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贴出来那天,整个山门广场安静得能听见蚂蚁搬家。
红的刺眼的布告,龙飞凤舞八个大字:修真界禁止内卷,违令者废。
落款是天道盟,盖着血红大印。
没人敢大声喘气。昨天还为了抢灵气最浓的洞府打得头破血流的师兄师姐们,此刻像一群被拔了毛的鸡,蔫头耷脑。
完了,旁边丹鼎峰的胖师兄王富贵,脸上肥肉都在抖,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就是炼出九转还魂丹超过林师姐……现在不让比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剑修李铁柱抱着他的破铁剑,眼神空洞:我的‘万剑归宗’还没练成呢……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巨大的茫然。
就在这片死寂中,我,韩清,一个卡在筑基大圆满整整十年、在宗门边缘混日子的普通弟子,却感觉心口猛地一跳。
不是激动,也不是害怕。
像是一块压了我十年的、看不见的大石头,噗地一下,被这公告给撬松动了。
韩清,你傻乐啥好友苏晴戳了戳我胳膊,她愁眉苦脸,完了完了,我还指着多接几个宗门任务,攒灵石买驻颜丹呢!这下禁令一出,任务堂都关门了,我的青春啊!她哀嚎一声,引来几道同样绝望的目光。
没乐,我眨眨眼,压下心头那股奇异的轻快感,就觉得……挺突然的。
能不突然吗苏晴翻个白眼,天道盟那群老怪物吃错药了修真的路,不就是卷出来的吗不卷怎么变强不抢怎么有资源他们自己当年卷得比谁都狠!
周围的窃窃私语印证了苏晴的话。
就是!这不等于自废武功吗
我看是天道盟怕下面人太强,威胁到他们地位吧
以后咋办混吃等死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习惯了拼杀抢夺的修士们,突然被强行按在躺平的砧板上,茫然无措。
我默默挤出人群。心里那股异样感挥之不去。
十年了。从踏入宗门那天起,我就像一头被鞭子抽着狂奔的驴。别人争洞府,我也得去抢,哪怕抢到的只是犄角旮旯;别人接任务攒贡献换功法,我也得拼了命去接那些危险又报酬微薄的活;别人彻夜打坐吸收月华,我困得眼皮打架也不敢闭眼……
卷,拼命卷。
卷得我筋疲力尽,卷得我道心蒙尘,卷得我十年如一日地卡在筑基大圆满的门槛外,看着那些天资不如我、却比我更豁得出去的师兄弟们一个个突破,把我甩在身后。
那种憋闷,那种窒息,像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
可这禁令一下……那根无形的鞭子,啪嗒,断了。
我回到自己那个位于山阴、灵气稀薄得可怜的小破洞府。洞府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歪脖子树,叶子似乎都绿了几分。
习惯性地盘膝坐下,准备运转那练了无数遍、却毫无寸进的《引气诀》。刚掐起法诀,手指却僵在半空。
做给谁看呢
没人看了。
没有长老会巡查弟子修炼勤勉与否,没有同门会暗中较劲谁打坐时间更长,甚至……没有那个我必须变强的紧迫感了。
一股巨大的空虚感袭来。
然后,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慢慢放下手,躺倒在冰冷的石床上,望着洞顶渗水的痕迹。
真安静啊。
不用惦记着去抢清晨第一缕紫气,不用盘算着怎么挤进任务堂抢个好任务,不用担心哪个同门又得了机缘自己却原地踏步。
什么也不用想了。
身体里那股十年如一日的紧绷感,一点点松开了。像生锈的齿轮,咔哒一声,终于不再被强行扭动。
我闭上眼,居然很快就睡着了。没有打坐,没有运功,就是纯粹的、沉沉的睡眠。
十年来的第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修真界像被按下了慢放键,还是0.5倍速那种。
宗门里,最大的变化就是——大家都闲出鸟了。
演武场长满了荒草,因为禁止比斗。
任务堂大门紧闭,因为没有任务可发——天道盟说了,一切可能导致竞争和内耗的任务,全部取消。
藏经阁倒是人满为患,但没人看书。大家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打瞌睡。
听说没隔壁玄天宗更惨,他们宗主带头在广场上斗蛐蛐儿!
咱们宗门好点,李长老昨天还组织大家去后山……挖野菜。苏晴一脸生无可恋地跟我吐槽,手里揪着一根狗尾巴草,韩清,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感觉我快废了。
我正坐在歪脖子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圈。丹田里那沉寂了十年的气感,在这无所事事的安宁中,偶尔会像小鱼吐泡一样,轻轻地啵一下。
废不了,我懒洋洋地说,正好歇歇。
歇再歇下去我骨头缝里都长蘑菇了!苏晴猛地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像是要甩掉一身的霉气,不行,我得找点事做!韩清,你鬼主意多,想想办法啊!
