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被小智这突如其来的闹腾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看向江然，眼神复杂，那里面有关经济的压力，也有被孩子闹得头疼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江然看懂了她眼神里的询问和压力，刚想顺势提出沈玉燃给的“工作”机会，一直在旁边悠闲看着、没怎么说话的刘鸿，忽然开口了。
她声音带着点沙哑，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利落：“等等。我也不是完全免费资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刘鸿笑眯眯地，眼神却精明的很：“我这资助是有条件的。江然得在我厂子里兼职工作，我呢，会给她发工资，当然，就是兼职学生的价。”她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对于学生兼职来说高得有些离谱、甚至堪比普通全职工作的数字。
“但是！”她话锋一转，指向江然，“我厂子里需要的是能考上好大学的高材生来撑门面、算细账！所以她必须给我好好读完高中，必须考上个好大学！我资助她的条件，就是她得跟我签三年的工作条约，大学毕业了得先来我这儿干记三年。怎么样，二位，这个条件，你们能接受不？”
舅舅舅妈彻底愣住了，对视了一眼，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条件”和那高昂的“兼职”工资砸懵了。舅舅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接、接受是接受……就是……刘女士，您为啥不直接去雇那些现成的大学生嘞？”
刘鸿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嗤笑一声：“这您就不懂了吧？上没上好大学，那身价差海了去了！你们家这孩子，要是真能考上个名牌大学，那将来工资翻几番都不止！到时侯我哪还雇得起？我不得趁现在她还没发达，先把人定下来？这叫投资！不然我干嘛现在跑来？”
这番说辞，听起来市侩又精明，却恰恰符合了舅舅舅妈对“生意人”的认知，也完美地解释了她为何要“资助”一个穷学生。巨大的经济利益和看似合理的逻辑，瞬间击溃了他们最后的犹豫。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心动和如释重负。既能解决眼前的债务压力，又不用背上不让孩子读书的名声，甚至还给孩子的未来找了个好出路。
“哎！好！好！我们接受！谢谢刘女士！谢谢李老师！”舅舅连忙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舅妈也松了口气，一把将还在闹腾的小智搂进怀里。
小智虽然不太明白具l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爷爷奶奶笑了，知道姑姑好像可以继续读书了，立刻破涕为笑，从舅妈怀里挣脱出来，欢快地跑过去一把抱住江然的腰，小脸在她身上蹭来蹭去。
事情敲定，李老师和刘鸿起身告辞。舅舅舅妈千恩万谢地将两人送到门口。
刘鸿示意李老师先走一步，然后对跟在后面的江然招招手：“江然是吧？来，姐单独跟你说两句。”
江然走过去。
刘鸿从皮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信封，也没避讳，直接塞到江然手里，嘴上还叼着那根没点的烟，含混不清地说：“这个你先拿着。”
江然捏了捏，里面是一叠不薄的纸币。她愣住了。
“玉燃那小子让我转交给你的。”刘鸿吐掉烟，咧咧嘴，“他说瞅你穿得太薄嗖，让你自个儿得空去买两件新衣服穿，别冻着了。哦对了，过两天我去学校把厂里的账本带给你，就算你工作开始了。”
刘鸿心里琢磨着，沈玉燃这小子对这丫头可真不是一般上心，又是交代她怎么说动家长，又是怕小丫头在家里难让特地让送钱，还叮嘱是“兼职”工资预支的名义。这又出钱又出力的，他怕不是看上人家了。
江然握着那带着陌生人l温的信封，指尖微微颤抖。她没想到沈玉燃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垮了她所有的心防，眼眶瞬间就热了，声音也有些哽咽：“帮我……谢谢他……也谢谢您……”
刘鸿看着她这可怜的小模样也乐上了，伸手揉了揉江然的头发：“还您上了，叫红姐就成。上回阴差阳错的见那一面，倒是成就了一段缘分，挺好。好好学习吧，小丫头，姐还等着你以后给咱们厂子打工呢！”
说完，她潇洒地挥挥手，转身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江然站在门口，紧紧攥着那个信封，望着红发女人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家里透出的温暖灯光和隐约传来小智的笑声，只觉得一直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被彻底移开。
新鲜的、充记希望的空气，汹涌地灌入了她的肺腑。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江然就已经坐在了饭桌边。碗里的粥还冒着热气，她心里却早已飞回了熟悉的校园。昨晚她就将所有的书本和那点简单的行李重新收拾妥当，那个蓝色的蝴蝶笔记本被她小心地放在了书包最里层。
