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婚礼中途抛下我去追白月光,只因她一句想发展演技需要情感经历。
我平静完成仪式,却在他回来提离婚时递上癌症晚期诊断书。
演戏是吗我陪你演到死。
直到葬礼那日,他攥着遗书冲进火葬场——
屏幕正循环播放我剃光头的视频:恭喜你,终于演哭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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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堂穹顶高阔,水晶灯将每一寸空气都切割成炫目的菱形,光斑落在宾客们矜持含笑的嘴角,落在曳地的洁白婚纱上,落在无名指上那枚冷光闪烁的巨钻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和山百合的甜香,司仪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设备传来,醇厚而充满祝福的磁性。
顾言站在我面前,西装革履,身姿挺拔。他是今天当之无愧的男主角,英俊,富有,掌控一切。只是他的眼神,隔着薄薄的头纱,落点却似乎不在我脸上,而是飘向了更远的地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
我端着最标准的新娘微笑,唇角弧度一分不差,像经过精密测量。指尖却在微微发颤,只好用力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痛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这场盛大的婚礼,这座城市瞩目的联姻,是我强求来的。所有人都知道,包括我自己。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细微的抽搐,被我强行压下。不能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
司仪正要引导我们交换誓言,那句最重的我愿意。
一阵尖锐急促的手机震动声,像一把冰锥,骤然刺破了华美的泡沫。
声音来自顾言的口袋。
宾客中泛起一阵极小范围的骚动,又迅速压抑下去,变成一种心照不宣的寂静。顾言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伸手进去,拿出了手机。
我看到他瞥向屏幕的瞬间,眼神就变了。那种游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紧张,一种我从未在他看向我时得到过的、近乎本能的关切。
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侧过身,压低声音接听了电话。
……慢慢说,别哭。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我站得近,那几个字像冰针一样扎进我的耳膜。温柔得可怕。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女人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像无形的丝线,瞬间捆住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全场静得能听见水晶灯电流的微嘶。我站着,头上的白纱仿佛有千斤重。胃里的抽搐加剧,变成一种明确的绞痛。
现在顾言的语气带上一丝难以置信,随即是浓重的担忧,你在哪……机场一个人……别做傻事,等我。
每一个单词都像一把锤子,砸在我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上。傻事林薇那样的人,最爱的永远是她自己,她怎么会做傻事需要的,不过是永远有一个召之即来的观众,为她所有精心设计的脆弱和冲动买单。
而他,永远是她的头号观众。
他挂了电话,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终于看向我,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急躁的、不容分说的决断。
林薇要走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晰冷硬,透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就因为她突发奇想,说什么要去国外学表演,需要情感经历
宾客席里终于抑制不住地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和窃窃私语。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后排某个女人压低嗓音的惊叹:天哪,又是林薇在婚礼上
他的目光扫过我,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我得去送她。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如何处置这场婚礼,处置我。最后,他选择了最简洁的方式。
你先应付一下。
没有道歉,没有解释。他甚至抬手示意了一下司仪,动作流畅得像只是暂时离席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
然后,他攥着手机,大步流星,几乎是跑着冲下了礼台。昂贵的定制西装下摆划出凌厉的弧线。他穿过长长的红毯,推开沉重的鎏金殿堂大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过分明亮的阳光里。
抛下我,抛下满堂宾客,抛下这场进行到一半的婚礼。
只因为林薇一句轻飘飘的需要情感经历。
殿堂里死寂了一瞬,随后哗然如同沸水。所有目光,惊诧的、怜悯的、看好戏的、带着隐秘快意的,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我一个人站在礼台中央,穿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纱,像个被遗弃在舞台上的小丑。胃里的绞痛和喉咙口涌上的恶心感,几乎让我站立不稳。
我感觉到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嗡嗡作响。但我站得很直,背脊挺拔,下巴保持着那个微扬的弧度。我不能倒下去。绝不能在他们面前,尤其是在关于林薇的戏码之后倒下去。
