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化为人形的第一天,凌不言就想杀了我。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刺入我的心口。
说,谁派你来的
彼时,我正衣衫不整地倒在他书房的地毯上,纯白的狐裘堪堪遮住身体,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这是一个男人最无法抗拒的姿态。
我是一只猫妖,一只为了窃取凌家至宝九窍玲珑心而来的猫妖。
为了这一天,我在他身边以一只普通黑猫的形态,潜伏了整整三年。
三年来,我摸清了凌不言所有的习惯。他孤僻、冷漠、不近女色,是整个云城最难攀折的高岭之花。但唯独对我这只黑猫,他会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情。
他会在冬夜将我揣进怀里取暖,会用最名贵的玉盘盛着顶级的鲜鱼喂我,甚至允许我在他处理家族要务时,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膝上。
所有人都说,凌家少主冷心冷情,却对一只畜生宠爱到了骨子里。
他们不知道,这都是我处心积虑换来的。
如今,时机已到。我借着他书房里一枚蕴含灵气的古玉,冲破妖身限制,化为人形。
我赌他对我三年的情分,会让他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柔弱美人手下留情。
我赌输了。
他玄色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没有半分惊艳,只有纯粹的杀意。
不说,就死。
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了我光洁的脖颈上。
我心沉到了谷底。是我太想当然了,凌不言,这个年纪轻轻就执掌凌家,将一众叔伯长辈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怎么可能被区区美色动摇。
求生的本能让我颤抖着开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缕依附在古玉上的孤魂,是主人的气息......才让我凝聚成形......
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身份。一个无依无靠,因他而生,只能依附他的玉中精怪。
凌不言的剑没有移开,但他眼中的杀意似乎淡了些许。
孤魂他冷笑一声,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那你最好祈祷,自己别露出什么马脚。
指尖的温度很凉,像他的眼神一样。
我心头一紧,面上却挤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
主人......别不要我......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维持不住这副表情。
终于,他松开了手,收回了剑。
从今天起,你就叫阿九。他丢下一句冰冷的话,转身坐回书案后,仿佛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摆设,在我腻了之前,安分点。
我蜷缩在地毯上,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阿九。
我族圣女的名字。
他知道了什么还是......这只是一个巧合
我不敢深思,只能将所有的心机都藏在那副柔弱无害的皮囊之下,等待下一次机会。
2.
凌不言给了我一个名分,侍妾。
一个最方便圈禁在后院,又不会引起太多注意的身份。
凌家的长老们对我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颇有微词,但凌不言一句我的人,轮得到你们置喙,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在凌家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威。
可他对我,却像对待一件新奇的玩物,时而逗弄,时而冷落。
他会命人送来最华丽的衣衫和珠宝,却在我精心打扮后,只淡淡瞥一眼,说一句：俗气。
他会允许我进入他的书房,却在我想要靠近时,用一本书隔开我们之间的距离,冷声道：别吵。
他甚至会在夜里召我侍寝,却只是让我躺在外侧,整晚一动不动,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忍受着近在咫尺的诱惑和煎熬。
我需要他的心头血。
那是治愈我全族瘟疫的唯一解药。
传说中,凌家家主世代相传的九窍玲珑心,并非实体,而是融入血脉的一种奇异力量。唯有家主心甘情愿取出的一滴心头血,才能生死人、肉白骨。
而凌不言,虽是少主,却因老家主病重,早已是凌家实际的掌权人,他的心头血,同样拥有这般神效。
要让凌不言这样的人心甘情愿,何其之难。
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爱上我。
于是我开始变着法地吸引他的注意。
我学着人类女子,为他洗手作羹汤。他尝了一口,便皱眉放下,以后不许进厨房。
我为他抚琴,弹奏我族最动人的曲子。他听了一半,便挥手让我停下,靡靡之音。
我为他跳舞,舞姿是我身为猫妖最擅长的魅惑之术。他却闭上了眼,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的警告,再敢跳这种舞,腿给你打断。
我所有的努力,在他面前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声无息。
我开始焦躁。族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每天都有族人死去,时间不等人。
那天夜里,云城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是我天生最畏惧的东西。
我抱着被子缩在床角,浑身发抖。这并非伪装,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卧房的门被推开,凌不言走了进来。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雨夜的寒气。
他看了我一眼,眉心微蹙,怕什么
打雷......我声音发颤,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竟破天荒地上了床,从身后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雷电。我的颤抖,竟奇迹般地平复了。
睡吧。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褪去了白日的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一刻,我几乎要以为,他对我,并非全无感觉。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热,我鬼使神差地转过身,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身体僵住了。
我生涩地,笨拙地,用尽我所知的一切技巧去取悦他。
良久,他扣住我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吻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气息,充满了掠夺和占有,几乎让我窒息。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成功时,他却猛地推开了我。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滚下去。
3.
