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在柳家被抄家的前一夜。
上一世,我哭着求未婚夫沈徽放过我爹,他一边说着爱我,一边将我囚禁。
最后,我全家死绝,他踩着我家的白骨,迎娶新妇。
而那个被我爹和我未婚夫联手陷害的将军谢琢,在狱中听闻我死讯后,竟撞墙而亡。
这一世,沈徽将铁链套在我脖子上,依旧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
阿禾,信我,我会护你周全。
他的眼神不对,他也是重生的。
他以为我还会像前世一样,爱他信他,被他玩弄于股掌。
我平静地看着他演戏,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对隔壁囚车里的萧策,做了一个口型。
合作吗我帮你洗冤,你帮我……杀了他。
谢琢那双死寂的眼,瞬间亮起了狼性的光。
01
冰冷的铁链套上我的脖颈时,我没有挣扎。
沈徽蹲在我面前,依旧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亲手为我锁上链条的末端。
阿禾,别怕。
委屈你了。柳家倒了,外面那些人豺狼似的,只有把你锁在我身边,我才能护你周全。信我。
我抬起眼,静静看着他。
还是这张脸,还是这套说辞。
上一世,我就是被这副伪装的深情骗了。
我哭着求他放过我爹,他一边说着爱我,一边将我囚禁在金丝笼里。
最后,我柳家一百三十口人,尽数斩首。
而他,踩着我家的累累白骨,风光迎娶了丞相千金。
我平静地看着他演戏,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了隔壁的囚车。
囚车里,是镇国将军谢琢。
那个被我爹和我未婚夫联手陷害,最终家破人亡的男人。
上一世,他在狱中听闻我的死讯后,竟不惜以头抢地,撞墙而亡。
一个我从未正眼瞧过的男人,却为我殉了情。
沈徽的眼神不对。
那里面藏着一丝不属于此刻的、了然于胸的得意。
他也是重生的。
他以为我还会像前世一样,蠢得无可救药,爱他信他,被他玩弄于股掌。
阿禾,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吓到了
沈徽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不信,但我是真的爱你。你爹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我保不住他,我只能保住你。
你爹他……他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才走了歪路。你不能怪他,也别恨我。
他把所有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为爱忍辱负重的圣人。
恶心。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沈郎……
我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颤抖和哭腔。
我爹他……真的没救了吗
沈徽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
看,她还是这么好骗。
没了。他残忍地吐出两个字,随即又放柔了声音,但你有我。阿禾,从今往后,你只有我了。
他俯身,想要吻我。
我偏过头,躲开了。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的视线再次与隔壁囚车里的谢琢对上。
他的眼神,是一片死寂的灰。
我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脸上的悲戚,嘴唇却无声地动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
合作吗
谢琢那双死寂的眼,没有动。
沈徽的耐心告罄,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转回头。
阿禾,别耍性子。你现在是罪臣之女,除了我,谁还会要你你该学会感恩。
我看着他,继续用口型对谢琢说。
我帮你,洗冤。
谢琢的瞳孔,似乎动了一下。
你以为谢琢能救你别傻了。沈徽冷笑,他自身难保。一个被削了兵权的将军,就是一条断了腿的狗。哦,对了,他全家,很快就要去陪他了。
这句恶毒的话,他贴在我耳边说,声音轻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我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落,像是被他的话彻底击垮了。
你帮我……
我对着谢琢,做出了最后的口型。
……杀了他。
那一瞬间,谢琢那双死寂的眼,瞬间亮起了狼性的光。
他看懂了。
沈徽满意地看着我的绝望,松开了我。
乖,这才是我的好阿禾。
他转身准备离开,吩咐狱卒:看好她,别让她寻了短见。也别让某些不相干的人,脏了她的眼。
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甬道尽头。
许久,隔壁传来一道低沉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声音。
是一个字。
好。
02
夜色深重,天牢里只有老鼠窸窣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几声咳嗽。
闭上眼,前世的种种便如潮水般涌来。
我记得,我与沈徽初见,是在上元灯节。
他白衣胜雪,在万千灯火中向我走来,笑意温润。
姑娘,你的花灯掉了。
那时,我是名满京城的柳家嫡女,他是前途无量的探花郎。
我们的结合,曾被誉为一段佳话。
我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打理家中庶务,为他应酬那些我不喜欢的官家夫人。
我满心欢喜地以为,我们会是世上最恩爱的一对夫妻。
直到柳家被抄家的前一夜。
他也是这样,用一条铁链锁住我,告诉我,这是在保护我。
我信了。
当柳家一百三十口人在菜市口问斩时,我就被他锁在别院的阁楼上。
我听着远处传来的、百姓的欢呼叫好声,听着监斩官宣读我父亲的罪状。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
我哭得肝肠寸断,嗓子都哑了。
沈徽抱着我,温柔地擦去我的眼泪。
阿禾,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都过去了,以后有我。
