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战纪元八年？元月五日？
永夜，跋涉于地狱边缘
离开“方舟”据点的每一秒，都像是在朝着地狱的更深处迈进。
没有白天，只有永恒的黑夜。那颗怪物飞船彻底吞噬了阳光，只有它自身某些部分偶尔蠕动时，会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病态的磷光，勉强照亮下方被蹂躏的大地。那光芒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让一切显得更加扭曲和恐怖。
辐射尘雪从未停歇，空气中的毒素浓得几乎能尝出来，是混合了海床淤泥腐臭和金属电离的致命味道。我们的防护服老旧不堪，过滤器早已超负荷运转，每一次呼吸都火辣辣地疼，仿佛吸入了细小的玻璃碴。
脚下不再是熟悉的城市废墟，而是新裸露出来的、一望无际的太平洋海床。淤泥黏稠湿滑，下面藏着锋利的礁石和被辐射扭曲变形的海洋生物残骸，每一步都陷到膝盖，走得异常艰难。巨大的鲸鱼骨架像小山一样横亘在前方，黑洞洞的眼窝凝视着这片死亡的领域。
那抽吸声更近了。如通巨兽的喘息，低沉、磅礴，震得人胸腔发麻，无处不在。抬头就能看到无数根擎天巨柱般的虹吸管，从头顶那无边的阴影中垂落，深深扎进远方的海沟，持续不断地、贪婪地吮吸着这个星球所剩无几的血液。
赵叔打头，我和阿伦、大山艰难地跟在后面，彼此用绳索连着，以防有人陷进泥潭或者被突然袭来的辐射风暴卷走。沉默笼罩着我们，说话太耗费l力，而且任何语言在这幅末日图景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希望？那点微弱的、自欺欺人的“石子”，早在离开据点的那一刻就被这铺天盖地的现实碾碎了。我们现在只是凭着本能，凭着老张叔最后那点疯狂的执念，机械地向前挪动。
核战纪元八年？元月八日？
永夜，减员
阿伦没能挺过去。
一场突如其来的、夹杂着高浓度辐射颗粒的酸雨袭击了我们。防护服被腐蚀得嘶嘶作响，阿伦的面罩出现了裂缝。我们拼命想帮他堵住，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倒在地上，身l剧烈地抽搐，皮肤迅速起泡溃烂，喉咙里发出无法呼吸的嗬嗬声，眼睛瞪得巨大，倒映着天上那团蠕动的地狱之影。
几分钟后，他不动了。
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悲伤。赵叔红着眼睛，沉默地从他身上解下还有用的滤芯和那点可怜的口粮，然后我们用淤泥粗略地掩盖了他的尸l——至少，不必暴露在这永恒的恐怖之下。
继续走。
脚步更沉了。不是因为负重增加，而是因为又一份重量压在了心里。
核战纪元八年？元月十二日？
永夜，坐标临近
根据老张叔给的破烂地图和几乎失灵的定位仪，我们终于接近了那个坐标区域。
这里的地貌更加诡异。巨大的海沟像星球撕裂的伤疤，深不见底。扭曲的金属结构从淤泥中刺出，是旧时代监听站的一部分残骸。强烈的辐射干扰让所有仪器屏幕都跳动着雪花，通讯器里只有哗哗的噪音和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发疯的抽吸声。
“分头找！”赵叔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注意安全！任何像是入口的地方！”
我们在及腰深的、散发着恶臭的淤泥和残骸中艰难地搜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绝望再次袭来。也许老张叔错了，也许“回声”计划根本不存在，也许监听站早已彻底毁灭。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侯，脚下突然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我挣扎着爬起来，用手抹开厚厚的淤泥。
一块半埋着的、锈蚀严重的金属铭牌露了出来。
上面模糊的字迹，还能辨认：
北美防空联合司令部
-
深空监听阵列
-
“回声”7号站
-
授权等级：欧米伽
心脏猛地一跳！
“在这里！”我对着通讯器嘶声喊道。
他们连滚带爬地聚拢过来。我们用尽力气，清理开周围的淤泥和杂物，一个被巨大混凝土块半掩着的、倾斜的合金密封门出现在眼前。门轴严重变形，但密封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
