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死了,死于一场车祸。
他是个保险意识很强的人,给妈买了三百万的意外险,给弟弟买了两百万。
唯独没有我。
妈和弟弟拿着包括司机赔付款在内的六百万理赔款,哭得像个泪人,转头却对我说:家里的钱都给你弟,那套老破小就归你吧,你也算没白叫他一声爸。
我麻木地点头,走进那间充满霉味的旧房子。
搬开父亲睡了几十年的旧木床时,我摸到了床板下一块松动的凸起。
里面,是一个沉甸甸的铁盒子。
1
我做了八年的保险业务员,见过太多在利益面前撕破脸皮的家庭,可从没想过,最不堪的一幕,会由我的至亲,亲自为我上演。
我爸死后,首次家庭会议。
我妈王秀梅眼睛还红肿着,分割财产的时候,语气却很清醒利落。
芸芸,你爸走了,家里就指望你弟刘浩。那六百万的理赔款,妈本来想分你两百万,可你弟是家里的根。他马上要娶媳妇、买车。而你到时候嫁出去,就能住在男方家里,这个钱对你来说没啥用。所以妈就作主,这遗产就不给你了。
我弟刘浩,坐在一旁玩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附和。
对啊姐,钱你就别想了。不过爸名下还有套老房子,郊区那个,还值十几万。我和妈提了,那房子给你,也不算亏待你。
过几天你就去把放弃其他遗产继承的声明签了。咱们还是一家人。
我看着他们一个理所当然,一个迫不及待,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泡在冰水里,变冷、变硬。
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争了。
从知道对我最好的爸爸,连保险都没给我买。
我对这个家的眷恋就在一点点剔除。
我只说了一个好。就走出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
第二天,我拿到了一串生锈的钥匙,打车去了那栋位于老城区的老破小。
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到简陋,一张掉了漆的木桌,几把椅子,还有里屋那张父亲睡了几十年的旧木床。
这里,就是我全部的遗产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也好。
卖掉它,离开这里,从此山高水远,再不相干。
我心里这么想着,开始动手收拾。这屋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我只想尽快把父亲的遗物清空。
当我走到里屋,准备挪开那张旧木床时,我的手触到了床沿。
这张床,比我想象的要重得多。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缓缓地在水泥地上拖动。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中,我忽然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我低下头,看到因为床被挪开而露出的地面上,有一块颜色稍浅的方形痕迹,痕迹中央,有一块木板的边缘微微凸起,与周围的床板并不在一个平面。
我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我蹲下身,用手指在那块凸起的边缘摸索,然后用力一抠。
啪嗒。
一声轻响,那块伪装成床板一部分的木板,竟然被我掀开了。
木板之下,是一个被掏空了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个——
一个上了锁的,沉甸甸的,棕色铁盒子。
2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铁盒子,灰尘覆盖在它的表面,像一层被岁月凝固的纱。那把小小的黄铜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打开它!
锁是锁着的,我没有钥匙。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墙角那把用来劈柴的旧斧子上。
我抄起斧子,对着那把小小的黄铜锁,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一下,两下,三下……
锁扣被我砸得变了形,终于在一声脆响后,彻底断裂开来。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一沓沓的现金。
最上面,是一封牛皮纸信封,封面上没有字。
信封下面,是一叠用塑料文件袋精心包裹好的文件。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我抽出了第一份文件。
那是一本红色的,带着国徽的——《不动产权证书》。
我机械地翻开。
权利人:刘芸。
坐落:城南幸福里三期七栋……
我的名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剩下的文件全部倒了出来。
第二本,《不动产权证书》,权利人:刘芸。坐落:大学城翰林苑……
第三本,《商铺租赁合同》,承租人:刘芸。地址:滨江路金色水岸……
第四份,第五份……
一本又一本的房产证,一份又一份的商铺合同,还有一张银行卡,卡的背面用笔写着一个六位数的密码。
所有的权利人,承租人,无一例外,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瘫坐在地上。
那些红色的、蓝色的本子散落在我身边,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眼睛,也灼烧着我的灵魂。
我爸。
那个给我妈买三百万保险,给我弟买两百万保险,却唯独漏掉了我的父亲……
那个被我认为,小事爱我,大事爱我弟的父亲……
他竟然,在我不知道的背后,为我置办了这么一份谁也抢不走的家产
我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颤抖着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是那种最普通的稿纸,上面的字,是我爸熟悉的笔迹,却比我记忆中要潦草一些,仿佛写信的人,带着一种急切又复杂的情绪。