司仪张着嘴,完全不知所措。婚礼策划团队面如死灰。我甚至能看到我母亲在宾客席第一排,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绞着礼服的珠串手包,父亲按着她的手臂,脸色铁青。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山百合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直灌入肺腑深处,冰冷一片。我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头纱,确保它依旧完美。指尖触碰到鬓边,一片冰凉的冷汗。
然后,我转向面如土色的司仪,甚至极力勾出一个得体的、浅淡的微笑,尽管嘴角像挂了铅块,胃里翻江倒海。
司仪先生,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去,竟然平稳得连我自己都惊讶,没有一丝颤音,请继续流程。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窃语戛然而止。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司仪也懵了:顾……顾太太……这……
继续。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下一个环节,是交换戒指,对吗
我伸出手,看向旁边已经完全石化的戒童。那孩子被我的目光一激,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上前,将戒指盒递给我。
司仪到底是经验丰富,强自镇定下来,磕磕绊绊地试图找回气氛:啊……是,是的……看来我们的新郎有一些紧急事务必须处理,但……但婚礼的仪式依然要继续,这体现了新娘对我们这份婚姻的珍视和坚定……
他的话语苍白无力,徒劳地试图粉饰这惊天的尴尬。珍视坚定我只觉得荒谬。我只是不能容忍自己以更狼狈的姿态收场。既然已经成了笑话,那至少要笑着演完。
我不需要他粉饰。
我从戒童手中拿过属于顾言的那枚男戒,冰凉的铂金圈。然后,我伸出自己的左手,将那枚巨大的钻戒,一点点,自己套在了无名指上。钻石的光芒冷冽刺眼,像在嘲笑我的自欺欺人。
台下寂静无声。有人露出敬佩的神色,有人不屑地撇嘴,更多的人是震惊和麻木。
交换戒指后,是签结婚证书。我独自拿起笔,在两份证书上,在新郎那一栏的旁边,签下我的名字。笔尖划过硬质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独角戏配音。我的签名依旧娟秀工整,没有一丝抖动。
敬酒环节。侍者端来酒杯。我端起一杯香槟,面向台下神色各异的宾客。玻璃杯壁冰凉,我却觉得手心滚烫。
谢谢大家今天前来。我说,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开,平静无波,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我举起杯,对着空荡荡的身边,做了一个交杯的姿势,然后将杯中冰凉的液体一饮而尽。酒精划过喉咙,短暂地压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却更加灼烧着空荡荡的胃囊。
切蛋糕的仪式。九层高的蛋糕,精致得像艺术品。我握着长长的蛋糕刀,手下柔软奶油和蛋糕胚的触感让我一阵反胃。我用力切下去,手腕稳定。蛋糕应声分开。掌声零星地响起,很快又尴尬地落下。
我的表现完美无瑕。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做一个动作,都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心口和胃里反复研磨。冷汗已经湿透了婚纱背后的布料,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冰冷黏腻。我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挺拔的站姿,才能让脸上的肌肉保持那个该死的、得体的微笑。
盛宴终于在我独自支撑下,走向潦草的尾声。宾客们带着复杂难言的表情陆续告辞,没有人多说什么,只是离开时看我的最后一眼,充满了各种难以解读的意味。匆匆离去,仿佛多留一刻都会沾染上不幸。
母亲冲了上来,抓住我的手臂,她的手指冰冷而颤抖:曦曦……
我轻轻抽出手臂,甚至还能对她微笑一下,尽管我觉得自己的脸已经僵硬成了面具:妈,我没事。你先和爸回去。我能处理。
父亲站在一旁,嘴唇紧抿,眼神里是滔天的怒意和深切的担忧,但他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拉走了几乎要哭出来的母亲。
空荡荡的殿堂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我。华丽的布景瞬间变得虚假而讽刺。空气里残留的酒气和甜腻花香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我扶着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慢慢坐下来,指尖冰凉。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尖锐地提醒着我身体里正在发生的、不可逆转的崩坏。我从手包里摸出那个小小的药瓶,倒出几片白色药片,没有水,直接干咽下去。药片刮过喉咙,留下苦涩的痕迹,和那始终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混在一起。
我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过来请示如何收拾场地。我看着他们开始拆卸那些精美的装饰,仿佛一场华美的梦境正在迅速坍塌。
我站起身,拖着沉重繁复的、价值不菲的婚纱裙摆,像拖着一条垂死的鱼尾,一步一步,走出这片废墟般的殿堂,坐上那辆早已安排好的、扎着鲜花的婚车,回到那座早已准备好的、冰冷奢华的婚房。
没有新郎的婚房。巨大的别墅空旷得能听见回声。佣人小心翼翼地迎上来,看着我独自一人,穿着婚纱下车,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和同情,但很快被她专业地掩去。
太太,您需要些什么
不用。你们都休息吧。我摇摇头,声音疲惫不堪,遣散了所有人。
