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和显示器规律的滴滴声,是我恢复意识时,感知到的全部。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还有挂在输液架上,正在往下滴落的透明液体。
栀栀！你醒了！耳边传来母亲带着哭腔的惊喜声音。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了母亲那张保养得宜、却依旧难掩憔悴的脸。不对,这张脸……比我记忆中,年轻了至少二十岁。
我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没有一丝常年伏案工作的薄茧。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无数不属于这个时间点的记忆碎片涌了进来。顾修远、雪藏、车祸、死亡……最后,定格在我办公桌上,那张顾修远息影前最后一部作品的黑白剧照上。他穿着破旧的戏服,眼神像一匹被困住的狼,倔强又荒凉。
我死了。死在42岁那年,一场普通的雨夜车祸里。
而现在……我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我22岁的时候。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母亲紧张地问。
我摇了摇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我记得,22岁这年,我因为不愿意接受家族联姻,玩了一手跳湖自尽的戏码,结果玩脱了,真的在医院躺了三天。
爸呢我哑着嗓子问。
他在公司呢,给你处理你捅出来的篓子！母亲没好气地说,但眼里的心疼藏不住。
公司……星曜娱乐。我爸,宋启明,是这家在圈内排得上号的娱乐公司的董事长。
而我,宋今栀,是他唯一的、不学无术的、只知道追星和花钱的继承人。
一个绝佳的,开局。
上一世,我浑浑噩噩地活到了42岁。在星曜娱乐的市场部当了个不高不就的总监,见证了无数明星的起落,也见证了整个行业的浮躁和不堪。
我见过的天才很多,但没有一个,能像顾修远那样,让我记了二十年。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气的演员。体验派的天才,演什么就是什么。我曾经以为,他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丰碑。
可结果呢
24岁那年,他因为拒绝为一个背景通天的流量小生做戏替,还得罪了圈内最大的资本巨鳄——辉煌娱乐的王总,被联合下场,全面封杀。
没有剧组敢用他,没有平台敢播他的作品。
他就像一颗流星,璀璨地划过天际,然后,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我最后一次在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是他30岁的时候,在一个三线城市的话剧舞台上,照片里的他,瘦得脱了相,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
而我,上一世的我,只是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看着这块绝世的璞玉,被庸人踩进泥里,蒙上尘埃。
那种无力感,成了我后半生最大的意难平。
现在……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不仅回来了,还回到了一个拥有掀翻牌桌能力的身份上。
妈,我看着母亲,眼神里,是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平静和坚定,你跟爸说,联姻的事,我答应了。
母亲愣住了。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我一字一顿地说,星曜娱乐,从今天起,交给我。
2
三天后,我出院了。
我爸,宋启明,对我跳湖求权的行为,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他大概觉得,他这个只会败家的女儿,总算开了点窍。
他给了我一个执行副总裁的头衔,以及公司所有艺人合约的最高决策权。
当然,是在我答应和林氏集团的少爷先接触接触的前提下。
无所谓。上辈子我都知道,那个林少爷是个情场浪子,一年后就会因为聚众吸毒被抓进去。这场联姻,注定成不了。我需要的,只是这一年的时间。
我上任的第一天,就干了一件让整个公司都摸不着头脑的事。
我推掉了所有会议,只要了一份文件——星曜娱乐所有待签约以及已解约的艺人名单。
我在那份长长的名单里,一页一页地翻找。
终于,在最后一页,解约艺人名单的角落里,我找到了那个名字。
顾修远。
资料上显示,他一年前以练习生的身份签约星曜,但因为性格孤僻,不服管教,顶撞导师,在一个月前被公司解约。
我看着他那一寸照片上,那张年轻又桀骜的脸,心脏不争气地,快跳了几拍。
就是他。
把他所有的资料,住址,联系方式,五分钟之内,送到我办公室。我对秘书Aimee说。
Aimee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宋……宋总,这个顾修远,他……他已经被公司放弃了。李总监说他空有一张脸,毫无商业价值……
现在,是我说了算。我看着她,语气不容置疑。
五分钟后,顾修远的全部资料,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地址是城西一个快要拆迁的老破小。
我让司机开车送我过去。
车子在狭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我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我找到了那栋筒子楼,顺着阴暗潮湿的楼梯,爬上了六楼。
602室。
我敲了敲那扇斑驳的铁门。
过了很久,门才开了一条缝。
一张戒备、警惕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是他。
比照片上更瘦,下巴上带着一点青色的胡茬,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身上带着一股……泡面的味道。
和我记忆中,那个后来在话剧舞台上,清瘦但依旧挺拔的身影,重合了。
你找谁他的声音很冷,带着浓浓的疏离感。
我找你,顾修远。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点,我是星曜娱乐的宋今栀。
听到星曜娱乐四个字,他眼神里的警惕,瞬间变成了嘲讽和厌恶。
我跟你们公司,已经没关系了。他说完,就要关门。
我急了,连忙伸手,挡住了门。
等等！我看着他,开门见山,我不是来跟你说废话的。我是来,重新签你的。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签我你们星曜不是觉得我没价值吗怎么,现在垃圾回收也成你们的新业务了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又冷又扎人。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看到了你的价值。而且,我保证,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他看着我。
那双眼睛,太有穿透力了。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像个透明人。所有的话术,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他审视了我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再次关门。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暖意,全是冰冷的、看穿一切的嘲弄。
宋小姐,是吧他说,我听过你。宋董事长的千金,圈子里有名的草包美人。
我的心,被这句话,刺了一下。
像你这样的大小姐,跑来我这个垃圾堆里,是觉得很好玩吗他慢慢地,逼近一步,眼神,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还是说,你觉得,用钱,就能买到一切包括,别人的尊严
我知道,他误会了。
他以为,我是那种,想用钱来玩潜规则游戏的富家女。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不舒服。
