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夜,酒店套房的空气甜腻得发齁,漂浮着香槟和玫瑰褪色后的萎靡气息。
梳妆台上,钻戒在丝绒盒里冷冰冰地反着光,旁边散落着明天要用的头纱、珍珠耳钉,和一套色泽温润的玉饰,是妈妈刚才电话里反复叮嘱,一定要戴上的,保平安。
我靠在露台的栏杆上,试图让夜风吹散心头那点莫名的不踏实。手机在掌心震动,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执拗地闪烁。
指尖划开。
黑暗的视频画面,噪点很多,像是偷拍。然后,一个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背影出现在镜头里——沈聿。我的未婚夫。
他单膝跪在地上,垂着头,手中捧着一只高跟鞋,镶满碎钻,在劣质的录像效果里依然折射出刺眼的光。
他面前坐着一个人,裙摆迤逦,一只脚被他小心翼翼托在掌心。
镜头晃了一下,对准了那个女人的脸。
苏清月。沈聿放在心尖上多年、最终却远走国外的白月光。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带着某种易碎又得意的优越感,目光垂落,落在为她穿鞋的男人身上。
沈聿的声音录得有些模糊,却一字一字,凿子般钉进我耳膜:
……嗯,她脚型没你好看,穿不了这种细高跟。
……傻乎乎的,好哄。婚礼不过是个形式,给她个交代。
苏清月似乎娇嗔了一句什么。
沈聿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我曾以为只会在我面前才有,带着无尽的纵容和宠溺。
可此刻,他跪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用那种我从未听过的、掺着卑微和狂热虔诚的语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她念念穿婚纱肯定更漂亮……
他顿了顿,像在陈述一个世间最寻常不过的事实。
可惜了,林晚有病。
精神病院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屏幕黑下去,映出我自己煞白的脸。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涂着精致甲油的手指掐着手机边框,用力到几乎要掰断它。
露台外的城市华灯璀璨,车流如织,一片喧嚣的繁华。
可那些光,那些声音,瞬间都褪得很远,隔着厚厚的玻璃。世界寂静无声,只有那句可惜了,林晚有病、精神病院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在脑海里疯狂尖啸、冲撞、爆炸。
冷的。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轻响,在这死寂的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扶着冰冷的金属栏杆,慢慢蹲下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原来那些体贴是砒霜糖衣。
原来那些别累着、好好休息的关切,是认定我精神不正常。
原来他规划的蜜月旅行线路里,刻意避开刺激项目,是怕我发病。
原来他迫不及待要替我接手管理我父母留下的公司股份,是怕病人没能力处理。
不是爱。
是怜悯,是算计,是替他的白月光清扫障碍,是把我这个精神病圈养起来,然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去追求他穿婚纱更好看的朱砂痣。
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我却觉得那股冷,是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的。
不知道蹲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手机屏幕又亮起,显示沈聿的来电。
他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配上那张我们相拥笑着的合影壁纸,讽刺得像一记狠狠的耳光。
我没接。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归于沉寂。
紧接着,一条短信跳出来:【晚晚,在干嘛明天就要嫁给我了,紧张吗早点睡,我的新娘要漂漂亮亮的。晚安。】
我看着那条短信,忽然就笑了出来。
笑声很低,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像呜咽,又像鬼枭的啼叫。
漂亮
新娘
有病的新娘。
我扶着栏杆,极其缓慢地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神却是一种骇人的平静,死水微澜。
我拿起那枚钻戒,冰凉的触感。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哐当一声轻响。
然后我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
喂是南山疗养院吗
我,林晚。之前你们发给我的那份心理健康评估报告,我认为很有道理。
对,我现在就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休养’。
谢谢,车一会就到楼下好的,我自己上去。
电话挂断。
我开始动作。换上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把身份证、银行卡、以及那部收到了视频的手机塞进背包。其他的,婚纱、首饰、明天化妆师会用的全套化妆品、甚至梳妆台上那些沈聿送的昂贵护肤品,我一件没拿。
它们不属于我。属于那个傻乎乎的、好哄的、有病的林晚。
而我,得去我该待的地方了。
拉开套房门的瞬间,外面走廊温暖的光涌进来。我
step
out,没有回头。
电梯无声下行。
酒店大堂值班经理看见我,似乎有些惊讶:林小姐,这么晚还出去需要帮您叫车吗
