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第一次社团夜潜,地点是40米深的骸骨沉船。
我的竹马宋泽,曾将我从深海创伤中拯救出来的英雄,此刻却和他的新欢安琪一起,在我氧气耗尽时游离。
他们在我的视线里,无声地做着口型:浅浅,别怪我们,谁让你爸断了我们家的财路。
可他不知道,我叔叔是东海舰队的指挥官。
当窒息感袭来,我冷笑着按下面罩里的按钮,一键摇人。
当军用潜艇的灯光照亮他惊恐的脸,我被叔叔抱在怀里,轻声道:宋泽,游戏结束了。
1
社团的夜潜活动选在四十米深处的骸骨沉船。
不吉利的名字,不吉利的日子。
宋泽在我耳边低语,声音透过潜水通讯器带着温柔的电音。
浅浅,别怕,有我。
我信他。
三年前,是他把我从同样的深海恐惧中捞起来的。
他是我生命里的光,我的英雄。
我们随着潜导的手电光柱,缓缓下潜。
沉船的轮廓像一头巨兽的骨架,在深蓝中若隐若现。
鱼群在我们身边穿梭,带着磷光。
一切都像一场瑰丽的梦。
潜水电脑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尖锐刺耳,划破了深海的宁静。
我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是红色的5%。
我的氧气即将耗尽。
我立刻抓住宋泽的手臂,指了指我的仪表盘。
他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看他的女友,安琪。
安琪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宋泽对我做了一个上浮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和安琪。
通讯器里传来他一如既往沉稳的声音。
浅浅,你在这等,我们上去叫人,很快。
他松开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拉着安琪,转身向着海面的微光游去。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和我头顶手电的光柱一起,消失了。
2
黑暗瞬间将我吞没。
无边的、纯粹的、带着巨大水压的黑暗。
我悬浮在沉船冰冷的骨架中,像被关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耳边只剩下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气瓶里发出的嘶嘶空响。
寒冷从潜水服的每一个缝隙钻进来,刺入骨髓。
我试图游动,但四肢像灌了铅。
恐慌让我面罩内起了一层薄雾,世界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他怎么会……丢下我
他明明知道,我对黑暗和深海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是那个抱着浑身发抖的我,温柔地告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氧气瓶的人。
那些誓言还响在耳边。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钻进脑海。
那是一个月前,我在宋泽家门外,无意中听到他和安琪的争吵。
……只要夏浅死了,她爸的公司周转不开,就得求着我们家注资……
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是他们商业上的玩笑。
原来不是。
3
氧气彻底耗尽了。
肺部传来灼烧般的痛感,每一次无效的吸气都像在吞刀片。
窒息感让我开始出现幻觉。
但幻觉里没有水鬼。
我看见的,是去年冬天,我们被大雪困在山顶的小木屋里。
暖气坏了,我们裹着同一张毯子,几乎冻僵。
我冷得发抖,宋泽就把我的脚塞进他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
他说:浅浅,别怕,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氧气瓶,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有事。
那个怀抱的温度,仿佛还烙在我的脚心。
然后,这个温暖的幻觉被另一张脸撕碎。
是刚刚的谋杀者,和安琪。
在我模糊的视线里,他们无声地做着口型。
浅浅,别怪我们,谁让你爸断了我们家的财路。
原来,他说的氧气瓶,可以是给你供氧,也可以是……拔掉你的氧气管。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涌上来,反而让我平静了。
我不再挣扎,放弃了所有求生的本能。
身体因为缺氧而彻底麻痹,我甚至感觉不到冷了。
意识在一点点抽离,视野变成了一个不断缩小的光点。
就在光点即将熄灭的瞬间。
我没有求饶,也没有诅咒。
我只是抬起僵硬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摸索到潜水面罩内侧,那个毫不起眼的凸起。
然后,冷静地按了下去。
4
呼叫‘海狼’。
我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微弱,却异常清晰。
‘人鱼’请求支援,坐标‘骸骨’。
这是叔叔在我十八岁生日时,送给我的特制潜水面罩。
他说,这是绝对的安全保障。
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安慰一个有心理创伤的侄女。
原来是真的。
按下按钮后,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身体像一片羽毛,缓缓向着更深的黑暗沉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强光撕裂了黑暗,如同白昼降临。
不是手电筒那种微弱的光束,是足以照亮整片海床的巨大光柱。
我被光笼罩。
一艘鲨鱼般的黑色微型潜艇,无声地悬停在沉船上方。
它的外壳闪着金属的冷光,充满了压迫感。
舱门开启,一个穿着黑色特种作战潜水服的身影,像利箭一样向我冲来。
他破开舷窗,动作没有一丝多余。
迅速为我接上备用氧气,纯氧涌入肺部的感觉,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活过来了。
他抱着我,快速上浮。
海面上,灯火通明。
不是我们潜水社那艘小游艇,而是一艘巨大的海警船。
螺旋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宋泽和安琪刚爬上他们租的游艇,就被冲上去的海警按倒在地,铐上了手铐。
他们脸上的得意和解脱,瞬间凝固成了惊恐。
5
我被救援人员用担架抬上海警船。
医护人员立刻围了上来,给我进行检查,披上保温毯。
我侧过头,正好对上被押送着路过的宋泽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丝乞求。
安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浑身发抖。
我咳出几口咸腥的海水,对身边的医护人员摆了摆手,示意我没事。
然后,我撑起身子,对着宋泽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话。