看来,我们之间有误会。我说,这样吧,明天下午三点,市中心的‘蓝山咖啡馆’,我等你。来不来,随你。但,我劝你最好来。因为,错过了我,你这辈子,就真的只能待在这个垃圾堆里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踩着我的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知道,对付这种骄傲又敏感的狼,一味的示好是没用的。
你必须,比他更强硬,更骄傲。
你要让他知道,你不是在求他。
而是,在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机会。
3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我走进了蓝山咖啡馆。
我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
我不知道顾修远会不会来。
按他上辈子的性格,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会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但,我还是来了。
因为,这是我的态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三点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戴着鸭舌帽的身影,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看到我后,径直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他摘下帽子,露出了那张清瘦但依旧英俊的脸。
他来了。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喝什么我问。
不用了。他的声音,依旧很冷。
好吧。我也不勉强,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推到他面前,那就开门见山吧。这是我为你准备的合同,你先看看。
他拿起那份文件,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戒备。
我看着他翻开合同,等着他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因为,我给他的,不是圈内任何一份标准的S、A、B级艺人合约。
那是我花了一整晚,根据我对他未来的规划,和我对这个行业所有坑的了解,为他量身定做的,一份独一無二的合同。
果然,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是什么意思他指着其中一条,‘甲方（星曜娱乐）无权干涉乙方（顾修远）对剧本的选择,仅保留建议权’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你不想演的戏,没人能逼你。
他又翻了一页,更加困惑了。
‘乙方无需参与任何非必要的商业应酬和综艺节目录制’‘乙方拥有对自身公众形象的最终解释权’宋小姐,你确定这是艺人合同,不是艺人祖宗合同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笑了笑。
这份合同,几乎放弃了公司对艺人所有的控制权。只规定了一条——所有影视作品,必须由我和他共同商议决定。
这在圈内,是闻所未闻的。
为什么他合上合同,看着我,眼神里的戒备,更深了,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尤其,是被这个世界,狠狠地伤害过之后。
我图的,很简单。我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顾修远,我图的,是你这个人。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别误会,我立刻补充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我图的,是你的才华,你的演技,你那身在这个圈子里,独一無二的风骨。
我跟你说个故事吧。我靠回椅背,看着窗外,我曾经认识一个演员,他很有天赋,演什么像什么。但他太干净了,干净得,和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后来,他被毁了。被一群,只认钱和权的庸人,给毁了。
我没有看他,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我当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现在,我有能力了。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
所以,我转回头,看着他,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我给你的,不是一份S级合同。我给你的,是自由。是让你,可以安心地,只做一件事——演戏的自由。
咖啡馆里,很安静。
只有背景音乐,在轻轻地流淌。
顾修远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有震惊,有怀疑,有挣扎,还有一丝……被触动的,微光。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我说,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这里,被整个世界遗忘。或者,你可以选择,跟我赌一把。
赌输了,你不过是回到现在这个样子,一无所有。
但,如果赌赢了呢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我保证,不出三年,我会让‘影帝’这个词,成为你最不起眼的一个标签。
4
顾修远最终,还是签下了那份合同。
他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的迷茫和挣扎,终于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选择,跟我赌一把。
我拿着那份签好字的合同,回到公司。然后,就迎来了我上任后的第一场风暴。
胡闹！简直是胡闹！
我爸,宋启明,把那份合同狠狠地摔在办公桌上,气得满脸通红。
宋今栀！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种不平等条约,要是传出去,我们星曜娱乐,会成为整个行业的笑话！
公司的几个高管,也都坐在会议室里,个个面色凝重,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不赞同。
爸,各位叔叔伯伯,我站起来,环视了一圈,表情平静,在你们看来,这份合同,我们亏了。但,在我看来,我们赚了。
赚了赚了什么一手捧红了好几个一线明星的艺人总监李姐,忍不住开口,宋总,恕我直言。这个顾修远,我看过他的资料。除了长得还行,简直一无是处。性格差,没背景,不听话,还因为打架被学校记过处分。这种刺头,就算签回来,也是个麻烦。我们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资源
就是啊,宋总。公司现在有阿哲和小雅这两个好苗子,我们应该把资源集中在他们身上,明年肯定能爆一个。策划部总监也附和道。
听着他们的话,我笑了。
阿哲,小雅。
上一世,公司确实在这两个人身上,砸了重金。结果呢阿哲在事业上升期,被爆出脚踏三只船,一夜之间,沦为劣迹艺人。小雅呢,倒是火了两年,然后,就因为整容后遗症,脸崩了,再也接不到戏。
这就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好苗子。
李姐,各位总监,我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上,看着他们,你们的眼光,还停留在三年前。
现在的市场,需要的是什么是千篇一律的、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完美偶像吗不,观众已经审美疲劳了。
他们需要的是‘真实感’,是‘故事性’,是能和他们产生情感共鸣的‘活人’。
顾修远,他是不完美。他有缺点,有棱角,有过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显得真实。