不用,谢谢。我笑了笑,大概比哭还难看,出去透透气。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酒店侧门的阴影里。穿着白大褂的司机确认了我的身份后,沉默地为我拉开车门。
车子驶离酒店,汇入夜的车流。我靠在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这座城市,我曾以为这里会有我的家。
约莫一小时后,车子驶离市区,盘山公路安静得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最终,在一扇巨大的、森冷的铁门前停下。
南山疗养院几个冰冷的金属字,在惨白的路灯下泛着光。
铁门缓缓滑开。车子驶入,身后的大门又沉沉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值班医生核对了我的信息,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和例行公事的冷漠:林小姐,你的情况我们初步了解。放心,在这里你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他递给我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私人物品需要代为保管。
我交出了背包和手机。
换上那套粗糙的、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病号服,被领到一间单人病房。四壁空空,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昏暗的灯,窗户装着坚固的栏杆。
护士温和却不容置疑地递给我一小杯水和几粒药片:助眠的,吃了好好睡一觉。
我看着那白色的药片,没有反抗,接过来,仰头和水吞下。
护士满意地点点头,退出房间,锁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
我坐在硬邦邦的病床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山里的夜,浓黑如墨,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像鬼火。
药效很快上来,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清晰的念头是:沈聿,如你所愿。
你的新娘,在她该待的地方了。
……
最初的日子,我顺从得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按时吃药,参加各种冗长无聊的团体治疗,对着医生陈述那些被沈聿定义为病的情绪——低落、失眠、对婚姻的焦虑。
医生们点头,在病历上写下密密麻麻的字。
我吃得很少,迅速消瘦下去,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偶尔在活动室的电视上看到财经新闻,看到沈氏集团的股价似乎又涨了,看到沈聿出席某个剪彩仪式,意气风发,身边没有女伴。
他一次都没来找过我。
也许他认为,我这个精神病终于被妥善安置,再也碍不着他和苏清月了。
也好。
在这里,时间变得很慢,又很快。慢到能数清窗外树叶飘落的轨迹,快到三个月弹指而过。
除了偶尔面对医生的问询,我几乎不开口说话。护士们私下议论,林小姐的病好像更重了。
直到那天下午,一个面生的年轻护士来送药,眼神躲闪,递药片时悄悄塞给我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我面无表情地接过,在她离开后,走到卫生间才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字:【视频是苏清月故意发的,她回国了,沈氏最近资金链有问题,他们在打你股份的主意。小心。】
纸条被我揉成一团,冲进下水道。
看着水流漩涡,我死水般的心湖,终于裂开第一丝缝隙。
原来如此。
那天之后,我开始好转。
积极配合治疗,在医生面前努力表现出康复的迹象,甚至主动和几个情绪相对稳定的病人交流。
我申请使用医院的电脑室,理由是想查阅一些心理康复的资料。申请被批准了,每次半小时,有护士在旁边看着。
我确实在看资料。心理学的,金融的,法律的。
偶尔,会登录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境外加密论坛。账号和密码,是很多年前,一个远房表哥移民前硬塞给我的,他说:晚晚,万一以后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又没人能帮你,来这里试试。
他当年眼神里的担忧,我此刻才明白。
屏幕的光映在我瞳孔里,安静地燃烧。
……
三个月零一周。
雨季来了,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潮湿的水汽弥漫进来。
下午,我刚从电脑室回来,正坐在床边看一本关于信托基金的书,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护士试图阻拦的焦急声音。
……先生,您不能进去!探视需要预约和许可!
滚开!我带我老婆回家,需要谁的许可
那个声音,暴躁、熟悉、裹挟着久居上位的傲慢和不耐烦。
我的心猛地一沉,书页从指尖滑落。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去。
沈聿站在门口。
他穿着剪裁精致的黑色大衣,肩头被雨水打湿了几分,发丝也有些凌乱。三个月不见,他看起来似乎瘦了一点,眉眼间的戾气和疲惫盖过了从前的温文尔雅。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瞬间钉在我身上,上下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审视,仿佛在看一件脱手已久、沾染了污秽的所有物。
林晚!他几乎是咬着牙叫出我的名字,语气里的怒火能烧穿空气,你闹够了没有!
