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攻略任务失败。】
冰冷的机械音在我脑海里炸开时,我正端着一碗亲手熬的莲子羹,笑得温婉又无害,准备第一百零八次对我那冰山师尊嘘寒问暖。
我脸上的笑,僵住了。
手一抖,那碗上好的青瓷哐当一声就要往地上砸。我眼睁睁看着,连去扶一下的欲望都没有。攻略了整整三年,用尽了系统商城里所有的温柔体贴痴心不悔人设卡,结果呢失败了。
这顾寒洲,简直是块捂不热的玄冰。
算了,失败就失败吧,反正系统说了没惩罚。我正好拍拍屁股走人,这伺候人的活儿,老娘早他妈干够了。
就在那碗即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瞬间,一只手,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凉意的手,稳稳地托住了碗底。
我愣住了,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正对上顾寒洲那双千年不变的、宛如寒潭的眸子。
他……他不是从来都把我当空气吗别说接我手里的东西了,我就是在他面前跳脱衣舞,他眼皮子都未必会抬一下。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是拿着那碗莲子羹,另一只手的手指,却在我松开碗沿时,有意无意地擦过了我的指尖。
好家伙,冰得我一哆嗦。
手怎么这么凉他开口了,声音还是一样的清冷,但好像……多了点什么。
我脑子飞速运转。任务失败了,我不用再装了啊。
于是我收回手,脸上的笑也懒得维持了,直接拉了下来,语气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哦,天生体寒吧。
说完,我转身就准备回屋收拾包袱。
你要去哪儿
那声音,像是从背后贴过来的一样,带着一股子压迫感。
我没回头,不耐烦地说:下山啊。师尊您这么高贵冷艳,我这种凡夫俗子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这三年,多谢‘照顾’了。
我故意把照顾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照顾个屁,除了每个月派人送几瓶辟谷丹,他连我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我说完就往外走,想着赶紧收拾完我那点破烂滚蛋。
可我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力气很大,像是铁钳。
我火了,猛地回头,正想骂人,却一下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那里面,不再是死水一潭的冷漠。
我看到了错愕,不解,还有一丝……慌乱
我一定是眼花了。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哑,什么叫……碍我的眼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我掏了掏耳朵,用一种吊儿郎当的语气说:意思就是,我不干了。不陪你玩了。懂了吗,师尊大人
我甩开他的手,懒得再看他那张好像天塌下来了的脸,直接进了自己那间小破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麻利地从床底下拖出我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里面是我这三年攒下的一点金银细软。
系统没惩罚,我自由了!
一想到再也不用对着那张死人脸假笑,我就高兴得想哼小曲儿。
我把包袱往肩上一甩,推开门,准备来个潇洒的告别。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顾寒洲还站在那儿,像个门神一样。
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那身白衣服照得跟奔丧似的。他脸色比衣服还白,嘴唇紧紧抿着,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
你……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半天就挤出这一个字。
我翻了个白眼,绕过他就要走。
林鸢。
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三年来,他叫我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每次都是冷冰冰的劣徒或者直接一个你字。
他现在这个语气,怎么听着……有点委屈
我猛地摇了摇头,把这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干嘛我没好气地问。
他一步跨到我面前,把我堵在了山门通往外面的那条小路上。
夜风吹起他的长发,也吹乱了他一向一丝不苟的衣袍。他眼眶有点红,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撩完就跑
我愣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把我完全笼罩。
徒儿,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来好好谈谈,什么叫‘追夫火葬场’。
2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人是不是修无情道修出毛病了
师尊,您没事儿吧我试探性地问,脚下悄悄往后挪了挪,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要不我给您去请丹阁长老来看看
他的眼神更沉了,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我没病。他缓缓地说,我只是想知道,这三年来,你对我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算完成KPI啊大哥!
我心里翻江倒海地吐槽,嘴上却懒得解释。跟一个NPC解释任务机制我还没那么闲。
算我年少无知,不懂事,行了吧我摆出一副我错了但我死不悔改的无赖嘴脸,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别跟我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了,放我下山吧,好不好嘛
我甚至还挤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恶心的夹子音。
以前我这么干的时候,他只会冷着脸让我滚。
可今天,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痛苦,有愤怒,还有一丝……受伤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全是凉意。
年少无知他重复着我的话,像是要把这四个字嚼碎了咽下去,你为了让我喝一碗汤,能在大雪里站两个时辰,直到冻晕过去,这也是年少无知
我心说,那不是系统商城的苦肉计体验卡吗,效果拔群,就是有点费人。
你为了给我寻一味药草,一个人跑到万妖谷,差点被妖兽撕了,这也是不懂事
大哥,那是奋不顾身人设卡,附赠金疮药打八折优惠券,划算得很。
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都到我洞府前,风雨无阻,只是为了跟我说一句早安,这也是……玩玩而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带上了颤音。
我被他问得有点烦躁。
对,都是玩玩而已!我破罐子破摔,大声嚷嚷,就是一场游戏,一个玩笑!现在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家了!你听懂了没有
空气瞬间凝固了。
风也停了,只有我们两个人之间,那种让人窒押的沉默在蔓延。
我看到顾寒洲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那些痛苦和挣扎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比他以前的样子,还要冷上十倍。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侧过身,让开了路。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放手了。
不过这样最好。
我甚至都懒得说一句再见,扛着我的小包袱,从他身边快步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地朝着山下冲去。
自由的空气,我来啦!