信的开头,只有三个字。
给芸芸。
3
芸芸: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爸应该已经不在了。
不要哭。人总是要死的。
爸这一辈子,没什么大本事,嘴也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让你开心,还总惹你生气。你肯定觉得,爸偏心你弟,心里根本没有你这个女儿。
是爸对不起你。
其实,爸怎么会不疼自己的女儿呢你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一团,护士抱给我看,我手都在抖,不敢接。
爸知道,你妈那个人,脑袋里全是老一套,就觉得儿子才是传后人,什么好东西都想留给你弟。我说过她很多次,没用。这个家,我说了不算。
爸没本事,改变不了她,也给不了你一个公平的家。
我去看过你,在你公司楼下。你穿着职业装,踩着高跟鞋,很有精神。爸看着就高兴。你比我,比你妈,比你弟,都有出息。
爸存了一辈子的钱,加上这些年偷偷去做零工,不多,但也不少。我本来想着,直接把钱给你。可我想了很久,不行。
以你妈的性子,她要是知道你有钱了,肯定会想方设法闹着让你拿出来给你弟。你脸皮薄,心又软,斗不过她的。到时候,钱没了,你还落一身埋怨。
保险,也不行。我是做保险的,我知道保险理赔款如果指定了受益人是你,他们抢不走。可爸不敢赌。我怕他们天天去你那儿闹,让你不得安生。爸不想你以后的日子,都用来跟他们扯皮。
想来想去,还是房子、商铺这些东西最稳妥。
这些东西,都写着你的名字,谁也抢不走,谁也拿不掉。它们就在那儿,以后可以租出去,每个月给你一份收入,让你不用看别人脸色。就算你嫁了人,这也是你的婚前财产,是你自己的底气。
芸芸,这是爸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了。
原谅爸爸的无能,也原谅爸爸的自私。我用这种方式,为你准备了一份【保险单】。
以后,好好生活。
爸。
信不长,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我爱你,却字字泣血。
我把信纸紧紧地攥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父亲的温度。
原来,他不是不爱我。
他只是用了一种最笨拙,最沉默,也最深沉的方式,爱着我。
他看透了母亲的偏心,看透了弟弟的贪婪,也看透了我的软弱。所以他釜底抽薪,为我打造了一个谁也无法攻破的堡垒。
我想起小时候,他带我去公园,我摔倒了,他只是冷着脸把我拉起来,说自己走。
我想起我考上大学,他只是嗯了一声,转头就进了房间,我却在门缝里看到他偷偷抹眼泪。
我想起我工作后第一次给他买新衣服,他嘴上说着浪费钱,却在过年时,穿给了所有亲戚看。
那些被我误解为冷漠和偏心的瞬间,此刻像电影一样在我脑中回放,每一帧,都变成了他深沉的、说不出口的爱。
对不起,爸爸。
是我错了。对不起……
我哭得几乎昏厥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将我从巨大的悲恸中惊醒。
我抹了把脸,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妈。
4
我划开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妈那不耐烦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刘芸,你在磨蹭什么那破房子里的东西都扔干净了没有我跟你说,明天上午九点,你必须到公证处,把你弟也叫上了,赶紧把那份放弃继承的声明给签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尖锐而急促。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听筒里,我妈还在喋喋不休地催促,背景音里似乎还有我弟刘浩不耐烦的抱怨声。
听见没有别给我装聋作哑!那破房子收拾完就赶紧过来,别耽误正事!签了字,那房子才算真正过到你名下,你也好早点处理掉……
若是十分钟前,我或许还会为这份赤裸裸的算计感到心寒齿冷,或许还会因为那老破小三个字而感到屈辱。
但现在,我低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红蓝本子,看着父亲那封字迹潦草却重如千钧的信。
爸用他全部的智慧和沉默的爱,为我筑起了最坚实的后盾。
他不是不爱我,他是太爱我了,爱到不得不瞒过所有人,包括我,来保护我。
刘芸你哑巴了说话!我妈的声音拔高。
听见了,妈。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老房子的霉味似乎都淡了。
我顿了顿,像是努力咽下什么委屈,我刚把床挪开,正准备清理底下的灰尘,东西不多,今天就能弄完。
明天上午九点是吧公证处。我会准时到的。
或许是我的顺从取悦了她,又或许是她根本不在意我在做什么,只要结果如她所愿就行。王秀梅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没什么温度:
算你懂事。早点弄完早点过来,别让你弟等。挂了。
嘟……嘟……
她挂的很快,而我要细细思考,怎么安稳留下我父亲给我的爱。
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笔财产的存在。
我迅速从地上捡起手机,也顾不上满手的灰尘,在通讯录里艰难地翻找。
我记得几年前父亲似乎给过我一个号码,让我存着以防万一,我当时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万幸,我没换过手机。
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分类里,我找到了陈明远律师的名字。
我没有犹豫,立刻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四五声,就在我担心无人接听时,那边被接起了。
