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陆则衍的三年协议到期那天,我给他发了条消息:协议到期了。
他没回。
三个小时后,他的助理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
陆则衍坐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为他归国的白月光亲自切下生日蛋糕的第一刀。
照片里的他,眉眼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人,捂了三年也捂不热。
捂不热的,就该扔掉。
01
我和陆则衍的关系,始于一场交易,维系于一张协议。
三年前,顾家破产的新闻铺天盖地。
我父亲也在这个时候突发急性心梗,躺在
ICU里等着搭桥手术救命。
陆则衍,这个被我多年默默放在心尖上的人,带着一份协议出现在我面前。
签三年,我帮你还清顾家所有债务。
他的语气冷静而平淡。
你只需要与我结婚,在外人面前扮演夫妻,好应付我家人的催婚。
协议条款清晰冷酷:不干涉彼此私生活,到期好聚好散。
还有一条附加款,像根刺扎在我眼里
——
三年内,不得以个人名义承接任何外部设计项目。
我知道这是他的条件。
他清楚我有多爱设计,却偏要锁死我的梦想,仿佛在提醒我:你拿的每一分钱,都有代价。
可父亲的监护仪在我耳边滴滴作响,我咬着牙,签了。
住进他那栋顶层豪宅后,我成了外人眼中艳羡的
陆太太。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一个合格的契约工具人。
陆则衍的朋友圈里,我是个模糊的影子。
有次聚会,他的一个朋友好奇地问起我。
陆则衍正和人碰杯,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用下巴朝我的方向点了点:哦,我家那位。
那三个字,轻飘飘的,像在介绍一件家具。
我习惯了这种被物化的身份。
我记下他不吃香菜,默默把餐桌上所有带香菜的菜都挪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他通宵开会回来,胃里空空,我会提前备好温热的醒酒汤。
他的衬衫袖口,永远被我熨烫得平整如新,备用纽扣也总在他的外套口袋里。
我以为,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哪怕是块石头也能捂热。
可我没想到,陆则衍的心,是北极的冰川。
他偶尔也会有温情的时刻,但少之又少。
有一次在酒会上,一个喝多了的合作方对我动手动脚。
陆则衍直接将酒杯砸在了那人脚边,玻璃碎片溅开,他把我拉到身后,脸色十分阴沉。
那一晚,我抱着一丝妄想,觉得他或许对我是有那么一点不同的。
直到赵伊宁回国。
她是陆则衍高中和大学时的学妹,当年在设计大赛上拿过银奖,总爱跟在他身后叫阿衍学长。
陆则衍对她一向温和,朋友圈里经常会转发她的设计作品。
我曾偷偷翻到过他大学时的相册,里面有张赵伊宁的侧影,被他夹在扉页
——
那是我从未拥有过的位置。
赵伊宁回国接风宴那天,陆则衍第一次彻夜未归。
第二天清晨,我看到他朋友圈里,赵伊宁笑得灿烂,配文是:还是阿衍最懂我。
照片背景,是他书房里那幅我挑了很久的星空油画。
此时此刻,我所有的幻想都彻底碎了。
原来,我在他眼里,只配当一个背景板。
压抑和沉默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空气,他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而我,只是安静地扮演好工具人,等着协议到期的那一天。
我以为,只要熬过去,就能体面退场。
但我高估了他的底线,也低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02
导火索,是
城市之光
文创设计方案。
那是我熬了三个月的心血,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设计稿堆起来有半米高。
作为陆则衍公司旗下的签约设计师,这是我协议到期后,重新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
方案提交后,初审反响极好,所有人都认为中标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终审那天,我等来的却是一场公开处刑。
会议室里,陆则衍坐在主位,赵伊宁坐在他身侧。
她今天穿了一身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笑意盈盈。
投影上展示的,是我的方案
——
但署名,却是赵伊宁。
她几乎是原封不动地照搬了我的核心创意,只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做了微调。我脑子里
嗡
的一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我看向陆则衍,他却避开了我的目光。
项目负责人宣布:经过最终评审,我们一致认为林小姐的方案更加成熟,更具商业价值。
我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陆总,这份设计稿……
顾汐。
陆则衍打断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坐下。
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然后,他转向合作方,也是赵伊宁的叔叔,微笑着说:顾汐的设计还是太稚嫩,想法很好,但可行性上欠缺火候,林小姐的作品,显然更符合我们对‘城市之光’的期待。
稚嫩
我死死攥着拳,指甲掐进掌心,我的原稿就在这里,是不是抄袭,一对比就……
够了。
陆则衍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是公司的决定。你如果对结果有异议,可以走内部流程申诉。
内部流程向谁申诉向他吗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着我,目光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
看清现实的默然。
