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手喂我喝下忘忧蛊,只为风光迎娶他的白月光。
大婚当日,他以为我忘了所有,却不知我早已磨好了刀,要亲手送他们这对狗男女上路!
那蛊毒没忘掉我的情,只吞噬了我的心。
1
安安,喊她娘亲。
厉决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抱着我们三岁的儿子安安,指着他对面那个身穿华服的女人。
喊一声娘亲,爹爹就带你去骑大马,宫里那匹最好的汗血宝马。
我站在不远处,像个无关紧要的影子。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
新娘不是我,是他的白月光,丞相府的嫡女苏婉儿。
安安紧紧攥着小拳头,把脸埋在厉决的怀里,闷闷地摇头:我不要,我只有一个娘亲。
孩子的童音清脆,却像一根针,扎在苏婉儿的笑脸上。
她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厉决的耐心似乎用完了,他皱起眉,声音冷了下来:安安,听话。
爹爹骗人!你以前说,只喜欢娘亲和安安的!孩子委屈的哭腔,让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疼。
但我的脸上,却是一片恰到好处的茫然。
我走上前,歪着头,用一种天真的、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厉决。
这位将军,您为什么……要逼这个孩子呢
我指了指安安,又指了指苏婉儿,他好像不喜欢这位夫人。
厉决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打结的乱麻,有愧疚,有试探,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清辞……他艰难地开口,你不记得了
我眨了眨眼,学着那些傻子的模样,一脸困惑:我应该记得什么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三天前,就是这个男人,亲手捏着我的下巴,将那只名为忘忧的蛊虫,灌进了我的喉咙。
冰冷的蛊虫顺着食道滑下,像一条致命的毒蛇。
他当时说:清辞,忘了我,也忘了恨。从此以后,你只是安安的母亲,住在这将军府的偏院,我会保你一世安稳。
只为迎娶他的白月光。
他以为,忘忧蛊能抹去我所有的记忆和情感。
他以为,我会变成一个痴傻的、没有过去的空壳。
他不知道,这来自南疆的秘蛊,对我这个身体里流着一半南疆王族血脉的女人来说,根本不是忘忧。
而是绝情。
我记得一切。
记得他如何在战场上救下我,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记得我如何为他出谋划策,助他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登上大将军之位。
记得我怀着安安九个月,还拖着沉重的身子,为他画下扭转战局的布防图。
更记得,他那白月光苏婉儿回京后,他是如何一步步疏远我,看我的眼神从爱恋变成不耐,最后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忘忧蛊没有让我忘记这些事。
它只是吃掉了我对他所有的爱,所有的留恋,所有的心痛。
它留下了一片荒芜的废墟,和废墟之上,疯狂滋长的恨意。
此刻,看着他眼中的愧疚,我只想笑。
他不是愧疚,他只是需要我的遗忘,来成全他的心安理得。
苏婉儿走上前来,柔弱无骨地靠在厉决身上,用手帕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夫君,别逼姐姐了,也别逼安安了。是婉儿的错,婉儿不该奢求……
她看向我,眼中带着胜利者的悲悯。
姐姐,你放心,以后我会把安安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
我看着她,突然笑了。
我走到安安面前,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安安,别哭。
然后,我抬起头,用最纯净无辜的眼神看着厉决,轻声问:
这位将军,我能带我的孩子回去了吗他好像累了。
我的孩子。
这四个字,我说得清晰无比。
厉决的脸色,瞬间白了。
2
厉决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大概没想到,一个忘了所有的人,却还牢牢记着安安是我的孩子。
苏婉儿勉强维持着笑容:姐姐说笑了,安安也是夫君的孩子啊。
哦我偏着头,一脸天真,可他刚才,叫我娘亲。
我伸出手,对安安说:安安,到娘亲这里来。
安安立刻从厉决怀里挣脱,像一只小乳燕投林,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娘亲!
