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客户犹豫地站在门口时,一个声音仿佛直接在他/她耳边响起,音量不大却异常清晰。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东西…重得让人无法前行。它们或许被称为悔恨、恐惧,或者…一段无法释怀的过去。
经理从阴影中缓缓走出,脸上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淡然微笑。
而我们这里,提供一种…解脱。一个让您能轻装上阵的机会。
您带来的,是哪一个自己
1
琥珀色的悸动
城市像一块巨大的、永不熄灭的电路板,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而繁密的光。李维穿梭在霓虹与阴影交织的巷弄里,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黑色铁门前。没有门牌,没有标识,只有门禁上一个造型奇特的接口,与他手中那张黑色卡片上的纹路完美契合。
嘀的一声轻响,铁门无声滑开,泄露出里面与门外破败景象截然不同的世界。
温暖、柔和的光线充盈着宽阔的空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淡香,像是旧书、檀木与某种从未闻过的冷冽金属混合的味道。这里不像银行,更不像当铺,反而像一座极简主义的艺术馆。乳白色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透明壁龛,每个壁龛内都陈列着一件物品。
它们就是情绪实体。
李维的目光扫过它们。一簇被冻结在冰晶里、却仍在剧烈燃烧的蓝色火焰,标签上写着【狂怒·纯度92%】；一小瓶不断变幻色彩的沙粒,像是把整个晚霞都装了进去,标签是【初恋·纯度88%】；甚至还有一枚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玻璃弹珠,但仔细看,弹珠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缓旋转,标签是【童年的无忧·纯度95%】。
这里是情绪实体交易所。一个传说中可以剥离并交易人类具体情绪的地方。剥离的情绪会被封装成实体,而你,将永久失去它,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感觉记忆。作为回报,你可以得到巨额金钱,或者,换取另一件你渴望的情绪实体。
李维深吸一口气,走向大厅中央唯一的接待台。台后坐着一位穿着熨帖西装的中年男子,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李先生,欢迎。资料已审核完毕。男子,被称为经理,没有任何寒暄,您确认要交易‘对母亲离世的悲伤’吗这是您填写的标的物。
李维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母亲肺癌晚期的最后那段日子,那噬骨剜心的痛苦、无尽的无力感和最终失去后的巨大空洞,几乎将他摧毁。如果能卖掉这份悲伤,他就能还清巨额医疗债务,甚至还能剩下一些,开始所谓的新生活。
很好。经理微笑,纯度评估为91%,市场价值很高。请随我来。
他引导李维走进一间纯白的隔离室。室内只有一张舒适的躺椅,和一个连接着无数纤细光缆的头盔式仪器。
过程很快,几乎没有痛感。您只会感到一阵短暂的剥离感,以及之后……某种意义上的‘轻松’。经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李维躺下,戴上了仪器。冰凉的触感贴上他的太阳穴。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母亲最后那双瘦骨嶙峋、却依然温柔的手。
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响起。
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痛苦,更像是一种……抽离。仿佛某种深植于他骨髓之中的藤蔓,被小心翼翼却又坚定不移地连根拔起。记忆的画面还在,他知道母亲去世了,他知道自己曾无比悲伤,但那种情绪本身,那种能将人淹没的滔天巨浪,正迅速退去,变成一片干涸的、毫无生气的河床。
嗡鸣停止。
李维睁开眼。世界没有任何变化,但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是卸下了一副背负了一生的重担。轻松,确实是难以言喻的轻松。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经理递给他一个透明的密封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滴泪珠形状的、凝固的琥珀。它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黑色的暗金色,内部似乎有细微的光点在缓慢流转,美丽,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哀伤。标签上打印着：【悲恸·纯度91%
-
关联记忆：母亲】。
这是您的情绪实体。现在,它是您的商品了。经理说,您可以选择由我们代售,或者……
我卖。李维几乎是抢着说,他不想再看到这东西,立刻,现金。
如您所愿。经理似乎毫不意外。他操作了一下平板,李维的手机立刻收到了到账短信。那串数字果然惊人,足以抹平所有债务,还能剩下一大笔。