后来,他将我囚禁在那座华美的别院里,日日与我温存。
他会喂我吃饭,替我梳头,给我讲外面的趣事。
可他从不让我出门,也从不解开我脚踝上的金锁。
他说:阿禾,外面太危险了,我怕你受到伤害。你乖乖的,待在这里,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我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渐渐地,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直到那一天,别院里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和喜乐。
婢女们喜气洋洋地告诉我,沈郎要成亲了。
新娘是当朝丞相最受宠爱的嫡孙女,沈徽为了娶她,不惜以正妻之位许之。
那我呢
我是什么
我疯了一样地砸东西,用尽一切办法想冲出去。
沈徽来了。
他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看着我。
阿禾,你又调皮了。我娶她,是为了我们的将来。有了丞相府做靠山,就再也没人敢非议我们的事了。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
你放心,到时候你和表妹都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偏袒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她最善良不过,绝对不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女子,到时候一定不会与你为难。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伤透了我的心。
那天晚上,我用一支珠钗,刺穿了自己的喉咙。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脸。
再次醒来,我便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柳家被抄家的前一夜。
我、沈徽,还有谢琢。
我们都重生了。
沈徽想故技重施,再圈养我一次。
而我,只想让他死。
至于谢琢……
上一世,我死后,灵魂飘在空中,看到了许多事。
我看到沈徽抱着我的尸身,哭得像个孩子,嘴里喃喃着我只是太爱你了。
然后,第二天,他面带微笑,继续筹备他盛大的婚礼。
我也看到了天牢里的谢琢。
当狱卒闲聊,提到柳家那个大小姐,听说在沈大人的别院里自尽了,真是可惜了那张脸时。
那个一直沉默得像个死人的男人,突然发了疯。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次又一次地撞向牢房的石墙。
鲜血染红了他的脸,染红了墙壁。
阿禾……
他最后叫着我的名字,倒了下去。
我到死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们明明……是仇人。
喂。
隔壁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谢琢。
我转过头,看向他。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证据在哪他问。
在我爹的书房,博古架第三层,一个暗格里。我回答。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平静地说,毕竟,我是个重生回来索命的恶鬼,知道点秘密,不是很正常吗
他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上一世,你死的时候,疼吗
我的心,猛地一颤。
不等我回答,远处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一名太监手捧明黄的圣旨,在一队禁军的簇拥下,停在了我们的囚车前。
他清了清嗓子,传——皇上口谕。
太监的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沈徽的身上。
沈徽接旨。
03
沈徽立刻跪下,姿态恭敬。
臣,接旨。
那太监瞥了一眼我和谢琢,脸上带着一丝轻蔑,慢条斯理地展开了口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柳振通敌叛国,罪大恶极,其家眷……念其女柳氏无知,又与探花郎沈徽早有婚约,特赦其无罪,暂交由沈徽看管,待风波平息,择日完婚。
又是这道口谕。
和上一世,一字不差。
沈徽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acts的弧度。
臣,谢主隆恩。他重重叩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
太监收起口谕,换上了一副笑脸。
沈大人,恭喜啊。这柳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能不计前嫌,皇上都夸您有情有义呢。
公公谬赞了。沈徽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塞了一锭银子过去,还请公公在皇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太监掂了掂银子,笑得更开心了。
好说,好说。那咱家就不打扰沈大人和柳小姐了。
他一挥手,狱卒立刻上前,打开了我囚车的锁。
沈徽走过来,亲自解开我脖子上的铁链,然后将我打横抱起。
阿禾,我们回家。他在我耳边轻语。
我顺从地把脸埋进他怀里,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像是吓坏了。
沈郎……我怕……
别怕,有我在。
路过谢琢的囚车时,沈徽停下了脚步。
谢将军,看来,你没机会了。
他抱着我,故意用一种炫耀的姿态说:阿禾是我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都会是。你就安心地,去陪你的家人吧。
谢琢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眼神里有不甘,有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担忧。
很快,沈徽的妹妹,沈伊,提着食盒和干净的衣物赶来了。
她一见我,眼眶就红了。
阿禾姐姐!你受苦了!我哥为了你,都快把家里的门槛踏破了!