我抱着儿子,转身就要走。
站住!厉决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停下脚步,回头,依旧是那副懵懂无知的表情:将军还有事
他看着我怀里的安安,又看看我,眼神里的挣扎几乎要溢出来。
他想发作,可对着一个傻子,他所有的怒火都像打在棉花上。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他,回去吧。
我抱着安安,目不斜视地从他和苏婉儿身边走过。
正堂里宾客满座,丝竹声声,一片喜庆。
而我,一个被抛弃的疯女人,抱着我的儿子,走回我们那冷清的偏院。
多讽刺。
回到偏院,我关上门,脸上的茫然瞬间褪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冷。
我的贴身侍女翠儿哭着迎上来:小姐!您怎么……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把安安放在榻上,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安安很聪明,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我看着翠儿,淡淡地说:我什么都记得。
翠儿猛地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
小姐……
翠儿,从今天起,在外人面前,我就是沈清辞,一个被忘忧蛊毁了脑子,只认得自己儿子的可怜虫。
我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厉决和苏婉儿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翠儿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夜里,大将军府的主院热闹非凡。
我能听到隐约传来的嬉笑声和酒令声。
那是厉决和他的新婚妻子,在共度良宵。
我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正在一块桃木上雕刻着什么。
安安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
突然,院门被一脚踹开。
一身酒气的厉决闯了进来,他双眼通红,像是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沈清辞!你今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力气极大,捏得我手骨生疼。
我抬起头,依旧是那副空洞的眼神:将军,你弄疼我了。
装!你还在给我装!
他盯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根本没忘你故意在大堂上给我难堪,让婉儿受委屈!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冷笑。
他的白月光受了委屈,所以他深夜跑来质问我这个被他亲手伤害的女人
真是可笑。
婉儿我重复着这个名字,歪着头想了想,是今天那个漂亮的夫人吗
她哭了,是因为我吗我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的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滑落。
看着我的眼泪,厉决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松开了手。
他眼中的暴怒,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愧疚吗
不,他不配。
你……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夫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婉儿好找。
苏婉儿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屋里的情景,特别是看到我脸上的泪痕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怨毒。
她走到厉决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柔声说:夫君,姐姐刚服下蛊毒,神智不清,你别跟她计较了。
然后,她转向我,用一种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蔑地说道:
沈清辞,别以为装疯卖傻就有用。从今天起,我才是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你不过是个被夫君抛弃的贱人。
我擦干眼泪,看着她。
然后,我做了一件让他们两个都意想不到的事。
我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苏婉儿的脸上!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3
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婉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厉决也愣住了,他大概从没想过,一向温婉的我,会动手打人。
我甩了甩打得发麻的手,脸上依然是那副天真又困惑的表情。
这位夫人,你为什么骂我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贱人……是什么意思是夸我吗
苏婉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想发作,可我是个傻子。
跟一个傻子计较,只会显得她小气又恶毒。
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泪汪汪地看向厉决:夫君……
厉决终于反应过来,他一把将我推开,怒吼道:沈清辞,你疯了!
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撞在桌角上,腰侧传来一阵剧痛。
我疼得吸了一口凉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装的。
我没有疯……我哭着,像个受了委屈却不知道为什么的孩子,是她骂我……我疼……
我的哭声惊醒了床上的安安。
安安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我哭了,立刻从床上爬下来,跑到我身边,用小小的身体护住我。
不准欺负我娘亲!你们都是坏人!
安安冲着厉决和苏婉儿大喊,像一只护崽的幼兽。
厉决看着哭泣的我和愤怒的安安,脸上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想说什么,但苏婉儿拉了拉他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
夫君,我们走吧……都怪我,我不该来的,打扰了姐姐和安安休息。
她这副以退为进的姿态,成功地让厉决的怒火再次转向我。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
沈清辞,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拥着他娇弱的新婚妻子,离开了这个让他烦躁的地方。
门被关上,我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苏婉儿,这只是个开始。
我扶着剧痛的腰,慢慢坐回椅子上,捡起掉在地上的桃木和刻刀。
那是一支快要成型的簪子,样式简单,却透着古朴。
翠儿端着药酒进来,帮我揉着腰上的淤青,心疼得直掉眼泪。
小姐,您这是何苦……
不苦。我看着手中的桃木簪,轻声说,这点痛,比不上他喂我吃蛊时的万分之一。
接下来的几天,主院那边倒是消停了。
苏婉儿没再来找麻烦,厉决也没有再出现。
我乐得清静,每天除了陪安安,就是琢磨我的复仇大计。
厉决的软肋是他的前途和声名。
苏婉儿的软肋是她的美貌和丞相府嫡女的骄傲。
我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敲碎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很快,机会就来了。
三天后,是皇太后的寿宴。
按照惯例,厉决作为大将军,需要携家眷入宫贺寿。
这个家眷,自然是他的新婚妻子,苏婉儿。
寿宴前一天,苏婉儿派人送来了一套衣服。
说是让我和安安也准备一下,明日跟着一起入宫。
翠儿愤愤不平:她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肯定是想在宫里让您出丑!