一个沉稳温和的中年男声传来:你好,哪位
陈叔叔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我的情绪。
我是刘芸,刘国的女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语气变得凝重而关切:芸芸我听说了你父亲的事,请节哀。你……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他似乎意有所指。
陈叔叔,我……我喉咙有些发紧,我找到了我爸留下的铁盒子,还有您的联系方式。
这句话像是一个暗号。
陈律师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清晰和郑重:你找到了好,你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身边有没有其他人
我在我爸留下的老房子里,就我一个人。我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我刚接到我妈的电话,催我明天去公证处签放弃继承的声明。
我明白了。
陈律师语速加快,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专业和果断。
芸芸,你听着,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铁盒子和里面的东西,包括你的母亲和弟弟。那套老房子,既然已经说定给你,名义上你先拿着,暂时不要有任何异常举动,以免引起他们怀疑。
那我明天……
明天的公证,你去。陈律师语气肯定。
那份声明,是针对你父亲明面上的遗产,也就是那六百万现金和其相关权益的。这与你父亲私下为你置办的、早已登记在你名下的资产完全无关。你签了,只是彻底断绝他们日后用公平为由纠缠那笔现金的可能,反而是个清静。对你拥有的房产和商铺,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恍然大悟。爸爸和陈律师,早已将各种可能都考虑到了。
可是,这些房产和商铺……
这些资产的法律手续早已完备,产权清晰,完全属于你个人,与你父亲的遗产分割无关。陈律师解释道。
你父亲几年前就开始陆续办理,就是以赠与或其他合法形式过户到你名下的。他现在离去,不影响这些资产的归属。我这里有所有交易、赠与公证及完税证明的备份,绝对合法合规。
听到这里,我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爸爸不仅给了我资产,更给了我毫无法律瑕疵的所有权。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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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首要的是稳住情绪,保护好自己和你手上的文件原件。
陈律师叮嘱道,如果你觉得老房子不安全,可以暂时将文件带离。我们可以约个时间尽快见面,我把相关的法律文件副本、这些年一些物业的租金收益明细,你父亲都以你的名义开了独立账户存着,都交给你,并协助你接手管理这些资产。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你母亲和弟弟那边,我的建议是,至少在现阶段,维持表面上的平静,不要主动发生冲突。你顺利签完放弃声明,他们如愿拿到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过多关注你。这会给你争取到宝贵的时间来平稳过渡和规划未来。
我明白了,陈叔叔。谢谢您。我的声音终于不再颤抖。
应该的。这是我受你父亲所托的责任。陈律师语气温和下来,芸芸,你父亲很爱你,他只是……用了他认为最稳妥的方式。以后有任何事,随时联系我。
挂了电话,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力量。
5
第二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出现在公证处。
王秀梅和刘浩已经到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急切和期待。
过程很顺利,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他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下,在那份放弃继承声明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
王秀梅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甚至破天荒地想拍拍我的肩膀:芸芸,这就对了,以后妈和你弟不会亏待你的。
刘浩则一把抢过公证书,翻到最后一页看了又看,嘴角得意地扬起:谢了姐,回头我买了新车,带你去兜风啊!语气轻佻,毫无诚意。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抽回手:不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没有理会他们略显错愕的表情,我转身离开。
下一步,该去见陈律师了。
现在的平静,只是假象。是爸爸和陈律师为我争取到的、极其宝贵的准备时间。
我妈她们如果知道爸爸的遗产还有一份,一定会发疯。
我得提早做应对。
我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幸福里。
在车上,我再次联系了陈律师。
陈叔叔,公证已经办完了。
他们拿到了钱,暂时没有起疑。我想尽快和您见面,拿到所有文件,并且……我想我们需要制定一个详细的预案,应对他们未来可能出现的纠缠甚至……诉讼。
陈律师对我的果断略显惊讶,但更多的是赞赏:很好,芸芸,你能这么快冷静下来并想到后续,你父亲会欣慰的。来我事务所吧,我把所有东西都准备好。另外,关于应对方案,我也有一些初步的想法可以和你探讨。