办法我看着地上自己乱画的圈,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办法……大概就是……什么都不做
苏晴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资源的总量是固定的。禁令卡死了明面上的争抢,却堵不住人心里的欲望和焦虑。
丹药、灵石、天材地宝……这些东西不会因为禁令就变得人人有份。
于是,黑市以一种荒诞的速度滋生蔓延。就在宗门废弃的矿洞深处,形成了一个不见光的地下交易场。大家默契地绝口不提买卖,只说交流置换。
我和苏晴也被裹挟着去过一次。
矿洞里点着昏暗的萤石灯,人影幢幢,压低着嗓音交谈,像一群见不得光的幽灵。空气里混杂着劣质丹药的怪味、灵石的土腥气,还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名为不甘和惶恐的情绪。
苏晴用几瓶以前攒下的劣质回气丹,跟人换了一小块下品灵石,攥在手心,像攥着救命稻草。总得有点东西傍身,心里才踏实点。她小声说,脸色在幽暗光线下显得苍白。
我没什么可换的,也没什么东西想要。就看着她交易,看着其他人或急切或贪婪的嘴脸。一个丹鼎峰的弟子,想用一张残缺的古丹方换一瓶聚气丹,被人嗤笑,他佝偻着背,眼神绝望。
我们正看着,矿洞深处突然一阵骚乱。
滚开!这点破烂也敢拿出来现眼一个粗粝嚣张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推搡和物品落地的声响。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迅速分开一条道。
一个满脸横肉、敞着道袍露出浓密胸毛的彪形大汉,带着几个同样凶神恶煞的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他手里掂量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火灵气的赤炎石,显然刚抢到手的。
是赵霸天。宗门里出了名的滚刀肉,仗着自己有个做外门管事的舅舅,以前就横行霸道,禁令一出,他这种靠拳头和背景吃饭的,反而如鱼得水。
他绿豆似的眼睛扫过人群,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像在挑选待宰的羔羊。目光掠过苏晴时,在她紧攥着灵石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苏晴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往我身后缩了缩。
赵霸天没过来,只是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但那股子蛮横的气息,压得整个矿洞都透不过气。
看见没苏晴声音发颤,禁令管得了明面上的,管不住赵霸天这种混蛋!以后……以后我们这些没靠山的怎么办
她眼里充满了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
我沉默着。丹田里,那条偶尔冒泡的小鱼,似乎也安静了。
禁令下的平静,原来是这么脆弱。像一层薄冰,下面全是湍急的、充满恶意的暗流。
从黑市回来后,苏晴变得异常焦躁。她开始疯狂地找事做。
比如,研究各种稀奇古怪、号称能不争不抢也能提升修为的偏方秘术。
韩清!你看这个!几天后,她抱着一卷破破烂烂、字迹都快磨没了的兽皮冲进我的小破洞府,眼睛亮得吓人,《龟息养元大法》!上古流传下来的!据说是最顺应天道的法门,讲究‘不动如山,静纳百川’!练到高深处,睡一觉都能涨修为!
她指着兽皮上模糊的图案,激动得脸颊泛红:这不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吗禁令时代的神功啊!
我看着那卷散发着霉味、内容玄乎其玄的兽皮,泼了盆冷水:苏晴,你确定这玩意儿不是哪个老骗子编出来忽悠人的还睡觉涨修为真要有这好事,上古大能们还打生打死干嘛
你不懂!苏晴跺脚,现在是什么时代是禁止内卷的时代!以前那些打打杀杀的法子行不通了!就得找这种‘躺赢’的功法!她眼神狂热,我决定了,从今天起就改修这个!
我劝不住她。
苏晴真的开始修炼那什么《龟息养元大法》。她盘坐在自己洞府门口,努力模仿兽皮上那个扭曲的姿势,闭着眼,呼吸放得极慢,试图进入不动如山的状态。
结果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浑身僵硬,腰酸背痛,龇牙咧嘴地放弃了。
太难了……比打坐还累!她揉着发麻的腿抱怨。
然而,她并不死心。很快,她又迷上了另一种东西——占卜吉凶,趋福避祸。
我今天卜了一卦,说西南方位大吉!走,韩清,陪我去后山西南面找找,说不定能捡到灵草!她兴冲冲地拖着我往后山跑。
我们在荒草丛里钻了大半天,灵草没见一根,倒是我俩被一种带刺的藤蔓划得满身红痕。
嘶……疼死了!这破卦一点都不准!苏晴气呼呼地拔掉扎在裙子上的刺。
看着她折腾,我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苏晴的焦虑,赵霸天的横行,同门们无所事事的麻木……这一切,都源于禁令强行按下的暂停键,但人心却停不下来。
而我呢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懒得出洞府了。以前为了那点微薄的灵气,我还会去固定的地方打坐。现在懒得动。
洞府门口的老歪脖子树下,成了我最常待的地方。我坐在树根凸起的地方,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什么也不想,就那么看着天上的流云飘过,看着蚂蚁在树根下忙碌地爬来爬去。
奇怪的是,在这种彻底的懒和空的状态下,丹田里那种小鱼吐泡泡似的啵的感觉,出现的频率反而高了一点。
很细微,但确实存在。
我试着去内视,去引导,它又消失无踪。只有在我完全放空,连引导这个念头都没有的时候,它才会偶尔出现一下。
就像……在跟我捉迷藏。
日子一天天过去,宗门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闲得太久,人心开始发霉、变质。
以前那些被卷得没时间琢磨的鸡毛蒜皮、陈年旧怨,如今都被翻出来,无限放大。
今天你踩了我洞府门口的草,明天我怀疑你偷看了我晾晒的灵谷。
小摩擦不断升级。