我展开那套衣服。
一套灰扑扑的旧衣,料子粗糙,样式老旧。
再看看给安安的,也是半旧的短打。
而苏婉儿自己,我听说,早就让京城最有名的绣娘,赶制了一件缀满东珠的流光羽衣,价值千金。
她这是想用我这个疯傻的旧人,来衬托她这个高贵的新妇。
用心何其歹毒。
我笑了笑,对翠儿说:去,把我的首饰匣子拿来。
翠儿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我打开首机匣子,里面大多是厉决以前送我的。
金的、银的、玉的,琳琅满目。
如今看着,只觉得无比讽刺。
我从最底层,拿出了一支桃木簪。
就是我那天晚上刻好的那支。
我对翠儿说:明日,我就戴这支簪子。
翠儿大惊:小姐!这……这怎么行这太素了!会被人笑话的!
就是要让她们笑。我拿起那支桃木簪,在指尖轻轻转动。
翠儿,你记着,有时候,最不起眼的东西,才是最致命的武器。
尤其是,当所有人都知道,苏婉儿对桃木过敏,触之皮肤就会红肿起疹,痛痒难耐的时候。
4
皇宫,寿康宫。
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我穿着那身灰扑扑的旧衣,领着同样衣着朴素的安安,安静地坐在最末尾的角落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向我们,带着同情、鄙夷和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而这一切的焦点,都集中在主桌的厉决和苏婉儿身上。
厉决一身黑色金线蟒纹官袍,俊朗威严。
苏婉儿则穿着那件艳光四射的流光羽衣,珠光宝气,美得不可方物。
两人坐在一起,俨然一对璧人。
苏婉儿不时地举杯,与各家贵妇谈笑风生,尽显将军夫人的风范。
她偶尔会朝我的方向瞥一眼,眼神里的得意和轻蔑,毫不掩饰。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我沈清辞,如今是多么的卑微落魄,而她苏婉儿,才是最后的赢家。
我毫不在意,只是低头,小口地吃着面前的点心,偶尔给安安喂一块。
我的头上,只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插着那支毫不起眼的桃木簪。
寿宴过半,到了献礼的环节。
各家王公大臣争相献上奇珍异宝,博太后一笑。
轮到厉决时,他献上了一尊南海暖玉雕成的观音像,玉质温润,雕工精湛,引来一片赞叹。
太后很高兴,赏了厉决和苏婉儿一杯御酒。
苏婉儿起身谢恩,莲步轻移,风姿绰约。
就在她举杯,准备一饮而尽时,异变陡生。
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苏婉儿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众人大惊,齐齐看去。
只见苏婉儿捂着自己的脸,手指缝里,能看到迅速泛起的红痕。
我的脸……好痒!好痛!
她惊恐地大叫着,用力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颊和脖子。
不过片刻功夫,她那张原本美艳的脸,就变得红肿不堪,布满了丑陋的抓痕和红疹,像是被毒虫啃噬过一般。
婉儿!厉决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
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太后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厉决抱着痛苦不堪的苏婉儿,急得满头大汗。
有太医匆匆赶来,为苏婉儿把脉,又看了看她脸上的症状,眉头紧锁。
启禀太后,将军夫人这症状,像是……像是接触了什么致敏之物。
致敏之物太后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
是的,而且看这发作的凶猛程度,应是夫人过敏反应最剧烈的东西。
厉决的脸色猛地一变。
他想到了什么,一双锐利的眼睛,像刀子一样,直直地射向角落里的我。
几乎是同时,苏婉儿的一个贴身丫鬟尖叫起来,指着我:
是她!是沈清辞!奴婢想起来了,我家小姐对桃木过敏最是严重!她头上戴的,就是桃木簪!
唰——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了,抱着安安,身体瑟瑟发抖,一脸的无辜和恐惧。
不……不是我……我怯生生地辩解,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厉决大步流星地向我走来,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我燃烧殆尽。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座位上拖了起来,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沈清辞!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的婉儿!
他嘶吼着,状若疯魔。
我疼得眼泪直流,拼命摇头: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那位夫人对桃木过敏……
你还敢狡辩!
厉决一把拔下我头上的桃木簪,狠狠地摔在地上。
你明知道婉儿的禁忌!你故意戴着它入宫,故意坐在她下风口的位置!你好狠毒的心!