我一路狂奔,跑出了好几里地,才敢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山门那里,已经看不见顾寒洲的身影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见了您嘞,冰山木头!
为了庆祝,我从包袱里摸出了一只烧鸡,这是我早就藏好的,准备下山的时候吃。
我撕下一个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真香!
这三年,为了维持我那清雅脱俗小仙女的人设,我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现在好了,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怎么躺就怎么躺,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
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回忆起这三年里,我为了攻略顾寒洲干过的那些蠢事。
最离谱的一次,是我听信了系统那个不靠谱的建议,说要攻略冰山,就要出其不意。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爬上了顾寒洲寝殿的房顶,准备效仿话本里的情节,来个美人从天而降。
结果脚下一滑,我直接从房顶上栽了下来,脸先着地,摔了个狗吃屎,还磕掉半颗门牙。
顾寒洲闻声出来,看到的就是我趴在地上,满嘴是血,冲着他嘿嘿傻笑的样子。
他当时的表情,我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那是一种混合了嫌弃、无语、还有一丝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的复杂神情。
然后,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不成体统,就关上门回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扶我一把。
现在想想,攻略失败真是太正常了。就这种男人,狗都不要!
我吃完一整只烧鸡,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拍拍屁股准备继续赶路。
找个凡人的小城,买个小院子,开个点心铺,当个小富婆,这小日子,美滋滋啊!
我完全没注意到,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一个白色的身影,像个幽灵一样,静静地站着。
3
顾寒洲站在原地,直到林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一种比寒风更刺骨的东西,从他心底最深处,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知觉。
都是玩玩而已……
一场游戏,一个玩笑……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针,一遍又一遍地扎在他的心上。
原来,是这样吗
那三年的温暖,那三年的陪伴,那双总是亮晶晶地看着他的眼睛……全都是假的
他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皮肤的温度。
可那温度,现在却像烙铁一样,烫得他心口发痛。
他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洞府。
那座被誉为整个清虚宗最清冷、最不可侵犯的寒洲殿,此刻在他眼里,却像一座巨大的、空旷的坟墓。
他推开门。
屋子里,还残留着她刚刚送来的那碗莲子羹的清甜香气。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碗已经被他放下的汤,鬼使神差地端了起来,用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
很甜。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这么苦
他想起三年前,这个叫林鸢的女孩,是如何像一束蛮不讲理的阳光,硬生生闯进他这片万年不化的冰原的。
他修的是无情道,断情绝爱,方能臻至大道。
他从小就是这么被教导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直到她的出现。
她会笨拙地给他送来自己做的、味道奇怪的点心。
她会蹲在他洞府外的桃花树下,一等就是一天,只为了在他出关时,能第一个看到他。
她会在他练剑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大声地为他叫好,像个傻乎乎的小迷妹。
一开始,他觉得她很烦。
后来,他习惯了。
再后来……他甚至开始有一点点……期待。
期待每天早上推开门时,能看到那个笑得像太阳一样灿烂的身影。
期待每次练完剑后,能听到那句虽然夸张但却很真诚的师尊你好厉害。
他以为,这是他道心不稳的征兆。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要远离她,要推开她。
可他做不到。
他舍不得。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太久的旅人,忽然看到了一片绿洲。理智告诉他那是海市蜃楼,是幻觉,可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
他以为,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他以为,等他勘破了这最后一重心魔,他就可以……
可是,她却告诉他,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
游戏结束了,她要走了。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顾寒洲嘴里喷了出来,溅在那碗清甜的莲子羹里,染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的道心,乱了。
不,是碎了。
他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原来,他所谓的无情道,早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个女孩,用三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凿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而现在,她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这片废墟里。
不行。
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他混乱的思绪中猛地蹿了出来。
就算是假的,就算是骗他的,他也要把她找回来。
他要问清楚。
他要一个答案。
顾寒洲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和痛苦,都化为了偏执的疯狂。
他冲出洞府,甚至都来不及御剑,直接用上了缩地成寸的身法,朝着林鸢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整个清虚宗的弟子,都只看到一道白色的流光,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而仓促的姿态,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剑尊,那个高高在上、如同神明一样的男人,在这一夜,彻底疯了。
4
我找了个名叫安乐城的小地方,安顿了下来。
这名字好,我喜欢。
我用手头上的钱,在城里最热闹的集市上,盘下了一个小门面,开了家点心铺,取名鸢尾记。
我的手艺,还是当年为了讨好顾寒洲,跟着系统里的食谱现学的。没想到,现在倒成了我安身立命的本事。
点心铺的生意还不错。
我做的桂花糕、桃花酥,样式好看,味道又甜,很受城里姑娘和小孩儿的喜欢。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磨豆浆,揉面团,虽然忙碌,但心里特别踏实。
收了摊,我就去集市上逛逛,买点小菜,听听八卦。晚上回家,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然后躺在床上数铜板。
这种日子,才叫生活嘛。
哪像在清虚宗,每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那座冰山不高兴。
现在,天大地大,老娘最大!