他大步跨进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鬼样子!穿上这身衣服,还真把自己当精神病了他冷笑,拖着我就要往外走,跟我回家!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手腕被攥得生疼,我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撞在床沿上。
下一秒,另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外面的光。
来人很高,穿着妥帖的白大褂,身姿挺拔如松柏。他手里拿着一份查房记录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沈先生。声音清冽,像山涧冷泉,瞬间浇灭了病房里燥热的怒火。
沈聿拽着我的动作一顿,阴沉着脸回头:你谁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步伐沉稳地走进来,并没有看沈聿,而是先目光扫过我被攥得发红的手腕,然后,极其自然地侧身,挡在了我和沈聿之间。
他胸前的工作证上,写着主任医师:江溯。
我是林晚女士的主治医生,江溯。他平静地迎上沈聿暴怒的视线,语气不容置疑,未经我院评估许可,任何人不能带她离开。
主治医生沈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我是她丈夫!我现在就要带她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拦我
江溯纹丝不动,镜片后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根据林女士入院时的自主签署协议,在她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其治疗和出院事宜,由我院和她本人共同决定。目前,她并不愿意跟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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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偏头,看向我,声音放缓了几分,带着专业的温和:林女士,是吗
我看着江溯挺拔冷静的背影,又看向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都在跳的沈聿。
三个月前那个视频里的声音,那句可惜了,林晚有病,又一次清晰地响在耳边。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塞,清晰开口:是。我不跟他走。
沈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瞪向我,眼神骇人:林晚!你再说一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跟我回去!
沈先生。江溯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请注意您的言行,这里是医疗场所。如果您继续骚扰我的病人,我有权请保安强制请您离开。
你的病人哈!沈聿怒极反笑,指着江溯的鼻子,我看你是被她骗了!她根本没病!她就是在跟我闹脾气!她——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病房墙壁上挂着的那台静音的液晶电视,原本只播放一些舒缓风景画面和院内通知的,此刻画面突然一切。
变成了午间财经新闻的直播画面。
漂亮干练的女主播正面容严肃地念着稿子,背景图是沈氏集团巨大的LOGO,上面打了一个刺眼的红色斜杠。
……最新消息,本市知名企业沈氏集团或因重大投资失误及资金链断裂,于今日上午开盘股价暴跌,已触发熔断机制,宣布紧急停牌。
沈聿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猛地扭头看向电视,瞳孔骤缩。
女主播的声音清晰冷静,却像一颗颗炸弹,投掷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
……据本台记者获悉,沈氏集团最大债权人已于昨日正式提交破产清算申请。同时,有神秘资本正在低价吸纳沈氏散股,疑似涉及恶意收购……
画面切换,是沈氏集团总部大楼门口,被记者和愤怒的投资者围得水泄不通的混乱场面。
电视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病房里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沈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攥着我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他死死盯着电视屏幕,脸色从铁青变成灰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新闻还在继续。
……另据本台财经频道独家消息,此次出手收购沈氏的神秘资本,疑似与海外某低调医疗财团有关。该财团实力雄厚,近年来在全球范围内并购多家生物科技及医疗机构,包括本市知名的南山疗养院……
南山疗养院五个字被清晰念出时,江溯微微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而电视屏幕上,适时地打出了一张收购方代表的模糊剪影照片,以及一个名字——
虽然很快闪过,但我看见了。
沈聿也看见了。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浑身剧烈地一颤,眼里的暴怒和难以置信几乎要满溢出来。他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挡在我身前的江溯,手指颤抖地指着他:
是……是你!是你做的!你到底是谁!