而他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你们都没看到。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是他的演技。那种,足以碾压现在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流量明星的,天赋。
流量,是一阵风,吹过了就没了。而作品和演技,才是能让一个艺人,永远地,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根。
我签下他,不是为了让他去参加选秀,去拍那些无脑的偶像剧。我要把他,打造成一个,真正的,演员。
一个,能拿奖拿到手软,能让所有导演都为他递上剧本的,艺术家。
我的话,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仿佛,是第一天,认识我这个草包大小姐。
我爸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隐藏在深处的,期待。
好吧,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公司,不会在这个项目上,给你任何额外的资源倾斜。启动资金,就从你自己的分红里出。
三个月。他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后,如果你不能让我看到,这个顾修远,身上有任何值得投资的潜力。那么,这份合同,立即作废。你,也给我乖乖地,回家准备联姻。
这是,最后通牒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退缩。
但,我却笑了。
一言为定。
散会后,所有人都用一种这孩子疯了的眼神看着我。
Aimee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宋总,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转了一圈,看着窗外的蓝天,通知下去,成立一个临时项目组,代号——‘造神’。
然后,去帮我联系一个人。
谁
我吐出了一个,让Aimee差点把下巴惊掉的名字。
张柯。
那个,圈内最有名,也最臭名昭著的,只拍文艺片,拍一部赔一部的,疯子导演。
5
张柯的疯,是圈内公认的。
他拍戏,不要明星,不要流量,只要他觉得对的演员。他为了一个镜头,能在一个地方等三天只为等一场雨。他拍出来的电影,几乎都因为题材过于晦涩、节奏过于缓慢,而在票房上,一败涂地。
但,圈内人又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天才。
他的每一部电影,都能在国外的电影节上,斩获奖项。他的镜头语言,他的叙事美学,是国内独一档的存在。
上一世,张柯在拍完一部名为《锈》的电影后,因为资金链断裂,心灰意冷,远走他乡。而那部《锈》,在他离开五年后,才被电影界的后辈们翻出来,奉为神作。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部注定要在未来封神、但现在却无人问津的扑街预定电影,变成顾修远的第一块,登天之梯。
我约了张柯见面。
地点,是在他那个乱得像垃圾堆一样的工作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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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人,比传说中更不修边幅。头发油得能打绺,胡子拉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文化衫,上面印着去他妈的艺术。
宋小姐,他吐了个烟圈,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听说过你。星曜的小公主,玩票来了
我是来投资的。我开门见山,把一份计划书,推到他面前,你的新项目,《锈》。
他愣了一下,拿过那份计划书,随便翻了两页,然后,就扔在了一边。
没兴趣。他说,我的电影,不接受任何外行人的指手画画。尤其是,想塞个花瓶演员进来镀金的。
如果,我塞给你的,不是花瓶,而是你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男主角呢我笑了笑。
我把顾修远的资料,和一段我让他试拍的视频,递给了他。
那段视频,是我昨天让顾修远拍的。没有剧本,没有台词。我只给了他一个情境：一个在工厂里干了三十年,即将被时代淘汰的老工人,在黄昏,看着夕阳下的烟囱。
顾修远只用了一个背影,和一双眼睛,就把那种被抛弃的失落、对过去的眷恋,和对未来的茫然,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柯看着那段视频,眼神,一点点地,变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不耐烦和嘲讽的眼睛里,第一次,亮起了光。
他反复地,把那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看了三遍。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声音沙哑地问：
他,是谁
他叫顾修远。我说,《锈》的男主角。
半个小时后,我带着一份签好的投资合同,和一份演员合同,走出了张柯的工作室。
Aimee在外面等我,看到我,一脸的不可思议。
宋总……你……你搞定了
搞定了。
可是……可是这部电影,它……Aimee欲言又止。圈内都说,投张柯的电影,就等于把钱往水里扔。
我知道。我看着她,笑了笑,但,有时候,票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把剧本,送到了顾修远住的那个小破屋里。
他当时,正在吃泡面。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不自然。
我把剧本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的第一部戏。我说。
他看了一眼封面上那两个字——《锈》,又看了看导演的名字——张柯。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张柯的电影你……你怎么拿到的他知道张柯,知道这个疯子导演,从不和主流娱乐公司合作。
这是我的事。我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敢不敢演。
《锈》的男主角,叫陈默。是一个沉默寡言、生活在社会底层、最后像一块废铁一样,被锈蚀、被遗忘的男人。
这个角色,没有光环,没有金手指。有的,只是压抑、挣扎,和无声的呐喊。
这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演好了,一飞冲天。演砸了,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顾修远没有立刻回答我。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剧本。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因为常年干一些零活,指腹上,带着一层薄茧。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看得,很慢,很认真。
我没有打扰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窗外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照了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光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合上了剧本。
他抬起头,看着我。
那双总是像狼一样,充满戒备和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团,我从未见过的,名为渴望的火焰。
我演。
他说。
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6
《锈》的拍摄地,在一个快要废弃的北方重工业城市。
条件,比我想象中更艰苦。