我看着投影上,我画了无数遍的城市地标线条,右下角是赵伊宁的签名。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所有人的审判。
而那个手握审判权的人,是我默默爱了多年的男人。
屈辱和心寒,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坐下,身体冷得像一块冰。
03
那天晚上,离协议到期还有十天。
陆则衍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和熟悉的香水味
——
是赵伊宁常用的那款玫瑰香。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处理邮件。
我端着醒酒汤进去,放在他手边。
他头也没抬,说了声
谢谢。
那份客气,比任何冷漠都伤人。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陆则衍。
嗯
他应着,手指还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这三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觉得我不是一个工具人
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就在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的,是
伊宁
两个字。
他立刻接起,声音瞬间柔和下来:怎么了……
别怕,我马上处理……
网上那些人胡说八道,你别看……
我让公关部发声明……
原来,赵伊宁抄袭的事情,已经在网上被一些知情人扒出来了。
他现在忙的,是为她处理这场公关危机。
他挂了电话,眉头紧锁,立刻拨了另一个号码,开始雷厉风行地安排工作。
整个过程,他忘了书房里还站着一个人,一个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
原创者。
直到他处理完一切,才终于想起我。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终于正眼看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摇了摇头,转身想走。
他却叫住我:顾汐,别闹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我之前的提问,是一种无理取闹的纠缠。
协议快到期了,我不会亏待你。
他拉开抽屉,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支票簿。
除了协议上写的,我再额外给你两千万。
城西那套别墅,也过户到你名下,你下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了。
他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可以抚平我被窃取的心血,可以弥补我被践踏的尊严。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在你看来,是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
他皱起眉,像是不理解我的激动:不然呢你当初签协议,不就是为了钱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我签协议是为了父亲的医药费。
陆则衍,你放心,协议到期那天,我一分钱都不会多要,我会走得干干净净。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书房。
04
我开始收拾东西。
陆则衍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没当回事,第二天就飞去邻市参加一个峰会。
这正好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做一场彻底的告别。
这栋别墅里,属于我的东西其实很少。
大部分都是陆则衍买的,衣服、包、首饰……我一件都没带。
我只收拾了我的几本书,和我的设计工具。
还有父亲定期复查的病历单,我一直藏在床头柜最里面。
在清理书房时,我无意间拉开了陆则衍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然用一把裁纸刀撬开了它。
抽屉里,只有一个牛皮纸袋。
我打开它,心脏猛地一缩。
里面装着的,是我三年前,刚进大学时画的第一份设计稿。
那是一张关于
梦想之家
的草图,画得很稚嫩,线条也不够流畅。
后来因为不满意,我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颤抖着翻过画纸,背面,是陆则衍龙飞凤舞的字迹。
临时用用,没什么价值。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三年前,陆氏集团举办过一个校园设计大赛,主题就是
梦想之家。
我当时把这份稿子当废稿扔了,后来重新画了一份参赛。
原来,他早就见过我的作品,甚至捡走了我的废稿。
可他给出的评价,却是
没什么价值。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热爱设计,却可以在三年后,为了另一个女人,亲手毁掉我的心血,还轻飘飘地说我
太稚嫩。
最后一丝留恋,被这行字碾得粉碎。
我拿出打火机,点燃了那张设计稿的角落。
火苗窜起,迅速吞噬了纸张,也吞噬了我心底最后一点可笑的余温。
然后,我将陆则衍给我的所有黑卡、豪车钥匙,全部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我最后一次为他煮好醒酒汤,熨好衣服。
随后,我拉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离开了这个住了三年的
家。
我只留下了一张纸条。
协议解除,互不相扰。
05
我消失得干干净净。
换了手机号,注销了所有社交账号,搬到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老城区。