她扑过来,想要拉我的手,却被沈徽拦下。
她刚受了惊吓,身子还弱。我们先回去。
沈伊立刻换上一副委屈又懂事的表情: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着急了。哥哥,你快带阿禾姐姐回去休息吧。
她说着,将食盒递过来,又不经意地瞥了谢琢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这天牢又湿又冷,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不像某些人,生来就是贱命,在哪都一样。
她的话音刚落,就哎呀一声,手中的食盒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不偏不倚,全洒在了谢琢的腿上。
对不起,对不起!沈伊一脸惊慌地道歉,谢将军,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她嘴上说着抱歉,眼中却没有半分歉意,反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沈徽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训斥道:伊儿,怎么如此不小心还不快收拾了。
是,哥哥。沈伊委屈地应着,蹲下去收拾残局。
沈徽抱着我,转身离开,再也没有看谢琢一眼。
一个阶下囚而已,不值得你费心。他轻声对我说,阿禾,我也不想这样,可谢家势大,不彻底扳倒他们,我们永远没有安宁日子。你懂吗
我把脸埋得更深了。
我懂。我都听你的。
回到沈府,我被安置在最华丽的院落。
沈徽为我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亲自为我擦洗身上的污垢。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
可他的手每碰到我一寸肌肤,都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寒。
等我换好衣服,他端来一碗莲子羹。
阿禾,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喝点东西暖暖胃。
我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
沈郎,我没胃口。我一想到我爹……
那就别想了。他打断我,将勺子递到我嘴边,乖,听话。你只有养好身体,我们才能有以后。
我虚弱地摇了摇头,整个人顺势倒在他怀里,直接晕了过去。
阿禾!阿禾!
耳边传来他焦急的呼喊声。
在我昏迷的瞬间,我藏在袖中的一枚小小的蜡丸,顺着衣袖的缝隙,无声地滑落,滚进了床底的阴影里。
那里面,是给谢琢的第一条信息。
详细写着沈家勾结外敌,伪造证据,陷害忠良的所有细节,以及……如何将这些证据,送到当今
皇上手中。
昏迷中,我感觉一只手探上了我的脉搏。
是沈徽请来的大夫。
我听见大夫说:沈大人放心,柳小姐只是惊惧交加,气血攻心,并无大碍。草民开一副安神的方子,静养几日便好。
然后是沈徽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有劳大夫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我能感觉到,来人不是沈徽。
那脚步声,更轻,也更沉。
一道阴影笼罩在我身上。
那人俯下身,似乎在看我。
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的气息。
是谢琢。
04
我依旧紧闭双眼,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那道阴影在我床前停留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绷不住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我感觉到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捡起了我掉在床底的蜡丸。
然后,那脚步声悄无声息地远去,房门被再次关上。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只是我的一个幻觉。
可我知道不是。
第二天我醒来时,沈徽正守在我的床边,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一夜未睡。
见我睁眼,他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阿禾,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虚弱地对他笑了笑: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傻瓜,我们之间,还用说这些。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吓死我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对我更是无微不至。
汤药亲手喂到我嘴边,一日三餐陪着我用,甚至亲自为我挑选衣服的料子和首饰的款式。
沈伊也天天来请安,每次都带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来哄我开心。
阿禾姐姐,你看这个九连环,可好玩了!我哥说你以前最喜欢这些。
阿禾姐姐,这是新进贡的雪肤膏,对皮肤最好了。你前些天受了罪,可要好好补回来。
她表现得像一个天真无邪、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好妹妹。
可我总能在她转身的瞬间,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怨毒。
她喜欢沈徽。
而沈徽,对我越好,她就越恨我。
这一切,都在沈徽的算计之中。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对我的深情,也要让沈伊的恨意,成为未来对付我的一把刀。
终于,在柳家被问斩的第七天,头七。
沈徽屏退了所有下人,在房里摆上了一桌酒菜。
他为我斟满一杯酒,递到我面前。
阿禾,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今天,我陪你,祭奠一下岳父。
我看着那杯酒,场景是那么的熟悉。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剧本。
沈郎……我的声音在发抖。
喝了吧。他柔声劝道,喝了这杯酒,就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情。我们重新开始。
阿禾,你父亲的罪名太大,虽然皇上赦免了你,但朝中非议不断。很多人都盯着你,想从你身上找柳家的错处。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你‘死’一次。
他握住我的手,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认真和恳切。
这杯酒里,我放了‘假死药’。喝下后,你会陷入一天的假死状态。我会对外宣布你因思念父亲,悲伤过度而亡。然后,我会为你举办一场风光的葬礼,再偷偷将你转移出去。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柳禾。你会有新的身份,只做我沈徽一个人的妻子。我们再也不用理会这些世俗纷扰,好不好
上一世,我就是被他这番话打动,毫不犹豫地喝下了那杯酒。
结果,那根本不是什么假死药,而是穿肠的剧毒。
他要的,从来不是我的人,而是柳家藏起来的那批富可敌国的财富。
他以为,只有我死了,那个秘密才会永远被埋葬。或者说,他以为我已经把秘密告诉了他。
我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
沈徽,我哽咽着,叫他的名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急切地保证,我沈徽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你!阿禾,这是我们唯一的路了。相信我。
我缓缓地,端起了那杯酒。
好。
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若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这样相遇。
他眼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却被他强行压制,化作更深的心痛。
阿禾……
我没有再看他,仰起头,将那杯致命的毒酒,送到了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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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酒杯已经碰到了我的嘴唇。
沈徽的呼吸都屏住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等等!