我被他赶到了外间的软榻上。
屈辱和挫败啃噬着我的心。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石头
第二天,凌不言像是忘了昨晚发生的一切,待我依旧不冷不热。
反倒是凌家的二公子凌不凡,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
凌不凡是凌不言的堂弟,生性风流,与凌不言的沉稳内敛截然相反。他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探究。
阿九姑娘,我大哥那种不解风情的木头,有什么好的他在花园里拦住我,摇着一把玉骨扇,跟着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在他那儿守活寡强
我垂下眼眸,柔声拒绝：二公子说笑了,阿九是少主的人。
人凌不凡嗤笑一声,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身上的妖气,藏得再好,也瞒不过我这鼻子。
我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他怎么会知道
别紧张。凌不凡直起身,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我不会揭穿你。不过,我很好奇,你潜伏在我大哥身边,所图为何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二公子在说什么。
还在装。凌不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想要九窍玲珑心,对不对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他连这个都知道！
整个凌家,除了我大哥,恐怕就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了。凌不凡的语气带着几分得意,九窍玲珑心,并非传言中的器物,而是凌家家主的心头血。
我死死地盯着他,大脑飞速运转。
我们可以合作。他抛出了橄榄枝,我帮你拿到心头血,你帮我除掉凌不言,助我坐上家主之位。
你疯了！我失声道,他可是你大哥！
大哥凌不凡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他脚下的一块垫脚石！凭什么他一生下来就拥有一切,而我只能活在他的阴影里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心中一片冰冷。
这是凌家的内斗,我根本不想掺和。可他已经识破了我的身份和目的,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怎么信你我问。
就凭这个。凌不凡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这里面是蚀骨散,无色无味,能暂时压制灵力。只要让他喝下,他就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我看着那个瓷瓶,内心天人交战。
这是最快的方法,也是最危险的方法。
一旦失败,我将万劫不复。
你没有时间了,不是吗凌不凡似乎看穿了我的犹豫,据我所知,青丘猫妖一族的瘟疫,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他竟然连我族的困境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我接过瓷瓶,指尖冰凉。
好,我答应你。
4.
我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凌不凡给了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必须找机会让凌不言喝下那杯下了药的酒。
可凌不言的饮食,向来都有专人试毒,我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我犹豫了。
这三年来,他虽然对我这只黑猫没有过多言语,但那些细微的照顾,却是真实的。
在我化为人形后,他虽然对我冷漠,却也给了我一个栖身之所,将我护在他的羽翼之下,挡住了凌家长老们的刁难。
我真的要为了族人,去背叛这份......或许算不上恩情,但至少是庇护的情分吗
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第三天晚上,是月圆之夜。
凌不言破例在庭院里设了酒席,说要与我对月小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邀请我。
月光如水,洒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他今天没有穿那身代表着权力和疏离的玄色金纹袍,而是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润。
他看着我,眼眸里似乎有星光在闪烁。
阿九,过来。他向我招手。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那瓶蚀骨散,就藏在我的袖中。
今天,是我生辰。他端起酒杯,对我说道。
我愣住了。
他的生辰我潜伏三年,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没什么人记得。他自嘲地笑了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们只记得我是凌家少主,却忘了我也是个会过生辰的凡人。
那一瞬间的落寞,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我的心。
他亲自为我斟满一杯酒,递到我面前。
陪我喝一杯。
酒香醇厚,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那个瓷瓶,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我将药粉倒入他的酒杯,只要他喝下去......