我用自己这几年攒下的钱,租了一个小小的店面,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生活回归了最简单也最纯粹的状态。
我以为陆则衍不会找我。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契约到期、拿钱走人的前任伴侣。
他应该正和赵伊宁享受着胜利的果实。
直到半个月后,我的工作室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我正在和我的第一个客户,一家文创店的老板讨论设计方案。
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陆则衍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他瘦了些,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那身昂贵的西装也皱巴巴的,看起来狼狈不堪。
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的第二天,他就从峰会回来了。
看到空荡荡的房子,看到我没带走的黑卡和奢侈品,备着的醒酒汤、熨烫平整的衬衫……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三年不仅仅是契约,更是真真切切的日子。
他翻遍了我的房间,看到了我藏在书里的设计草稿
——
那些我不敢署名,却从未停下的创作。
他看到我,眼睛瞬间就红了。
顾汐。
他哑着嗓子叫我的名字。
文创店老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我对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李哥,你先坐一下,我处理点私事。
我走到门口,看着陆则衍,语气平静得像在问路:陆总,有事吗
陆总
他被这个称呼刺痛了,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
顾汐,别这样……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僵在原地,眼里的慌乱清晰可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卡,直接塞给我。
跟我回去,我给你开一个专属的设计部门,整个公司最好的资源都给你。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还是老一套,用钱,用资源,用他自以为是的
恩赐。
我看着那张象征着无限额度的黑卡,笑了。
我当着他的面,也当着我客户的面,把那张卡扔了回去。
卡片划过一道弧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总,我的工作室,不缺‘抄袭者的赞助’。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清晰无比。
他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06
陆则衍没有放弃。
他开始用他最擅长的方式
——
强权,来逼我就范。
我的第一个客户,那位文创店的李哥,第二天就打来电话,语气万分抱歉地提出了解约。
我没问原因,只说了句
没关系,期待下次合作吧。
我知道是陆则衍干的。
果然,不出半小时,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是一个陌生号码,但我一听那呼吸声就知道是他。
回来,我就让你的客户回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不易察觉的乞求。
陆则衍,
我打断他,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只是想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几乎是在低吼。
我冷笑:用毁掉我事业的方式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挂掉电话,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打开电脑,用工作室的官方账号,在行业论坛上发表了一篇《致陆则衍先生的一封公开信》。
信里,我没有提任何私人感情,只陈述了事实:一个初创的设计工作室,如何因为拒绝了某位科技新贵的
赞助,而遭到其利用资源进行恶意打压。
我把陆则衍摆在了所有创业者的对立面。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封信迅速发酵,被各大媒体转载。
陆则衍和他的陆氏集团,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资本怪物、行业霸凌、不给小公司活路
的标签,铺天盖地地向他砸去。
陆氏集团的股价,当天应声下跌了两个百分点。
市值蒸发了数十亿。
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他助理的电话,语气焦急:顾小姐,您看能不能把帖子删了陆总他……
不能。
我干脆地回答。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陆则衍此刻是怎样的暴怒。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会因为他皱一下眉就心疼不已的顾汐了。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不再怕他了。
07
事情的发酵,引出了另一个人,赵伊宁。
她大概是见陆则衍为了我焦头烂额,坐不住了。
她先是伪造了一份聊天记录,截图里,我
向她索要了五十万的分手费,并承诺永远离开陆则衍。
她把截图发给了陆则衍。
然后,她直接找到了我的工作室。
那天,她开着一辆扎眼的红色跑车,停在工作室门口,堵住了我的去路。
顾汐,你到底想怎么样拿了钱还不够,非要毁了阿衍才甘心吗
她一脸的义愤填膺。
我看着她: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
你!