我猛地放下酒杯,酒水因为动作剧烈而洒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传来一阵灼痛。
沈徽的脸色瞬间变了。
阿禾,你……
沈徽,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我爹藏起来的那批财宝,你真的不想要吗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我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和悲凉,也是,你沈大探花,怎么会看得上我柳家的财物呢你想要的,只是我这个人,对不对
那你告诉我!你囚禁我,喂我喝毒酒,就是为了得到我吗!
我猛地将桌上的酒菜全部扫落在地,盘子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沈徽!你演得累不累!
他彻底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激烈的反抗。
阿禾!你疯了!他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惊慌,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胡说我冷笑,那这杯‘假死药’,你敢喝吗
我端起酒杯,一步步逼近他。
他下意识地后退,眼神躲闪。
我当然敢!只是……只是这药性霸道,我喝了,谁来照顾你
他还在狡辩。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群身披甲胄的禁军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须发半白的老将军。
他目光如炬,扫了一眼房内的狼藉,最后定格在沈徽身上。
沈徽,你可知罪!
沈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王……王将军他结结巴巴地说,您这是……何意下官……下官犯了何罪
犯了何罪王将军冷哼一声,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清楚吗
他一挥手,两名士兵上前,将一个被堵住嘴、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扔在了地上。
是沈家的管家。
紧接着,谢琢从禁军身后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玄色劲装,脸上血污已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俊朗无匹的脸。虽然依旧带着伤,但那双眼睛,却亮如寒星。
他看都没看沈徽,径直走到我身边。
我来晚了。他说。
不晚。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刚刚好。
沈徽看到谢琢,像是见到了鬼。
谢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天牢里吗!
托你的福,出来了。谢琢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顺便,带了点东西给皇后娘娘看。
王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卷书信,高高举起。
沈徽!你父子二人勾结北狄,伪造镇国将军通敌文书,意图谋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沈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证据……证据明明已经被我销毁了……他喃喃自語,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销毁的,是柳尚书让你销毁的‘证据’。我冷冷地开口,为他解惑,而你父亲亲笔写给北狄王爷的书信,还好好地藏在你家书房的暗格里。哦,对了,就是你最喜欢的那幅《春山行旅图》后面。
这是我上一世,被他囚禁时,无意中听到的秘密。
他以为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却不知,我在那座牢笼里,被迫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阴谋。
你……你……沈徽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解,你是什么时候……
从你给我戴上铁链的那一刻起。我打断他,沈徽,你以为你是猎人,却不知,你早已是我的猎物。
你这个贱人!沈徽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面目狰狞地朝我扑过来,我杀了你!都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他还没碰到我的衣角,就被谢琢一脚踹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柱子上,吐出一口血。
谢琢的剑,稳稳地停在了他的喉咙前。
那双曾死寂无波的眼睛,此刻,燃着滔天的怒火。
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地问。
他……没伤到你吧
我摇摇头。
他这才松了口气。
王将军一挥手:来人!将沈徽父子,以及沈家上下,全部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禁军领命上前,将瘫软如泥的沈徽拖了出去。
经过我身边时,沈徽突然用尽力气,抬起头,那双眼睛赤红如血,死死地瞪着我。
柳禾!你以为你赢了吗你别得意!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看着他,笑了。
好啊,我等你。
我等你,再死一次。
06
沈家倒台的消息,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城。
墙倒众人推。
不过短短三日,弹劾沈家的奏折就堆满了皇帝的御案。
勾结外敌,构陷忠良,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龙颜大怒,下令彻查。
一时间,京中与沈家有牵连的官员,人人自危。
而我,作为揭发此事的关键人物,被皇后娘娘接进了宫中,暂时安置在长信宫偏殿,名义上是养病,实则是保护。
柳家的冤屈,也开始被重新审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下午,我正在廊下看书,谢琢来了。
柳家的案子,已经发回大理寺重审了。他站在我面前,声音沉稳,最多十日,就能为你父亲正名。
多谢。我合上书,对他笑了笑。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我道。
他沉默片刻,才开口:沈伊……来求见我了。
我的动作一顿。
她说什么了
她跪在我府门前,求我放过沈家。谢琢的眉头皱起,她说,沈徽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因爱生恨,才走了极端。
她还说,你是女子,名节大过天。如今与我走得这般近,外面流言蜚语不断,对你声誉有损。她求我看在你们昔日的情分上,不要毁了你。
我听完,气笑了。
好一个沈伊,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忘给我泼脏水,顺便挑拨离间。
那你怎么说我问他。
我让她滚了。谢琢的回答简单直接。
我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他有些不解。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人,还挺可爱的。我托着下巴看他,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嗯,一根筋的木头。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
确实……挺可爱的。
气氛正好,一个小太监却匆匆跑了进来。
柳小姐,将军,不好了!