演武场虽然荒废了,但后山偏僻处,私下的斗殴开始增多。赵霸天那伙人,更是成了搅屎棍,看谁不顺眼就找茬,勒索点保护费,美其名曰维持秩序。宗门执法堂睁只眼闭只眼,似乎只要不闹到明面上,不触发天道盟的禁令,就懒得管。
整个宗门,像一潭表面平静的死水,底下全是腐烂发酵的淤泥。
我和苏晴尽量躲着是非。她依旧在折腾各种躺赢的法子,只是热情明显消退,眼神里多了疲惫和迷茫。
我的小破洞府,成了避风港。那棵歪脖子树,成了我的悟道树——虽然我什么都没悟出来,就是觉得靠着它,心里能安稳点。
这天午后,我又靠着老树打瞌睡。半梦半醒间,那种丹田里小鱼吐泡泡的感觉特别清晰。
啵……啵……
像泉水在幽深的地底涌动。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微弱的光。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是直接感觉到的,在我身体深处,在丹田那片混沌的海里。
很淡,很微弱,像黎明前最遥远的那颗星辰。
我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光
我连忙凝神内视。丹田里依旧是灰蒙蒙一片,灵力凝滞如死水,哪有半点光
是错觉
可刚才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我皱紧眉头,靠在树上,努力回想刚才那种半梦半醒、物我两忘的状态,试图再次捕捉到那点微光。
没用。越是想,越是捕捉不到,丹田里一片沉寂。
我泄气地捶了下树干。老树皮粗糙硌手。
你在干嘛苏晴的声音传来。她刚又被一个同门不小心撞掉了刚采的野果,正气不顺,跟这破树较什么劲
我收回手,看着掌心被树皮划出的淡淡红痕,心里有点乱:没什么……好像……做了个梦。
梦见啥了飞升啦苏晴没好气地坐在我旁边。
梦见……一点光。我实话实说。
苏晴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打击我:韩清,我看你是闲出幻觉了!还光咱们现在这处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吧!她揪了根草叶子在手里撕扯,我真受不了了!这禁令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打上门,我们自己就先疯了!
她的话带着一种绝望的共鸣。
我也沉默了。
那点微光,真的是幻觉吗还是……这条看似死路的禁令之下,真的藏着一条没人走过的岔路
没有人能回答我。
宗门里的戾气像毒草一样疯长,终于在一个阴沉的午后,彻底爆发了。
起因是药田的归属。
禁令前,药田按贡献度分配,强者多得。禁令后,一切归公,由执事堂统一安排人轮值照料,收成平均分配。
这本是天道盟均贫富、消内耗的初衷。
可现实是,药田里出产的那点灵药,根本不够大家分。品质好点的,更是成了抢手货。
这天,轮到苏晴和一个叫孙小虎的弟子一起照料一片紫烟草田。紫烟草是炼制回气丹的主药,需求量很大。
孙小虎是赵霸天的小弟之一,平日里就跟着赵霸天横行霸道惯了。他趁着苏晴去远处提水的功夫,偷偷把田里几株长势最好、眼看就要成熟的紫烟草,挖出来藏进了自己的储物袋。
不巧,被提前回来的苏晴撞了个正着。
孙小虎!你干什么!苏晴气得发抖,冲上去就要抢回灵草。
干什么孙小虎一脸痞相,把储物袋往怀里一塞,老子辛辛苦苦照料它们,拿几株怎么了这破田轮值,累死累活也没几块灵石,老子拿点辛苦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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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公产!要统一分配的!你凭什么偷拿!苏晴据理力争。
公产呸!孙小虎啐了一口,没有老子照料,这草能长这么好老子该得的!滚开,别挡道!他伸手就要推开苏晴。
苏晴本来就在为未来的路焦虑,憋了一肚子火,此刻被孙小虎的无耻彻底点燃了。她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撕打。
还给我!你这个贼!
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孙小虎是个男修,力气大,但苏晴气疯了,指甲牙齿全用上,一时间竟也让他吃了点亏。
很快,这边动静就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大家麻木地看着,没人上前劝阻,眼神里带着一种扭曲的看戏心态。
打!使劲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嘿,苏晴这丫头平时看着文静,发起狠来还挺凶!
赵霸天也闻讯赶来,抱着膀子在一旁冷笑:孙小虎,你他妈连个娘们都搞不定丢老子的脸!
孙小虎被老大一激,又挨了苏晴几爪子,恼羞成怒,眼中凶光一闪,竟暗中掐了个法诀,一丝微弱的火灵气在他指尖凝聚——那是攻击性的火球术的起手式!虽然威力不大,但打在身上也够普通人受的!
苏晴小心!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
苏晴正埋头撕扯,根本没注意到危险。
眼看那点火星就要弹出,一道身影猛地插进了两人之间!
是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速度。看到孙小虎掐诀的瞬间,身体比脑子更快,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
韩清!苏晴吓了一跳。
孙小虎的法诀也被我这突然一挡给打断了,他踉跄后退一步,恶狠狠地瞪着我:韩清又是你这个废物多管闲事滚开!
我没看他,一把抓住还在发懵的苏晴,把她护在身后,才冷冷地看向孙小虎:偷窃公产,还动手伤人孙小虎,你真当禁令是摆设执法堂不管,天道盟也不管吗
我的话戳中了在场很多人的痛点。大家看向孙小虎和赵霸天的眼神多了些不善。
就是!太无法无天了!
偷东西还打人!
赵霸天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绿豆眼阴鸷地盯着我:哟呵韩清你一个十年都爬不出筑基坑的废物,也敢出来充大瓣蒜执法堂天道盟呵!你叫他们来管啊!看他们是先废了孙小虎,还是先废了你这个敢在禁令时期‘动手’的出头鸟!