我很快就在安乐城里交到了一个新朋友。
她叫小翠,是隔壁布庄老板的女儿,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长得圆脸杏眼,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特别可爱。
小翠最喜欢吃我做的点心,几乎每天都来光顾。
一来二去,我们就熟了。
她会跟我讲城里的新鲜事,谁家的公子看上了谁家的小姐,哪里的胭脂最好用。
我呢,就半真半假地跟她说,我以前是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山上学艺的,因为学得不好,被师父赶下山了。
小翠每次听到这里,都会气得脸颊鼓鼓的。
你师父也太坏了!我们阿鸢姐姐手这么巧,做的点心这么好吃,他怎么舍得赶你走他肯定是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子!
我每次都笑得不行。
老顾寒洲倒是不老,那张脸,好看到人神共愤。
丑更不沾边了,他要是个糟老头子,我当初攻略起来,心理负担还能小点。
但坏,倒是真的。冷心冷肺,没感情的木头。
不说他了,我捏了捏小翠的脸蛋,晦气。来,尝尝我新做的玫瑰饼。
小翠开心地接过饼,咬了一大口,眼睛都眯起来了:好吃!阿鸢姐姐,你真厉害!
看着她那毫无心机的笑容,我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在任务世界里待久了,有时候我都快忘了,人与人之间,原来可以有这么简单、这么纯粹的交往。
不用算计,不用伪装,真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湾不起波澜的湖水。
我几乎都快要忘记顾寒洲,忘记清虚宗,忘记那场持续了三年的、失败的攻略任务了。
我以为,我的新生活,就会一直这样美好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傍晚,我正准备收摊,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走进了我的点心铺。
他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看不清脸。
客官,要点什么只剩下最后两块桂花糕了。我热情地招呼道。
那人没说话,只是抬起头,摘下了斗笠。
当我看清他那张脸时,我手里的算盘,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夜枭。
顾寒洲那个神出鬼没、像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的贴身护卫。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5
夜枭还是那副死人脸,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扫视了一圈我这个小小的点心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地开口:林姑娘,尊上请您回去。
我头皮都炸了。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位大哥,你认错人了吧我姓王,不姓林,叫王翠花,土生土长的安乐城人。
夜枭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林鸢,二十一岁,三年前拜入清虚宗,成为剑尊顾寒洲座下唯一弟子。他一字一顿,把我的老底揭了个干干净净,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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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算是看出来了,讲道理是行不通了。
我深吸一口气,直接拿起旁边擀面的棍子,指着他,声色俱厉地吼道:我管你什么林鸢李鸢的!你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
我这一嗓子,把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吸引过来了。
大家一看这架势,纷纷围了上来,对着夜枭指指点点。
哎,这不是鸢尾记的小老板娘吗
这男人是谁啊长得凶神恶煞的,想干什么
夜枭大概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杀气,让围观的百姓也不敢太靠近,但舆论的压力,还是让他有些束手束脚。
我一看有戏,演得更来劲了。
各位大叔大婶,大哥大姐,你们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挤出几滴眼泪,哭诉道,这人非说认识我,要抓我走!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啊!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他要是把我抓走了,我可怎么活啊!
小翠也闻声从布庄跑了出来,一看我哭了,立马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张开双臂把我护在身后,对着夜枭就骂:你这个坏蛋!不许你欺负阿鸢姐姐!你快走!
夜枭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大概是没想到,在凡人的世界里,有时候人多嘴杂比刀剑还管用。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眼神复杂。
最后,他一言不发地戴上斗笠,转身挤出人群,消失在了街角。
看热闹的人群见没事了,也就渐渐散了。
阿鸢姐姐,你没事吧小翠紧张地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
我摇摇头,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夜枭走了,但顾寒洲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竟然派人找到了这里。
我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果不其然。
从那天起,夜枭就跟个背后灵一样,天天在我点心铺对面的茶楼里坐着。
他不进来,也不说话,就那么隔着一条街,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做什么都不得劲。
街坊们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看我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探究和同情。
我跟小翠解释,说那可能是我以前家里的一个远房亲戚,脑子有点问题,非要认我当他家走失的小姐。
小翠信了,还跑去对着夜枭骂了好几次,让他别再骚扰我。
夜枭自然是理都不理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我每天都在想办法,怎么才能摆脱这个麻烦。
要不,再跑
可是,天下这么大,我能跑到哪里去顾寒洲是仙门第一人,他要找我,恐怕我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能被他揪出来。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无力。
这天,我正在后厨发愁,小翠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
阿鸢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城外西山的桃花都开了,明天我们一起去踏青好不好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拒绝。
好吧,就当是散散心。
也许,明天会好起来的呢
我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次所谓的踏青,会成为我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6
第二天,天气很好。
我关了店门,和小翠一起,拎着装满了点心和果酒的篮子,去了西山。
山上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一片,像天边的云霞。
我们在桃花树下铺开毯子,吃着点心,喝着酒,看着风景,别提多惬意了。
小翠喝了点果酒,脸颊红扑扑的,她拉着我的手,笑嘻嘻地说:阿鸢姐姐,你说,这么美的桃花,要是能配上一个像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公子,那就完美啦!