我和顾修-远,还有整个剧组,都住在一个连热水都要限时供应的小招待所里。
顾修远为了体验角色,提前半个月就到了。他真的跑去当地的钢铁厂,和工人们一起同吃同住,干着最累的活。
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皮肤被晒得黝黑,人更瘦了,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角色的麻木和沧桑。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蹲在片场的角落里,如果不说,没人会知道,他是个演员。
张柯看着他,眼睛里,满是赞赏和狂热。
宋今栀,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从哪儿,给我挖来这么个宝贝
我知道,我赌对了。
拍摄,正式开始。
顾修远,也正式开启了他折磨全剧组的生涯。
他太较真了。
一个镜头,他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会主动要求重来十几遍。一句台词,他觉得语气不对,会拉着导演,探讨一个小时。
剧组里,开始有了一些闲言碎语。
不过是个新人,谱倒是不小。
就是,要不是宋总在背后撑着,张导能容他这么作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没有做任何解释。
我只是,让Aimee买了一卡车的暖宝宝和热咖啡,送到了片场。
然后,我搬了个小马扎,就坐在张柯的监视器后面。
谁敢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用眼神,把他冻成冰雕。
我的态度,很明确。
顾修远,是我的人。谁敢动他,就是跟我宋今栀过不去。
很快,就到了最重要的一场戏。
男主角陈默,因为工伤,被工厂辞退。他拿着微薄的遣散费,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和另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从一家饭店里走出来。
这场戏,没有台词。
全靠演员的内心戏,来支撑。
开拍前,张柯把顾修远叫到一边,跟他讲了很久的戏。
顾修远一直沉默地听着,点着头。
实拍,开始。
镜头里,顾修远,不,应该是陈默,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在萧瑟的街上。
他的眼神,是空的。
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一幕。
他的身体,僵住了。
镜头,给了他的脸一个特写。
我看到,他的瞳孔,先是放大,然后,是难以置信。接着,是愤怒,是屈辱,是悲凉……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归于一种,死寂般的麻木。
他没有哭,也没有闹。
他只是,慢慢地,转过身,继续,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他的背影,在镜头里,越来越小,越来越佝偻。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流浪狗。
卡！
张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猛地从监视器后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回放,然后,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
牛逼！他爆了句粗口,眼眶,竟然有点红,这他妈的,才叫演戏！
整个片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场戏,给震住了。
我看着监视器里,顾修远那张写满了故事的脸,心里,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知道他有天赋。
但我没想到,他的天赋,竟然,高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是在演。
他就是陈默。
然而,就在我们都以为,可以收工的时候。
网上,突然,爆了。
顾修远
滚出娱乐圈
的词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上了热搜第一。
下面,是铺天盖地的黑料。
说他高中时霸凌同学,说他私生活混乱,说他这次能进张柯的剧组,是靠着不正当的关系……
配图,有他当年打架时,一脸戾气的照片,还有几张,我和他单独在咖啡馆见面的偷拍照。
角度,选得极其刁钻。看起来,就像是情侣在约会。
我知道,辉煌娱乐的王总,出手了。
上一世,他就是用这套组合拳,把顾修远,打得永无翻身之地的。
Aimee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宋总！怎么办啊公司的公关部都快疯了！要不要先撤热搜
我看着手机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和不断上涨的转发量,眼神,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撤
我轻笑一声。
为什么要撤
让它挂着。挂得越高越好。
王总想玩,那我就陪他,好好地,玩一场。
通知下去,我对Aimee说,我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7
我所谓的好戏,就是什么都不做。
不删帖,不控评,不发律师函。
星曜娱乐的官方账号,像死了一样,寂静无声。
我这个反常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懵了。
辉煌娱乐那边,大概也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不知所措。
而网友们,则彻底炸开了锅。
我靠,星曜是放弃治疗了吗蒸煮都被黑成碳了,公关呢
笑死,这不就是默认了吗看来那些黑料都是真的。
那个宋今栀,不是星曜的太子女吗听说为了这个顾修远,都快跟家里闹翻了,就这
资本的弃子,鉴定完毕。
舆论,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顾修远,还没正式出道,就已经被贴上了劣迹艺人的标签。
片场的气氛,也变得很诡异。
剧组的人,看顾修远的眼神,都带上了同情和疏远。
顾修远自己,倒是比我想象中要平静。
他好像,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依旧是每天揣摩剧本,拍戏。仿佛网上的那些腥风血雨,都和他无关。
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不在意。
他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被误解,习惯了被伤害。所以,他选择用沉默和冷漠,来包裹自己。
那天晚上,收工后,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招待所的楼顶天台上,吹着冷风。
他的背影,看起来,比电影里的陈默,还要孤独。
我拿了两罐啤酒,走了上去。
我递给他一罐。
他看了我一眼,接了过去。
我们俩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坐着,看着远处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做我先开了口。
问了,你会说吗他拉开啤酒拉环,喝了一口。
会。我说,因为,没必要。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
顾修远,我看着他,你觉得,一坨屎,是自己臭,还是你跟它争论,说它不臭的时候,更臭
他愣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你是那坨屎。我说你不是,他们不会信。他们只会觉得,我是个想给屎做包装的傻子。我说,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等风头过去,等他们自己发现,你不是屎,而是一块金子的时候,他们会反过来,嘲笑当初那个,追着屎骂的自己。
这叫,逆反心理。也是,最高级的公关。