忘了告诉你。
我爸最大的商业合作伙伴,就是军方采购部。
宋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试图谋杀的,不仅仅是夏氏集团的千金。
他踢到的是一块他根本无法想象的铁板。
海风吹过,我身上很冷。
可看着他那张死灰般的脸,我心里却感到一阵快意。
宋泽,你希望我死在黑暗里。
我偏要……让最强的光,来迎接我。
救援潜艇上,那个救我的人走了过来。
他摘下潜水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又冷峻的脸。
夏浅小姐,我叫陆屿,奉东海防区指挥官命令,前来支援。
我认得他,是我叔叔的警卫员。
谢谢你,陆屿。
他递给我一杯温水。
指挥官在军区医院等您。
6
军区总医院,特护病房。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感到安心。
医生拿着我的检查报告,对我父亲和叔叔说话。
病人肺部有严重的海水倒灌,并伴有急性减压症的早期症状。
如果我们的救援人员再晚到三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父亲夏启元,商界巨鳄,此刻脸色铁青,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叔叔夏启东,东海防区指挥官,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膀上的将星闪闪发亮。
他一言不发,但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是宋泽。
他居然被保释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湿漉漉的,眼睛通红。
叔叔,夏叔叔,浅浅……
他一进来就想扑到我的床边,被陆屿伸手拦住了。
都是我的错,我以为设备是好的,我没想到会出故障。
他开始表演,声泪俱下。
我只是想上去叫人,我怕耽误时间,我真的……
他试图用我们二十年的青梅竹马情谊来蒙混过关。
浅浅,你相信我,我怎么会害你呢
他说得那么真诚,好像在深海里丢下我的人是另外一个。
我看着他,内心毫无波澜。
宋泽。
我开口,声音因为缺氧而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你的演技,比你爸做假账的本事还差。
7
宋泽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愣在原地,看着我。
我没有再理他,只是对站在父亲身后的助理点了一下头。
助理会意,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宋泽面前。
屏幕上,是一份份财务报表的截图,和几段清晰的录音。
宋先生,这是贵公司在与我们夏氏合作的‘蓝海计划’中,利用关联交易,挪用项目资金三千七百万的证据。
助理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其中有一千两百万,流入了令尊在海外的私人账户,用于购买信托基金。
另外的钱,你用它们做什么了,需要我们帮你回忆吗
宋泽的脸,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平板上的证据,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是他父亲做得最隐秘的账目,他以为天衣无缝。
我父亲夏启元终于开口了。
我一直当你是半个儿子,把你父亲当兄弟。
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谋财,还要害命。
宋泽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不……不是的……夏叔叔,这是误会……
我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轻轻笑了一声。
宋泽,别再演了,很恶心。
我爸已经让法务部准备了。
商业欺诈,和故意杀人未遂,两项罪名,同时起诉。
你和你爸,等着坐穿牢底吧。
8
宋泽被我叔叔的警卫员请了出去。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父亲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和自责。
浅浅,是爸爸不好,识人不清,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我摇了摇头:不怪你,爸。
是我自己瞎了眼,把一条毒蛇当成了守护神。
叔叔夏启东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感。
没事了,浅浅,一切有叔叔在。
那小子,和他那个爹,一个都跑不了。
我看着叔叔坚毅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才是我的家人,我真正的依靠。
父亲和叔叔在商量后续的法律事宜,那些商业欺诈、故意杀人的罪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冰冷而陌生。
我却有些恍惚。
我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是一条APP的自动推送。
‘阿泽’的生日还有10天,别忘了准备礼物哦。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提醒,屏幕上跳出我几周前就设置好的生日计划。
去北海道看雪,订他最喜欢的餐厅,还有……我藏在保险柜里的那对情侣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我猛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删除按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这提醒我设置了五年,删除它,就像亲手抹掉我青春里的一部分。
指尖在发抖。
最终,我没有删除,而是把提醒日期改到了明天。
我想亲眼看着它明天再次亮起,再亲手把它删掉。
我要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那些所谓的甜蜜过往,到底有多肮脏。
陆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到了我惨白的脸和颤抖的手。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一杯温水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温度,刚刚好。
9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这次是被人粗暴地撞开的。
一个穿着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是宋泽的母亲,李茹。
她头发凌乱,妆也花了,一进来就哭天抢地。
夏浅!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贱人!