面对他的指控,我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忘了……我真的什么都忘了……我只记得……这簪子是我自己刻的……我没有钱买好看的簪子……
我的哭诉,听起来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一个被抛弃的、失了心智的女人,因为没有首饰,只能自己动手做一根最廉价的桃木簪。
谁会相信,她是故意要害人呢
不少贵妇已经露出了不忍的神色。
厉将军,沈氏她……看起来也不像是故意的。
是啊,她神智不清,整个京城都知道,许是无心之失吧。
听到这些议论,厉决的脸色更加难看。
而就在这时,一直痛苦呻吟的苏婉儿,突然用尽全力,指着我,尖声叫道:
是她!就是她故意的!夫君,她根本没有忘!她是在装疯!她要害死我!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
装疯
厉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要看穿我的灵魂。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苏婉儿这是要狗急跳墙,把我最大的底牌给掀出来!
我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厉决的怀疑达到顶峰时,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他,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我猛地挣脱他的手,然后一头撞向旁边的廊柱!
既然你们都不信我!那我就以死明志!
砰!
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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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没有死。
但我撞得够狠,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昏迷了整整两天。
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将军府的偏院。
翠儿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
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吓死奴婢了!
我动了动,只觉得头痛欲裂。
外面……怎么样了我声音沙哑地问。
翠儿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低声说:小姐,您这一撞,可把事情闹大了。
太后大怒,当场就把厉将军和苏婉儿斥责了一顿,说他们逼死人命。苏婉儿的脸……听说太医用了最好的药,还是留下了疤,这几天正在府里发疯呢。
我心中冷笑,苏婉儿最在意的就是她那张脸,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厉决呢
将军……翠儿顿了顿,他这两天一直守在您门外,不吃不喝,谁劝都不听。他好像……开始怀疑自己了。
怀疑
我撞柱子的那一刻,赌的就是他心里那点残存的人性。
一个疯傻的女人,被逼到以死明志。
无论我是不是装的,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他厉决和苏婉儿,咄咄逼人,将我逼上了绝路。
他引以为傲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小姐,您说……将军他是不是后悔了翠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帐顶,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后悔有什么用他喂我吃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后悔
翠儿,记住,男人的后悔,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我养伤的这些天,厉决每天都会来。
他不敢进屋,就站在院子里,从清晨站到日暮,像一尊望妻石。
我一概不理。
苏婉儿也来过一次,戴着厚厚的面纱,隔着门骂我贱人、毒妇,骂我毁了她的一切。
我只让翠儿把门关紧,任她在外面无能狂怒。
半个月后,我额头上的伤结了痂,终于能下床了。
而此时,一件更大的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北境的蛮族,撕毁了和平协议,突然挥兵南下,连破我大周三座城池,兵锋直指京畿!
朝野震动!
皇上紧急召开朝会,商议对策。
作为大周的战神,厉决,自然是挂帅出征的不二人选。
可是,问题来了。
这次蛮族的领军头领,是新上任的单于,名叫拓跋宏。
此人骁勇善战,又诡诈多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厉决以前那套稳扎稳打的战术,在拓跋宏面前,完全不管用。
前线节节败退,告急的文书像雪片一样飞进京城。
朝堂之上,弹劾厉决的奏折堆积如山。
说他耽于美色,娶了新妇就忘了战事。
说他心胸狭隘,逼死发妻,失了德行,才导致战场失利。
厉决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
我听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研究地图和战报,却依旧毫无头绪。
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疲惫。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这天夜里,苏婉儿突然闯进了我的院子。
她掀开面纱,露出一张布满浅浅疤痕的脸,眼神里满是疯狂的嫉妒和怨恨。
沈清辞!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
她扑上来想打我,被翠儿死死拦住。
如果不是你,夫君怎么会分心!战事怎么会失利!
她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我身上。
我冷冷地看着她发疯。
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用
苏婉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冷静下来,死死地盯着我。
你以前……不是最会帮夫君分析战局吗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帮我!沈清辞,你帮夫君这一次!只要打赢了仗,我……我可以让你当平妻!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平妻
她以为我还在乎这些
滚。我只说了一个字。
苏婉儿的脸彻底扭曲了。
沈清辞,你别不识好歹!夫君要是倒了,你和你的野种也别想好过!
她口不择言地咒骂着。
我眼神一冷。
你说谁是野种
说你儿子!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生的野种!