我刮了下她的鼻子:你个小丫头,春心动了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看着漫山遍野的桃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清虚宗后山,顾寒洲洞府外的那片桃林。
那里的桃花,比这里的更美,更有灵气。
有一年,也是桃花开的时候,我为了让他看我一眼,爬到树上,想学仙女散花。
结果花没散成,我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顾寒洲出来看见了,也只是皱着眉,叫人把我抬回去,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跟我说。
现在想来,真是又傻又心酸。
我正出神,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
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地痞,正朝着我们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不怀好意地吹着口哨。
哟,两位小娘子,在这儿赏花呢为首的那个麻子脸,一双小眼睛色眯眯地在我跟小翠身上打转。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小翠拉到我身后。
我们不认识你们,请你们离开。我冷着脸说。
别这么见外嘛。麻子脸笑着,一步步逼近,这西山又不是你家的,我们兄弟几个也来赏赏花,顺便……赏赏美人,不行吗
他们几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
小翠吓得脸都白了,紧紧地抓着我的衣服。
我知道,今天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我虽然没什么灵力,但好歹在清虚宗待了三年,跟那些外门弟子学过几招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几个凡人地痞,应该不成问题。
我把小翠护在身后,沉声说:我再说一遍,滚。
哎哟,小辣椒,我好怕啊!麻子脸夸张地拍着胸口,然后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上!把这两个小妞带回寨子里去,让她们好好伺候伺
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猛地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一棵桃树上,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剩下的几个地痞都看傻了。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是谁出的手。
一道白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他背对着我们,身姿挺拔如松,长发如墨。
桃花瓣在他身边飞舞,却沾不上他半分衣角。
那股子清冷出尘的气质,那熟悉的背影……
我的心,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是他。
顾寒洲。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几个地痞反应过来,看到只有顾寒洲一个人,胆子又大了起来。
你他妈谁啊敢管我们爷们儿的闲事
顾寒洲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然后,轻轻地,往前一挥。
一道无形的剑气,瞬间划破空气。
那几个地痞,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在我们面前,化为了飞灰。
风一吹,就散了。
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小翠吓得直接尖叫起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扶住她软倒的身体,整个人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顾寒洲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还是那么好看,好看得不似凡人。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冷,冷得像是能冻结人的灵魂。
他就那么看着我,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来。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毁了我平静生活的男人,看着这个在我朋友面前杀人的疯子,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猛地从我心底烧了起来。
7
你来干什么
我开口,声音抖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扫过我怀里昏迷的小翠,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来带你回家。他说。
回家
我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
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清虚宗不是!有你的地方,更不是!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林鸢,他叫我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别闹了。
别闹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那几撮还没散尽的灰烬,质问道: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杀了他们
他们该死。他回答得云淡风清,仿佛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
该不该死,轮不到你来审判!我冲他喊,这里是凡人的世界,有凡人的法度!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在这里滥杀无辜
我是在救你。
我不需要!我打断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我不需要你救!我宁愿被他们抓走,我宁愿死,也不想再看到你!你滚!你给我滚啊!
我歇斯底里地朝他大吼,把这半个多月来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全都发泄了出来。
顾寒洲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任由我发泄。
等我哭得差不多了,骂得也累了,他才缓缓地开口。
说完了
我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眼泪,狠狠地瞪着他。
跟我回去。他说,语气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不!
由不得你。
他说完,就伸手要来拉我。
我抱着小翠,连连后退。
你别碰我!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们两个人,就在这漫天飞舞的桃花里,对峙着。
最后,还是他先妥协了。
他收回手,声音放缓了一些,说:你那个朋友,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我可以救她,甚至可以让她……忘了今天发生的事。
我心里一动。
你有什么条件我警惕地问。
跟我回去。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小翠,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偏执的男人,心里天人交战。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选择。
如果我不跟他走,以他的性子,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我不能再连累小翠了。
过了很久,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我跟你走。
我看到顾寒洲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时,迸发出的光芒。
但那光芒,转瞬即逝。
他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他走到小翠身边,指尖在她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道柔和的白光,没入了小翠的身体。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她醒来后,只会记得你们在山上遇到了几只野狗,然后被一个路过的猎人救了。顾寒洲淡淡地说。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
他做完这一切,就站在一旁,等我。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美丽的桃林,看了一眼我才过了不到两个月的、短暂的安宁生活。
然后,我抱起小翠,把她送回了山下的布庄。
我跟布庄老板说,小翠在山上崴了脚,受了点惊吓,休息一下就好了。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了桃林。
顾寒洲还在原地等我。
走吧。我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他没说话,只是祭出了他的飞剑。
那是一把通体雪白的仙剑,剑气凌厉,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能带着我,御剑飞行,同游天地。
可现在,我只觉得讽刺。
我面无表情地走上飞剑。
他随后也站了上来,站在我身后。
飞剑腾空而起,安乐城在我的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再见了,我的点心铺。
再见了,小翠。
再见了,我短暂的自由。
我闭上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从今往后,我林鸢,再也不会哭了。
8
回到清虚宗,回到我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小破屋,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了,我又回到了这个冰冷的牢笼。
顾寒洲把我送到门口,就转身离开了,一句话都没多说。
也好,我正好也懒得看见他。
我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整天。
傍晚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打开门,看到一个外门弟子,端着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林师姐,这是剑尊大人吩咐,给您送来的晚饭。
我看着食盒里那些精致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灵食,只觉得一阵反胃。
拿走。我冷冷地说。
那弟子愣了一下,有点为难:师姐,这……
我让你拿走!我加重了语气。
是,是。那弟子吓得不敢再多说,连忙端着食盒跑了。
我砰的一声关上门。
想用一顿饭就收买我做梦!
