好。
我试图让自己体面一些,约个时间,约个地点。
可我没法说服自己,我根本等不了。
我想见她,立刻,马上。
可柔风细雨化作了暴雨倾盆,她真的不会回头了。
她将唯一的伞留给了我。
她留给我的,也只有这把伞。
她被困了太久。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自由。
天好黑,我低头,只看得见自己白得耀眼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