我的族人就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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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和审视,只有一片清澈的月光,和我小小的倒影。
他,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对我敞开心扉吗
阿九他见我迟迟没有动作,轻声唤我。
我的心乱了。
理智告诉我,这是唯一的机会。情感却在疯狂叫嚣着,阻止我。
最终,我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酒。
少主,阿九敬你。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也灼烧着我的心。
我放弃了。
我宁愿我的族人无法得救,也不愿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去伤害一个......给了我一丝温暖的人。
凌不言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情绪莫辨。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忽然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
今天是,凌家清除内奸的日子。
话音刚落,庭院四周瞬间亮起无数火把,一群黑衣护卫从暗处涌出,将整个庭院围得水泄不通。
凌不凡被五花大绑地押了上来,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大哥！你......你都知道了
凌不言没有理他,目光依旧锁在我的脸上,那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冷。
我一直在等你动手。他说,蚀骨散,带来了吗
我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5.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引蛇出洞,顺便......试探我的局。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凌不凡的野心,也知道我的目的。
他将我留在身边,不过是想看看,我和凌不凡,谁会先露出獠牙。
我像一个跳梁小丑,自以为是的算计和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戏剧。
我从袖中拿出那个瓷瓶,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没有用。我看着他,声音沙哑。
我知道。凌不言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若用了,现在被绑着的,就是你。
凌不凡面如死灰,被护卫拖了下去。
庭院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月光依旧皎洁,却冷得像冰。
为什么不用他问我,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那个雷雨夜的拥抱,或许是因为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落寞,或许......只是因为我愚蠢的恻隐之心。
我惨然一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我下不了手。
凌不言,我承认,我接近你,是为了九窍玲珑心,是为了救我的族人。我摊开了所有的底牌,心中反而有了一种解脱的轻松,我是一只猫妖,我的族人正遭受瘟疫的折磨,只有你的心头血能救他们。
我知道你要杀我,要将我剥皮抽筋,悉听尊便。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良久,我没有等到冰冷的剑锋,却等来一声轻叹。
你想要心头血他问。
我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从腰间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然后,在我的惊骇的目光中,他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口。
不要！我失声尖叫,想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月白色的衣袍,像雪地里绽放的红梅,触目惊心。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用匕首在伤口处轻轻一引,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溢出,悬浮在空中。
那就是心头血。
蕴含着世间最精纯生命力的神物。
他屈指一弹,那滴心头血便朝我飞来,融入我的眉心。
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瞬间传遍我的四肢百骸,我甚至能感觉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族人们,身上的瘟疫正在被这股力量净化。
我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为......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惜自伤,也要给我心头血
因为......凌不言看着我,嘴角牵起一抹虚弱的苦笑,你没有对我下毒。
这个理由,太过荒谬。
就因为这个
够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我的心头血,能救你的族人,但也能成为追索他们的信标。云城之外,黑风谷的人已经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你的族人自投罗网,好将他们炼化成丹药。
黑风谷！那是正道修士中最臭名昭著的邪派,专门猎杀妖族。
凌不凡,就是他们安插在凌家的棋子。凌不言的声音越来越弱,我设这个局,本是为了引出他们......没想到,也引出了你。
他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我下意识地冲过去,扶住了他。
他的身体滚烫,气息微弱。取心头血,对他的伤害远比我想象的要大。
你快走。他靠在我怀里,推了我一把,带着你的族人,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那你怎么办我脱口而出。
我他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释然,凌家少主,为情所困,被妖女所伤,元气大损......这个理由,足够我暂避锋芒,将计就计,把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网打尽了。
我这才明白,他不止算计了凌不凡和黑风谷,连他自己,都算计了进去。
他用自己的重伤,来换取一个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机会。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到可怕。
可你......我看着他胸口的伤,心疼得无以复加,你会死的！
死不了。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我曾无比渴望的温柔,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闭上了眼睛,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抱着他,感受着他逐渐微弱的生命气息,眼泪终于决堤。
我是一只心机深重的猫妖,我来这里,是为了偷走他的心。
可我没想到,最后,被偷走心的,却是我自己。
6.
凌不言伤得很重。
取心头血,几乎耗尽了他一半的生机。
我没有走。
我把他安置在卧房,用我的妖力,笨拙地为他疗伤。
我的妖力与他的灵力相冲,每一次输送,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经脉,痛苦难当。
但我没有停下。
这是我欠他的。
凌家的长老们很快就知道了消息。他们冲进凌不言的院子,看到重伤昏迷的凌不言,和守在他身边的我,瞬间暴怒。
妖女！你竟敢伤害少主！大长老须发皆张,一掌就向我拍来。
我抱着凌不言,不闪不避。
就在掌风即将及体之时,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腕。
凌不言醒了。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和凌厉。
她是我的人。他看着大长老,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谁敢动她,就是与我凌不言为敌。
大长老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阵青阵白。
少主！你被这妖女迷惑了！她......