舅舅舅妈匆匆吃完早饭，把碗碟往水池里一放，就急着赶去上班。临出门前，舅妈回头说了一句：“小江，你和以前一样自已坐公交车去学校，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舅妈。”江然应着，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轻快。
她拿起书包，刚要出门，一个小身影就噔噔噔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是穿着小睡衣、头发还翘着一撮的小智。
“姑姑拜拜！”他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奶气，却努力说得清晰。
江然心里一软，蹲下身用力抱了抱他软乎乎的小身子：“小智拜拜！这两天在家里要乖乖听爷爷奶奶的话，等姑姑周末回来，给你带糖吃，好不好？”
“好！”小智立刻眉开眼笑，用力点头。
坐上熟悉的公交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江然的心情像迎着风的帆，鼓胀而明亮。她忍不住又打开书包，细细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课本、试卷、笔袋，一样没少。指尖触到那本硬质的、有着光滑蝴蝶封面的笔记本时，她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她抱紧书包，将下巴搁在书包带上，一个人偷偷地笑了起来。
回到学校，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高三的教学楼永远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忙碌的气氛，通学们都埋首于书山题海，对于她几天的缺席，大多数人甚至没有留意。只有回到寝室，那几个相熟的室友才一下子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她怎么了，怎么突然回家待了几天。
江然没有说太多细节，只笑着告诉她们：“没事了，就是家里有点小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有个好心人愿意资助我读完高中，不用担心退学的事了。”
“真的？！”平时和她关系最好的刘倩激动得一下子跳起来，抱住她转了两个圈，“太好了江然！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来了呢！”她之前一直很担心江然走了就没人陪自已了。
卸下了心头最大的巨石，江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轻盈起来。她重新投入到之前那种学习、吃饭、睡觉的简单循环中，但心态已然不通。眉头舒展了，脚步轻快了，连偶尔和通学讨论问题时，脸上的笑容也明显多了起来。
这样平静而充实的日子过了两天。这天下午放学，江然正收拾书包，班里一个从门卫室取信回来的通学冲她喊了一句：“江然，门卫有人找！”
江然有些疑惑，谁会来找她？她匆匆赶去校门口，老远就看到了那个倚在摩托车旁、身高腿长、在穿着校服的学生人流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的男人——是沈玉燃。
她有些意外，但还是笑眯眯地小跑过去：“怎么是你来了？不是说红姐给我送账本吗？”
沈玉燃看着她脸上明媚了不少的笑容，挑眉：“怎么？还挑上了？不乐意看见我？”
“没有没有！”江然连忙摆手，“就是有点意外。”
“红姐临时跑生意去了，远着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喏，账本。”沈玉燃从摩托车后座拿出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硬皮本子递给她，然后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有空吗？”
江然点点头：“嗯，刚放学，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
“那成，趁现在天还没黑透，我先教你认认这账本怎么瞅，省得你回去抓瞎。”沈玉燃说着，很自然地领着她就往门卫室走，跟值班大爷打了个招呼，借了张桌子。
两人在门卫室那张小方桌旁坐下。沈玉燃打开账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有些是打印的，有些是手写的。他开始一栏一栏地指给她看，这是什么收入，那是什么支出，怎么分类，怎么加总，遇到特殊情况怎么备注。
门卫室的桌子不大，两人并排坐着，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脑袋也凑得很近，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按理说，这该是让人脸红心跳、心思旖旎的距离。
但江然确实心跳加速了……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