他故意把动手两个字咬得极重。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是啊,禁令严禁一切形式的争斗和内耗!刚才苏晴和孙小虎扭打,韩清冲上去阻挡……严格来说,都算动手了!
天道盟的禁令可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谁敢触犯
刚刚升起的一点义愤,瞬间被更大的恐惧压了下去。没人敢再吭声。
赵霸天得意地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我身上:韩清,别说老子不给你机会。现在,带着你的姘头,给老子滚蛋!今天这事,老子就当没看见。否则……他狞笑一声,没说完的话威胁意味十足。
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我的后背。我知道赵霸天不是虚张声势。他和他背后的势力,有的是办法在规则内弄死我和苏晴这种没背景的小弟子。栽赃一个主动挑衅引发争斗的罪名,太容易了。
我护着苏晴的手紧了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丹田里,那十年沉寂的死水,在这一刻,在巨大的压力和屈辱下,突然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不是那种小鱼吐泡泡的啵,而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深潭!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丹田深处炸开,沿着闭塞的经脉疯狂冲撞!
剧痛!
像是要把身体撕裂!
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韩清你怎么了苏晴感觉到我的异常,惊恐地扶住我。
赵霸天看到我这副样子,更是猖狂大笑:哈哈哈!废物就是废物!吓唬两句就站不稳了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那剧烈的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快。几息之间,那灼热的剧痛感如潮水般退去,只在丹田里留下一种奇异的、空荡荡的暖意。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身体的虚弱感,抬起头,直视着赵霸天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冷意:
好,我们走。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拉着还在发抖的苏晴,转身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赵霸天不屑的嗤笑和孙小虎得意的叫嚣。
苏晴一路都在哭,一半是后怕,一半是愤怒:韩清,我们就这样算了他偷东西!他还想打我!我们……
不算了,还能怎样我打断她,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疏离。刚才丹田那一下剧烈的翻涌,像是耗尽了某种东西,又像是打开了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我停下脚步,看着苏晴哭红的眼睛,禁令之下,弱者连申辩的资格都没有。争,就是送死。规则,只保护制定规则的人和敢践踏规则的人。
苏晴被我的话震住了,呆呆地看着我,连哭都忘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等死吗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助。
我没有立刻回答。
丹田里那种空荡荡的暖意还在。刚才那一下冲击,虽然痛苦,却像一把粗暴的钥匙,捅开了某把锈蚀了十年的大锁。那潭死水,似乎被搅动了底部沉积的东西。
隐隐约约,我仿佛又看到了那点微光。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它就在那,在丹田混沌的中心,微弱,却异常稳定地亮着。
像一颗尘埃里的星辰。
我闭上眼,感受着那点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
等死我睁开眼,目光越过苏晴,看向我那小破洞府的方向,看向洞府门口那棵沉默的老歪脖子树。
也许……不用等。
经历了药田风波,苏晴消沉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洞府里,偶尔出来,也是神色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宗门里的气氛更压抑了。赵霸天那伙人行事越发肆无忌惮,几乎成了地下土皇帝。普通弟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地缩着。
而我,却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我不再焦虑,不再恐惧,甚至不再刻意去想修炼这件事。
每天的生活变得极其简单:靠着那棵老歪脖子树,发呆。
看云卷云舒,看蚂蚁搬家,看树叶飘落。
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不想禁令,不想未来,不想恩怨,不想那点微光。只是纯粹地放空。
在这种极致的空和静之中,丹田里的变化却越来越明显。
那点微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稳定。它静静地悬在丹田中心,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而坚韧的气息。
随着它的存在,我身体里那原本凝滞如死水、充满了十年积累的杂质和郁结的灵力,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方式发生着变化。
它们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围绕着那点微光,极其缓慢地流动起来。
像一条条浑浊的小溪,被源头的光吸引,开始朝着中心汇聚。流动的过程中,一些深黑色的、代表着郁结和杂质的沉渣,被这奇异的流动一点点剥离、消融。
我能清晰地内视到这个过程。
没有口诀,没有功法引导,一切自然而然。
就在这无所事事的发呆中,我的修为,那卡了十年纹丝不动的瓶颈,竟然在以一种蜗牛爬行、却又无比坚定的速度,开始松动!