我把一套听起来很高深的理论,用最通俗的比喻,讲给了他听。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那双总是像结着冰的湖面一样的眼睛里,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不然呢我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我宋今栀,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既然在你身上下了注,就一定会让你,赢回来。
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
连本带利地,赢回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喝着手里的啤酒。
我看到,有几滴透明的液体,从他眼角,滴落下来,混进了啤酒的泡沫里。
但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男人的脆弱,是不能被戳破的。
你只需要,递给他一罐啤酒,然后,安静地,陪着他,坐一会儿,就够了。
从那天起,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顾修远,对我,不一样了。
他看我的眼神里,少了一些戒备和疏离,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他会在我熬夜看剧本的时候,默默地,给我披上一件衣服。
他会在我因为和导演争执而生气的时候,笨拙地,给我递上一杯热水。
他还是不怎么说话。
但,他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
这个像狼一样孤僻的男人,第一次,对我,卸下了他的防备。
他开始,试着,相信我了。
8
《锈》的拍摄,比预想中要顺利。
顾修远的天赋,加上张柯的调教,让整部电影的完成度,高得惊人。
三个月后,电影,正式杀青。
杀青宴上,张柯喝得酩酊大醉,抱着顾修远,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子,你他妈的,就是老天爷赏给我这碗饭的！
顾修远被他抱着,一脸的不知所措,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我看着他那副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那晚,剧组的所有人,都喝了很多酒。
我也被灌了不少。
宴会结束后,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
我拒绝了Aimee送我回酒店的提议,一个人,想出去吹吹风。
北方的冬天,很冷。
我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酒精,让我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也有些……脆弱。
我突然,想起了上一世。
想起了那个,42岁的,孤独的自己。
想起了那个,只能在屏幕上,看着顾修远,一点点地,被世界遗忘的,无力的自己。
眼泪,不争气地,就掉了下来。
我蹲在马路边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抱着膝盖,哭得不能自已。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突然,一件带着淡淡烟草味和熟悉体温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猛地抬起头。
顾修远,就站在我面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担忧和……心疼。
地上凉。他说,声音,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
然后,他对我,伸出了手。
我看着他那只,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愣住了。
最后,我还是,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他的手,很暖。
干燥,而有力量。
他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就那么沉默地,往酒店的方向走。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我的胃,突然,一阵翻江倒海。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又吹了冷风。
我疼得,蹲在了地上,脸色惨白。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
胃……胃疼。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二话不说,直接在我面前,半蹲了下来。
上来。
啊我愣住了。
我背你。他说,语气,不容置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趴在了他那并不算宽阔,但却异常坚实的背上。
他背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得很稳。
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很好闻的味道。
我能感觉到他背上传来的,让人安心的体温。
我的脸,贴在他的背上,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
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到了酒店房间,他把我放在床上,又跑出去,不知道从哪里,给我找来了一个暖宝宝,塞进了我手里。
捂着,会好一点。他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顾修远。我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谢谢你。我说。
他看着我,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对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就带上门,离开了。
我握着手里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暖宝宝,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没有说话。
我忽然发现。
我这个造神计划,好像,在某个我不知道的环节,出了点小小的,偏差。
我对他,好像,不仅仅是,欣赏了。
9
《锈》的后期制作,花了半年的时间。
这半年里,顾修远,彻底地,从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了。
网上的那些黑料,因为没有新的燃料,也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我利用这段时间,给他安排了最顶级的表演、声乐和形体老师,让他系统地,学习了所有一个专业演员该具备的技能。
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所有的知识。
他变得,越来越好。
也变得,越来越耀眼。
半年后,《锈》完成了。
我没有选择在国内上映,而是直接,把它,送去了欧洲三大电影节里,最注重艺术性的,柏林电影节。
我知道,这又是一步险棋。
但,我也知道,顾修远这样的演员,只有在国际的舞台上,才能,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结果,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锈》,在柏林,爆了。
它拿下了,那一届的,评审团大奖。
而顾修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东方新人,凭借着他那直击灵魂的表演,一举斩获了,最佳男演员银熊奖。
他成了,继张国荣、梁朝伟之后,第三个,拿到这个奖项的,华人男演员。
那一天,国内的媒体,都疯了。
顾修远这个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国家。