我们家宋泽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害他!
她扑向我的病床,被陆屿和另一名警卫再次拦下。
她就在原地撒泼打滚,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
要不是我们家宋泽,三年前你就死在海里了!
你忘恩负义!你就是个白眼狼!
她尖锐的声音,像指甲划过玻璃。
救命之恩
叔叔夏启东冷笑了一声,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撒泼的李茹。
李茹,你是不是忘了,三年前那次所谓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李茹的哭嚎声停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就是个意外!
叔叔没有理她,而是看向我,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浅浅,有件事,叔叔一直没告诉你。
三年前你出事后,我就觉得不对劲,派人去查了。
你当时用的那套潜水设备,调节器也被人动过手脚。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只是对方做得很高明,不是直接破坏,而是调高了供气阻抗。
这样你在水下会比平时耗费更多的体力,更容易出现恐慌和意外状况。
一场看似意外,实则精心策划的‘英雄救美’,不是吗
叔叔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从那个时候,从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依赖和信任开始,就是一场骗局。
他先是把我推下悬崖,再扮演成拯救我的神明。
多么可笑。
多么恶毒。
李茹的脸已经彻底白了,她瘫坐在地上,抖如筛糠。
叔叔冰冷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
我侄女的命,金贵得很。
你们宋家……也配拿来当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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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宋泽和他母亲,被一起带走了。
据说是被叔叔的人直接送到了军事检察院。
罪名是危害国家军事采购安全。
一个比故意杀人更严重的罪名。
病房里终于彻底清净了。
父亲公司法务部的负责人打来电话,汇报宋家资产的清查进度。
他们的公司,早就被宋泽的父亲掏空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靠着和夏氏合作项目苟延残喘的空壳子。
一旦合作停止,他们立刻就会破产。
这大概就是他们铤而走险的最终原因。
贪婪,是原罪。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
天色已经亮了,是灰蒙蒙的黎明。
我一夜没睡,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过去二十年的点点滴滴。
从我记事起,宋泽就跟在我身边。
他帮我赶走欺负我的坏小子,帮我补习功课,在我被父母责骂时偷偷塞给我糖。
他看着我长大,陪着我经历了所有重要的时刻。
我以为那是全世界最牢固的感情。
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在陪我演戏。
他看着我对他日益加深的信赖,心里在想什么
是在计算这份信赖可以换来多少利益
还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和天真
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四十米深的海水还要冷。
陆屿走了进来,给我换了一瓶新的输液。
他的动作很轻。
夏小姐,指挥官让我转告您,好好休息,剩下的事,他会处理。
11
我在医院住了三天。
三天里,外界已经天翻地覆。
宋氏集团宣布破产清算,董事长宋海峰与其子宋泽因涉嫌多项严重罪行被捕。
消息震惊了整个商界。
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真正的导火索,是我。
第四天,我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是安琪。
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得意。
她拦住我,眼睛红肿,声音沙哑。
夏浅,求求你,放过宋泽吧。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
放过他谁来放过我
那天在水下,你们转身离开的时候,想过放过我吗
安琪的脸色白了白。
那……那是宋泽的主意,我只是……我只是听他的。
他爱你,夏浅,他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爱你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试图用爱情来为谋杀开脱。
他只是嫉妒,嫉妒你什么都有,嫉妒你生来就在罗马。
他想证明自己,想配得上你,所以才走错了路。
他爱你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冷冷地看着她。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
安琪急了,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塞到我手里。
你看看,这些都是他为你准备的惊喜,他本来打算在你生日那天向你求婚的!