李维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他起身,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没有再看那枚琥珀一眼。
就在他即将走出隔离室时,经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李先生。友情提示：情绪是一个复杂的生态系统。移除了其中一块巨大的基石,有时会引发一些……微妙的连锁反应。祝您生活愉快。
李维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被新生的喜悦淹没。连锁反应还能有什么比摆脱那种地狱般的痛苦更糟的呢
他大步走进了外面的夜色,感觉自己能飞起来。
2
褪色的世界
最初的几天,李维感觉好极了。
他还清了所有债务,买了一直想要的昂贵西装,去了以前从不舍得的餐厅。他谈论母亲的去世时,平静得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朋友们都说他走出来了,变得坚强了。
但很快,不对劲的感觉开始浮现。
他发现,他再也无法被任何悲伤的故事打动。看催人泪下的电影,他只觉得剧情无聊；听到朋友遭遇不幸,他理智上知道该表示同情,但内心毫无波澜,只能笨拙地模仿着过去的表情和语气。
empathy（共情）的能力,仿佛随着那份悲伤一起被抽走了。
更可怕的是,喜悦也变得不再纯粹。美酒佳肴的味道依旧,但那种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却大打折扣,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在感受世界。成功的喜悦、朋友聚会的热闹,所有情绪的峰值都被无情地削平了。
世界在他的感知里,正在缓缓褪色。
他变得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漠。他开始难以理解为什么有人会为爱情要死要活,为什么有人会对着落日感怀。他获得了他想要的轻松,却也付出了意想不到的代价——他作为人的丰富性,正在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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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他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母亲去世前录给他的一段视频。视频里,母亲虚弱地微笑着,叮嘱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生活。过去的他,每次看这段视频都会泣不成声。
但现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甚至分析着视频的构图和光线。他知道这是他母亲,他知道她爱他,但他感受不到那份爱带来的温暖,也感受不到失去她的痛苦。
就在这时,视频播放到最后几秒,母亲忽然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用气声喃喃了一句：……小心……
李维猛地按了暂停。
小心小心什么他以前从未注意到这个细节,或者说,当时被巨大悲伤淹没的他,根本无暇顾及。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经理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微妙的连锁反应。
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他：母亲的去世,难道另有隐情那份被抽走的悲伤里,是否隐藏着除了痛苦之外的关键信息比如……一种被巨大哀伤所掩盖的、细微的警觉或恐惧
他必须拿回那份情绪实体！他必须重新感受一次,那悲伤里到底还藏着什么！
3
赎金与阴谋
情绪实体交易所的接待台前,依旧是那个笑容标准的经理。
我想赎回我的情绪实体,那枚‘悲恸’琥珀。李维急切地说。
经理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非常抱歉,李先生。那件商品已经被另一位客户预定了。
预定我出双倍价钱！不,三倍！李维喊道。
本交易所恪守诚信,恕难从命。经理摇头,而且,即便您能买回,重新植入情绪也是一项极其昂贵且风险巨大的手术,远非您所能承受。我们一般不建议这样做。
是谁是谁预定了它李维感到一阵绝望。
客户信息保密。经理的笑容不变,不过,那位客户托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
他说：‘想知道你母亲临终前想让你小心什么吗’
李维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果然！那悲伤里真的藏着东西！而且,有人知道这件事,并抢在他前面盯上了那枚琥珀！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阴谋。
那家伙买走这份悲伤,根本不是因为需要它,而是为了阻止李维发现秘密！或者,他本身就想得到这个秘密。
他要怎么样才肯把琥珀让给我李维的声音嘶哑。
经理递过来一张纯黑色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今晚十点,单独来这儿。他想和您玩个游戏。