筑基大圆满的壁垒,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这个发现让我心头剧震,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宁静覆盖。
我隐约明白了。
天道盟的禁令,像一把粗暴的大锤,砸碎了整个修真界延续了万年的卷之规则。
所有人都被这骤然的静止打得措手不及,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或焦虑,或恐惧,或走向极恶。
唯有彻底的放下——放下争夺之心,放下变强之执,放下一切外求的念头,回归到生命最本源的空和静——才能在这片被强行凝固的死水中,窥见一丝流动的可能。
那点微光,就是我的道心
在无欲无求的极致平静中,反而诞生的一线生机
我无法确定。但我选择了相信身体的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宗门里的冲突越来越多,越来越激烈。赵霸天甚至开始明目张胆地划分势力范围,向普通弟子收取供奉。
执法堂彻底形同虚设。
整个宗门,像一个不断充气的气球,随时可能爆炸。
苏晴在一天傍晚,失魂落魄地来找我。
韩清……我可能……得走了。她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走去哪
我……我联系上了我以前的一个远房表亲,在凡俗界做点小生意。她声音很低,带着羞愧,我……我实在受不了了。赵霸天今天派人来……来‘收月供’了。我……我没东西给他们。他们说明天再来……我……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不走,明天可能就不是收供奉那么简单了。赵霸天那伙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太多波澜。人各有志,求存是本能。
凡俗界……也好。至少安稳。我说。
苏晴猛地抬头看我,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解,还有一丝绝望:韩清!你就……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怕真打算在这等死吗跟我一起走吧!我们去凡俗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总比在这里被人踩死强!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真心实意地想拉我一把。
我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洞府外沉沉的暮色,感受着丹田里那点微光稳定而温暖的脉动。
不了,苏晴。我轻轻摇头,声音平静,我的路,大概就在这里。
苏晴看着我,像看着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最终,她眼中的光熄灭了,只剩下浓浓的失望和悲凉。
好……你好自为之吧。她说完,转身跑开,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我知道,这大概是永别。
那一晚,我靠着老歪脖子树,看着满天星斗,看了很久。
苏晴的离开,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撕破了宗门表面摇摇欲坠的平静。
绝望的气息像浓雾一样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第三天,一场更大规模的冲突爆发了。几个同样不堪赵霸天勒索的弟子联合起来反抗,结果被赵霸天带人血腥镇压,当场废了修为,像死狗一样扔出了山门。
惨叫声和赵霸天嚣张的狂笑声,传遍了整个山头。
血淋淋的现实,彻底浇灭了所有人心底最后一点侥幸和希望。
更大的混乱开始了。有人开始疯狂抢夺仅存的资源,只为在赵霸天找上门前多一分自保之力;有人则彻底疯魔,开始修炼一些透支生命的邪道功法,企图获得力量;更多的人,则是麻木地等待着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整个宗门,彻底滑向了崩坏的边缘。
就在这片末日般的混乱中,我那个位于山阴的小破洞府,却成了唯一诡异的平静之地。
我依旧每天靠着老树发呆。
外面的哭喊、叫骂、争斗声,仿佛隔着很远很远。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丹田里那点越来越亮、越来越温暖的光芒。
它稳定地旋转着,像一个微小的宇宙核心。十年积累的、原本浑浊不堪的灵力,此刻已变得异常清澈,如同被反复涤荡的溪水,环绕着光核缓缓流淌。
筑基大圆满的壁垒,早已无声无息地碎裂、消失。
灵力溪流奔涌着,冲刷拓宽着经脉,最终汇入一片全新的、无比广阔的海洋——金丹境!
水到渠成。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没有狂暴的能量风暴。
就在这极致的宁静之中,在外界一片疯狂的映衬下,我突破了。
一枚圆融剔透、散发着温和而坚韧光芒的金色丹丸,取代了那点微光,静静悬浮在丹田中心。
金丹境。
十年瓶颈,一朝突破。
我缓缓睁开眼。
世界在我眼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远处树叶的脉络,甚至山下混乱中某个弟子惊恐的心跳声,都仿佛触手可及。
但我心中没有狂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澄澈的明悟。
放下,不是放弃。
极致的空与静,并非死寂,而是回归本源,孕育新生。
禁令锁死了外争之路,却无意间指向了一条向内求索的通途。
我站起身,走到洞口,看着山下那片火光与混乱交织的人间地狱。
赵霸天那嚣张跋扈的气息,在其中格外刺眼。
该结束了。
当韩清走出她那山阴角落的小破洞府时,山下广场上,最后的疯狂正在上演。
几处房屋燃着大火,浓烟滚滚。哭喊声、叫骂声、兵刃碰撞声、灵力爆裂声交织成一片。曾经仙气缥缈的宗门,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广场中心,赵霸天如同杀神降世。他赤裸着满是横肉的上身,虬结的肌肉上布满血污,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手中挥舞着一柄门板似的鬼头大刀,刀身缠绕着狂暴的火灵力,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片灼热的罡风,将试图围攻他的弟子逼退,甚至有人惨叫着被火焰吞噬。
哈哈哈!废物!一群废物!赵霸天狂笑着,脸上横肉扭曲,眼中全是嗜血的疯狂,来啊!都来啊!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狗屁禁令!老子就是规矩!
他身边倒着好几个生死不知的弟子。他的几个心腹爪牙也杀红了眼,跟随着他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像一群饿狼冲进了羊群。
执法堂的人影一个不见,大概早就躲了起来,或者干脆跑了。
剩下的弟子们,有的在绝望地抵抗,有的在崩溃地哭喊,有的则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只想逃离这片修罗场。
都给我死!赵霸天狞笑着,一刀劈向一个试图用藤蔓术缠住他的木系弟子。刀光过处,坚韧的藤蔓瞬间化为飞灰,那弟子惊恐地后退,却被刀风扫中,胸口飙出一道血箭,重重摔倒在地。
赵霸天舔了舔溅到嘴角的血沫,眼神更加残忍。他目光扫视,锁定了人群外围一个瑟瑟发抖、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年轻弟子。就拿你开刀,祭我的刀!他狂吼一声,拖着大刀,像一辆失控的战车般猛冲过去!
那年轻弟子吓得魂飞魄散,连逃跑都忘了,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就是血肉横飞的惨剧。
然而——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没有任何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挡在了那年轻弟子身前。
是韩清。
她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狂暴的刀罡卷起的劲风,吹得她单薄的青色道袍猎猎作响,却无法撼动她分毫。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平静地抬起一只手。
那蕴含着恐怖火灵力、足以开山裂石的巨大鬼头刀,裹挟着赵霸天全身的力量和煞气,狠狠劈下!