够了。凌不言打断他,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从今天起,阿九就是我的未婚妻,凌家未来的主母。你们,最好放尊重些。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凌不言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包括我。
未婚妻主母
他疯了吗
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我。
他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也给了我一个最坚固的盾牌。
从那天起,我真的成了凌不言的未婚妻。
他把家族事务暂时交给了几位信得过的长老,自己则以养伤为名,整日与我待在小院里。
那是我一生中最平静,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他会教我下棋,看我被他杀得片甲不留时,无奈地摇头轻笑。
他会带我读诗,听我把平平仄仄念得一塌糊涂时,用书卷轻轻敲我的头。
他会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教我写字。
他写的第一个词,是瑶卿。
这才是你的名字,对吗他低头看我,眸光温柔,青丘猫妖一族的圣女,瑶卿。
我的心一颤。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阿九,只是我给你取的小名。他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只有我能叫。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
族人的危机已经解除,他们按照我的指示,迁徙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而我,只想留在这个人身边。
我甚至开始幻想,我们的未来。
那天晚上,月色正好。我们依偎在庭院的躺椅上,看星星。
凌不言。我轻声唤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才缓缓开口：或许,从三年前,一只傻乎乎的小黑猫,在雨夜里跑来我书房门口,用爪子挠门的时候,就开始了。
我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填满。
原来,不是我一厢情愿。
原来,他早就对我......
我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冰冷得让我战栗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温柔的月光。
我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没有推开我,而是反客为主,温柔而缱绻地回应着。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我在他耳边,轻声念出这句,我曾在我族古籍上看到的话。
那一刻,我是真心的。
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下去。
直到,黑风谷的人,杀了回来。
7.
黑风谷的报复,比凌不言预想的,来得更快,也更猛烈。
他们联合了几个与凌家素有嫌隙的家族,趁着凌不言重伤未愈,大举围攻凌家。
一时间,凌家岌岌可危。
凌不言拖着未愈的病体,披上战甲,亲自上阵杀敌。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决绝的背影,心如刀绞。
是我,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为了给我心头血,他不会虚弱至此。
瑶卿,待在家里,等我回来。他临走前,紧紧抱了我一下,信我。
我点了点头,眼泪却不听话地往下掉。
我怎么可能安心待在家里
我将我族独有的传讯方式打了出去,召集已经恢复元气的族人前来助阵。
虽然我们是妖,但我们,也知恩图报。
那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我赶到战场时,正看到凌不言被黑风谷谷主和几位长老围攻,险象环生。
他身上的白袍,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现出猫妖原形,九条尾巴如同九条白色长鞭,将围攻他的人尽数逼退。
瑶卿凌不言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心疼。
我来帮你！
我和他,并肩作战。
这是第一次,也是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
黑风谷谷主阴冷地看着我们：凌不言,你竟为了一个妖女,与天下正道为敌
正道凌不言冷笑,就凭你们这些滥杀无辜,炼化生灵的败类,也配谈正道
冥顽不灵！黑风谷谷主怒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面黑色的幡旗。
镇魂幡！凌不言脸色一变,快退！
那幡旗一出,无数冤魂厉鬼从中飞出,发出凄厉的尖啸,直冲我们的神魂而来。
这是专门克制妖族的法宝。
我只觉得头痛欲裂,妖力瞬间被压制,几乎要维持不住人形。
凌不言挡在我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我扛下了大部分的攻击。
他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不言！我凄厉地大喊。
看来,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了。黑风谷谷主狞笑着,催动镇魂幡,发动了最后的攻击。
就在我以为我们必死无疑的时候,凌不言却突然推开了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决绝和悲伤。
瑶卿,对不起。
他说完,手中凭空出现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我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绽开的血花。
那把剑,是他的佩剑,无妄。
他......为什么要杀我
剧痛和背叛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看到他抽出长剑,带出一捧滚烫的妖血。他将我的血,洒在了凌家的护山大阵上。
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阵,瞬间金光大盛,威力倍增,将所有黑风谷的弟子都反弹了出去。
以妖族圣女之血,祭凌家大阵。凌不言,你够狠！黑风谷谷主又惊又怒。
原来是这样。
他救我,护我,爱我,都是为了这一刻吗
为了用我的血,来祭奠他的家族大阵
我看着他冷酷无情的脸,那张我曾无比迷恋的脸,此刻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和恶心。
所有的温情,所有的爱意,都是假的。
从头到尾,我都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颗,可以在关键时刻,用来牺牲的棋子。
凌不言......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着他,我恨你......
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我的族人终于赶到,看到了黑风谷的溃败,也看到了他似乎对我露出了一个,无比痛苦的微笑。
8.