我一个人走上旋转楼梯,走进巨大的主卧。婚纱的拉链在背后,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拉开,沉重的布料滑落在地,堆在脚边,像一团巨大的、失去生命的云。我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妆容虽然依旧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死灰和深重的疲惫。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泼脸,试图洗掉那层虚伪的脂粉和令人作呕的甜香气息。水很冷,刺激着皮肤,却无法浇灭体内那阵阵发冷的灼痛。
我换上一件简单的睡袍,回到客厅,蜷缩在那张巨大的、看起来无比柔软的沙发上。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却遥远,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墙上的欧式挂钟滴答走着,声音在过分空旷的房间里被放大得异常清晰,每一声都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我等了他七个小时。
从阳光炙热的午后,到华灯初上的黄昏,再到夜色沉浓的深夜。
时间一点点流逝,胃里的疼痛和身体深处的寒冷交替肆虐。我又吞了几次药片,效果似乎越来越微弱。脑子昏沉沉的,却又异常清醒,过去三年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第一次见到顾言,是在林薇的介绍下。那时我还是林薇的学妹,偶尔帮她做课程作业。林薇挽着他的手臂,笑靥如花:顾言,这是我小学妹苏晚,很厉害的才女哦。他那时目光疏离,只是微微颔首,视线始终落在林薇身上。
后来,林薇为了一个国外的演出机会毅然离开。顾言消沉了很久。是我陪在他身边,在他醉得不省人事时去找他,在他彻夜工作时送去温热的宵夜,在他因为林薇一个越洋电话而情绪起伏时默默听着。
他知道我的心意,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残忍:苏晚,你很好,但我心里只有薇薇。
苏晚,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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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半年前,林薇在国外公开恋情,对象是一个颇有才华的导演。顾言那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他看着守了他一夜的我,眼底一片红血丝,忽然说:苏晚,我们结婚吧。
我知道那不是爱,或许只是他的一种报复,一种妥协,一种对现实的疲惫认命。可我就像扑火的飞蛾,抱着一丝可笑的妄想,答应了。我想,日子久了,总有一天,他会看到我的。
筹备婚礼的期间,他依旧冷静理智,公事公办地敲定所有细节,给予我最大程度的物质满足,却吝啬给予任何情感上的温度。他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合同条款熬夜,却记不住我婚纱的款式。他会在意婚礼上用的红酒年份是否足够彰显身份,却不会问我是否喜欢。
而林薇,永远像一道无形的阴影,横亘在我们之间。她的朋友圈,她的动态,她打来的每一个越洋电话,都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一个月前,我开始持续性的低烧和胃痛。起初以为是压力太大,直到一周前,在那家以消化内科闻名的私立医院,拿到了那张判决书。晚期,扩散。医生的话冷静而残酷,建议立刻住院治疗。
我看着诊断书,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婚礼请柬已经发出去了。
我鬼使神差地要求医生保密,特别是对顾言。我甚至没有告诉父母真相,只说是严重的胃溃疡,需要好好调理。我藏起了所有的药,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服药时间,扮演着一个偶尔不适但依旧充满期待的新娘。
多么可笑。我用自己的死亡倒计时,为别人精心搭建爱情的戏台。
凌晨一点,门外终于传来引擎声,然后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
顾言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似乎还有一丝机场特有的匆忙气息。他扯开领带,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复杂的神情,有关切后的松弛,有完成某种使命后的疲惫,似乎还有些别的,或许是林薇给予他的某种感动或满足,让他冷硬的眉眼都显得柔和了些许。
他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动作顿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皱起,那点复杂的情绪立刻被惯常的不耐烦所取代。或许是我的错觉,他眼底那丝因林薇而起的柔和,在看向我的瞬间,迅速冷却,凝固成了一种介于麻烦和责备之间的东西。
你怎么还没睡他问,语气平常得像只是下班回家,而不是在婚礼中途丢下新娘跑了七个小时之后。他走过来,将车钥匙随意扔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客厅里死寂的沉默。
正好,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有任何迂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白天那场闹剧的愧疚或解释,直接宣判,今天的婚礼,你也看到了,就是个错误。
他的声音冷静,理智,像是在分析一笔失败的投资。
林薇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刺激。我今天才真正明白她有多不容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身上廉价的睡袍,似乎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定,我们离婚。条件你开,我会尽量满足你,算是补偿。
我抬起头,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下颌线依旧完美,却冷硬得像大理石雕。几个小时前,他就是用这张嘴,对林薇说着别哭,等我。现在,他用这张嘴,对我说离婚。