从那天起,顾寒洲每天都会派人给我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
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顶级的。
我全部都拒之门外。
他派人来打扫屋子,我把人赶出去。
他派人来给我送丹药,我直接把丹药扔在地上。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他没有再来找过我,也没有限制我的自由,但整个清虚宗上下,谁不知道我是剑尊大人亲自抓回来的人谁敢跟我走得近
我被彻底孤立了。
我每天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屋子里发呆,或者去后山那片桃林里坐着。
这天,我正在桃林里对着一棵树发脾气,拿小石子砸它,顾寒洲来了。
他换下了一身白衣,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少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我看到他,扭过头,当没看见。
他在我身边站定,沉默了半晌,才开口。
你还在生气
我没理他。
他又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哟,万年冰山居然会道歉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还是不理他。
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学着我的样子,也捡起一颗小石子,漫无目的地扔着。
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他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心里冷笑。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他问。
我转过头,看着他那张完美的侧脸,忽然心生一计。
我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恶劣的笑。
想让我原谅你可以啊。我说,你去做一件事。
他立刻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什么事
你,我指了指我的小破屋,去,把我的屋子,里里外外,给我打扫干净。不许用灵力,不许假手于人,必须你亲自动手。
我就是故意要羞辱他。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剑尊,是整个修仙界都要敬畏三分的存在。
让他去干杂役弟子才干的活儿
他一定会气得拂袖而去吧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
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点了点头。
好。
他说。
9
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没想到,他真的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我的小破屋,看着他拿起扫帚,动作生疏地开始扫地。
他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活儿,扫得尘土飞扬,把自己呛得连连咳嗽。
那狼狈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剑尊的风采
我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冷眼旁观。
心里,却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反而,有点……堵得慌。
他扫完地,又去打水,拧干抹布,开始擦桌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笨拙,但却很认真。
每一个角落,都擦得一丝不苟。
我看着他那双只会握剑的手,现在却拿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心里五味杂陈。
他到底想干什么
用这种方式,来博取我的同情吗
我不会上当的。
绝对不会。
他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终于把屋子打扫干净。
屋子是干净了,他自己却成了一个大花脸,衣服上也沾满了灰尘。
他走到我面前,额头上还带着一层薄汗,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像是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
……干净了吗他问。
我撇了撇嘴,故意挑刺:马马虎虎吧。地上的水渍都没擦干。
他听了,立马转身,又拿起抹布,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净。
我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心里那股子烦躁,越来越强烈。
等他做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
现在可以了吗他又问。
我哼了一声,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转身就进了屋。
他也没走,就站在门外。
我关上门,把他隔绝在外。
我以为他会离开。
可我透过门缝往外看,他竟然就在我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夜里很凉,山风也大。
他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像一尊望妻石。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他下午干活时那笨拙的样子,和他现在坐在门外那孤单的背影。
林鸢啊林鸢,你心软什么
他活该!
这都是他欠你的!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胸口那股子闷气,却怎么也散不掉。
第二天一早,我推开门,他果然还在。
他靠着门框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颗露珠,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
我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我狠狠心,直接从他身边跨了过去,假装没看见他。
他被我的动静惊醒了。
林鸢……他睡眼惺忪地叫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没理他,径直往厨房走去。
他跟了上来。
你饿了吗想吃什么我……
滚。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走进厨房,开始给自己做早饭。
他就像个跟屁虫一样,也跟了进来,局促地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来吧。他看我生火,笨拙地想要帮忙。
我直接把手里的柴火扔在他脚下。
我说了,让你滚!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出了厨房。
接下来的日子,他就真的像个影子一样,天天跟着我。
我吃饭,他就在旁边看着。
我去桃林,他就远远地跟着。
我不理他,他就安安静静地待着。
我骂他,他就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整个清虚宗都快炸锅了。
他们高高在上的剑尊大人,居然成了一个女弟子的跟屁虫
各种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
我成了整个宗门的笑话。
我烦不胜烦。
这天,我终于忍无可忍。
顾寒洲,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在桃林里,拦住他,歇斯底里地问,你这样有意思吗你羞辱我还不够,还要羞辱你自己吗
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痛楚。
我没有想羞辱你。他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我的气。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无力。
你没错。我说,声音里全是疲惫,错的是我。我不该来招惹你,不该对你抱有任何幻想。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的!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不是幻想!你是我这几百年来,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被他摇得头晕眼花。
你放开我!