她不知道,这句话,彻底触碰了我的逆鳞。
我没有再跟她废话。
只是在她转身离开后,我去了厉决的书房。
书房里,一片狼藉。
厉决双眼布满血丝,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沙盘被他推得乱七八糟。
他看到我,愣住了。
清辞……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那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我看着上面标注的敌我态势,脑中迅速构建起整个战局。
拓跋宏的打法,看似诡异,实则有迹可循。
他是在模仿。
模仿一个三年前,曾让北境蛮族闻风丧胆的名字——
青竹先生。
而这个青竹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当年我为了不让厉决因为我的女子身份而被人诟病,便化名青竹先生,为他出谋划策。
所有的战略布局,都由我画好,再由他去执行。
如今,拓跋宏显然是研究透了青竹先生的战术,并加以利用,来对付他名义上的徒弟厉决。
真是天大的讽刺。
我拿起桌上的朱砂笔,在地图上,迅速画下几笔。
一个大胆的、足以扭转乾坤的合围之势,跃然纸上。
厉决猛地站了起来,他冲到地图前,看着我画下的布防图,瞳孔剧烈收缩。
这……这是……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此计大妙!大妙啊!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目光看着我。
清辞!你想起来了你全都想起来了!
我看着他,脸上依然是那副熟悉的、茫然的表情。
将军,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你这里的线条画得不好看,帮你改一改……
我指着地图,一脸无辜。
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厉决死死地盯着我,他脸上的狂喜,渐渐凝固。
一个疯傻的女人,能随手画出惊天动地的破敌之策
他不是傻子。
他眼中的震惊、怀疑、狂喜、悔恨,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
他终于,开始正视一个可怕的可能——
从头到尾,我都在骗他。
6
清辞……
厉决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你……到底是谁
他不再问我记不记得。
他问我,是谁。
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能随手画出这等破局之策的女人,和他印象中那个只知温柔顺从的沈清辞,判若两人。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身,准备离开。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张图,足以让他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但同时,也足以在他心里,种下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他会开始害怕,害怕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害怕他亲手抛弃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宝藏。
站住!
厉决从后面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在抖。
别走!告诉我!青竹先生……是不是你
青竹先生。
这个只存在于军中密报里的代号,这个让他平步青云、封侯拜将的神秘军师。
他终于,把这个名字,和我联系在了一起。
我回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第一次,没有再伪装我的眼神。
那里面没有了天真和茫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嘲讽。
现在才问,不觉得太晚了吗厉大将军。
我的声音,清晰、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痴傻。
轰!
厉决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真相,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剑,剥开了所有伪装,血淋淋地呈现在他面前。
我没有疯。
我什么都记得。
我一直在看他演戏。
你……你……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骗我……
骗你我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和讥诮,厉决,到底是谁在骗谁
是谁当年在神佛面前立誓,说此生唯我一人,绝不相负
又是谁,为了迎娶你的白月光,亲手捏着我的下-巴,把那恶心的蛊虫灌进我的嘴里!
我每说一句,就向他逼近一步。
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最后,我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厉决,你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是谁,欠了谁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步步后退,最后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恐惧。
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所以……寿宴上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他沙哑地问。
是。我毫不否认。
你撞柱子……也是为了……
为了让你身败名裂。我替他说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脸上是无尽的痛苦和悔恨。
为什么……清辞,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变成这样,不是拜你所赐吗我冷笑,你喂我吃下忘忧蛊,想让我忘了情,忘了恨。可你不知道,它只吃掉了我的情,却把恨,喂养得无比茁壮。
现在,这恨意,要开始反噬了。
我拿起那张他视若珍宝的布防图,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没有这张图,我看你,还怎么去打你的翻身仗!
不!厉决惊恐地大喊,他扑过来想要阻止,却只抓到了一把纸屑。
他看着满地的碎片,像是看着自己分崩离析的前程,整个人都崩溃了。
沈清辞!你毁了我!你毁了我!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嘶吼。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就叫毁了厉决,我们的账,才刚刚开始算。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出了书房。
门外,苏婉儿正站在那里。
她显然听到了我们所有的对话,那张还带着疤痕的脸,此刻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7
苏婉儿看着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眼中曾经的得意和高傲,此刻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恐惧。
她终于明白,她招惹的,根本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而是一头蛰伏已久、随时会择人而噬的猛虎。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回到偏院,翠儿紧张地迎上来。
小姐,您……您都和他说了
嗯。
那……那他会不会……
他现在,自身难保。我淡淡地说道。
没有了我的破敌之策,面对拓跋宏那完全复刻青竹先生的打法,厉决只有死路一条。
等待他的,将是兵败如山倒的结局。
到时候,别说大将军之位,他连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果然,三天后,前线传来加急战报。
厉决因为判断失误,贸然出击,中了拓跋宏的圈套,十万大军被困在葫芦谷,粮草断绝,死伤惨重。
消息传回京城,朝野哗然。
皇上在金銮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摔了奏折,雷霆震怒。
废物!真是个废物!