小腹的绞痛在这一刻猛地加剧,像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狠狠攥紧拧搅。喉咙口那股熟悉的腥甜铁锈味汹涌而上,我强行把它咽了回去,舌根一片苦涩。
脸上居然想笑。错误补偿是啊,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错付。我强求的,我承受。而他,永远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呵护,更重要的戏码需要捧场。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他脸上的不耐烦几乎要满溢出来,久到他似乎准备再次开口催促。
然后,我慢慢地、慢慢地倾身,从沙发旁边的抽屉里——那是我白天特意放在那里的——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迟缓。每移动一寸,都能感受到内脏被牵扯的痛楚。
我将文件袋放在光可鉴人的茶几面上,平滑地推到他面前。文件袋的白色标签刺眼地对着他。
好啊。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干涩得几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签之前,先看看这个。
顾言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又抬起来看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如此平静,又在玩什么以退为进的把戏。或许在他看来,我此刻的镇定,不过是另一种试图引起他注意的拙劣表演。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属于夜间的微凉,扯开了文件袋的封口线。纸张被抽出的细微摩擦声,在寂静得过分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上面是一份诊断证明。雪白的纸,漆黑的字,右下角盖着本市最权威医院的鲜红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日期清晰可见,就在一周前。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冰冷的医学术语:胃腺癌,IV期,肝转移,淋巴转移……最终定格在最后那行结论和建议上。
空气似乎凝滞了。挂钟的滴答声被无限拉长,放大,一声声,敲打在神经末梢。
他脸上的不耐烦、惯常的冷傲,甚至方才那点因林薇而起的复杂残留情绪,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血色一点点从他脸颊上剥离,露出一种近乎空白的怔忪。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盯着那行字,仿佛无法理解它们的含义,又像是那些单词太过尖锐,刺得他眼球生疼。
攥着纸张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坚硬的指甲将诊断书边缘的纸张折出深深的皱痕,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是全然的震惊和一种猝不及防的茫然,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这种情绪出现在永远掌控一切的顾言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讽刺。
这是……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几乎破裂,失去了所有平时的冷峻质感,什么时候的事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极致的、暴风雨过后死寂般的平静。绞痛的余威还在体内隐隐作痛,那口腥甜被死死压在喉间。
我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弯起的弧度冰冷而缥缈,像是一碰即碎的幻影。
从你告诉我,林薇需要情感经历来发展她的演技开始。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一字一字,清晰地钉入这死寂的空气里,你不是喜欢演吗
我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彻底失去血色的脸,看着那双第一次因我而剧烈震荡、却依旧找不到丝毫心疼、只有震惊和无措的眼眸。够了。这就够了。
顾言,我陪你演。
演到死。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他的脸上,砸在这桩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虚假之上的婚姻废墟上。
他僵在那里,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拿着一个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指微微颤抖,却无法松开。诊断书在他指尖簌簌作响。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以及墙上挂钟那永恒不变的、冷漠的滴答声。
时间,原来真的不多了。
我说出那句话后,客厅里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顾言的手指依然捏着那张诊断书,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他的目光没有再看我,而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无法聚焦,又像是在急速地消化、运算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他掌控范畴的信息。他脸上那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空白持续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某种本能开始回归。商人的本能,习惯于处理危机和评估损失的本能。他眼底的慌乱和震惊开始慢慢沉淀,被一种更为熟悉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审视所取代。虽然那冷静的表象之下,依旧能看出一丝裂痕。