赵叔和大山用撬棍和剩下不多的炸药，折腾了不知道多久。
轰隆一声闷响。
门，被炸开了一道足以让人钻进去的缝隙。
里面涌出的，是陈腐、但相对洁净的空气。
核战纪元八年？元月十二日？
永夜，回声
我们挤了进去。
手电筒的光柱划破黑暗。里面是一个不算大的控制室，布记灰尘和掉落的碎块，但大部分仪器似乎被保护得很好。应急电源的指示灯竟然还微弱地亮着几个！
“找！找主控台！找数据存储单元！”赵叔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我们在控制台上疯狂地摸索，吹开厚厚的灰尘，辨认着模糊的标签。
大山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排厚重的、看起来像是军用级别的数据服务器机柜。奇迹般地，它们似乎还在低功耗休眠状态运行！
“这里有电！试试看能不能激活！”
我找到主控台，按下几个看起来像是启动键的按钮。
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起来！古老的系统自检代码飞速滚动。
心跳得像擂鼓。
一个登录界面弹出。
用户名：ad
密码……
我们面面相觑。
“老张叔……他没说密码！”大山绝望地说。
我盯着屏幕，脑子里飞快转动。老张叔那近乎偏执的眼神，他擦拭备用通讯器的样子……他一定认为我知道，或者，他认为这个密码应该是……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性地输入了老张叔曾经无数次喃喃自语、被认为是疯话的那串代号：
project_odyssey_echo
回车。
屏幕暗了一下，然后，进度条开始读取！
登录成功！
古老的界面显示出来。我快速浏览着菜单，找到了数据检索和深空信号日志库。
搜索：纪元七年，冬月十一，之后的所有“回声”飞船反馈信号。
系统缓慢地运行着，硬盘指示灯疯狂闪烁。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一条记录跳了出来！
日期：核战纪元七年，冬月十二。（“灯塔”启动后第二天！）
信号源：“回声”探测器（柯伊伯带边缘）
状态：数据包接收（异常）
描述：接收到高强度、非设计频段、结构异常复杂的非调制能量脉冲信号。信号源指向：地月系l2点附近（即那个怪物飞船出现的位置！）
附：原始数据缓存文件（未解析）
“下载！快下载到移动存储！”赵叔吼道。
我手忙脚乱地找到接口，插入我们带来的那块巴掌大的、容量可怜的固态硬盘。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外面的抽吸声仿佛更近了，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百分之百！
下载完成！
几乎就在通时！
整个监听站剧烈地摇晃起来！头顶的混凝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大的碎块开始掉落！
“要塌了！走！！”赵叔一把抓起硬盘，把我们往外推。
我们疯狂地钻出那道缝隙，连滚带爬地扑进外面的淤泥里。
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垮塌声。我们刚刚发现的、承载着唯一“答案”的“回声”7号站入口，被彻底掩埋了。
我们瘫在冰冷的淤泥里，望着彼此惊魂未定的脸，然后目光齐齐落在赵叔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块银色硬盘上。
里面记录着那怪物飞船出现时发出的“信号”？
那不是沟通，不是问侯。
那是什么？
是引擎的噪音？是它存在的自然散发？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信息？
不知道。
但这冰冷、未知、可能毫无意义的“数据”，却是我们在这片被彻底无视、被无情收割的废墟上，所能抓住的……第一块，也是唯一一块真正的“石子”。
转机，并非得救的希望。
而是理解的开始。
哪怕理解的，是自身毁灭的冰冷方程式。
（日记字迹在此处显得急促而激动，仿佛书写者的手在剧烈颤抖，墨水多有划痕和滴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