所有人都像得了失忆症一样,忘了他半年前,还是那个,被全网喊打喊杀的劣迹艺人。
他们开始疯狂地,考古。
把他以前的资料,都翻了出来。
然后,我当初那套逆反公关,开始,发挥出它真正的威力。
当初那些骂他的人,现在,都成了自嘲的小丑。
我靠,我当初是瞎了眼吗竟然骂过影帝
对不起,顾老师！我给您跪下了！
呜呜呜,原来他一直被资本打压,太惨了！哥哥受了好多苦！
当初那些黑料,现在,都成了他美强惨人设的,最佳注脚。
而我,宋今栀,也因为这次堪称神级的操盘,在圈内,一战成名。
所有人都说,我是点石成金的金牌制作人。
只有我知道,我不是点石成金。
我只是,把一块蒙尘的金子,擦亮了而已。
顾修远回国的那天,机场,被粉丝和记者,堵得水泄不通。
我看着他,在闪光灯下,那张依旧清冷,但却更加自信从容的脸,心里,充满了,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
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终于,有了出息。
等等,这个比喻,好像,有点奇怪。
庆功宴上,顾修远,成了绝对的主角。
所有人都围着他,敬酒,说恭维的话。
他应付着,但,眼神,却总是不自觉地,往我这边瞟。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他,对他,举了举杯。
他看到了,也对我,举了举杯。
我们隔着喧闹的人群,相视一笑。
那一刻,我感觉,这个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宴会结束后,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坐上了我的车。
去哪儿我问。
回家。
车里,很安静。
我能感觉到,他,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果然,快到他家楼下的时候,他开口了。
网上……他有些不自然地说,很多人,在说我们……
我知道。我笑了笑,说我们是‘神仙CP’,‘年度最佳养成系’。
现在的网上,全都是把我和他的故事,脑补成各种霸道女总裁和她的小狼狗的同人文和剪辑视频。
说实话,有些,还挺好看的。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点红。
你……不在意吗他问。
在意什么我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正好吗免费的热度,不要白不要。CP粉,可是所有粉丝里,最忠诚,也最能打的。
我说完,就后悔了。
我看到,他眼里的那点光,瞬间,就暗了下去。
他沉默了。
一路,都再没有说话。
车停在他家楼下。
我到了。他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
顾修-远。我叫住他。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
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早点休息。
然后,就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那孤单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不是,一直都把他,当成我最重要的项目吗
现在,项目,成功了。
我应该,高兴才对啊。
为什么,会这么……失落呢
10
顾修远拿了柏林影帝之后,身价,水涨船高。
无数的剧本和代言,像雪花一样,飞到了我的办公桌上。
其中,也包括,辉煌娱乐王总,递来的橄榄枝。
他想让顾修远,出演他公司投资的一部大制作仙侠剧的男主角。
开出的,是天价片酬。
我看着那份合同,笑了。
王总这个人,真是,一点都没变。
永远的,利益至上。
他大概觉得,当初打压顾修-远,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现在,顾修远火了,有利用价值了,那就可以,一笑泯恩仇。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顾修-远。
我以为,他会,勃然大怒。
但,他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决定就好。
他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我。
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让我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
我当然,拒绝了王总。
并且,还送了他一份,大礼。
我匿名,把我上一世就知道的,辉煌娱乐通过阴阳合同偷税漏税的证据,捅给了税务部门。
这颗炸弹,足以,让辉煌娱乐,元气大伤。
至于王总的那个王牌,他一直藏着掖着,准备明年推出来的一个新人男团。
不好意思。
那个男团的C位,我记得,半年后,就会因为私生活丑闻,塌房塌得,底裤都不剩。
我只需要,提前,把这个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王总的对家就好了。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神清气爽。
上一世,你们欠顾修远的。
这一世,我让他,连本带利地,从你们身上,讨回来。
我给顾修远,接了一部电视剧。
不是王总那种,一看就是要圈钱的仙侠偶像剧。
而是一部,由国家级团队制作的,历史正剧。
他在里面,演一个,少年天子。
从意气风发,到被权臣架空,最后,郁郁而终。
这个角色,难度,极大。
但,我相信,他能演好。
果然,这部剧播出后,又爆了。
顾修远,凭借着他那精湛的演技,和无可挑剔的颜值,彻底地,坐稳了,国内一线实力派小生的位置。
他,真正地,走上了神坛。
而我和他的CP,也被网友们,从戏里,嗑到了戏外。
甚至,有狗仔,二十四小时,蹲守在我家和他家楼下,就为了,拍到我们恋爱的证据。
但,他们,什么也拍不到。
因为,自从上次,在车里那次不欢而散后,顾修远,就开始,刻意地,躲着我。
除了工作,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私下的接触。
他看我的眼神,也恢复了,最初的那种,礼貌和疏离。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难受。
我开始失眠。
比上一世,当那个社畜总监时,还要严重。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索性,爬起来,想去楼下,喝杯红酒。
我刚打开卧室门,就愣住了。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顾修远。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你怎么来了我吓了一跳。
我家的密码,我好像,只在某次喝醉后,告诉过他。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从茶几上,拿起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很精致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推到我面前。
里面,躺着一条,很漂亮的,钻石项链。
是我妈,前几天,硬塞给我的。说是,林氏集团的那个少爷,送的见面礼。
我随手,就扔在了茶几上,忘了收起来。
他,是谁顾修-远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地,沙哑。
11
我看着那条在黑暗中,依旧闪着光芒的钻石项链,又看了看顾修远那张,隐匿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的脸。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商业上的朋友。我含糊不清地解释道。
朋友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们这种家庭,商业往来,很正常。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是吗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强大的,压迫感。
他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