弹劾厉决的奏章,再次堆满了御书案。
这一次,没有人再为他说话。
丞相,也就是苏婉儿的父亲,为了撇清关系,第一个站出来,痛斥厉决指挥失当,罪该万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就是人性。
就在厉决被千夫所指,即将被定罪之时,我做了一件事。
我让翠儿,将一封信,悄悄递给了当朝的二皇子。
二皇子是如今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为人贤明,却一直苦于没有军方势力的支持。
而我的信里,只有八个字。
青竹在此,可破敌军。
当天夜里,一顶不起眼的青呢轿子,停在了将军府的后门。
我换上一身男装,戴上帷帽,在翠儿的掩护下,坐上了轿子。
轿子一路将我抬进了二皇子府。
书房里,二皇子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为我倒了一杯茶。
先生,请。
他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女人,而有丝毫的轻视。
殿下不好奇,青竹先生为何是个女子我隔着帷帽,轻声问。
二皇子笑了笑:英雄不问出处,能人何必问性别。本王只知,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能解我大周之危。
好一个二皇子。
有这份胸襟和气度,就不愁大事不成。
殿下想让我如何做
请先生,为我大周,画一张救国之图。二皇子站起身,对我深深一揖。
我没有动。
我可以救葫芦谷的十万大军,也可以击退拓跋宏,保我大周十年安稳。
我顿了顿,声音变冷。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先生请讲。
我要厉决的兵权。
二皇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夺一个大将军的兵权,这可不是小事。
先生与厉将军……有旧怨
血海深仇。我只回了四个字。
二皇子沉默了片刻。
他是个聪明人,从京城的流言和我这四个字里,已经能猜出个大概。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只要先生能退敌,本王便在父皇面前立下军令状,保举先生,接管三军!
一言为定。
我不再废话,走到书桌前,拿起笔。
一幅比之前撕掉那张更加精妙、更加狠辣的战局图,在我笔下迅速成型。
这一次,我不但要救出被困的大军,我还要设下一个更大的口袋,让拓跋宏的二十万蛮族铁骑,有来无回!
二皇子看着图,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先生真乃神人也!
我将图纸交给他。
殿下,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第二天,早朝。
就在御史们唾沫横飞地要求将厉决满门抄斩时,二皇子站了出来。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呈上了我的那份布防图。
并且立下军令状,说他有高人相助,只需按照此图行事,三日之内,必有捷报传来!
若是不成,他愿与厉决同罪!
皇上将信将疑,但看着图上那神来之笔的布局,又看二皇子言之凿凿,最终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他下令,收回厉决的虎符,由二皇子派出的心腹,接管指挥权,全权按照图上所示行事。
圣旨传到前线。
被困在葫芦谷,已经绝望等死的厉决,接到了他被罢免的消息。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看着那份由二皇子派人送来的、他无比熟悉的笔迹画出的布防图。
他知道,是她。
是沈清辞。
她真的,要来夺走他的一切了。
8
三日后。
捷报如雪片般,从北境飞回京城。
大获全胜!
按照青竹先生的布局,我军不但成功解了葫芦谷之围,救出了被困的十万大军,更设下埋伏,将拓跋宏的二十万主力,诱入预设的包围圈。
一场血战,蛮族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拓跋宏仅率百余残兵,仓皇逃回北方草原,十年之内,再无力南下。
大周,胜了!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皇上龙颜大悦,在金銮殿上,对着那份布防图,赞不绝口。
青竹先生!真乃我大周的定国神人!二皇儿,你说的这位高人,究竟在何处朕要重重地赏他!
二皇子出列,躬身道:启禀父皇,这位青竹先生,已经到了殿外。
快宣!
在所有人的翘首以盼中,我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一步一步,走上了金銮宝殿。
我没有戴帷帽。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的脸。
看清楚,这个被厉决抛弃的疯女人,是如何一步步,将他踩在脚下。
当我出现在大殿中央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是她那个沈氏
她不是疯了吗
青竹先生……竟然是个女人
皇上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他看向二皇子,寻求一个解释。
二皇子朗声道:父皇,这位,便是一手策划了葫芦谷以及三年前平定南疆之乱的,青竹先生,沈清辞!