怎么了我问。
沈……沈徽在天牢里,全都招了!小太监喘着气说,但他……他又攀扯出了一桩更大的案子!
我和谢琢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他说什么谢琢问。
他说……柳尚书并非通敌,而是……而是意图谋反!柳尚书在城外私藏了一批火药,准备在皇上寿宴那天,炸毁太庙,颠覆我朝江山!
我的心,猛地一沉。
好一招毒计。
沈徽这是要拉着整个柳家,同归于尽。
通敌,尚有转圜余地。
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还说,柳尚书的同党,就是你,谢将军!小太监的声音都在发抖。
一派胡言!谢琢怒喝一声。
可……可是他说,他有证据。小太监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这是他交出来的,城外火药库的布防图。他说……这是柳尚书亲手所绘,后来落到了他手里。
我接过图纸。
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我父亲的。
沈徽,他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
现在宫里已经传开了。小太监快哭了,皇上大发雷霆,已经下令封了柳家案的卷宗,说要等查清了谋反案,再一并处置。
皇后娘娘让奴才来告诉您二位,千万要冷静,不要自乱阵脚。她……她会尽力周旋。
周旋
在谋反这样的大罪面前,一个女人的周旋,能有多大用处
沈徽这一招,几乎是把我们逼上了绝路。
如果找不到证据反驳他,不仅我爹的冤屈洗不清,我和谢琢,甚至整个谢家,都要被拖下水。
别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看着我,眼神坚定,他既然设了这个局,就一定会留下破绽。我们,会找到的。
我看着他,心中的慌乱,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是啊,我不是一个人。
我还有他。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沈伊的声音,尖利地划破了长信宫的宁静。
柳禾!你这个贱人!你给我出来!
她竟然闯进宫里来了。
我哥说的没错!你就是个灾星!你害了我哥,害了我们沈家还不够,现在还要害死所有人吗!
你和谢琢这对狗男女!你们不得好死!
她像个疯子一样,在殿外哭喊咒骂。
宫女和太监都拦不住她。
我站起身,正要出去。
谢琢却拉住了我。
别去。他说,她现在就是一条疯狗,见了人就咬。
可她骂的是我们。
让她骂。谢琢的眼神冷了下来,她骂得越难听,死得就越快。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没过多久,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就带人过来了。
哪里来的疯妇,在长信宫外喧哗!冲撞了娘娘,你们担待得起吗!张嬷嬷的声音威严而冰冷。
给咱家掌嘴!打到她不会说话为止!
清脆的巴掌声,和沈伊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我站在殿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我转过头,看向谢琢。
图纸,我能看看吗
他将图纸递给我。
我仔細地看着上面的每一個細節,父親的字跡,繪製的風格,還有……紙張。
突然,我的目光停在了图纸右下角一个极小的印记上。
那是一个……梅花的烙印。
07
这是什么
谢琢也注意到了那个梅花烙印,凑过来看。
烙印很小,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烙在图纸的背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梅记’纸坊的印记。我轻声说。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梅记纸坊谢琢显然没听过。
是我外祖家的产业。我解释道,京城里最有名的纸坊,专供皇室和达官显贵。我爹生前,所有的公文、书信,用的都是梅记的纸。
那这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很多。我的眼睛亮了起来,梅记的纸,每一批都有细微的差别,为了区分,我外祖父会在每一批纸的右下角,烙上一个独一无二的印记。比如这一批是梅花,下一批可能就是兰花,或是竹子。
而这个印记的样式,只有我和我外祖父知道。每年开春,他都会把新一年的印鉴图样,派人快马加鞭地送给我。
我看着谢琢,一字一句地说:这张图纸上的梅花印,是今年新出的样式。
谢琢的呼吸一窒。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
柳尚书……是在去年冬天被捕入狱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没错。我点头,一个去年冬天就已经在天牢里的人,怎么可能拿到今年开春才有的新纸,去绘制一张所谓的‘谋反布防图’
这张图纸,是伪造的!
沈徽千算万算,大概也算不到,一张小小的纸,竟然会藏着这样致命的破绽。
太好了!谢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丝笑容,有了这个,就能证明沈徽在说谎!