她气得脸色发白,忽然眼珠一转,整个人就朝我
倒
了过来。
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她却顺势摔在了地上,手肘擦破了一块皮。
她立刻捂着手臂,眼泪汪汪地看着我,而她藏在身后的助理,则飞快地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一套自导自演的流程,行云流水。
很快,她的朋友圈就更新了:只是想和顾小姐聊聊,没想到她情绪这么激动……
阿衍,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
配图是她摔倒在地的
惨状。
半小时后,陆则衍的车停在了工作室门口。
他冲进来,双眼通红,把手机摔在我面前的桌子上,屏幕上正是赵伊宁伪造的聊天记录。
你缺钱可以找我!为什么要拿赵伊宁的钱还要推她
他冲我怒吼,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调出了工作室门口的监控录像,连接到电脑上,点了播放。
视频里,赵伊宁如何自导自演,如何故意摔倒,拍得一清二楚。
陆则衍脸上的怒火,一点点褪去,变成了震惊,然后是难堪和无措。
我关掉视频,看着他,声音冷得像冰。
陆则衍,你永远只信你愿意信的。
三年前是,现在也是。
我拿起我的手机,当着他的面,将他那个新的手机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出去。
我说,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像个战败的士兵,失魂落魄地被我
赶
出了工作室。
08
这次的事件,似乎敲醒了陆则衍。
他开始怀疑赵伊宁。
以他的能力,想查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不出三天,赵伊宁的老底就被他查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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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不是什么富家千金。
她父亲曾是陆氏的老员工,十年前因挪用公款被陆则衍的父亲送进警局,几天之后便自杀身亡,母亲也因此抑郁病逝。
不久后,她被陆则衍的商业对手,也就是她那个所谓的叔叔收养。
对方承诺帮她报复陆则衍,条件是长期潜伏在他身边,并寻找机会窃取商业机密。
因此,赵伊宁从高中到大学,都被她的这位叔叔安排和陆则衍一个学校。
所谓的白月光,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复仇骗局。
早在大学时期,她就有意无意地打探陆氏集团的发展动向。
那时陆则衍刚接手部分家族业务,偶尔会在与她闲聊时提及一些行业趋势。
赵伊宁总是装作好奇的样子追问细节,转头就将信息整理成文字,发给陆氏集团的商业对手。
进入陆氏集团后,她又趁午休拍研发表,记会议关键词,拷贝客户名单。
关键的星链系统算法,也是她借陆则衍出差,从助理处骗得硬盘盗走的。
机密泄露让陆氏连输竞标,合作多年的海外供应商也突然毁约,条件竟与陆氏底线一致。
当陆则衍拿着这些证据出现在赵伊宁面前时,她脸上的精致笑容瞬间崩塌。
她没有辩解,反而露出了一种近乎扭曲的怨毒。
陆则衍,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的温柔吗你父亲当年逼死我父母,你现在又高高在上地掌控一切,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的嘶吼里,藏着多年的伪装被撕碎的疯狂。
那些被她窃取的商业机密,彻底断了陆则衍对她最后一丝的旧情。
真相大白的那天,陆则衍的助理告诉我,他在办公室里枯坐了一整夜,手里捏着那张被我烧毁又粘好的梦想之家设计稿。
第二天,陆氏集团发布公告,宣布终止与赵伊宁及其背后公司的所有合作,并以窃取商业机密和不正当竞争为由,向对方发出了律师函。
赵伊宁和她的后台,被他亲手送进了警局。
处理完这一切,他又来了我的工作室。
这一次,他没有开车,是走过来的。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隔着玻璃门看着我。
我没有理他。
他就那么一直站着,从下午站到天黑。
下起了雨,他也没有躲,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衬衫,勾勒出他清瘦的背脊。
那样子,确实有几分可怜。
若是以前,我恐怕早就心疼得冲出去给他撑伞了。
但现在,我只是平静地拉上了百叶窗,隔绝了他的视线。
我绕到工作室后门,打车回家。
听说,他在那场雨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高烧昏倒,被助理送进了医院。
活该,我心里这么想着。
09
我以为他会就此罢休,但我低估了他的执拗。
半个月后,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我爸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抢救。
我疯了一样赶到医院,看到的是ICU门口亮起的红灯。
我妈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拉着我说:汐汐,多亏了小衍……
是他安排了最好的脑科专家,还垫付了手术费,你爸才……
才抢救了过来……
陆则衍
我愣住了。
手术很成功,父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在
ICU
观察。
我从亲戚口中得知,陆则衍不仅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还垫付了一百万的医药费。
他投资了这家医院,所以一切都安排得悄无声息,甚至特意嘱咐了医生护士,不要告诉我。