江溯没有回答他。
他甚至没有再看沈聿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噪音源。
他只是微微侧身,向我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姿态,声音低沉温和,与方才面对沈聿时的冷冽判若两人:
没事了。
这里的安保很好,无关人员很快就会被请走。
背后的电视屏幕上,女主播正用毫无感情的声音播报着沈氏集团的彻底败落和易主。
沈聿僵在原地,面如死灰,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破败雕像。
雨声淅沥,敲打着装栏杆的窗。
江溯的白大褂衣角拂过我的手臂,带来一丝淡淡的、清冽的消毒水气息。
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沉静。
林晚,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和电视里关于帝国倾塌的余音,你的新主治医生是我。
沈聿的手指还僵在半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颤抖着指向江溯。他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得厉害,像是想咆哮,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电视里,财经新闻还在继续,女主播冷静到残酷的声音填补了病房里死寂的空白。
……沈氏集团创始人沈建华已于半小时前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据传涉及非法融资及巨额利益输送……集团总部及多位高管住所已被查封……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沈聿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双曾经盛满虚假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血红的骇然和毁灭性的难以置信。
是你……他终于挤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都是你做的!江溯……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溯甚至没有瞥一眼电视屏幕上那个关于沈氏帝国崩塌的实时报道。他微微侧身,将我更彻底地挡在他挺拔的身影之后,隔绝了沈聿那毒箭般的视线。
然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终于落在了沈聿那张扭曲的脸上。
沈先生,他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涟漪,却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在雨声和电视残响中荡开,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似乎不是我的身份。
而是你非法闯入医疗重地,骚扰、意图强行带走我的病人这件事,他顿了顿,语气骤然降至冰点,该如何收场。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走廊外传来了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
四名穿着安保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神色冷肃,动作专业利落,瞬间就围住了沈聿。
先生,请你立刻离开!为首的男人声音不容置疑。
沈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兽,猛地挣扎起来:滚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沈聿!我是她丈夫!
可他的咆哮在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面前苍白无力。两人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瞬间弯下了腰,所有的气焰被强行压了下去。
林晚!林晚你说话!你让他们放开我!他被强行拖着往外,却仍不死心地扭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身上,混合着最后的威胁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怜,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沈家完蛋看着你未来的依靠垮掉你跟我回去!回去一切还能挽回!我可以不计较你这几个月的胡闹!
我站在原地,江溯的身影像一道坚固的屏障。
我看着沈聿被拖拽的狼狈模样,看着他额角迸出的青筋,看着他昂贵大衣上被攥出的褶皱。三个月前视频里那个跪在地上、虔诚地为白月光穿鞋、用轻蔑语气说林晚有病的男人,和眼前这个穷途末路、歇斯底里的男人,缓缓重叠。
心口那片被冻结的荒原,忽然裂开一丝缝隙,涌出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麻木的释然。
依靠我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沈聿的挣扎骤然停顿。
他看着我,眼里燃起一丝微弱的、错觉般的希望。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摇了摇头。
沈聿,从你跪在地上给苏清月穿鞋,说‘精神病院才是我该待的地方’那一刻起,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我和你,和沈家,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的沈氏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沈聿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那点残存的希望碎成齑粉,剩下的只有骇然的空洞。
他还想说什么,但安保人员没有再给他机会,毫不客气地将他彻底拖出了病房。他愤怒而不甘的吼叫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如同被潮水卷走的泥沙。
病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电视里已经切换到下一则国际新闻的播报声。
我站在原地,身体有些发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床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肘部,力道温和却坚定。
是江溯。
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正看着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褪去了面对沈聿时的冰冷,是一种专业的审度,但似乎又多了点别的、我一时无法分辨的东西。
还好吗他问,声音不高,带着医生特有的那种令人安心的沉稳。
我点了点头,借着他的力道站稳,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臂:谢谢您,江医生。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确认我是真的无碍,然后才微微颔首。他走到床头柜边,拿起内部电话,简短吩咐:707病房需要更换被损坏的门锁,另外,送一杯温热的牛奶过来,谢谢。