哪家医院出具的诊断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一些,但依旧沙哑,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质疑,主治医生是谁所有的检查报告和影像资料都在这里吗
他快速翻动着文件袋里的其他纸张,CT报告单,病理活检分析,血检指标……他的视线锐利地扫过每一个日期,每一个数据,像是在审核一份至关重要的并购案文件,寻找任何可能的漏洞或错误。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一个震惊失措的男人,迅速切换回那个精于算计、怀疑一切的顾总。甚至没有一句你怎么样,没有一句你疼不疼。
心口那片荒芜之地,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市中心医院,李维民主任。我报出名字和科室,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所有原始资料都在这里。如果你需要二次诊断,随时可以安排。不过,我顿了顿,补充道,时间可能不太多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冷静外壳。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恼怒,有无法置信,还有一丝……被冒犯般的措手不及仿佛我的绝症,是一件给他添了巨大麻烦的不合时宜的事情。
为什么不早说他质问,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谴责。好像我隐瞒病情,是另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
为什么早说早说你会因此取消婚礼吗还是会因此多看我一眼不,你只会更快地、更理所当然地奔向你的林薇,然后给我一笔更丰厚的补偿金,让我不要用将死之身的晦气打扰你们精彩的人生。
早说晚说,有区别吗我反问,声音里透出浓浓的疲惫,连掩饰的力气都没有了,会影响你今天去机场吗
他被我的话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他沉默下来,目光再次落回那堆纸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茶几玻璃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在权衡,在计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抬起头,眼神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种决断后的疏离。
既然是这样,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更加冰冷,离婚的事情,暂时搁置。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是一个基于当前形势做出的、最合理的决定。留下一个身患绝症的妻子,无论出于道德、舆论还是他自身的骄傲,都比在婚礼当天抛弃她然后再立刻离婚,要正确得多。
你需要接受治疗。我会联系国内最好的专家,如果需要,国外也可以。他继续说道,语气像是在部署一项紧急项目,从明天开始,搬回主卧住。我会让张妈负责你的饮食和起居,需要什么直接告诉她。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姿态:你只需要安心养病,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安心养病我看着他安排一切,听着他冷静地规划我的死亡倒计时,仿佛在规划一个项目的收尾工作。巨大的荒谬感几乎将我淹没。
他说完,似乎觉得该安排的已经安排完毕,转身就准备上楼。或许他需要独自消化这一切,或许他只是不想再面对我这个巨大的、突如其来的麻烦。
顾言。我叫住他。
他脚步停住,没有回头。
我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我曾经倾尽所有去爱慕、去追逐的背影,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寒冷。
戏才刚刚开始,我轻声说,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别急着谢幕。
他的脊背似乎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径直走上了楼。
很快,楼上书房传来关门的声音。
我依旧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冰冷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冻结。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楼下客卧的门被轻轻打开,佣人张妈端着一杯温水和一小碟点心,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不安。
太太,先生吩咐我给您准备的。您晚上都没吃东西,多少吃一点吧对身体好。
我看着那杯水,那碟精致的、却引不起任何食欲的点心。顾言的指令下达得真快,真有效率。
我摇了摇头:拿走吧,我不饿。
张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东西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又小声说:先生还说,明天就让家庭医生过来一趟,详细了解一下您的情况。
知道了。我闭上眼,不想再听。
张妈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客厅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拿起那张被顾言捏皱的诊断书,一点点将它抚平。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命运的嘲弄。
演到死。
好啊。那就看看,谁能演到最后。
第二天开始,我被正式纳入了顾言的管理项目。