他怕我觉得,这是一种施舍。
他终于开始学着,去考虑我的感受了。
可太晚了。
父亲病情稳定后,我取出了我所有的积蓄,又找朋友借了一些,凑够了一百万现金。
我提着那个沉重的箱子,直接去了陆氏集团的总部。
在前台惊愕的目光中,我走进了陆则衍的办公室。
我把箱子放在他桌上,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
这是一百万,谢谢你救了我爸,剩下的,我会按照银行同期利息,分期还给你。
陆则衍看着那箱钱,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站起来,声音沙哑地问我:
顾汐,我们之间,一定要算得这么清吗
不然呢我平静地反问,像以前一样吗你帮我一次,我就要忍你一次用我的尊严和事业,去偿还你的人情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满是痛苦。
陆则衍,我感激你,但这不代表我会回头。
我把一张银行卡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卡,密码是六个零,以后每个月,我会把钱打到这张卡上。
说完,我转身就走。
顾汐!
他从后面叫住我。
我没有回头。
10
我爸醒来后,精神好了很多。
有一次,陆则衍来探望,我正好出去打水。等我回来时,我听见病房里,我爸拉着陆则衍的手,叹着气说:
小衍啊,我知道你喜欢我们家汐汐,当年的事,你别怪她……
那份协议,是我逼着她签的,要不是为了给我凑心脏搭桥的钱,她怎么会受那份委屈……
我端着水壶,僵在了门口。
陆则衍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原来,他一直以为,我当初签协议,是为了还顾家的债务,是为了钱。
他不知道,那笔钱,是用来给我爸做心脏搭桥手术的。
他不知道,我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放弃的不仅仅是自由,还有我作为一个设计师的骄傲。
因为协议规定,三年内,我不能以个人名义承接任何外部项目。
我所有的才华和梦想,都被那份协议,锁了整整三年。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他双眼通红,直直地看着我,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
不告诉我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告诉你,你会信吗
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人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他心里。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墙上。
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突然明白:他对我的所有冷漠和设防,都源于这个可笑的误会。
他以为我贪图金钱,所以不敢对我动心。
他甚至收藏我的废稿,都要在背面写没什么价值——
不过是在骗自己这个女人不值得。
11
从医院出来,陆则衍一直跟着我。
我走,他也走。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直到走到一个路口,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陆则衍,你到底想怎么样
汐汐,
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以前……是我混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些事……
他语无伦次,眼里的悔恨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没有机会了。
我打断他。
陆则衍,你知道吗压垮我的,从来都不是你的冷漠,也不是赵伊宁的出现。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是你在会议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的设计‘太稚嫩’。
是你为了给赵伊宁处理抄袭危机,对我的质问不闻不问。
是你捡走了我第一份设计稿,却在背面写下没什么价值。
是你一次又一次,用你的自负和傲慢,把我对你最后一点情意,碾得粉碎。
这些,都不是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抹掉的。
他脸上的血色,被我一句话一句话地剥离干净。
在你亲手把我的心血,送给别人的那一刻,我们就结束了。
我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12
赵伊宁背后的那个商业对手,因为被陆则衍釜底抽薪,所以狗急跳墙了。
他们最近在跟陆则衍抢一个尖端芯片研发项目,投入了巨额资金,若是失败,公司就得破产。
他们查到我是陆则衍的
软肋,便想绑架我来要挟他,让他放弃竞标。
那天,我从工作室加班出来,已经是深夜。
刚走到巷口,一辆面包车就猛地停在我面前,车上跳下来两个男人,不由分说地就来捂我的嘴。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宾利发疯似的冲了过来,狠狠地撞上了面包车。
是陆则衍。
后来我才知道,他怕我出事,每天都悄悄跟在我身后,看着我锁门才离开。
他从车上冲下来,和那两个绑匪撕打在一起。
混乱中,一个绑匪掏出了一把匕首,恶狠狠地朝我刺了过来。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我只听到一声闷哼。
我睁开眼,看到陆则衍挡在了我身前。