放下电话,他看向我:受到惊吓,补充一点热饮有助于稳定情绪。
其实……我没事。我低声说。经历了那炼狱般的三个月,沈聿方才的失控,反而像是一剂迟来的清醒剂,彻底打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可笑的不切实际。
江溯没有坚持,只是淡淡道:例行程序。
很快,护士送来了牛奶,维修工也安静而高效地更换了被踹坏的门锁。期间,江溯就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幕,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存在感却强得让人无法忽视。
一切处理完毕,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转过身: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医院的安保出现疏漏,让无关人员闯入打扰你的治疗,是我的失职。
与您无关。我摇摇头,他是冲我来的。
现在,他不会再来了。江溯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
我忽然想起电视里的新闻,想起那个一闪而过的神秘收购方的名字,想起沈聿那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江医生……沈氏的事情……我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这一切太过巧合,太过惊人。
江溯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上,闻言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林晚,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清晰而冷静,你现在唯一的任务,是安心接受治疗,尽快康复。
至于其他的,他微微侧首,金丝眼镜的镜架反射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等你好了,自然会知道。
门被轻轻带上。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那杯温热的牛奶,白色的雾气氤氲上升,模糊了视线。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再也没有不速之客闯来。南山疗养院仿佛真的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外面商界的天翻地覆,传到这里,只剩下护士站电视机里模糊的新闻背景音,以及偶尔病友们窃窃私语的零星碎片。
沈氏真的完了……
听说欠了几百个亿……
好多人都被抓了……
那个沈聿……好像疯了……
我低头翻着手中的书页,置若罔闻。
江溯成了我的主治医生后,治疗方案进行了调整。药物减量,更多的是心理疏导和认知行为治疗。
他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冷静,敏锐,从不轻易下判断。在他面前,我渐渐能够剥离那些被沈聿强行贴上的病症标签,重新审视自己那些被定义为不正常的情绪反应——那不过是一个被欺骗、被背叛、被逼到绝境的正常人,应有的愤怒和自我保护。
偶尔,他也会问我一些看似与病情无关的问题。
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沉默了一会儿,看着窗外经过雨水洗涤越发青翠的山峦: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他点点头,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只是在下一次的治疗中,带来几本关于公司治理和股权纠纷的法律书籍。
适当阅读,有助于转移注意力,避免过度内耗。他的理由总是无懈可击,专业而体贴。
我知道,这绝非寻常精神病院的治疗流程。
但我没有戳穿。我只是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些知识,像一块干涸的海绵。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和案例,逐渐在我脑海里编织成一张清晰的网。
属于我父母的公司股份,绝不能让沈聿和苏清月,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夺走。
期间,我尝试联系过那位给我递纸条的年轻护士,想向她道谢,却得知她已经辞职离开。这让我更加确信,那晚的纸条,绝非偶然。
是江溯的安排。
他像一张无声无息的网,悄然布控在我周围,将一切危险和窥探隔绝在外,又在我需要的时刻,恰到好处地提供着支撑。
这种感觉很微妙。我对他一无所知,除了一个名字和主治医生的身份。他却仿佛知晓我的一切,在我最狼狈不堪、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以一种强硬的姿态介入我的生命,替我挡开风雨,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专业和冷静的一角,水下却隐藏着巨大的、令人敬畏的能量。
这种未知,本该让人不安。但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直到一周后的一次例行治疗。
我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站在窗前讲电话。
……嗯,清理干净就好。
……苏家那边,不必留情面。
……嗯,先这样。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但内容却透着刀锋般的冷厉。
看到我进来,他对电话那头简短地说了句稍后联系,便结束了通话。
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无形杀气的人不是他。
治疗过程很顺利。结束时,我起身准备离开。
林晚。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密封袋,推到我面前。
里面是我的手机。
技术部门初步检查过,里面的敏感数据已经被远程删除,但机器本身没有物理损坏。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你可以使用了。如果有任何异常,随时告诉我。
我怔怔地看着那部手机。它是我与过去那个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沈聿当初大概以为,一个精神病是用不上手机的,或者他自信地认为,我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再接触外界。
我接过密封袋,指尖有些发烫。
谢谢。我的声音干涩。
不必。他低头开始书写病历,侧脸线条冷峻,这是你的权利。
回到病房,我反锁了门,深吸一口气,才颤抖着打开密封袋,拿出手机。
开机。
等待。
屏幕亮起,电量是满的。
一瞬间,无数条短信、微信、未接来电的提示音疯狂地响了起来,嗡嗡嗡地震动着,几乎要拿不住。
大部分来自沈聿,从最初假惺惺的关切,到后来的不耐烦、质问、愤怒、威胁,时间截止到他闯进疗养院的那天。
还有不少来自曾经的朋友、商业伙伴,语气各异,有试探,有关心(真假难辨),有划清界限的冷漠。
我一条都没回,手指快速下滑,近乎麻木地翻看着。
然后,我看到了夹杂在众多信息中,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发送时间是三天前。
【林小姐,冒昧打扰。关于您委托沈聿先生代持的林氏股份相关事宜,因沈先生目前状况,急需与您面谈沟通。鄙人姓张,是林老先生生前委托的律师代表之一,联系方式如下……】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林氏股份!爸爸的公司!