还不够。我摇了摇头,冷静地分析,这只能证明图纸是伪造的,但无法证明我爹没有谋反之心。沈徽可以说,是他拿到了旧图,用新纸临摹了一份。我们还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那批火药……谢琢的眉头再次锁起,如果真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麻烦。
那就去找。我说,把那批火药找出来。
可是京城内外那么大,布防图又不知真假,怎么找
不,我知道在哪。我看着他,眼神笃定。
谢琢愣住了。
你怎么会……
我猜的。我再次用了这个借口,沈徽这个人,自负又多疑。他既然敢拿出这张图,就说明火药库的位置,一定和他图上画的八九不离十。因为只有这样,才最真实,最能取信于人。
但他又怕我们真的找到,所以,他一定在图上做了手脚。比如,把位置标错几里,或者,干脆把方向画反。
我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地名:你看这里,京郊西山,猎场。图上标记,火药库在猎场以北三里处的一个废弃矿洞里。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大。我说,西山猎场以北,是一片悬崖峭-壁,根本没有矿洞。但是,猎场以南三里,却正好有一个废弃多年的铁矿。我小时候,还去那里玩过。
谢琢的眼睛越来越亮。
柳禾,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你……
他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
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什么我故意追问。
没什么。他移开视线,耳根又开始泛红,我立刻派人去南边的矿洞查探。你……在宫里等我消息。
说完,他便转身,步履匆匆地走了,背影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这块木头,好像……开窍了。
三天后。
谢琢的人,在西山南麓的废弃铁矿里,成功找到了那批火药。
数量之大,足以将半个京城夷为平地。
消息传回宫中,皇帝震怒,立刻下令提审沈徽。
这一次,是在大理寺公审。
我和谢琢,作为原告,也出席了。
沈徽被带上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再也不见当初那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但他看到我时,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却丝毫未减。
沈徽,你还有何话说!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
我无话可说。沈徽冷笑一声,看向我,柳禾,你果然好手段。是我小看你了。
但你别得意。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就算我死,我也要拉着你陪葬。你以为找到了火药,就赢了吗
你错了。
那批火药,每一个箱子上,都刻着你们柳家的家徽!是我特意派人刻上去的!哈哈哈!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柳振谋反,柳家全族,都该千刀万剐!你柳禾,也逃不掉!
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公堂之上,尖锐而刺耳。
我看着状若疯魔的沈徽,轻轻地开口。
是吗
可是,如果我说,那批火药,根本就不是我柳家的呢
那是我,谢家,早就为你们沈家准备好的一份大礼。
谢琢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册子。
这是我谢家军备库的入库记录。三个月前,我父亲尚在世时,便察觉沈家意图不轨,暗中购入了一批火药,藏于西山,以备不时之需。
册子上,详细记录了火药的数量,批次,以及……每一箱火药上,我们谢家独有的,用荧光粉做下的标记。
他将册子呈给大理寺卿。
大人,只需派人去现场核对,便知真假。
沈徽的笑声,戛然而止。
08
荧光粉标记
我看向谢琢,眼中充满了惊讶。
谢琢迎上我的目光,对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
大理寺卿将信将疑,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带着谢家的册子,前往西山矿洞核对。
公堂之上,陷入了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沈徽的脸色,从癫狂,到震惊,再到死灰。
他死死地盯着谢琢,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你是什么时候……
谢琢没有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侧,如同一座沉默的山,为我挡住了所有探究的视线。
我的心,跳得飞快。
我不知道谢琢说的是真是假。
如果那批火药上,根本没有什么荧光粉标记,那他现在,就是在欺君。
一旦被拆穿,罪加一等。
他这是在赌。
用他自己,和整个谢家的前途命运,在为我赌一个翻盘的机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的官差终于回来了。
他冲进公堂,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大人!核对……核对上了!
矿洞里的火药箱上,在暗处,确实都有荧光粉标记!与谢将军册子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松了下来。
赢了。
我们赢了。
沈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彻底瘫倒在地,眼神空洞,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不可能。
肃静!大理寺卿一拍惊堂木,人证物证俱在,沈徽,你可知罪!
我……沈徽抬起头,目光扫过公堂上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怨毒,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柳禾。他突然笑了,笑得无比诡异,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我告诉你,没有。
我为你们,准备了最后一份大礼。
他话音刚落,公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一名禁军统领,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
报——!
北狄……北狄二十万大军,突然撕毁盟约,兵分三路,奇袭我雁门关、紫荆关、倒马关!
三关守将,皆是沈家旧部,已……已开城投降!
北狄铁骑,已入关内!正向京城……急行而来!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公堂之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北狄……入侵了
沈家,竟然里通外国,到了这个地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徽在地上疯狂地大笑起来,柳禾!谢琢!你们不是能耐吗你们不是赢了吗
现在,北狄大军压境!国将不国!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赢!
我要你们,看着这大好河山,是如何葬送在你们手里的!我要你们,成为这亡国的千古罪人!
他状若疯魔。
这才是他最后的底牌。
他早就和北狄串通好了,一旦他失败,北狄便立刻挥师南下。
他不仅要死,还要拉着整个大周,一起陪葬!