我不放!他固执地说,眼睛红得吓人,林鸢,你告诉我,到底要我怎么做只要你说,我都去做!哪怕是要我的命!
10
要你的命
我看着他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忽然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啊。我说,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气,那你去,把清虚宗后山那块‘断情石’,给我劈了。
断情石。
那是清虚宗的圣物,是无情道的象征。
据说,是开山祖师爷得道飞升时,斩断的最后一缕情丝所化。
数千年来,清虚宗所有修无情道的弟子,都要在入门时,对着那块石头立下重誓,此生断情绝爱,一心向道。
顾寒洲,就是对着那块石头,立誓最虔诚,也做得最彻底的人。
现在,我让他去,亲手毁掉自己的信仰。
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
我以为,他会犹豫,会愤怒,会说我无理取闹。
可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我愣住了。
他……他真的要去
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跟了上去。
后山禁地,常年被结界笼罩,除了掌门和剑尊,无人能入。
顾寒洲走到结界前,轻易地就走了进去。
我也想跟进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狠狠地弹了回来。
我只能站在结界外,焦急地看着。
只见顾寒洲走到了那块足有三丈高的、通体漆黑的断情石前。
他拔出了他的本命仙剑——霜天。
剑身在阳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他举起剑,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朝着那块断情石,劈了下去。
轰——
一声巨响,整个清虚宗的山头,都跟着晃了三晃。
我看到,那块象征着无情道最高信仰的断情石,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而顾寒洲,也在同时,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
不要!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疯狂地捶打着结界,声嘶力竭地喊着。
他毁掉的,不只是一块石头。
那是他的道心,他的根基啊!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回过头,隔着结界,对我虚弱地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很温柔,很干净,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然后,他再次举起剑。
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后山地动山摇。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我疯了一样地攻击着结界,可那结界坚不可摧。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自毁长城。
够了!顾寒洲!你停下!我不要你劈了!我原谅你了!我什么都原谅你了!
我哭着,喊着,求着。
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依旧在重复着那个动作。
终于。
随着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块屹立了千年的断情石,彻底地,化为了齑粉。
而顾寒洲,也终于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笼罩着后山的结界,也随之消散了。
我连滚带爬地跑了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气息,若有若无。
顾寒洲!你醒醒!你别吓我!
我拼命地摇晃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缓缓地睁开眼,看着我,嘴角牵起一抹微弱的笑。
你……不生气了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那就好……
他说完这三个字,就彻底地,晕了过去。
11
顾寒洲重伤昏迷的消息,像一场风暴,席卷了整个清虚宗。
他被紧急送往了丹阁,由掌门亲自出手为他疗伤。
而我,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成了整个宗门的罪人。
所有人都用一种鄙夷又愤怒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恐怕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掌门师伯把我叫到了他的书房。
他看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鸢啊林鸢,你可知……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寒洲他,为了你,自毁道基。他那一身傲视群雄的修为,如今十不存一。就算能救回性命,以后……也再难有寸进了。
掌门师伯的声音里,充满了痛心。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痛得我无法呼吸。
是我不好,我哽咽着说,都是我的错……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掌门师伯摇了摇头,你可知,他为何会为你疯魔至此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这孩子……命苦啊。掌门师伯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悯,他出身凡人王室,本是嫡子,却因天生剑骨,灵气外溢,被视为不祥。他母妃为了保住后位,竟亲手将他推入冰湖,想淹死他。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幸得师父路过,救下了他,将他带回了清虚宗。可那彻骨的寒意,还有生母的背叛,成了他一生的心魔。
师父为了让他活下去,只能引导他修习无情道,用极致的冷,来压制他心中的魔。他做到了,他成了最出色的剑尊,但也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空壳。
直到你的出现。掌门师伯看着我,眼神复杂,你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那潭死水里。他嘴上不说,可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看得出来。他对你,是不一样的。
他常常一个人,站在你洞府外,看很久很久。
你送他的那些东西,哪怕味道再奇怪,他都会偷偷藏起来,一样都舍不得扔。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他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会冻伤你。他怕自己一旦动了情,心魔就会反噬,会伤害到你。
所以,他只能推开你,只能对你冷漠。
可他没想到,你却要走。
你这一走,就抽走了他全部的支撑。他那座用冰雪筑起的堡垒,彻底塌了。
听着掌门师伯的话,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为我做了这么多。
原来,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敢爱。
而我,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逼上了绝路。
我算什么东西
我凭什么,去审判一个,只是想要努力爱我的人
师伯,我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求求您,让我去照顾他吧。就算……就算是以死谢罪,我也心甘情愿。
12
我搬进了寒洲殿。
那个曾经让我觉得冰冷得像坟墓的地方,现在,却成了我唯一想待的地方。
顾寒洲一直没有醒。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透明,像一尊易碎的玉雕。
我每天都守在他床边,给他擦拭身体,给他输送我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跟他说话。
我说我以前的那些事,我说我为什么会来清虚宗,我说我那个失败的任务。
我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顾寒洲,你就是个傻子。我握着他冰冷的手,贴在我的脸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他手背上。
你这个天下第一的大傻子。
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
你醒过来,骂我,打我,都可以。
只要你醒过来……