轰!
大殿之上,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
而我,只是平静地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罪女沈清辞,参见陛下。
罪女皇上皱了皱眉,你有何罪
罪女身为女子,干预军政,是为一罪;罪女曾被小人所害,名节受损,是为二罪;罪女未能早日为国分忧,致使边疆将士枉死,是为三罪。
我的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哪里还有半分痴傻的模样。
皇上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威严的目光,扫向了跪在殿下,早已面如死灰的丞相苏哲。
苏爱卿,朕听说,这青竹先生,曾是你的准女婿,厉决的发妻
苏丞相汗如雨下,哆哆嗦嗦地答不上话。
陛下!我再次开口,过去种种,皆是罪女命数。如今大敌已退,罪女恳请陛下,论功行赏。
哦你想要什么赏赐皇上饶有兴致地问。
罪女别无他求。我抬起头,目光坚定。
只求陛下,收回厉决兵权,并,准许罪女与他和离!
我的话,掷地有声。
我要的,不是金银珠宝,不是高官厚禄。
我要的,是彻底的自由,和对他最致命的惩罚。
兵权,是厉决的命根子。
我要亲手,斩断它。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喊。
不——
一身囚衣,形容枯槁的厉决,被侍卫押解着,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他冲到我面前,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他抓着我的裙角,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清辞……不要……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他哭了。
这个流血不流泪的男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哭流涕。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娶苏婉儿,我不该负你……你回来好不好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兵权给你,什么都给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他卑微地乞求着,哪里还有半分大将军的威风。
我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厉决,晚了。
忘忧蛊的滋味,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
它没有让我忘记你,它只是,让我不再爱你。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就像拂去一件沾染了污秽的旧物。
然后,我对着龙椅上的皇上,再次叩首。
恳请陛下,恩准!
9
皇上沉默了。
他看着跪地痛哭的厉决,又看看一脸决绝的我,最终长叹了一口气。
准奏。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彻底砸碎了厉决所有的希望。
他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
另,厉决指挥失当,致使将士蒙受重大损失,本应严惩。念其过往有功,功过相抵。革去大将军一职,所有兵权,暂由……青竹先生接管。
皇上顿了顿,补充道:封沈清辞为护国军师,赐金牌令箭,可自由出入宫禁,参议军机。
苏氏婉儿,善妒成性,构陷忠良,着即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其父苏哲,教女无方,御下不严,降职三级,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圣旨一下,尘埃落定。
我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我没有去看厉决那张绝望的脸,也没有理会苏丞相瘫软在地的狼狈。
我只是平静地叩首谢恩。
谢陛下隆恩。
从金銮殿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微微眯起眼,只觉得这久违的阳光,有些刺目。
二皇子走到我身边,笑道:恭喜军师,得偿所愿。
也恭喜殿下,除去心头大患。我回道。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是我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
我帮他除掉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厉决,为他将来登基铺路。
他帮我复仇,给我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自由。
从今往后,我沈清辞,不再是谁的附庸。
我只是我。
我回到那个小小的偏院,翠儿和安安正焦急地等着我。
看到我回来,翠儿喜极而泣。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安安也扑进我怀里,紧紧抱着我:娘亲!