皇帝得到消息,当场气得吐血,直接昏了过去。
整个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主战,主和,迁都……吵得不可开交。
而谢琢,作为目前京中唯一能领兵的将领,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可是,京中守军不过五万,如何抵挡北狄二十万铁骑
更何况,军中粮草,早已被沈家暗中克扣转移,根本撑不了几日。
这是一个……死局。
当晚,谢琢被紧急召入宫中议事,一夜未归。
我一个人坐在长信宫里,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心乱如麻。
我算到了一切,却没算到沈徽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上一世,北狄虽然也时常骚扰边境,却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的入侵。
是我的重生,改变了这一切。
第二天一早,我等来的,不是谢琢,而是一道冰冷的圣旨。
皇帝醒了。
他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将我……打入天牢。
理由是,柳家谋逆案尚未查清,而我,作为柳家唯一的血脉,有通敌之嫌。
我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架着,拖向了天牢的方向。
在路过宫门时,我看到了谢琢。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身沉重的铠甲,身后,是整装待发的五万京畿卫。
他要去出征了。
他看到了我,想向我走来,却被身边的监军拦住。
将军,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是无尽的担忧,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痛。
我对他,摇了摇头。
然后,我张开嘴,无声地对他说了两个字。
等我。
他看懂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带着大军,奔赴那片生死未卜的战场。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风沙里。
在被押入天牢的路上,我不小心,撞倒了一位端着汤药的小宫女。
汤药洒了一地。
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指尖,沾上了一点褐色的药渍。
那是给……沈徽的。
09
天牢,我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我住进了最深处的水牢。
冰冷的、夹杂着腥臭的脏水,没过我的脚踝。
墙壁上,青苔遍布,几只蜈蚣慢悠悠地爬过。
柳小姐,得罪了。
狱卒锁上牢门,脸上带着一丝不忍。
皇上有令,在您‘嫌疑’洗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是皇帝在敲打谢琢。
用我,来牵制他,逼着他必须打赢这场毫无胜算的仗。
帝王心术,果然凉薄。
我在水牢里,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药效发作。
我撞倒那个小宫女时,沾上的药渍,是一种西域传来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
但如果,与另一种植物混合,就会变成一种能让人产生幻觉、说出心底秘密的真言剂。
而那种植物,就是水牢墙角最不起眼的腐骨草。
那天在大理寺,我假意不小心用指甲划破了他的手背。
毒,已经下了。
现在,只等他被押入水牢,接触到腐骨草。
果然,没过多久,隔壁的牢门被打开。
沈徽被两个狱卒扔了进来。
他比前几日更加狼狈,身上全是伤,一条腿被打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
柳禾!
他看到我,立刻挣扎着爬过来,隔着栏杆,死死地瞪着我。
你满意了看到我这样,你是不是很开心
我没有理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怒吼,你这个毒妇!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我那么爱你!我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他开始语无伦次,眼神也渐渐变得涣散。
药效,发作了。
我爱你……阿禾……我真的爱你……他喃喃自语,脸上露出痴迷的表情,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必须是我的。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柳家算什么皇帝又算什么等我拿到你家的财富,等我坐上那个位子,你就是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
谢琢……对,还有谢琢……他凭什么!他一个武夫,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得到你的青睐!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我静静地听着。
在牢房最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记录的史官,正在奋笔疾书。
这是皇后娘娘提前安排好的人。
沈徽的每一句疯话,都将成为他谋逆的铁证。
火药……对,火药不是我爹的……是我……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北狄……也是我叫来的……哈哈哈……我要这天下大乱……我要所有人都给我陪葬……
他说着,突然安静下来,看向我,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阿禾,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把你锁起来,锁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谁也找不到你。你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看着他,缓缓地开口,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上一世,我死后,你为什么哭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因为……因为我还没玩够啊。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你那么美,那么乖,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我还没来得及把你彻底变成我的样子,你怎么就死了呢我当然会心疼,会难过。
不过,没关系。他痴痴地笑着,很快,我就娶了丞相的孙女。她的眼睛,有几分像你。我把她也关了起来,每天看着她,就好像你还陪着我一样。
原来,那所谓的深情,那所谓的痛哭,都不过是他自我感动的表演。
我,和那个丞相孙女,都只是他满足变态占有欲的,一件玩具。
我闭上眼,再也不想看他一眼。
记录的史官,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的任务,完成了。
三天后,我被无罪释放。
沈徽因为谋逆罪,被判凌迟处死,三日后执行。
沈家九族,尽数问斩。
我走出天牢的那天,阳光正好。
皇后娘娘身边的张嬷嬷,亲自来接我。
柳小姐,您受苦了。
嬷嬷客气。
这是将军托人从前线送回来的信。张嬷嬷递给我一封信。
信封上,只有两个字:吾妻。
我打开信。
里面,没有千言万语,只有一张简陋的地图,和一句话。
等我回来,带你去看塞北的雪。
我的眼眶,瞬间湿了。
这个傻子。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竟然还有心思,给我画地图,许诺未来。
将军他还好吗我问。
张嬷嬷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色。
不太好。她叹了口气,将军虽然骁勇,但北狄势大,我方节节败退。如今,大军被围困在雁门关,粮草……已经断了三天了。
我的心,猛地揪紧。
断粮三天
被围困
我攥紧了手里的信,指节泛白。
嬷嬷,我想求见皇后娘娘。
小姐请说。
我要去雁门关。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张嬷嬷大惊失色:小姐,您疯了!那可是战场!