可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丹阁的长老说,他道基受损太严重,心脉俱断,能不能醒过来,全看他自己的意志。
他要是自己不想活了,谁也救不了他。
我听到这话,感觉天都要塌了。
不,他不会不想活的。
他一定是为了我,才撑着最后一口气的。
我不能放弃。
我忽然想起,系统商城里,好像有一种叫同心咒的道具。
可以把两个人的命,连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要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
但代价是,我也会分担他一半的伤痛,并且,从此以后,再也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我没有丝毫犹豫,兑换了那个道具。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我眉心射出,连接到了顾寒洲的眉心。
我们之间,仿佛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玄妙的联系。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意外地,在他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块留影石。
我注入灵力,石头上浮现出了一幕幕画面。
全都是我。
是我在他洞府外傻等的样子。
是我爬树掉下来的样子。
是我端着汤,笑得一脸谄媚的样子。
……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那些表演,他都悄悄地,记录了下来。
在那些我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他就是看着这些画面,度过那漫长的孤寂的吗
留影石的最后,是他自己的画面。
是在我离开的那天晚上。
他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洞府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留下的那封信。
那封信上,我只写了四个字。
好聚好散。
我看到,画面里的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剑尊,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样,抱着那封信,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地疼。
我关掉留影石,再也忍不住,趴在他的床边,嚎啕大哭。
对不起……顾寒洲……对不起……
也许是我的眼泪,终于唤醒了他。
我感觉,我握着的那只手,轻轻地,动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
正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深邃如星辰的眼眸。
13
你……哭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顾寒洲!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扑到他身上,又哭又笑,像个疯子。
他身体还很虚弱,被我这么一扑,闷哼了一声。
我赶紧爬起来,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你刚才……在哭什么他又问了一遍,执着得像个孩子。
我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缓缓地抬起手,用他那还有些颤抖的指尖,轻轻地,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傻瓜。他说,我怎么会……不要你。
就这么一句话,让我所有的委屈、悔恨和不安,都在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握住他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掌心,放声大哭。
他醒了之后,身体恢复得很慢。
修为大跌,让他变得像个凡人一样脆弱,吹点风都会咳嗽。
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喂他喝药,给他讲故事,推着他在后山的桃林里散步。
我们的身份,好像完全调转了过来。
以前,是我追着他跑。
现在,换成了他,像个粘人的大孩子一样,一刻也离不开我。
我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
我要是离开他超过一刻钟,他就会变得很不安。
清虚宗的弟子们,看着我们俩如今的样子,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
谁能想到,曾经那个高冷得能冻死人的剑尊大人,现在会变成一个妻管严
这天,我正在给他喂药,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鸢儿。
他现在都这么叫我。
嗯我应了一声,拿勺子把碗底最后一点药汁刮干净。
那天……你跟我说,你接近我,只是为了一个任务。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是真的吗
我的手,顿住了。
这个问题,我早就料到他会问。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是。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看着他那副失落的样子,心里一痛,连忙又说:但是!
他立刻抬起头,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放下药碗,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郑重地说道:但是,顾寒洲,那都是以前了。
以前,我是为了任务。可现在,我是为了你。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是你这个,会为了我,连命都不要的大傻子。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
这个傻子,又想哭了。
我俯下身,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的唇,还是凉凉的,但却很软。
他一开始很僵硬,反应过来之后,便笨拙地、试探地,回应着我。
这是一个,迟到了三年的吻。
就在我们两个人都意乱情迷的时候,那个煞风景的、冰冷的机械音,又在我脑海里响了起来。
【叮——】
我身体一僵。
【恭喜宿主,隐藏任务破执已完成。目标顾寒洲已勘破无情道,心魔尽除,大道可期。】
【任务奖励:宿主可选择即刻脱离本世界,或选择留下。】
14
我:……
我他妈……
我猛地推开顾寒洲,从床上跳了下来。
顾寒洲被我推得莫名其妙,脸上还带着一丝红晕,不解地看着我:鸢儿,怎么了
我没理他,我正在脑子里跟系统对线。
你给我出来!什么叫隐藏任务什么叫‘破执’你不是说我的任务失败了吗
系统还是那副死样子:【常规攻略任务失败。但宿主在无意中,触发了A级隐藏任务破执。】
【破执,即帮助任务目标破除心中执念。顾寒洲的执念,便是无情道。只有让他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痛,什么是求而不得,什么是失而复得,才能让他真正地,勘破无情,臻至有情。】
【宿主的攻略失败和抽身离去,恰恰是完成这个任务最关键的一环。恭喜宿主,您完成得非常出色。】
我听完,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搞了半天,我这三年,还有后面这小半年的折腾,全都是在给顾寒洲当心理治疗师
我的失败,才是他的成功
那我算什么
一个用完就扔的工具人
【请宿主尽快做出选择。倒计时,60,
59,
58……】
你等会儿!我急了,那我问你,如果我选择留下,会怎么样
【宿主将与本世界绑定,成为真实存在。您的系统功能将被清除,您将拥有正常生老病死,与凡人无异。】
那如果我选择离开呢
【宿主将获得一笔丰厚的积分奖励,并传送至下一个任务世界。本世界的时间线,将自动修复,您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将被抹去。】
抹去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床上的顾寒洲。
他正担忧地看着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我的不对劲。
如果我走了,他会怎么样
他会忘了我吗
忘了那个叫林鸢的女孩,曾经像个傻子一样,追了他三年。
忘了那个在桃林里,对他歇斯底里大吼的女孩。
忘了那个在他床前,哭着说对不起的女孩。
他会回到以前的样子吗
一个人,守着那座冰冷的寒洲殿,继续修他那该死的无情道
不。
我不能接受。
【倒计时,10,
9,
8……】
系统的催促声,像催命的符咒。
鸢儿顾寒洲挣扎着想要下床,朝我走来,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焦急和心疼。
那一瞬间,我做出了决定。
去他妈的积分!