一小时后,我坐在陈律师事务所。
陈律师将几个文件夹推到我面前。
这是幸福里和翰林苑房产的完整产权文件、购房发票、完税证明以及物业信息。
这是金色水岸等三处商铺的产权证、租赁合同原件副本、以及过去三年的租金银行流水。租金一直打入你父亲以你名义开设的一个独立账户,这是银行卡和流水明细,金额累计起来相当可观。
最后这份,他拿起最厚的一个文件夹,神色严肃。
是我根据你父亲生前透露的担忧,为你草拟的一些法律建议和应急预案。
包括但不限于:如果他们发现后前来骚扰你的应对策略。如果他们试图通过诉讼主张这些资产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或家庭共同财产的反制方案。以及,在最坏的情况下,如何申请人身安全保护令和收集证据的策略。
我翻开最后一个文件夹,里面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和法律条款,甚至包括了推荐几家可靠的私人安保公司和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
爸爸和陈律师,真的为我考虑到了极致。
谢谢您,陈叔叔。我喉咙哽咽。
没有您和爸爸……
这是我应该做的。陈律师温和地打断我。
你父亲是我多年的好友,他的托付,我必定竭尽全力。芸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熟悉并接手管理这些资产。我建议你尽快更换所有物业的预留联系方式和密码,租约到期后续签也直接由你或者你指定的物业托管公司处理,尽量减少亲自出面,降低暴露风险。
至于你母亲和弟弟那边,短期内他们沉浸在获得巨款的喜悦中,大概率不会关注你。但你还是要保持警惕。他们的联系方式,暂时不要拉黑,但可以减少回复频率和内容,避免发生正面冲突,也不要透露任何关于你经济状况和住址的信息。如果碰到最坏的结果,她们拿到这笔财产信息找上门,那我建议你出国。
我认真记下每一条建议。
明白。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些。如果真的要走到出国那一步,我会和您提前打好招呼。
带着沉甸甸的文件,我离开了律师事务所,回到了幸福里的家。
打开门,宽敞明亮的空间,现代化的装修,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这里和那个充满霉味的老破小,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将文件小心翼翼地锁进书房新买的保险柜里,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我知道,安逸是暂时的。
王秀梅和刘浩此刻或许正在狂欢,计划着如何挥霍那笔意外之财。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尤其是刘浩,眼高手低,挥霍无度,六百万或许根本经不起他折腾。
当他们把钱挥霍得差不多的时候,当刘浩需要更多的钱去填窟窿、去满足他更大的欲望时,当他们发现我这个软弱可欺的女儿竟然过得还不错时……麻烦一定会找上门。
我必须利用好这段时间,变得强大起来。
6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我的生活非常平和。
我切断了与过去大部分不必要的联系,甚至辞掉了原来那份保险业务员的工作,不想给王秀梅和刘浩任何可能找到我的线索。
但我也没有把他们拉黑,而是刻意保持着与王秀梅和刘浩最低限度的联系。
通常是王秀梅偶尔发来几条语音,抱怨物价,或者炫耀刘浩又买了什么新东西,我隔很久才简单回一个嗯或者知道了。刘浩则几乎从不联系我,这正合我意。
资产上,我委托了一家信誉良好的物业托管公司,全权处理我名下所有房产和商铺的出租、维护事宜,租金则自动汇入父亲早已为我开设的那个独立账户。
我用一部分积蓄报读了金融投资和资产管理的课程,努力提升自己。同时,我也在陈律师的建议下,开始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梳理这些年积压的委屈和压抑,学习如何建立更健康的人际边界。
我在幸福里深居简出,邻居甚至可能都不知道这户住了人。
我以为这样的平静能持续得更久一些。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门铃像警报一样尖锐地响起。
我透过猫眼看去,心脏猛地一沉。
门外站着的,正是王秀梅和刘浩。王秀梅脸上带着一种焦灼和不耐烦,用力地拍着门。刘浩则一脸晦气地靠在墙边,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但略显俗气的潮牌T恤,手指间夹着烟。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物业开发商还是他们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门铃还在响,伴随着王秀梅拔高的声音:刘芸!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快开门!
躲是躲不过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打开了门,但只开了一条缝,安全链还挂着。
妈小浩你们怎么来了我故作惊讶,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王秀梅看到我,眼睛立刻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试图从我身上和门缝里窥探出什么。
当她看到屋内明显高档的装修和宽敞的空间时,她的眼神瞬间变了,从焦灼变成了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你真的住这儿!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利,这地方……这得多少钱一个月你哪来的钱!