照片上,是布置得非常浪漫的求婚现场,有鲜花,有气球。
还有一枚硕大的钻戒。
12
我接过那沓照片,一张一张地看。
安琪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希望。
她以为,这些廉价的浪漫,还能打动我。
我翻到最后一张。
照片的背景,是一艘游艇的甲板。
宋泽穿着白色的西装,单膝跪地,手里举着那枚钻戒。
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
那个女孩,是安琪。
照片的右下角,有拍摄日期。
是我去夜潜的前一天。
所谓的求婚,主角根本就不是我。
我举起那张照片,对着安琪晃了晃。
这是……在向我求婚
安琪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她大概忘了,她自己曾经把这张照片发在私密朋友圈里炫耀过。
而我,正好有她朋友圈的截图。
所以,你们的计划是。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
先杀了我,然后用我家的钱,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是吗
安琪的身体开始发抖,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
不……不是的……我……
我把手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撕成碎片。
然后扬手,洒了她一脸。
滚。
我只说了一个字。
安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身后传来她崩溃的哭声。
13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司机去了夏氏集团的法务部。
律师团队已经等候多时。
我把我手机里的东西,全部交给了他们。
包括安琪朋友圈的截图,还有一些我之前无意中录下的,她和宋泽炫耀如何利用我信任的录音。
这些证据,足够让她也进去了吧
我问首席律师。
首席律师看了一遍,点了点头。
夏小姐,放心,故意杀人罪的共犯,她跑不了。
我嗯了一声。
然后又说:我还有一个要求。
安琪不是一直想当网红吗她很在意自己的名声。
我要让她,在全网面前,身败名裂。
律师笑了:这个简单。
从法务部出来,我接到了陆屿的电话。
夏小姐,有一个人想见您。

宋泽。
我沉默了片刻。
他在哪
军事检察院的审讯室。
好,我过去。
我想,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是时候,亲自去审判他了。
审判他对我二十年人生的凌迟。
我倒要看看,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车子开往城郊的军事管理区。
一路上,我的心情异常平静。
没有恨,也没有爱。
像在看一个已经和我无关的人的最终结局。
14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宋泽坐在椅子上,戴着手铐,形容枯槁。
几天不见,他像是老了十岁。
看到我进来,他的眼睛亮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浅浅!
我走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隔着一张冰冷的铁桌。
陆屿和两名工作人员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他看着我,眼睛里竟然还有一丝希冀。
浅浅,你……你手上的表,还是我送你的那块。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潜水表,三年前他送我的生日礼物。
他说,这代表我的时间,以后都由他来守护。
我笑了笑,当着他的面,解开表带,随手放在了铁桌上,推到他面前。
物归原主。它走时不太准,大概从三年前,就坏了。
他脸色一白,急切地说:浅浅,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但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打断他:我们来聊聊感情。
三年前,我出事之后,你‘救’了我。我开始害怕水,是你陪我做康复训练。
我记得有一次在泳池,我呛了水,吓得浑身发抖。你把我抱在怀里,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
15
我替他回答。
你说,‘别怕,有我。以后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我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
宋泽,你每次抱着那个浑身发抖、那么信任你的我,心里在想什么
是不是在想,这条命是你给的,所以你随时有权拿回去
是不是在欣赏一件由你亲手捏造,又随时可以打碎的作品
你是不是在想,等时机成熟了,要怎么把这只手,松得更彻底一点
我的问题,像一把看不见的刀。
表面话题是回忆过去的承诺。
潜台词是,你表演的每一分爱意,都是对我凌迟的酷刑。
宋泽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张着嘴,像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些他引以为傲的深情和拯救,被我剥开伪装,露出了里面最肮脏、最恶毒的算计。
这比直接指控他杀人,更让他崩溃。
他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像是困兽的悲鸣。
他猛地站起来,手铐撞在铁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他冲着我咆哮,面目狰狞。
我只是嫉妒!我嫉妒你是夏启元的女儿!我嫉妒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拥有一切!
我恨我爸没本事!我恨我为什么要姓宋!
我只是想证明,我比你强!我能给你一切,也能拿走你的一切!