我没疯。我看着远方,那是雁门关的方向,我的丈夫在那里,我必须去。
再说了,谁说女子,就不能上战场
我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我柳家,真正的传家之宝。
不是金银,不是珠宝。
而是一枚虎符。
一枚,可以调动我外祖父麾下,那支常年驻守在江南的十万兵马的虎符。
沈徽,你以为你的棋局结束了
不,我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10
皇后看着我手中的虎符,久久没有说话。
这是你外祖父留给你的
是。我点头,外祖父曾说,此物可保我一生无虞。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如今,就是万不得已之时。皇后叹了口气,接过虎符,江南兵马,素来只听调令,不问朝事。有此虎符,确能解雁门关之围。
但,柳禾,你想清楚了。她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江南军一旦北上,你柳家,就彻底和朝堂绑在了一起。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想清楚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国之不存,家将焉附我柳家,世代忠良,绝不做亡国奴。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
好。不愧是柳振的女儿。
她立刻下令,八百里加急,持虎符前往江南调兵。
同时,她动用自己母家的所有关系,在三天之内,筹集了足够十万大军吃一个月的粮草,由我亲自押运,前往雁门关。
临行前,我去天牢,见了沈徽最后一面。
看到我,他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只能发出一阵嗬嗬的声响。
我要去雁门关了。我平静地告诉他,去见我的夫君。
他的瞳孔,动了一下。
沈徽,你知道你输在哪吗
你输在,你从来不懂,什么是爱。
你所谓的爱,是占有,是毁灭,是满足你那可悲的控制欲。而真正的爱,是守护,是成全,是哪怕牺牲自己,也要让对方活下去。
就像谢琢为我做的那样。
也像我,为他做的一样。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他断断续续的、不成调的嘶吼。
我没有回头。
通往雁门关的路,漫长而艰难。
我们不仅要躲避北狄的游骑,还要应付各地趁火打劫的山匪。
半个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雁门关下。
昔日雄伟的关隘,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城墙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黑色的血迹随处可见。
城楼上,大周的龙旗依旧在飘扬,却已破烂不堪。
谢琢站在城楼上,看到我们粮草车队的那一刻,我看到他那挺拔的身影,几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城门大开。
我骑着马,在所有士兵的注视下,冲进了雁门关。
我见到了谢琢。
他瘦了,也黑了,脸上又添了几道新伤。
但他看着我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拥入怀中。
你来了。他在我耳边说,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来了。我回抱住他,我带了粮草,也带来了援军。江南十万大马,不日即到。
他身体一僵,随即,抱得更紧了。
柳禾……

谢谢你。
傻子。我捶了他一下,我们是夫妻。
有了粮草,有了援军的盼头,雁门关守军的士气,空前高涨。
谢琢,也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施展他的军事才能。
他不再固守,而是主动出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骚扰北狄的粮道,打了好几次漂亮的伏击战。
半个月后,江南十万大军抵达。
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那一战,打了整整三个月。
从深秋,打到了寒冬。
我一直留在雁门关,为他处理军务,调配粮草,救治伤员。
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主外,我主内。
终于,在入冬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时,我们收复了被占领的全部三关,将北狄大军,彻底赶回了草原。
大周,胜了。
班师回朝的那天,京城百姓,夹道欢迎。
我和谢琢并肩骑在马上,看着这片失而复得的繁华,相视一笑。
皇帝亲自出城迎接,对谢琢大加封赏,并追封我父亲为忠勇公,恢复了柳家所有的荣耀。
三个月后,我和谢琢,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洞房花烛夜,他为我摘下沉重的凤冠,执起我的手。
阿禾,上一世,我浑浑噩噩,死于非命。
这一世,我重生为人,只为护你周全。
幸好,我做到了。
我看着他,眼眶微湿。
不,是我们做到了。
他俯身,吻住了我。
窗外,是京城璀璨的万家灯火。
室内,是两世纠葛后,终得圆满的安宁。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安心。
两世为人,一身风雨。
幸好,回首之时,灯火阑珊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