刘浩也站直了身体,扔掉烟头,凑过来透过门缝往里看,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说:行啊姐,深藏不露啊这地方可比爸妈那老破小强多了!发财了也不说一声原先我朋友说看到你住这儿我还觉得他看走眼,没想到啊,你真发财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个朋友的房子,她出国了,暂时便宜租给我看房子的。
你们有事吗
朋友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阔气的朋友王秀梅显然不信,狐疑地打量我,看你现在穿得人模人样的,刘芸,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家里
妈,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家里我苦涩扯了扯嘴角。
那六百万不是都给你们了吗我就拿了套没人要的老房子,还得自己辛苦收拾。好不容易朋友愿意借房子给我住,安稳日子没过几天,你们这是干什么
提到钱,王秀梅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她像是终于想起了来的目的,语气变得急切甚至带着哭腔。
芸芸!你快想想办法吧!你弟……你弟他闯大祸了!婚都结不了了!你快放妈妈和弟弟进去商量。这是我们一家人的大事。
刘浩在一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吭声,但眼神躲闪。
什么事你们先说。我才不可能放他们进来,抵住门要她们先交代情况。
7
小浩他……他被人骗去搞什么投资,一下亏了一百多万!这还不算,他之前还借了高利贷去赌……利滚利现在都快两百万了!那帮人天天上门泼油漆、砸门,威胁要卸他一条腿啊!
王秀梅拍着大腿,哭天抢地,那六百万,拿了四百万付了首付,剩下的钱填进去都不够啊!芸芸,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啊!你是他亲姐啊!
我一点都不意外。
半年挥霍掉几百万,甚至惹上高利贷,这太符合刘浩的作风了。
妈,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也做出要急哭了的模样。
我一没钱,二没关系。当初公证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那六百万和我再无关系。我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还得交房租,我拿什么管他
你怎么没钱!王秀梅猛地提高音量,指着屋里。
你能住这么好的地方,你跟我说你没钱谁信啊!刘芸,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你爸的钱是不是!我就觉得当初不对劲!你爸那个老抠门,怎么可能就那点家底肯定是你偷偷转移了!
刘浩也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帮腔道:就是!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有钱自己享福,看着爸妈和弟弟倒霉赶紧拿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他们母子二人一唱一和,那副理所当然索取的嘴脸。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
妈,刘浩,第一,我没钱。第二,爸爸明面上的遗产,半年前在公证处已经分割得清清楚楚,具有法律效力。第三,刘浩是成年人,他闯的祸,他自己负责。我没有义务,也没有能力替他擦屁股。
你!王秀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这个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他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拿钱,我就……我就闹到你们单位去!我让你没好日子过!
我早就辞职了。我淡淡地说,您闹也没用。至于这里,是我朋友的房子,你们再闹,我就报警告你们骚扰。
报警你报啊!我看哪个警察管家里事!王秀梅撒起泼来,试图用力推门。
刘浩也面露凶光,上前一步似乎想强行撞开门。
我后退一步,毫不犹豫地拿起放在玄关桌上的手机,直接按下了110,并且将屏幕对着他们。
要不要试试看,警察管不管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和威胁恐吓我看你有了赌博和擅闯民宅的案底怎么结婚!
王秀梅和刘浩的动作僵住了。
他们或许敢胡搅蛮缠,但对警察还是有着本能的畏惧,特别是担心自己的事情被女方知道婚都结不成。
王秀梅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的手都在抖。
好!好!刘芸!你翅膀硬了!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就不信查不出你哪来的钱!你要是真敢藏了刘家的钱,我跟你没完!
放完狠话,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拉扯着同样脸色难看的刘浩,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关上门,反锁,后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陈律师的电话。
陈叔叔,他们找上门了。我想最快速度出国。
原先我是对出国感到恐惧,人生地不熟,且国内还没呆够。
但我妈她们跟鬣狗一样,已经闻到我的味道了,不出国,很难有新的平静生活。
但走之前,我要反击一波。
8
电话那头,陈律师沉默了几秒,显然对我的决定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态度.