那把匕首,深深地没入了他的后腰。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衫。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直直地朝我倒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抱住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我的衣服。
他倒在我怀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
顾汐,这次……
我没选错……
说完,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看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13
医院里,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我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医生说,刀伤很深,差一点就伤及肾脏,幸好送来得及时。
他被推出来的时候,还在昏迷。
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在病床前,守了他三天三夜。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清晨。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他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
他笑了,虚弱,却满足。
顾汐。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
我给他倒了杯水,用棉签沾湿了他的嘴唇。
他一直看着我,眼里是化不开的深情和失而复得的庆幸。
我平静地等他说完,然后开口。
陆则衍,你救了我,我很感激。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说道:
但,我们不可能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说:感激是感激,感情是感情。一码归一码。
你好好养伤,医药费和营养费,我会一并算清,打到你卡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良久,他才艰难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那是我三年前画的那张
梦想之家
的设计稿。
它被烧毁过,又被人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胶带一点一点地粘了起来。
虽然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拼接的裂缝,但依旧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背面的字……
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是我骗自己的。
其实……
我第一次看到你改这份稿子的时候,就觉得……
你很厉害。
我怕自己陷进去,怕自己失控,才故意写下那句话,提醒自己,我们只是协议关系。
我把它锁起来,是想把我的心也一起锁起来。
顾汐,我错了。
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没入枕头。
一个掌控着千亿商业帝国,从不低头的男人,此刻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拿着那张粘好的旧稿,指尖微微发颤。
但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14
陆则衍出院后,做了一系列让整个商界都为之震动的事。
他向所有家人坦白了我们之间三年的协议关系。
他还以陆氏集团的官方名义,公开发布了一封道歉信,向我,以及所有被
城市之光抄袭事件伤害的原创者道歉。
信里,他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承认了自己的失察和偏袒。
他放弃了那个芯片项目,转而用这笔钱成立了一个公益基金,专门用来扶持和保护像我这样的独立设计师。
他做完了这一切,却没有再来找我。
只是偶尔,我会在工作室楼下,看到他那辆黑色的宾利,安静地停在街角。
他不靠近,也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
直到有一天,我的工作室举办周年展。
我把他当年污蔑为太稚嫩的那份城市之光设计稿,放在了展厅最中心的位置。
我看到他来了。
他穿得很普通,就像一个寻常的参观者。
他站在那份设计稿前,看了很久很久。
身边有几个年轻的设计师在讨论,他听到了,忍不住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笨拙的骄傲:这是
顾汐的作品,她很厉害的。
我端着一杯热咖啡,从他身后走过去,递给他。
别站太久,
我说,你伤口还没好利索。
他猛地回头,看到我,眼里的惊喜和无措,像个拿到糖果的孩子。
他接过咖啡,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我看到,他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被他粘好的,陈旧的设计稿。
阳光正好,透过展厅的落地窗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都没有说复合,也没有提原谅。
但我想,有些故事,或许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