家庭医生准时到来,带着全套的设备,对我进行了一次极其详细的检查,并记录下所有的病历资料。顾言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医生和我的问答,偶尔插言询问几个非常专业且切中要害的问题,关于治疗方案、预后、副作用、最新的药物和临床试验。他甚至在医生提出一个保守治疗方案时,直接否决,要求采用目前国际上新提出的、代价更高、过程更痛苦但理论上可能延长几个月生存期的激进方案。
钱不是问题。他说,语气平淡,用最好的。
医生有些犹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考量我的身体能否承受。顾言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而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极限。
我可以。我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顾言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眉梢,似乎对我的配合感到些许意外,随即点了点头,对医生道:那就这么定。
很快,专业的医疗团队入驻了别墅。原本奢华却冰冷的婚房,迅速被改造得充满了消毒水的气息。各种先进的医疗仪器被搬了进来,放在客厅角落,像一个突兀的注脚,提醒着所有人这里正上演的悲剧。
我开始接受化疗。剧烈的反应几乎将我击垮。呕吐,眩晕,脱发,食欲彻底消失,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下去。
顾言履行了他的职责。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他会在医生给我治疗时,站在一旁看着,眉头微蹙,像是在监督一项重要工程的进度。他会吩咐厨房准备各种据说能抗癌、能补充营养的昂贵食材,尽管我一口也吃不下。
他偶尔会尝试和我说话,内容乏善可陈。
今天感觉怎么样
医生说了,反应是正常的,坚持过去就好。
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的语气总是平稳的,克制的,甚至可以说是尽责的。但里面没有任何温度,没有心疼,没有安慰。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程序化的关怀。像是一个AI在执行设定好的指令。
有时,他会接到电话。我能从他的语气变化里,分辨出哪一个是公事,哪一个是林薇。
公事电话,他冷静,果决,言简意赅。
林薇的电话,他的声音会下意识地放低,放缓,虽然依旧谈不上多么热情,但那细微的语调变化,像投入死水里的微石,在我心里激起一圈圈讽刺的涟漪。
……嗯,知道了。
……你照顾好自己。
……不用多想。
通常都很简短。他从不避开我,或许觉得没有必要,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无声地提醒我我们之间真正的关系——他只是出于责任在照顾一个即将死亡的、名义上的妻子,而他的情感,永远在别处。
我配合着他的演出。
他问感觉,我就答还好。
他鼓励坚持,我就说会的。
他问想吃什么,我就摇头。
我按时吃药,接受治疗,忍受着一切非人的折磨。我甚至不再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躺着,或者看着窗外。
我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早晨醒来,枕头上总是落满。我平静地收拾掉,没有让他看见。直到有一天,我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面色灰败、头皮已经清晰可见的陌生女人,拿起了一旁的剃刀。
我没有叫他,自己动手,将那点残存的、枯草般的发丝彻底剃干净。冰凉的刀片刮过头皮,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触感。
当我光着头,裹着披肩走出浴室时,正好撞上从书房出来的顾言。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目光凝固在我的头上,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那种毫不掩饰的、近乎惊骇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极其丑陋的东西。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那是一种本能的身体排斥反应。
我看着他,甚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平静地问:吓到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移开视线,脸色有些发青,生硬地丢下一句:没有。天冷,多穿点。便匆匆转身下了楼。
从那以后,他看我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一层东西,一种混合着恐惧、厌恶和强烈不适的疏离。他更加减少了与我的直接接触,仿佛我得的不是胃癌,而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
我知道,我这副模样,破坏了他对于悲剧美学的想象。他或许可以冷静地面对一个苍白虚弱但依旧整洁美丽的将死之人,上演一出充满悲情色彩的尽责丈夫戏码。但我这副丑陋的、被疾病彻底摧残的模样,赤裸裸地展示着死亡的狰狞和不堪,打破了他能接受的安全距离,让他无法再安然地扮演下去。
真好笑。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消毒水、药物和无声的折磨中流逝。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疼痛几乎成了常态,需要越来越强的止痛药才能压制。我知道时间快到了。
顾言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变得更加焦躁,回家时间更晚,有时身上带着酒气。他依旧确保医疗团队尽职尽责,但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有一天深夜,我因为剧痛醒来,听到楼下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顾言,似乎在阳台上打电话。夜很静,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上来。