宋今栀,他叫我的全名,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弦,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颤。
你是我签的艺人。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我看到,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去。
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
艺人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两个字,是啊。我只是,你签的一个艺人。
是你,最重要的一个‘项目’。
现在,这个‘项目’,成功了。所以,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
不是的！我急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我身上,你告诉我,宋今栀,你是什么意思
你费尽心思,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你为了我,和整个公司作对。你为了我,去得罪辉煌娱乐。
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图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图什么
我一直以为,我图的,是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我图的,是向这个操蛋的行业,证明,什么是真正的,才华。
我图的,是造神成功后,那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可是,现在,被他这么,逼问着。
我忽然,不确定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
那我为什么,会在看到他,对我露出防备的眼神时,感到难过
为什么,会在他,背着我,走在寒冷的夜里时,感到温暖
为什么,会在他,刻意躲着我的时候,感到,失落
为什么,会在看到这条项链,被他误会的时候,感到,心慌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那些,被我用理性,用商业逻辑,死死压抑住的,情感,在这一刻,像是,冲破了堤坝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看到我沉默的样子,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明白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也像是,拉开了,我们之间,最后的一点,可能。
宋总,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客气和疏离的语气,对我说,谢谢你。你为我做的,我会用我这辈子,最好的作品,来回报你。
但是,以后,除了工作,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毕竟,我只是,你的艺人。
说完,他转过身,没有再看我一眼,大步地,走出了我的家。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一个人,愣在原地。
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砸在了,那条冰冷的,钻石项链上。
原来,我图的,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遗憾和成就感。
我图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这个人。
这个答案,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12
那晚之后,我和顾修远,陷入了最彻底的冷战。
在公司,我们是上下级。他对我,恭敬,客气,却也,疏离得,像个陌生人。
他不再叫我宋今栀,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叫我宋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着,又酸又疼。
我好几次,都想找他,把话说清楚。
但,我拉不下那个脸。
我是谁我是宋今栀。是那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全局的,宋今栀。
我怎么能,先低头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很快,就到了国内最具分量的,金鼎奖的颁奖典礼。
顾修远,凭借着那部历史正剧里,那个少年天子的角色,毫无悬念地,获得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并且,是,呼声最高的,一个。
如果他能拿下这个奖,那他,就将成为,国内最年轻的,双料影帝。
颁奖典礼那天,我作为他的老板,和他一起,走了红毯。
闪光灯下,我们俩,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挽着他的那只手,有多么的,冰冷。
他,也只是,出于礼貌地,让我挽着。
整个典礼,我,都坐立不安。
我比他,还要紧张。
终于,到了,最佳男主角的颁奖环节。
当颁奖嘉宾,念出顾修远这个名字的时候,整个会场,都沸腾了。
聚光灯,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站起身,和身边的人,拥抱。
然后,他,走向了那个,属于他的,最高的,舞台。
我看着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灯光下,那张清冷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光芒。
他,真的,被我,捧上了神坛。
我的造神计划,彻彻底底地,成功了。
我应该,高兴的。
但,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拿过那个沉甸甸的奖杯,走到了话筒前。
谢谢。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
谢谢金鼎奖,谢谢评委会。谢谢《少年天子》的导演,和所有的工作人员。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只看得到,他,和他眼睛里,那片,深不见底的,海。
最后,他说,声音,很轻,却,异常地,清晰,我想谢谢一个人。
一年前,我还在一个,快要拆迁的筒子楼里,吃着泡面。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是她,找到了我。是她,给了我一份,全天下最傻的合同。是她,顶着所有人的反对,把她最好的资源,都给了我。
所有人都说,我是千里马。但,只有我知道,如果没有她这个伯乐,我早就,死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很多人都问,她图什么。
今天,我想,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地,勾起了一抹,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的,笑容。
她什么都不图。
她只是,心太软。看不得,天才,蒙尘。
所以,他举起手里的奖杯,对着我的方向,这个奖,不是我的。是她的。
宋今栀小姐,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句,让我,瞬间,泪流满面的话。
我的神。我的……女朋友。
你,愿意,接受你这个,最不起眼的,战利品吗
13
顾修远在金鼎奖颁奖典礼上,那段堪称世纪告白的获奖感言,第二天,就引爆了整个网络。
顾修远
宋今栀
官宣
的词条,直接,爆了。
后面,还跟着一个,鲜红的沸字。
服务器,瘫痪了三次。
我的手机,也快被打爆了。
我爸,我妈,公司的股东,媒体的记者……
我一个都没理。
我把自己,关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段视频回放。