刀锋在距离韩清头顶不足三尺的地方,骤然停滞!
像是劈在了一层看不见、却又坚不可摧的屏障上。
嗡——!
一声低沉却震人心魄的闷响炸开!
狂暴的火焰刀气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轰然四散,火星漫天飞溅,灼热的气浪吹得周围人睁不开眼。
而屏障之后,韩清身形纹丝不动。她那只抬起的手,甚至连衣袖都没有破损一丝。清冷的月光落在她平静的脸上,映出一种近乎神性的漠然。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广场上所有的混乱和厮杀,在这一刻都诡异地停顿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完全超出常理的一幕惊得忘记了动作,呆呆地看着那个挡在刀锋下的青影。
赵霸天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力下压,额角青筋暴跳。但那柄无坚不摧的大刀,却像被焊死在了半空中,无法寸进!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那双绿豆眼,死死盯着韩清,声音因为震惊和暴怒而扭曲:是……是你!韩清!你这个废物!你……你做了什么
韩清缓缓放下手,目光平静地迎上赵霸天那双充满了惊骇和杀意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广场:
禁令之下,不得争斗。
你,越界了。
放你娘的狗屁!赵霸天彻底被激怒了,也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和羞辱。一个他从来踩在脚底下的废物,竟然挡下了他的全力一击!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给老子破!他狂吼一声,周身火灵力疯狂暴涨,皮肤都变得赤红,显然是动用了某种透支潜力的秘法!鬼头大刀上的火焰瞬间暴涨数倍,化作一条狰狞咆哮的火蟒,再次狠狠撞向那无形的屏障!
轰隆!!!
这一次的碰撞,声势比刚才更加骇人!巨大的爆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狂暴的火焰冲击波呈环形猛烈扩散,将周围离得稍近的弟子全部掀飞出去,惨叫声一片!
烟尘与火焰弥漫。
赵霸天脸上露出残忍的期待。
然而——
烟尘散开。
那青色的身影依旧伫立原地,连衣角都没有被点燃。她脚下的地面,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但她的身形,稳如山岳。
那无形的屏障,如同亘古不变的界碑,岿然不动。
赵霸天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不……不可能!他声音都变了调,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没什么不可能。韩清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终于有了动作,不再是格挡,而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一步落下。
一股无形却浩瀚如渊海的威压,如同沉睡的巨龙骤然苏醒,以她为中心,轰然降临!
噗通!噗通!噗通!
广场上,除了几个修为勉强达到筑基中后期的弟子还能勉强支撑着没有跪下,其余所有人,包括赵霸天那几个凶悍的爪牙,都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膝盖一软,纷纷瘫倒在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只有赵霸天,凭借着他金丹初期的修为和那股凶悍的戾气,还死死地站着,双腿却在疯狂打颤,牙关紧咬,嘴角溢出血丝,抵抗着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他感觉自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随时可能被碾碎!
金……金丹!你……你怎么可能……他死死盯着韩清,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嘶哑,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荒谬。
一个十年筑基的废物,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结丹!
韩清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向前走。
一步,两步……
每一步落下,施加在赵霸天身上的威压就沉重一分!那不仅仅是灵力的压迫,更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源于道心境界的绝对碾压!
呃啊——!赵霸天终于支撑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七窍之中都渗出血丝!他再也无法站立,轰的一声双膝砸地,将坚硬的青石地面都砸出两个深坑!那把巨大的鬼头大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像一只被钉死在地上的癞蛤蟆,只能徒劳地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刚才那不可一世的凶焰,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
韩清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仿佛蕴含着星辰大海。
争斗,源于贪欲。她的声音清晰而淡漠,禁令锁死了向外掠夺的路,却锁不住你心中的恶。
现在,路断了。
她伸出手指,隔空对着赵霸天眉心,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华,也没有狂暴的能量。
只有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纯粹的金色流光,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瞬间没入赵霸天的额头。
赵霸天浑身剧烈地一颤,眼睛猛地瞪到最大,充满了无边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茫然。随即,他体内那狂暴肆虐的火灵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散、萎靡。他那张凶横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灰败如死人。
不……我的修为……我的……他喃喃着,声音微弱下去,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他的丹田气海,已被那道纯粹的金光彻底点破、废掉。
一代凶徒,就此沦为废人。
韩清收回手,目光扫过瘫倒在地、噤若寒蝉的众人。那浩如烟海的威压也随之缓缓收回。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远处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所有幸存弟子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月光下的青色身影上,充满了敬畏、恐惧、茫然……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灯塔般的希冀。