……我知道她不容易……但我也很累……
……薇薇,别闹了,等我处理完这边……
……我知道你需要我……再等等……
声音压抑着,带着一种疲惫和不耐烦。
我静静地听着,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波波涌来。啊,原来我的死亡,对他而言,只是一件需要处理完的麻烦事。而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在迫不及待地需要他了。
第二天,我强撑着精神,让张妈帮我找来了纸笔。我说,我想写点东西。
顾言知道后,来看过我一次。他看到我靠在床头,颤巍巍地写着什么,眼神复杂了一瞬,但最终什么都没问。他可能以为我在写遗书,或者是对他的控诉。他并不在意。
我写得很慢,很吃力。写写停停,花了好几天时间。
写完那天,我把那几张纸仔细地折好,放进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里,没有封口,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和我的药瓶放在一起。
然后,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比医生预料的还要快一些。
在一个寂静的凌晨,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吞噬了一切意识。最后的感知里,是医疗仪器发出的尖锐鸣叫声,纷乱的脚步声,有人在我身边急促地说话……
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黑暗温柔地包裹了我。
再次有知觉时,我发现自己漂浮在一个奇特的视角,能看到下面的一切。我看到医疗团队进行了最后的、徒劳的抢救,然后宣布了死亡时间。我看到张妈在抹眼泪。我看到顾言站在房间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衣,像是刚从床上被叫起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床上那个已经被白色床单盖住的身影,眼神空洞,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慢慢走上前,掀开了床单一角。
那张曾经属于苏晚的脸,如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败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光秃秃的头颅显得异常脆弱和怪异。
顾言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床单从他指尖滑落。他猛地转过身,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了下去。他对着医疗团队和张妈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厉害:按计划办吧。
我的葬礼,他果然按计划办得极尽哀荣。讣告,灵堂,鲜花,挽联,一切无可指摘。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花,站在灵堂前接待宾客。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神情悲戚而疲惫,接受着众人的安慰和同情。
节哀顺变,顾总。
顾太太走得太突然了……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尽心尽力了……
他微微颔首,表情管理完美,扮演着一个骤然丧妻、悲痛却依旧维持着体面的丈夫。甚至在某些时刻,我能看到他眼角似乎有泪光闪烁,引得周围一片低低的唏嘘感叹。
演得真好。我几乎都要为他喝彩了。
葬礼结束,遗体将被送往火葬场。按照流程,最后是亲友瞻仰遗容,做最后的告别。
顾言作为丈夫,自然是第一个。他一步步走向棺椁,步伐沉重。越靠近,他的脚步越慢。我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终于走到了棺椁边,低下头,看向里面。
就在那一刻,火葬场工作人员的声音通过喇叭响起,提醒告别仪式结束,请家属离开,准备移送火化。
几乎是同时,顾言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棺椁里,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旁边他的助理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上前轻轻扶住他,低声道:顾总,节哀,该让苏小姐安心走了。
不……等等……顾言忽然像是疯了一样,猛地甩开助理的手,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先别火化!等等!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最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那个白色的、我已经无比熟悉的信封——我留在床头柜的那封遗书。
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撕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他看到信纸内容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上面,根本不是什么遗书,也不是对他的控诉。
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冰冷的字,和一个网址,以及一串密码。
【最后一场戏,别忘了看。你的演技,需要掌声。】
顾言的瞳孔放大到极致,充斥着无法理解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惧。他猛地抬头,像是意识到什么,疯狂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肃穆的礼堂,扫过面带哀戚的宾客,扫过正准备推进火化炉的棺椁……
然后,他像是发狂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朝着操作台冲去,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停下!停下!不准烧!给我停下!