4
情绪赌局
地址指向城市边缘一栋废弃的工业大楼。李维准时赴约,心中充满恐惧和决绝。
空旷的厂房中央,只放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穿着考究西装、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的男人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桌上,正是那个装着【悲恸】琥珀的密封盒。
李先生,请坐。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平滑,我很想要你这份悲伤,它品质上乘。但我对它里面藏着的小秘密更感兴趣。
你想怎么样李维死死盯着琥珀。
我们来赌一局。男人轻笑,就赌……情绪。我最近收集了一些很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拿出三个小巧的密封瓶,放在桌上。
第一瓶,里面是一缕仿佛由银色月光编织而成的【宁静】。
第二瓶,是一团不断冲撞瓶壁的、躁动不安的暗红色【焦虑】。
第三瓶,是最诡异的,里面空空如也,但标签上写着：【空白·未知情绪】。
规则很简单。男人说,俄罗斯轮盘。你我轮流抽取一瓶,当场植入。体验十分钟。如果你能承受住所有情绪冲击,并最终告诉我,你从那份‘悲伤’里究竟感知到了什么秘密,这琥珀就归你。如果你中途崩溃,或者不肯说,那它不仅归我,你还要额外支付我一笔钱。
李维倒吸一口凉气。当场植入未知情绪这简直是疯狂的俄罗斯轮盘赌！尤其是那瓶空白,天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但他没有退路。母亲的遗言、被抽空的情感、褪色的人生……他必须拿回来！
好,我赌。
5
轮盘转动
男人笑了,似乎很满意。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维颤抖着伸出手,越过了【焦虑】和【空白】,选择了那瓶看起来最无害的【宁静】。
植入过程很快,几乎是瞬间完成。
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感淹没了他。所有的恐惧、焦躁、急切都消失了。他仿佛漂浮在温暖的海水里,阳光透过水面洒下柔和的光斑。他甚至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好感。十分钟后,情绪褪去,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失落。
该你了。李维说。
男人随意地拿起了那瓶暗红色的【焦虑】,植入了自己体内。瞬间,他放在桌面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急促地敲击桌面,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呼吸微微急促。但他显然经验老道,强行控制着,十分钟一到立刻将其剥离,额角已渗出细汗。
有趣的体验,不是吗男人喘了口气,眼神变得更加锐利,轮到你了,李先生。
现在,桌上只剩下那瓶标着【空白·未知情绪】的瓶子。
李维的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选择,但别无他选。他咬咬牙,拿起了瓶子。
植入。
一瞬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不是宁静,不是焦虑,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
是绝对的……无。
没有感觉,没有欲望,没有思维,没有自我。存在本身失去了意义,时间失去了刻度。那不是平静,而是比任何痛苦都可怕的、彻底的空无和虚无。哲学上所谓的存在主义危机变成了一种可植入的、切实的恐怖体验。
李维僵在原地,瞳孔放大,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十分钟到了,情绪被剥离。
李维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惊恐地看着那个空瓶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相比那种绝对的无,他甚至开始怀念那份被卖掉的悲伤！
男人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露出了然的笑容：看来你体验到了‘虚无’。很少有人能承受这个而不崩溃。你很特别。
他身体前倾,声音充满诱惑：现在,告诉我吧。在你那份‘悲伤’的核心,到底藏着什么你母亲让你‘小心’什么说出来,这枚珍贵的琥珀就是你的了。你就可以从这该死的虚无感中解脱出来了。
李维剧烈地喘息着,目光投向桌上那枚暗金色的琥珀。它那么近,又那么远。
经历了【宁静】的抚慰和【虚无】的恐怖,他对情绪的渴望达到了顶点。他太想重新感受一切,太想变回一个完整的人。
他张开了嘴。
6
悲伤的核心
就在李维即将开口的瞬间,厂房高处一扇破裂的窗户后,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光——那是望远镜镜片的反光！
