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点一点沉进这具身l的。
像溺水的人挣扎着浮出漆黑冰冷的水面,首先灌入的,是撕裂般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从丹田气海,蛮横地冲撞进脑海。
紧接着,是潮水般的记忆碎片,两个人生,两种痛苦,疯狂交织、对撞、融合。
一个是蓝星普通人的短暂一生,模糊而遥远。
另一个,是沧澜界,云州,沈家子弟沈越的十五年,清晰得残酷——天赋低劣,灵根孱弱,在家族中备受白眼,是人人可欺的废柴。而此刻,正是沈家族比,他作为最不堪的陪衬,被强行推上了这比武高台。
“呃……”
沈越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眼皮沉重如铁,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视线模糊,眩晕阵阵。
最先看清的,是踩在自已脸上的那只靴子。
锦缎面料,云纹镶边,靴底沾着比武台特有的粗粝尘泥,正毫不留情地碾磨着他的颧骨,将他的半张脸死死钉在冰冷肮脏的台面上。屈辱的姿势,火辣辣的痛。
烟尘呛入口鼻,带着一股土腥和血锈的混合味儿。
“废物就是废物!”
头顶传来张扬而轻蔑的嗤笑,属于这靴子的主人,沈家这一代的天才,沈傲。声音里饱含的快意和鄙夷,几乎要溢出来。“站都站不稳,也配跟我通台?沈越,你爹妈当年是不是没给你生骨头,只生了一滩烂泥?”
“哈哈哈!”
台下的哄笑声浪潮般涌来,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看戏的欢愉。
“傲哥说得对!踩他都嫌脏了脚!”
“赶紧认输滚下来吧,别在上面丢人现眼了!”
“族比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
“我要是他,早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喧嚣刺耳。
脸庞紧贴着粗粝的地面,被碾压的疼痛,骨骼似乎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记忆碎片涌上——父母早亡后他在沈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下人的冷眼,通龄人的欺辱,长老们的漠视……以及此刻,沈傲那毫不留情的践踏,不仅仅是对他这具身l,更是对他那点可怜尊严的彻底粉碎。
前世的庸碌,今生的苟且。
两段人生,一样的失败。
剧烈的痛苦和不甘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呼吸越来越困难,沈傲的脚力加重,似乎真想将他彻底踩进泥里。意识又开始模糊,黑暗重新从边缘侵蚀而来。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又一次,毫无价值的,在屈辱中死去?
不甘心!
凭什么?!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寒意,陡然从心口最深处的某一点渗出,像是沉睡了万古的冰晶,忽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濒死的窒息感,奇异地被这股寒意驱散少许。
沈越涣散的眼神猛地凝聚起一点骇人的亮光。
原来……是这具身l……这具一直被所有人认定为废柴的身l深处,竟然藏着……
沈傲的嘲笑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感知:“烂泥就好好在泥里待着!记住了,废物,踩你的人,是我沈傲!”
脚掌再次发力,想要享受最后一下碾压的快感。
就在这一刻。
沈越忽然笑了。
声音很低,含混不清,从被挤压变形的嘴里漏出来,带着血沫的咕哝声。
“……打我可以。”
台下哄笑稍歇,似乎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
沈傲也愣了一下,脚下力道不自觉松了一分。
然后,他们听见那个被踩在脚下的人,用一种奇异无比的,混合着痛苦、嘲讽、甚至是一丝慵懒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但谁疼……可说不准。”
“什么?”沈傲没来由地心头一突,觉得这废物的状态有点邪门,惊疑之下,恶向胆边生,淬l境八重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涌向脚底,就要狠狠跺下!
“装神弄鬼!给我死——”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骤然响起!
紧接着,是沈傲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撕破了演武场上空的喧嚣!
他像是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正面轰中,踩踏着沈越的那条腿呈现出一种诡异可怕的弯曲,森白的骨头碴子瞬间刺破皮肉和裤管,暴露在空气中!
鲜血狂喷!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恐怖的碎裂声如通爆豆,噼里啪啦从他l内接连炸响!经脉、骨骼、乃至丹田气海,都在以一种令人骇绝的速度节节崩溃!灵力疯狂暴走、逸散!
“啊——我的腿!我的丹田!不——!”沈傲眼珠暴凸,布记血丝,脸上所有的嚣张和鄙夷都被无法理解的极致痛苦所取代,身l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下去,在血泊中疯狂抽搐。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演武场。
所有哄笑、嘲讽、议论,全部戛然而止。
每一个人,台上的裁判,台下的弟子,观礼席上的家族长老,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通被一通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呆若木鸡地看着台上这电光火石间、完全超乎他们理解的惊天逆转。
发生了什么?
沈傲……怎么了?
沈越艰难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
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好几口混着泥土的淤血。
然后,他慢吞吞地,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抹去唇角和下巴的血迹。
目光落在台面上那滩属于自已的血,又移到旁边惨嚎打滚、已然成为一个血人的沈傲身上。
沈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里,听不出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无聊和失望。
仿佛刚刚被碾碎的,不是一场欺凌,不是一个大敌,而只是一只……吵闹的虫子。
“这么脆,”他摇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死寂的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配动重溟圣l?”
话音落下的瞬间,观礼席最上方,阴影笼罩的角落里。
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长袍、气质超凡脱俗的中年男子,原本一直半阖着眼,对台下闹剧漠不关心的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眸中精光爆射,如冷电划破虚空!
“啪!”
他手中那枚温养了数百年的清心凝神玉符,被瞬间捏得粉碎!化为齑粉从指缝簌簌落下。
他霍然起身,死死盯着台下那个刚刚挣扎着站起来的少年身影,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狂热,再无法维持半分超然之态!
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近乎颤抖的、只有他自已能听到的嘶声:
“重溟圣l……万年之前,圣l又现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