工作人员被他骇人的样子吓住了,下意识停下了动作。
所有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错愕地看着突然失控的新郎,交头接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言扑到棺椁边,手指死死抓住边缘,指节狰狞地凸出,他低头看着里面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碎裂。
就在这片极致的混乱和死寂中——
灵堂前方,那面原本循环播放着我生前一些照片和视频的巨大的、黑色的显示屏,画面突然毫无征兆地切换了!
柔和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苍白的房间背景。然后,是我。
我坐在镜头前,身上穿着病号服,头已经剃光了,瘦得脱了形,但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的火焰。
我对着镜头,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容,虚弱,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和释然。
我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透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寂静的、落针可闻的火葬场礼堂:
顾言,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这场戏,终于演到了大结局。
镜头拉近,特写在我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上。
你说,林薇需要情感经历来磨练演技。那么我呢
我用我的命,陪你演完了最后一出。这场戏够不够深刻够不够给你,给她,提供足够多的‘情感经历’和创作素材
我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半晌才重新抬起头,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依旧倔强地亮着。
我猜,你现在一定很震惊,很愤怒,或许还有一点点……被骗的屈辱感我轻轻笑着,笑声干涩得像风吹过枯叶,别急,这才是高潮部分。
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恭喜你,顾言。你终于成功了。
你演活了一个深情的丈夫,演哭了全世界所有不明真相的观众。
我的目光直视着镜头,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着那个此刻正僵立在棺椁旁、面色死灰的男人。
而我这辈子最成功的表演,就是用我的死亡……
我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让你永远记住,你这辈子,到底错过了什么,又亲手……造就了什么。
视频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而是开始循环播放另一段剪辑。
一段段,一帧帧。
是顾言在婚礼上决绝离开的背影特写。
是他在客厅里冷静地说出离婚的清晰录音。
是他看着剃光头发的我时,那无法掩饰的惊骇和厌恶的眼神(不知被哪个角落的隐藏摄像头捕捉得清清楚楚)。
是他深夜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电话:……薇薇,再等等,等我处理完这边……
甚至还有,在我最后时刻,医疗仪器尖叫时,他站在门口,那空洞而疏离的眼神……
所有这些画面和录音,被巧妙地剪辑在一起,配着我剃光头后对着镜头的平静独白,形成了一幅无比尖锐、无比讽刺的画卷。
最后,画面定格在我剃光头发后,那个对着镜头的、苍白而诡异的微笑上。
一行巨大的、冰冷的白色字体,缓缓打在了屏幕中央:
【恭喜你,终于演哭了全世界。】
视频彻底黑了下去。
整个火葬场礼堂,死一般寂静。
所有宾客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僵立在棺椁旁、面无人色的男人。之前的同情、哀悼,全部化为了震惊、鄙夷和无法言说的荒谬感。
顾言死死地盯着已经黑掉的屏幕,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封可笑的遗书,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
他像是无法承受屏幕里那些画面和话语的重量,身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然后,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撕裂出来的呜咽,从他指缝间漏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最终汇成了无法控制的、崩溃的痛哭。
他整个人蜷缩下去,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那具即将被推入火焰的棺椁,哭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像一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孩子。
这一次,不是演戏。
屏幕黑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缓缓地、最终地,浮现出最后一行小字,像是落幕后无人注意的注脚:
【全剧终。苏晚,饰:替身新娘/将死之人/复仇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