沈聿果然一直在打它的主意!甚至可能已经暗中动了手脚!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尖用力到泛白。巨大的愤怒和后怕席卷而来,几乎让我窒息。
如果不是那晚的视频,如果不是我毅然逃进这里,如果不是江溯……
我不敢想象后果。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然后按照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起,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传来:您好,哪位
张律师您好,我是林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有些意外,随即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林小姐!太好了,终于联系上您了!您目前是否安全方不方便见面详谈
我很安全。我看着窗外森严的栏杆,但目前不方便外出。可以通过电话或视频沟通吗
可以,当然可以!张律师立刻答应,事情比较紧急复杂,我长话短说。沈聿先生此前确实以您丈夫及您‘病情’需要静养为由,试图通过一系列操作,获取您名下林氏股份的代理表决权乃至处置权。幸好,您父亲生前留有后手,在股权委托书上设置了极其严苛的条件,并且指定了我们律所进行独立监督,所以他的企图并未完全得逞。
我的心稍稍落回实处,背后却惊出一层冷汗。
但是,张律师话锋一转,由于沈聿之前动用了一些非正常手段,目前这部分股权在法律上存在一些争议和冻结状态。需要您亲自出面,提供完整的、证明您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医疗评估报告,并签署一系列文件,才能彻底解除风险,重新拿回控制权。
医疗评估报告
我立刻想到了江溯。
我明白了。张律师,请您尽快将需要的文件清单和具体要求发给我。评估报告的事情,我来解决。
好的,林小姐!请您务必尽快!现在沈氏倒台,很多债权人像闻到血的鲨鱼,您名下的资产,包括林氏股份,很可能也会被他们纳入追偿范围,我们必须抢时间!
结束通话,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信念,又在废墟之中重新生长出来。
我必须好起来。
我必须尽快出去。
我必须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几乎没有犹豫,我径直去了江溯的办公室。
他甚至没有下班,办公室里亮着灯,似乎早知道我会来。
我推开门,直接走到他办公桌前,将手机放在桌上,屏幕还亮着张律师的短信界面。
江医生,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一份证明我精神完全正常、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医疗评估报告。立刻,马上。
江溯抬起眼,目光掠过手机屏幕,并没有丝毫意外。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静静地看着我。
林晚,他开口,声音平稳,评估需要过程。医院的规章制度,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我的心微微一沉。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是,基于你近期稳定的表现和积极的治疗态度,我可以提前启动最终评估流程。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安排一下,林晚的全面精神评估,明天上午九点,我亲自做。
放下电话,他重新看向我:评估会很严格。你需要最好的状态。
我能做到。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他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很好。
……
第二天的评估,漫长而细致。
从专业的量表测试到冗长的面对面访谈,江溯的问题精准而刁钻,涉及认知、情绪、逻辑、社会功能等方方面面。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冷静、清晰、有条理地回答每一个问题。剥离开那些被强行赋予的病症标签,我只是一个经历了重大创伤后,正在努力自愈的普通人。
最后一项测试结束,江溯放下笔。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辨。
然后,他拿起钢笔,在一份空白的评估报告上,开始书写。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写完最后一笔,他盖上笔帽,将那份报告推到我面前。
【评估结论:被评估人林晚,意识清晰,定向力完整,认知功能正常,情感反应协调,无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社会功能良好。诊断:无精神障碍。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
落款处,是他苍劲有力的签名——江溯。以及南山疗养院的红色公章。
我看着那份报告,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酸涩。
这薄薄的一页纸,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囚禁我已久的牢笼。
谢谢您,江医生。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是你应得的。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公事化,却将另外几份文件一起推了过来,这是你的出院同意书,已经签署完毕。随时可以离开。
我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评估报告和出院文件,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江溯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抬头看他,在你离开之前,有个人,我想你应该见一见。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只说了两个字:带来。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两名穿着安保制服的男人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苏清月。
她早已没了往日白月光的风采,头发凌乱,妆容斑驳,身上的名牌连衣裙皱巴巴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恐惧,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瑟瑟发抖的麻雀。
她一看到我,瞳孔骤然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猛地低下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人是在南城试图偷渡出境时拦下来的。江溯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情绪,像在陈述一件物品的来历,她手里还有一些关于你的,不太好的东西,试图带走去交换筹码。