我没有死。
是我的族人,用我给他们的那滴心头血,反哺我身,将我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心头血的力量,保住了我的性命,却治不好我心口的伤。
那道被无妄剑贯穿的伤口,成了我身上永恒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那个男人的背叛和无情。
我带着我的族人,离开了云城,回到了青丘。
我成了青丘猫妖一族新的女王。
我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将破碎的青丘重新建立起来,将流离失所的族人一一找回。
我变得比以前更冷漠,更强大。
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人类。
凌不言这个名字,成了我心中不可触碰的禁忌。
我以为,我会带着这份恨意,孤独终老。
直到五年后的一天,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青丘。
是凌家的一个老仆,叫福伯。我记得他,以前在凌家,他对我颇为照顾。
他老了很多,头发都白了。
瑶卿姑娘......他见到我,老泪纵横,直接跪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求姑娘,去见见我们少主吧。福伯泣不成声,他......他快不行了。
我的心,猛地一抽。
但随即,我冷笑出声：他不行了,与我何干你是不是忘了,他当年,是怎么一剑刺穿我的心的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福伯急切地解释,少主他......他都是为了保护你啊！
据福伯所说,当年,凌不言早已察觉到凌家长老中,有黑风谷的内应。
那个人,就是一直对我抱有敌意的大长老。
大长老的实力深不可测,凌不言即便在全盛时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除掉他。
他之所以自伤取心头血,一是为了救我族人,博取我的信任；二是为了示敌以弱,让大长老和黑风谷放松警惕。
而最后一战,他之所以刺我一剑,更是计划中最凶险的一环。
镇魂幡威力巨大,少主知道,若不破釜沉舟,你们都会死在那里。福伯说,他那一剑,看似是刺穿了你的心脏,实则是用他自己的本命精元,混着你的妖血,形成了一个假死的血契封印。
那个封印,既能激发大阵的威力,又能让你陷入假死,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而他......却因为耗尽了本命精元,根基尽毁,这些年,全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他早就料到你会恨他,所以从不让我们来找你。他说,只有你恨他,你才能活得好好的,才能忘了这一切,重新开始。
可现在......他真的撑不住了。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你一面。
福伯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我恨了五年的人,却是在用自己的命,护我周全。
原来,那句对不起,是真的。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9.
我赶回了云城。
曾经那个气派恢弘的凌家,如今却透着一股萧索之气。
我冲进了那个熟悉的小院。
院子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连那架我们曾一起躺过的躺椅,都还在原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我推开卧房的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凌不言就躺在床上。
五年不见,他瘦得不成样子,脸颊深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曾经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也黯淡无光。
他仿佛一尊即将碎裂的玉像,脆弱得不堪一击。
瑶卿......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连忙跑过去,按住他。
别动。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看着我,笑了。像五年前那个月夜一样,虚弱,却温柔。
你......还是来了。
为什么我握着他冰冷的手,泪如雨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他喘息着,用尽力气抬起手,想为我擦去眼泪,却虚弱地垂下,我不想......让你活在危险和愧疚里。忘了我,你会过得更好......
你这个傻子！大傻子！我趴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我恨了五年,怨了五年。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别哭。看到你现在,成了真正的女王,我就放心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凌不言,你别睡！我不准你睡！我慌了,疯狂地将自己的妖力输送给他。
可他的身体,就像一个破了的窟窿,无论我怎么填补,都无济于事。
他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瑶卿......他看着我,眼神开始涣散,还记得,那晚的月亮吗......
我哭着点头。
今夕何夕......他轻声念着。
我接了下去：......见此良人。
他笑了,那笑容,无比满足,无比安详。
真好......
他的手,从我的脸颊滑落。
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10.
凌不言死了。
他用自己的命,为我铺就了一条平安顺遂的通天大道。
我成了这个故事里,唯一活下来的人。
我处理了他的后事,也清理了凌家的门户。那个大长老,在我带着青丘猫妖一族精锐杀回来时,早已闻风而逃。
我没有去追。
因为我知道,凌不言想看到的,不是复仇,而是我好好活着。
我接管了凌家。
云城的人都很惊讶,曾经那个不近女色的凌家少主,最后,竟将偌大的家业,都交给了他传说中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女。
他们不懂。
我坐在凌不言曾经坐过的书案后,看着窗外。
院子里的那棵梅花树,开了。
我想起数年前,我还是只黑猫的时候,最喜欢爬到这棵树上,看他在书房里处理公务。
有时候他会发现,便会走出来,把我从树上抱下来,嘴里说着小心摔着,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原来,故事的开头,他早已写好了结局。
他不是不爱,是爱得太深,太沉。
他用自己的万劫不复,换我的此生安宁。
桌上,放着一本他常看的诗经。
我翻开,里面夹着一张书签。
书签上,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
只有八个字。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书签的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吾妻瑶卿,见字如面。勿悲,勿念。安好,足矣。
我捂着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凌不言,你这个骗子。
你说让我忘了你。
可你却用你的所有,在我心里刻下了你的名字。
叫我这一生,要如何才能将你忘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