我抱着温软的儿子,心中那片被恨意盘踞的荒原,终于照进了一丝暖阳。
安安,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三天后,我和厉决的和离书,送到了我的手上。
与此同时,被关在天牢里的苏婉儿,听闻自己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的消息后,当晚便用一根发簪,结束了自己可悲又可笑的一生。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任何感觉。
她不值得我再有任何情绪。
而厉决,在被革职之后,就将自己锁在了主院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曾经门庭若市的大将军府,如今门可罗雀,一片萧条。
我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准备带着安安和翠儿,搬去皇上赐给我的新府邸。
临走前,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主院门口。
院门紧闭,里面死气沉沉。
我站了片刻,正准备离开。
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厉决站在门后。
短短几天,他像是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再也不见半分往日的英气。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
你要走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是。
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
然后,他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清辞,你知道吗我最近,总是做梦。
梦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还是个跟在我身后,怯生生的小丫头。
梦到我们大婚那天,你盖着红盖头,对我说,夫君,我把一辈子都交给你了。
我还梦到……安安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那么软……你说,他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他的眼泪,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
清辞……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爱入骨髓,如今却恨之入骨的男人。
我的心,平静如水。
厉决,你还记不记得,你喂我吃下忘忧蛊的那天,对我说过什么
他愣住了。
我替他回答。
你说,‘忘了我,也忘了恨’。
你看,你说的话,终于应验了。
我看着他,扯出了一个这些日子以来,最真心的笑容。
我不恨你了。
因为你,已经不配了。
10
我说完那句话,厉决的身体,猛地晃了晃。
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
不恨了。
这三个字,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像一把利刃,将他最后一点尊严和念想,都切割得支离破碎。
恨,至少证明还在意。
而不恨,则意味着,他在我心里,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可以被随时丢弃的过去。
不……不是这样的……他喃喃自语,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清辞,你还在恨我……你一定还在恨我……
他伸出手,想来拉我,却被我后退一步,轻易地躲开。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那么尴尬,又那么可悲。
我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
厉决,照顾好自己吧。
然后,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
身后,传来他压抑着绝望的、野兽般的嘶吼。
那声音,像是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一步也没有。
我抱着安安,带着翠儿,坐上了前往新府邸的马车。
马车驶离将军府那条街的时候,我撩开车帘,回头看了一眼。
那朱红色的高大门楣上,大将军府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又格外落寞。
这里,曾是我全部的爱与梦想。
如今,只是一座埋葬了过去的坟墓。
我放下了车帘,将那座坟墓,永远地关在了身后。
新府邸很大,很气派,是皇上亲赐的军师府。
我给安安选了最大、最向阳的院子。
小家伙在新家里跑来跑去,开心得不得了。
翠儿也忙前忙后地张罗着,脸上满是喜悦。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开始正式以护国军师的身份,参与朝政。
二皇子对我言听计从,皇上也对我愈发倚重。
我的名声,在朝野上下,越来越响。
人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依附于男人的女人,而是真正地,把我当成一个手握重权、能定国安邦的沈军师。
有时候,我会在宫里,远远地看到厉决。
他被皇上降为禁军的一个小校尉,负责守卫宫门。
他总是穿着不合身的铠甲,沉默地站在角落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每次我从他面前经过,他都会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悔,有痛,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仰望。
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是无法逾越的鸿沟,是两个再也无法交集的世界。
一年后,老皇上驾崩,二皇子顺利登基,成为新帝。
我作为他最大的功臣,地位更加稳固。
他曾半开玩笑地问我,愿不愿意入主后宫,做他的皇后。
我笑着拒绝了。
陛下,我的心,早在三年前,就被蛊虫吃掉了。
现在的沈清辞,只为自己,为安安,为这大周的江山而活。
新帝看着我,许久,点了点头。
朕,明白了。
他没有再提,却给了我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力。
又是一年春天。
我带着安安去郊外踏青。
安安已经五岁了,长得虎头虎脑,正在一片草地上,努力地学着骑一匹温顺的小马。
阳光下,他的笑声清脆又响亮。
我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真好。
翠儿端来一盘刚洗好的樱桃。
军师,您看,小少爷骑得有模有样的。
是啊。我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
甜的。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远处的一棵大树后,站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厉决。
他还是那副落魄潦倒的样子,就那么远远地站着,痴痴地望着草地上骑马的安安。
他的眼神,充满了无尽的羡慕和悲伤。
我记得,他曾经对安安许诺过。
安安,喊她娘亲,爹爹就带你骑大马。
如今,安安在骑马。
教他的,是我这个娘亲。
而他这个爹爹,却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
何其讽刺。
我没有去惊动他,也没有让侍卫去驱赶他。
就让他看吧。
让他看清楚,他当初,究竟都失去了什么。
安安玩累了,迈着小短腿朝我跑过来。
娘亲!娘亲!我会骑马了!
他扑进我怀里,仰着满是汗珠的小脸,骄傲地宣布。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安安真棒。
娘亲,爹爹以前说带我骑大马,他是个大骗子!安安撅着嘴,告状。
我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
安安,记住,以后我们不提那个人了。
你的人生,有娘亲就够了。
娘亲会带你骑马,带你读书,带你看遍这世上所有的风景。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在我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嗯!安安最爱娘亲了!
我抱着他,看着远处那棵大树。
树后,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
走了也好。
从此山高水长,我们,再也不必相见。
我的人生,在亲手埋葬了那段不堪的过往后,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新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