去他妈的下一个任务!
老娘不干了!
我选择,留下。我在脑海里,对系统说。
【选择确认。系统解绑中……10%……50%……100%。】
【解绑成功。祝您,生活愉快。】
冰冷的机械音,终于从我脑海里,彻底消失了。
我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很久的、沉重的枷锁。
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鸢儿!
顾寒洲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不再是冰冷的了。
带着一丝,让我心安的暖意。
我没事了。我回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
刚才,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都过去了。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安抚道,以后,有我。
我点了点头。
是啊。
都过去了。
没有任务,没有系统。
只有我和他。
真好。
可是……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表情严肃。
顾寒洲。

你自毁道基,修为大跌,现在跟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差不多。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点了点头:是……
系统也没了,我也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更不解了:所以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你看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的沉痛语气,说道:
所以,我们两个,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清虚宗,还管饭吗
15
顾寒洲大概是没想到,我在那么深情款款的时刻,脑子里想的居然是吃饭这种问题。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龟裂。
过了好半天,他才忍着笑,无奈又宠溺地刮了下我的鼻子。
放心,饿不着你。他说,我虽然修为大跌,但好歹还是清虚宗的剑尊。养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这才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长期饭票还在。
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变得……有点奇怪。
他对我,是百依百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可我对他,却总是有点……别扭。
没办法,以前舔狗当久了,现在忽然翻身当地主,业务有点不熟练。
而且,一想到他以前对我那冷冰冰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欺负他一下。
比如,他辛辛苦苦熬了一天一夜,给我做了一碗他自认为很补的汤。
我尝了一口,就皱着眉说:太咸了。
他立马紧张得不行,把汤端过去,自己尝了一口,然后一脸疑惑:不咸啊……
我说咸,就是咸!我蛮不讲理。
好,好,咸了。他立马投降,一脸都是我的错的表情,转身就要去重做。
我看着他那可怜巴巴的背影,又有点于心不忍,只好把他拉回来,把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再比如,他想牵我的手。
我就会故意把手背在身后,挑着眉看他。
他就会像只被主人拒绝了的大狗狗,眼神失落,耳朵都好像耷拉下来了。
等我捉弄够了,再把手塞进他掌心。
他就会立刻,紧紧地握住,好像生怕我再跑掉一样。
我知道,我这样很幼稚。
可是,我控制不住。
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我才能确定,眼前这个温柔的、会对我笑的顾寒洲,是真实存在的。
而不是我的一场梦。
这天,我们又在后山桃林散步。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修为回不到巅峰,但御剑飞行还是没问题的。
鸢儿,他忽然开口,你……还想下山吗
我脚步一顿。
我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紧张和不安。
我知道,他在害怕。
害怕我还会像上次一样,不告而别。
我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我笑了。
我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
想啊。我说。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我看着他那副天塌下来的表情,觉得好笑极了。
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的心口。
但是,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和你一起。
我们一起下山,去安乐城,把我的‘鸢尾记’重新开起来。
你呢,就在店里当个账房先生,或者……当个跑堂的也行。
我们就当一对最平凡的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等到老了,我们就回到这座山上,一起看桃花,看日出,看云海。
顾寒洲,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愿意吗
他没有说话。
只是,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滚落了下来。
他哭了。
这个傻子,又哭了。
他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力气大到,几乎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听到他带着浓重鼻音的、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愿意……
林鸢,我愿意……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顾寒洲,都陪着你。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看着漫山遍野、开得正盛的桃花,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
是啊。
攻略失败了,又怎么样呢
也许,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场需要精心算计的攻略。
而是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在经历了无数的误会和伤害之后,依旧选择,笨拙地、坚定地,靠近彼此。
这一次,没有任务了。
这一次,换我来,好好地,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