我明白了。这么短时间内他们就能找到你的住址,说明他们确实在疯狂地寻找任何可能的资金来源,你的处境比预想的更危险。出国暂避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芸芸,你刚才说……反击
是的,陈叔叔。
我不能让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刘芸。他们毁了我的平静,我也不能让他们太好过。至少,在我离开之前,要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陈律师没有立刻反对,而是谨慎地问: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必须确保合法,并且不能把你自己也拖下水。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盘旋的计划和盘托出.
刘浩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对方家庭看来还挺重视他。如果……就在他婚礼前后,他欠下巨额高利贷、并且被债主上门追讨的消息,不小心地、详细地传到他未婚妻和未来岳家耳朵里……您觉得,这婚还能结得成吗
信息源不能是你。陈律师最终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必须看起来完全与你无关,是那些追债的人自己闹开的,或者是某个看不惯的邻居、朋友无意中说漏了嘴。高利贷那边鱼龙混杂,为了追债,用什么手段都不奇怪。只要操作得当,这确实能给他们造成最大的麻烦,而且很难追查到你这儿。
我明白。我心中已有计较。
我不会亲自做任何事。但我知道有人或许能帮上忙。我想起了父亲信里提到他去做零工,或许能找到一两个知道他辛苦、又对王秀梅偏心有所不满的老熟人,稍微点拨一下。或者,甚至不需要具体的人,只需要一个匿名电话打到那女孩公司,用好心人的口吻提醒一下……
芸芸,陈律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这样做,可能会让他们更加疯狂地找你。
我知道。但他们越疯狂,就越容易出错,也越能证明我出国的决定是正确的。而且,等我人在国外,他们再疯狂又能如何
好。陈律师不再劝阻,既然你决定了,我会立刻着手办理你出国的手续,建议先去新加坡,环境熟悉且免签国家多,后续转换身份也相对方便。资产方面,我会通过离岸信托和海外账户的方式进行合法合规的管理和转移,确保你的生活无忧。你需要尽快准备好个人证件和相关资料。
谢谢您,陈叔叔。国内这边……我会尽快处理好首尾。我加重了首尾两个字。
挂了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首先联系了那家物业托管公司,以业主长期出国为由,签署了全权委托协议,并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和密码,确保王秀梅和刘浩再也无法通过这套房子找到任何关于我的线索。
然后,我翻出手机里存着的、几年前刘浩无意中透露过的他未婚妻的工作单位和姓名。
我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特意去很远的地方买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我估算着午休时间差不多结束,用那张电话卡拨通了那家外企前台的电话。
我的声音经过刻意调整,带着一点焦急和市井气:喂你好,我找一下你们公司的李小姐,对对,就是跟那个叫刘浩的谈恋爱的那位……哎呀我是刘浩他们家邻居啊,不好意思打扰了,就是跟她说一声,这两天又有一波人来他们家砸门泼油漆了,凶得很!说是刘浩欠了他们好几百万赌债啊!你们让她最近小心点,那帮人放话说要搞不到钱就找他家里人麻烦……唉,造孽啊,这婚还怎么结哦……
我不等对方反应,快速说完重点,立刻挂断电话,取出电话卡,折成两半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我知道,这种消息在前台这种地方流传的速度会有多快。即使不能直接传到那位李小姐耳中,也足以在她周围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种子种下,王秀梅和刘浩再怎么掩饰,裂痕也已经产生。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幸福里,签署了委托协议,只带走了重要的文件、父亲的遗书、少量的必需品。
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几天后,陈律师帮我搞定了最快一班飞往新加坡的机票以及初期的安置事宜。
临行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父亲为我准备的、却只短暂属于我的避风港。
没有留恋,只有决绝。
在我通过安检,即将踏入国际出发厅的那一刻,我的手机响了。
是王秀梅。
电话一接通,她歇斯底里的哭骂声就穿透了听筒。
刘芸!天杀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这个贱人干的好事!李家那边突然要退婚!说我们骗婚!说刘浩欠了一屁股烂债!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你不得好死!你毁了小浩啊!你在哪儿!你给我滚出来!
背景音里,还有刘浩暴躁的怒吼和砸东西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听着她的咆哮。
等她骂得喘不过气时,我才缓缓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透过机场的嘈杂,清晰地传过去:
妈,刘浩欠债的事,不是你们自己挥霍无度惹出来的吗跟我屁关系。
至于我在哪儿我顿了顿,看着前方通往登机口的通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在一个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以后,别再找我了。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卡取出,轻轻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永别了,我的家人。
飞机冲上云霄,载着我飞向一个全新的、没有他们的未来。
而在地面上,王秀梅和刘浩的混乱与绝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