他顿了顿,补充道:包括那晚视频的原始备份,以及……她和你丈夫更多的不雅证据。
苏清月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几乎要瘫软下去,被旁边的安保人员强行架住。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一片冰冷的平静,掀不起丝毫波澜。
曾经,我嫉妒过她,怨恨过她,觉得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
可现在,我只觉得她可怜,又可悲。
沈聿呢我问,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沈氏破产清算,涉嫌多项经济犯罪,已被正式批捕。江溯回答得言简意赅,在看守所里,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反复说有人害他。
我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我走到苏清月面前。
她吓得猛地一哆嗦,几乎要跪下去。
抬起头。我说。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我看着她,看了几秒。
然后,抬起手。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狠狠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办公室里回荡。
苏清月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五指红印。她懵了,连哭都忘了,只是捂着脸,惊恐万状地看着我。
这一巴掌,是替过去那个傻乎乎、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林晚打的。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苏清月像是得到了特赦令,连滚爬爬地被安保人员拖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安静。
我转过身,看向江溯:谢谢。我又欠您一次。
江溯站起身,从衣帽架上取下西装外套:不必。顺路而已。
他穿上外套,动作优雅从容,然后拿起车钥匙:走吧。
我一怔:去哪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侧身看我,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不见底。
不是要拿回你的东西吗
我送你下山。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出南山疗养院那扇巨大的铁门,将那片森严寂静的建筑群甩在身后。
山间公路盘旋而下,车窗外的世界重新变得鲜活而喧嚣。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雨后湿润的树叶上,反射出粼粼金光。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紧紧捏着那份评估报告和出院文件,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恍如隔世。
三个月。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黑暗的噩梦。
手机再次震动,是张律师发来的消息,确认了见面地点和时间。
我回复了一个好字。
放下手机,我忍不住侧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硬流畅,下颌线绷得有些紧。阳光透过车窗,在他挺直的鼻梁和金丝眼镜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江医生,我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默,您为什么帮我
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旋了很久。从天而降的视频,恰到好处的纸条,精神病院的特殊关照,雷霆万钧的收购,乃至此刻亲自送我离开……
这一切,早已超出了一个主治医生的职责范围。
江溯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驶过一个弯道,山下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很多年前,我父亲的公司,是被沈家用不光彩的手段逼到破产的。
我微微一怔。
他跳楼了。江溯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那时候,我还在国外读书。
我的心轻轻一颤。
回国后,我用了很多年,很多办法,才走到今天。他微微偏过头,看了我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辨,收购沈氏,是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至于你……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调查沈聿的时候,注意到了你。你和当年的我,有点像。
而且,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看不惯他们那么欺负人。
车子驶入市区,停在一个僻静的路口。不远处,就是张律师所在的那家格调高雅的咖啡馆。
到了。江溯停下车子,解开车锁。
我握着门把手,却没有立刻下车。
那份视频……我迟疑着,是您发给我的
江溯目视前方,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匿名快递,不是吗他答非所问,语气轻描淡写。
但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谢谢。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谢谢您做的一切,江医生。
林晚。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
他递过来一张纯黑色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头衔和装饰。
拿着。他的目光透过镜片,沉静而有力,解决完你的事。如果遇到麻烦,打这个电话。
我接过那张沉甸甸的名片,指尖触及的地方,一片温凉。
好。
我下了车,关上车门。
黑色的轿车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停在原地,像一头沉默守护的兽。
我挺直脊背,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和名片,迎着午后的阳光,一步一步,走向那家咖啡馆。
玻璃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咚作响。
我知道,车门在我身后缓缓升起,一个崭新的、充满挑战的世界,正在我面前打开。
或许布满荆棘,或许仍有风浪。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穿着水晶鞋、等待王子救赎的灰姑娘。
而是手握利刃、亲自上阵厮杀的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