韩清看着这片狼藉的广场,看着那些麻木、惊恐或残留着疯狂的脸,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沉的叹息。
禁令初衷或许是好的,但人心之复杂,又岂是一纸禁令可以束缚
她抬起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夜空深处。
丹田中,那枚圆融剔透的金丹,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温暖光芒,与遥远的星空,仿佛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一条清晰的、向上的路,在她灵台之中缓缓铺开。
那里,没有内卷,没有争斗,只有回归本源的宁静与探索。
天梯已现。
月光如洗,火光的映照给广场涂抹上一层怪诞的红。死寂之中,粗重的喘息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韩清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众人。赵霸天像一滩烂泥昏死过去,他的爪牙们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地往后缩,生怕被那道平静的目光盯上。其他弟子则眼神呆滞,似乎还没从这惊天逆转中回过神来。
她收回视线,没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山门之外走去。脚步不快,却很稳。
韩……韩师姐!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是刚才差点被赵霸天砍死的年轻弟子。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脸上又是感激又是恐惧,您……您要去哪
韩清的脚步没有停,清冷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此地已无道。
没有道
众人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赵霸天倒了,最大的祸害没了,混乱难道不该结束了吗道……不就在这里吗
韩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山门外。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狼藉,和一群更加茫然的幸存者。
离开了那片充斥着绝望和疯狂的山门,韩清的心境却前所未有的空明。
她没有目的,只是循着丹田金丹中那点温暖光芒的指引,走向山林深处。
夜色下的山路崎岖,草木丛生。但对此刻的她而言,这些障碍仿佛不存在。她的脚步踏在湿滑的苔藓上,踏在尖锐的碎石上,都如同踩在最平坦的地面,身形飘忽,不沾片尘。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片浓密的古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孤峰,如同沉睡的巨人,突兀地耸立在眼前。峰壁陡峭如刀削斧劈,几乎垂直于地面。而在那万丈绝壁之上,一条由无数朦胧光点凝聚而成的阶梯,从不知多高的云端垂落而下,一直延伸到孤峰脚下,恰好停在了韩清的面前。
光梯无声无息,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晕,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空气在这里变得异常纯净,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清泉洗涤肺腑。
天梯。
它就这么出现了,自然而然,仿佛本该在此等候。
韩清抬头,望向那没入无尽云端的阶梯尽头。没有激动,没有忐忑,只有一种近乎宿命般的平静。她抬脚,踏上了第一级光梯。
脚底传来温润如玉的触感。
一步,两步……她开始沿着天梯向上攀登。
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传说中的心魔考验,没有狂暴的能量乱流。攀登的过程异常平顺。周围的景物在脚下飞速缩小、远离。山林、溪流、燃烧的山门火光……都化作模糊的背景。
唯有天梯本身的光晕,温柔地包裹着她。
她心中澄澈一片。没有执着飞升的狂喜,没有对过往的眷恋,也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她只是走着,如同完成一个早已注定的仪式。丹田里的金丹,随着她的攀登,光芒越来越温润,与天梯的光辉隐隐呼应。
不知攀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千年。
前方的云雾突然翻涌着向两边散开。
一道巨大无比、散发着亘古苍茫气息的巨门,出现在云端之上。门扉紧闭,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玉,其上流淌着玄奥莫测的符文,每一个符文都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的奥秘。
仙门!
韩清在门前站定。
就在她站定的刹那,那沉重的、仿佛亿万年未曾开启过的巨大门扉,竟发出低沉而宏大的嗡鸣,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柔和而浩瀚的仙灵之气,如同温暖的潮汐,从门内涌出,瞬间包裹了韩清全身。
没有传说中的接引金光,没有仙乐齐鸣,更没有列队相迎的仙官神将。
仙门之内,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翻涌着氤氲紫气的云海。那紫气纯粹、温和,蕴含着无法言喻的生命本源气息。
云海深处,依稀可见一些同样悬浮的岛屿轮廓,在紫气中若隐若现,静谧而安宁。更远处,似乎有苍翠的巨木影子,直入霄汉。
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想象中的仙人往来穿梭、争斗法宝的景象。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宁静和……空旷。
仿佛一个刚刚诞生、还未被规则完全填满的新世界。
韩清站在仙门入口,沐浴在温暖的紫气中,感受着体内金丹与这片天地气息的完美交融。
她低头,最后看了一眼下方。
透过稀薄的云层,下方那个她生活了多年的修真界,已经小得如同一个沙盘模型。燃烧的山门广场只是一个微弱的红点,很快便被流动的云雾彻底遮蔽。
连同那个世界里所有的内卷、争斗、禁令带来的混乱与疯狂,一起被隔绝在云海之下。
她收回目光,再无半分留恋。
一步,迈入了仙门之内。
身后,那扇巨大的仙门,悄无声息地、缓缓地重新合拢,严丝合缝,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开启过。
仙灵紫气温柔地包裹着韩清。
她站在一片悬浮的云台之上,脚下是翻涌的云海,前方是望不到尽头的宁静新天。没有指引,没有任务,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有一种回归本源般的安然。