他终于说出了实话。
那隐藏在所谓爱意之下,最真实,最丑陋的动机。
是自卑,是嫉妒,是扭曲的占有欲。
16
我静静地看着他发疯,心里最后一点涟漪也消失了。
我说:说完了
他愣住了。
说完了,就该接受审判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
宋泽,你对我最大的伤害,不是想杀我。
而是你,弄脏了我二十年的记忆。
说完,我转身向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他彻底崩溃的哭喊和哀求。
我没有回头。
走出审讯室,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陆屿递给我一瓶水。
结束了。他说。
我点了点头。
是的,结束了。
我的过去,在那间审讯室里,被我亲手埋葬了。
17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按照法律程序进行。
陆屿带来了军方技术部门的最终鉴定报告。
报告显示,我那天气瓶的阀门,有被外力恶意篡改的痕迹,手法专业。
加上沉船附近的军用声呐,记录下了宋泽和安琪离开后,长达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水下的信号。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宋泽企图用设备故障来脱罪的最后一点可能,也被彻底堵死。
另一边,我父亲的法务团队,也挖出了宋家父子背后,更庞大的商业犯罪网络。
他们不仅仅是掏空自己公司,还伙同一些人,利用和夏氏的合作项目做掩护,进行大规模的洗钱活动。
牵扯出了一连串的灰色人物。
警察和经侦部门联合行动。
在一个清晨,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将所有涉案人员,一网打尽。
宋家,彻底倒了。
那些曾经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朋友和伙伴,如今都成了指证他们的污点证人。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就是现实。
安琪的下场也很惨。
她参与谋杀的证据被公之于众后,网上对她一片骂声。
她那个小小的网红账号,被无数愤怒的网友冲烂了。
她过去那些炫富、秀恩爱的帖子,都成了嘲讽她的笑料。
有人扒出了她整容前的照片,学历造假,私生活混乱的黑料。
她从一个被人追捧的名媛,一夜之间,变成了过街老鼠。
18
我给安琪送去了最后一份礼物。
一份由夏氏集团法务部发出的律师函,和一份由我个人名义发出的民事诉讼。
告她诽谤、造谣,以及对我造成的巨大精神伤害。
索赔金额,是一个天文数字。
足以让她这辈子都活在债务的阴影里。
我就是要让她,为她的贪婪和恶毒,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我不需要她的钱。
但我要让她知道,有些东西,是她永远也赔不起的。
新闻里每天都在滚动播报宋氏集团的案子。
世纪巨骗,蛇蝎父子,豪门谋杀案。
媒体用的标题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我看着电视上宋海峰和宋泽被打上马赛克的脸,内心平静。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父亲和叔叔帮我办了休学。
他们希望我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彻底走出阴影。
我没有反对。
我确实需要时间,来清理我的人生。
清理那些被宋泽弄脏的记忆。
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医生说,我的创伤很深,需要慢慢来。
陆屿,成了我的临时保镖兼司机。
叔叔派他来保护我的安全。
他话不多,总是沉默地跟在我身后。
但他总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杯水,或者一件外套。
和他在一起,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这是一种全新的,健康的感觉。
19
几个月后,秋天。
案子宣判了。
宋泽因故意杀人罪、商业欺诈罪、洗钱罪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他的父亲宋海峰,被判了二十五年。
安琪作为共犯,也判了十年。
一个罪恶的家族,就这样彻底覆灭。
我是在大学校园里,看到这条新闻的。
我复学了。
但没有回到原来的专业,而是转到了海洋生物系。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只是想,重新认识那片曾经让我恐惧的蓝色世界。
这天下午,我一个人去了学校的室内恒温泳池。
我需要克服最后一道坎。
我换上泳衣,慢慢走进水里。
温热的水包裹着我的身体。
我没有立刻开始游,只是站在浅水区,感受着水的浮力。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
尝试下潜。
窒息的画面短暂地闪回。
沉船,黑暗,冰冷的水压。
我猛地睁开眼,从水里站了起来,大口喘气。
不行。还是不行。
我靠在池边,休息了一会儿,又试了一次。
结果还是一样。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被惊醒。
直到最后,我筋疲力尽地浮在水面,看着天花板。
我独自完成了一次潜泳。
当我浮出水面,拨开脸上的水珠时。
内心一片澄澈。
20
我游到岸边,撑着池壁上来。
陆屿就站在那里。
他手里拿着一条干燥的大毛巾。
他没有问我怎么样,也没有催促我。
只是在我上岸的瞬间,把毛巾披在了我的身上,隔绝了空气的凉意。
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
其实,你不用逼自己这么快。
我愣住了。
他继续说:海洋不会因为你害怕它,就减少一分美丽。
你也不用因为战胜了恐惧,就增加一分价值。
夏浅,你本身,就很好。
宋泽给我的,是扮演拯救者的爱。
他需要我恐惧,需要我依赖,他才能获得满足感。
而陆屿给我的,是平等的尊重。
他告诉我,我的恐惧是正常的,我不需要为了任何人去克服什么。
我接过他递来的温水,忽然笑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释然。
是啊,我不用再向任何人证明什么了。
我和陆屿并肩走出游泳馆。
走在洒满阳光的校园小路上。
两旁的银杏树叶,黄得像金子。
一片叶子悠悠地飘落,正好落在我的肩上。
陆屿伸手,帮我把它拿了下来。
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我的皮肤。
有一点点粗糙,却很温暖。
我侧过头看他,他也正好看过来。
他的眼神,像秋日的天空一样,干净,清澈。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