李维的心中猛地一凛。母亲气若游丝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响起：……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小心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小心……被监视
他忽然明白了。那份巨大的悲伤像一片浓雾,掩盖了母亲最后时刻的警觉。她或许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虚弱的身体和弥漫的哀伤让她无法清晰思考或表达。那份小心,是一种模糊的、指向不明的警告,它被密封在了悲恸情绪的最深处！
而此刻,这个警告在他被虚无冲击后变得异常敏锐的直觉中,被激活了！
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背后可能存在的监视者,想要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家庭秘密,而是母亲可能无意中窥见的、某个更大阴谋的线索！自己一旦说出,可能立刻会招致杀身之祸！
李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他看着男人,忽然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悲伤和嘲讽的复杂笑容。
我感知到了……他缓缓地说,声音沙哑,我感知到了……我妈是担心我……以后一个人吃外卖……营养不均衡……
男人脸上的期待和诱惑瞬间凝固,慢慢转化为错愕和难以置信：什么
她让我小心……地沟油和过期食材。李维继续说,眼神里充满了刚刚重新领悟到的、苦涩的悲伤,这就是藏在最深处的东西。一个母亲最琐碎、最放不下的牵挂。现在,可以把我的悲伤还给我了吗
厂房高处的反光点消失了。
男人死死地盯着李维,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但李维的脸上只有一种真实的、疲惫的哀伤——那是他刚刚从死亡的虚无边缘回来后,以及对母亲这句平凡遗言重新理解后,产生的真正情绪。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男人忽然向后靠回椅子,发出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放松的轻笑。真是……感人至深的母爱。他语气古怪,似乎相信了,又似乎完全没信。
但他遵守了诺言。他将密封盒推到了李维面前。
它是你的了。
7
完整的代价
终章：完整的代价
李维紧紧攥着装有琥珀的盒子,像是攥着自己的心脏,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废弃大楼,融入冰冷的夜色。他不敢回头,生怕对方反悔。
他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家廉价的、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小旅馆。锁上门,拉上窗帘,他坐在床边,颤抖着打开了密封盒。
那枚暗金色的、泪滴形状的琥珀静静躺在他手心,冰凉,却又似乎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植入它,交易所显然不会提供这种服务。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他极度渴望,紧紧握住它,他就能重新建立连接。
他将琥珀紧紧握在胸前,蜷缩起来,心里疯狂地想着母亲,想着失去她的痛苦,想着那份被剥夺的感受。
渐渐地,一股熟悉的、庞大无匹的哀伤从他掌心涌入,瞬间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不再是隔岸观火,而是再次被抛入那片痛苦的海洋。记忆变得鲜活,母亲临终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那份爱,那份不舍,那份绝望的失去感……排山倒海般归来。
他失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但在那滔天的悲伤最深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微弱却坚韧的警觉。母亲的警告。它真实存在,指向不明,但却至关重要。
不知哭了多久,泪水流干,剧烈的情绪浪潮缓缓退去。李维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胸口因为哭泣而疼痛,眼睛肿得睁不开。
但他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
世界重新拥有了色彩和温度。窗外的霓虹不再冰冷,隔壁房间的电视声充满了烟火气。他能感受到身下粗糙床单的质感,能感受到喉咙里泪水的咸涩,能感受到心脏因为悲伤而真实的抽痛。
这些感觉,痛苦也好,平凡也罢,才是他活着的证明。
他失去了轻松的谎言,换回了沉重的真相。
他握紧了手中的琥珀,知道未来的路绝不会平坦。有人盯上了他和母亲守护的秘密。但他不再害怕。
因为他终于明白,情绪实体交易所交易的不是情绪,而是人性的碎片。而他,宁愿背负着所有的痛苦与甜蜜,做一个完整的、真实的人,去面对前方的一切。
他擦干眼泪,坐起身,目光第一次变得如此清晰而坚定。
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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