韩清随意选了个方向,踏着氤氲的云气向前走去。步履轻松,如同漫步在清晨沾满露珠的草地上。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云气稍散,露出一片悬浮的平坦土地。土地上没有奇花异草,只有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竹子根根如玉,散发着淡淡的清新气息。
竹林边,还有一口小小的清泉,泉水汩汩而出,清澈见底。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随意用木簪挽起的女子,正背对着她,弯腰在泉边的一块菜畦里侍弄着什么。那动作朴实无华,就像一个最寻常的农妇。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女子直起身,转了过来。
她的面容看起来并不十分年轻,眼角有细细的岁月纹路,但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如同初生的婴儿,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智慧与平和。看到韩清,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没有丝毫意外,仿佛只是邻居来串门。
新来的女子开口,声音如同泉水叮咚,悦耳自然。
韩清点了点头。
女子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表象,落在韩清丹田那颗圆融温润的金丹上,笑容更深了几分:不错。根基挺扎实,难得是颗‘清静丹’。
清静丹
韩清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眼中露出一丝询问。
哦,就是你们下界说的金丹。女子随意地摆摆手,像在拂去一粒尘埃,她指了指菜畦,这边刚开好地,种子还没播完呢。正好,帮我搭把手把这垄土再松松。
她的语气自然得就像让朋友帮个小忙。
韩清微怔,随即释然。她走到菜畦边,没有用任何法术神通,而是像最普通的农人一样,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把带着湿气的泥土,轻轻揉捏散开。
泥土微凉,带着生命的气息。
女子递给她一把小巧的木耙,自己也拿起另一把,两人并排蹲在菜畦旁,开始一下下地松土。
动作很慢,很专注。
下面……挺热闹吧女子一边松土,一边闲聊般问道。
嗯,韩清应了一声,禁令一出,乱了一阵子。她没有细说那些血腥和疯狂。
呵呵,女子轻笑,带着一丝了然,天道盟那帮老家伙,就喜欢用‘禁’字诀。禁来禁去,不过是扬汤止沸。人心里的火,哪是那么容易禁掉的不过是逼着明火变暗火,烧得更邪罢了。她摇摇头,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那这里……韩清看向四周无垠的紫气云海和远处的岛屿轮廓。
这里啊,女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眼神悠远,以前也挺乱的。抢山头,争洞府,夺宝贝,斗法比狠……跟下界没什么两样,就是打得动静更大点,毁掉的福地更多些。
她用小木耙轻轻敲碎一块土坷垃:后来,打得太狠,把支撑这片仙域的几根‘本源神柱’差点打崩了。天塌地陷,差点大家一起玩完。那次之后,活下来的老家伙们才终于有点开窍。
开窍
嗯,女子点头,语气平淡,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天地大道,有生有灭,有增有减。但所有的‘增’,所有的‘强’,其本源,都来自于‘静’与‘守’,而非‘争’与‘夺’。就像这棵树……她指了指旁边那株翠玉般的竹子,它长得高,是因为它把根扎得深,稳稳地守着那点水土,一点点吸收天地精华,日积月累。不是因为它天天去抢旁边树的养料。
所以,这里不争了
争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拿什么争争来了,也不过是加速毁灭罢了。那场大劫之后,大家算是看透了。活下来的,都是真正明白了‘放下’二字真意的。放不下那些外物的、放不下争斗之心的,要么死在了大劫里,要么……
她顿了顿,用木耙指了指下方那片被云雾彻底遮蔽的世界:要么,就还在下面那些地方,继续卷,继续斗,直到把自己卷没了,或者斗得那片天地也承受不住,再来一次大清洗。
韩清默然。她想起修真界禁令发布时的混乱,想起苏晴的焦虑,赵霸天的凶恶,最终崩坏的结局……竟与这女子口中的大清洗隐隐对应。
那现在……大家做什么韩清看着眼前这片安宁得近乎寂寥的菜畦。
做什么女子笑了,笑容如同清泉流进心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啊。
她放下木耙,伸了个懒腰,姿态舒展而自然:喏,我喜欢种点东西,看它们慢慢长。隔壁岛的老刘,以前是个炼器狂魔,现在天天窝在他的岛上,拿些边角料敲敲打打,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自得其乐。南边云海有个书痴,整天泡在书山卷海里,说是要梳理三千世界的道法源流。还有人喜欢画画,有人喜欢弹琴,有人就喜欢躺着看云卷云舒……
她指了指远处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岛屿:大家各自找个喜欢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想交流了,就去串个门,喝杯茶,聊聊天。不想动,就自己待着。没人管你,也没人催你。力量嘛,该增长的时候自然会增长,就像种子到了时候自然会发芽。
力量……自然增长韩清有些难以理解。修行,不都是需要主动汲取、炼化、突破的吗
很奇怪女子看着她,眼中带着洞悉的笑意,你在下面,不也是‘放下’了之后,才结的丹吗
韩清心头一震。
是啊。她的突破,不正是在那禁令带来的死水中,彻底放下一切执念,回归本源的空与静之后,才水到渠成的吗
道理是一样的。女子拿起几颗不知名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埋进松好的土里,在这里,只不过把这个过程放大了,也更自然了。当你真正沉浸在所‘做’的事情本身,而非带着目的去‘求’时,你的生命本源,自然会与这方天地的本源共鸣,如草木生长,如溪流入海,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看着这片小小的、刚刚播下种子的菜畦,眼中充满了期待和满足。
就像这些种子,我埋下它,给它水土,它自己就会长。我需要的,只是安静地等待,和一点点适时的照料。
至于它能长多高,结什么果那是它自己的事。我做的,只是我喜欢做的这件事本身。
韩清看着女子那平和而满足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土的手掌,丹田中的金丹微微发热,仿佛与这片新天地的气息共鸣得更加紧密。
她似乎有些懂了。
前辈,这里……叫什么她问。
女子转过头,笑容温和:名字大家随便叫。有人叫它‘清静天’,有人叫它‘无争界’,我觉得都不太贴切。我喜欢叫它……
她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的云海和岛屿。
归处。
韩清默念着这两个字。归处。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传说。放下执念,回归本真,或许才是真正的飞升。
她不再问,也拿起一颗种子,学着女子的样子,轻轻埋入温润的泥土里。
指尖传来泥土的微凉和种子的圆润。
远方,无垠云海在初升的曦光下,缓缓翻涌,静谧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