看着他,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用那种,全世界我最珍贵的眼神,看着我。
看着他,用战利品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我知道,这是他,这个骄傲的男人,能说出的,最动人的,情话。
他把他自己,当成了,我这场豪赌之后,赢得的,最终的,奖赏。
门铃,响了。
我走过去,打开门。
顾修远,就站在门口。
他手里,还捧着那个,金灿灿的,奖杯。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
像一个,等待着,被宣判的,孩子。
我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直接,踮起脚,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他愣了一下,然后,反客为主地,抱住我,加深了这个吻。
那个金鼎奖的奖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但,我们谁,都顾不上了。
这个吻,充满了,我们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思念,和,压抑的情感。
像一场,迟来的,暴雨。
终于,将我们心里,所有的,干涸,都,彻底地,浇透了。
很久之后,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我看着他,那双因为动情,而变得,水光潋滟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顾影帝,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胆子不小啊。没经过我同意,就敢,单方面官宣
那……他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宋总,需要我,发个微博,澄清一下吗
你敢！我瞪他。
他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释然的笑。
宋今栀,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闷闷的,我喜欢你。
不是,粉丝对偶像的那种。也不是,艺人对老板的那种。
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是在那个天台,你递给我那罐啤酒的时候。
也可能,是在那个雪夜,你趴在我背上,哭得像个孩子的时候。
我只知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我听着他,那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告白。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笨蛋。我捶了捶他的胸口,我也是。
14
我和顾修远的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受到太大的阻力。
我爸妈那边,在看到顾修远,拿了双料影帝,并且,对我家女儿,死心塌地之后,也就,默认了。
毕竟,比起那个,会进局子的林少爷,我这个,自己亲手捧出来的影帝女婿,要,靠谱得多。
而粉丝和大众,对我们的恋情,则,几乎是,一边倒的,祝福。
啊啊啊！我嗑的CP,成真了！
这是什么神仙爱情！金牌制作人和她的顶流影帝！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求求你们,原地结婚！我愿意,把民政局,给你们搬来！
我看着这些评论,忍不住,笑了。
这个市场,永远,都喜欢,最戏剧性的,故事。
而我和顾修-远,恰好,就成了,这个时代,最完美的,那个故事。
我们的事业,也因为恋情的公开,而,更上了一层楼。
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专门,负责顾修远,和,我新签下的几个,有潜力的新人。
我不再,拘泥于,星曜娱乐那个,已经有些,僵化的体系。
我开始,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改变这个行业。
而顾修远,则,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他不再,接拍任何,商业大片。
而是,和我一起,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些,有价值,有意义的,小众题材电影上。
我们,赔过钱。
也,创造过,票房奇迹。
我们,成了这个圈子里,最特立独行,也,最让人,敬佩的,一对。
当然,我也没忘了,给辉煌娱乐的王总,送上,最后一份,大礼。
我把我手里,所有关于他,这些年,打压新人,操纵舆论,进行不正当竞争的证据,都,整理成了一份文件。
然后,在我参加一个,行业峰会的时候,当着所有媒体和同行的面,把这份文件,交给了,监管部门的领导。
那一天,整个娱乐圈,都,地震了。
辉煌娱乐,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资本巨鳄,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王总,也因为,多项罪名,锒铛入狱。
我看着新闻上,他那张,苍老了十岁的脸,心里,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
我只是,很平静地,关掉了电视。
上一世,你们,欠他的。
这一世,我还了。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15
三年后。
法国,戛纳。
海边的风,带着一丝,咸湿的,暖意。
我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站在酒店的阳台上,看着远处,那片,蔚蓝色的,地中海。
一双手,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我的腰。
在想什么
顾修远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我最喜欢的,沐浴露的,味道。
在想,我转过身,看着他,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愈发英俊的脸,三年前,我把你,从那个小破屋里,捡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今天,是戛纳电影节的,最后一天。
由我们自己的工作室出品,顾修远主演的电影《寻》,获得了,金棕榈奖的,最高提名。
而他,也是,最佳男主角的,最热门人选。
想过。他看着我,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那时候,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站在,全世界,最高的,领奖台上。
然后呢我笑着问。
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宋今栀,是我顾修-远,一个人的。
傍晚,颁奖典礼,开始了。
我坐在台下,看着身边,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高定礼服,比所有男明星,都,还要耀眼的男人。
我的心,很平静。
因为,我知道,结果,早已,注定。
当颁奖嘉宾,用那带着法式口音的英语,念出顾修远的名字时,我笑了。
他站起身,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拥抱,去欢呼。
而是,先,转过身,给了我一个,深深的,拥抱。
等我。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然后,他,走向了那个,属于他的,荣耀之巅。
我看着他,站在全世界的聚光灯下,捧起那片,象征着最高荣誉的,金棕榈叶。
我看到,他看着我的方向,无声地,用唇语,对我说了三个字。
我爱你。
红毯的尽头,是他。
荣耀的巅峰,是他。
我这一生,所有的,好运气,好像,都用来,重新遇见他。
然后,亲手,把他,送上了,那个,本就,属于他的,神坛。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