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顶流撕碎白月光剧本后 > 第一章

我曾是全网追捧的国民白月光,却因一段被恶意剪辑的视频身败名裂。宣布退网那天,死对头直播放烟花:终于送走假仙女。三年后,我带着自编自导的电影归来,镜头对准那些毁掉我的人生的人。首映礼上,死对头突然冲上台跪下:原谅我,当年是你男友逼我陷害你——我微笑着俯身,拔掉她衣领上的麦克风:别急,下一个镜头就拍你怎么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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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上的我,被剪辑得面目全非。
画面晃动,角度刁钻,我那句被掐头去尾的当然是要用点特别手段,配上另一个机位拍到的、我当时根本不知情的后台混乱场景,天衣无缝地拼凑出一个心机深沉、为了角色不择手段的恶毒女人。
弹幕疯了。
吐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国民白月光黑月光吧!
取关!滚出娱乐圈!
猩红的字眼蝗虫过境般吞噬了整个画面。公关团队的电话在桌上绝望地震了一次又一次,最后屏幕暗下去,和我的心一样,再也亮不起来。
召开发布会那天,会场挤得水泄不通,闪光灯几乎要灼穿我的视网膜。我站在台上,身后是巨大的、印着我名字的
LOGO,曾经象征荣耀,此刻只剩讽刺。
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关于近日的网络传言,本人深感抱歉……决定无限期退出社交网络,暂停一切演艺活动。
话音落下,没有惋惜,只有更多尖锐的问题炮弹般砸来,混杂着台下毫不掩饰的嗤笑和幸灾乐祸。我微微鞠了一躬,腰弯下去的瞬间,视线掠过台下第一排。
周薇坐在那里,我曾经的好友,我事业上最强劲的对手。她正低头摆弄手机,嘴角一抹没藏好的笑意,冰凉又得意。
我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向后台,把身后的喧嚣、诅咒、以及我经营了七年的一切,彻底关在门外。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特别关注提示音。
站在空旷冰冷的后台走廊,我点开。
周薇的直播间推送弹出来。画面里,她对着镜头,笑容甜美依旧,眼底却全是毫不掩饰的恶毒。背景音里,是嘭嘭的烟花炸响声。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适合放个烟花庆祝一下。她拿起一支细长的烟花棒,对着镜头晃了晃,火花四溅,某些人啊,就是烟火,看着绚烂,转眼就烧没了,剩下一地灰烬,风一吹就散。
弹幕里全是对她的吹捧和对我的落井下石。
薇薇人间清醒!
终于送走了假仙女!普天同庆!
娱乐圈干净啦!
她看着那些弹幕,笑得更开心了,凑近话筒,声音压低,带着一种黏腻的恶意:说真的,有些人走了就别再回来了,乖乖当个素人多好,免得……惹人厌烦,对不对
烟花在她身后砰砰炸开,绚烂的光彩映着她扭曲的笑脸。
我按熄了屏幕。
世界彻底安静了。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周薇直播间的虚假热闹。
玻璃窗上,映出我此刻的脸,苍白,麻木,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冰冷的死寂之下,悄然凝固,硬化,最后变成一种坚不可摧的恨。
三年。
足够一座城市忘记一个劣迹斑斑的旧星,也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
这三年,我在最北境的冰原上看过极光,在南方潮湿的渔港码头扛过货箱,在西部呛人的风沙里裹紧头巾行走。我用最笨的办法体验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人生,皮肤糙了,手也生了茧,眼神却一日日沉淀下来,从前那些浮在表面的、属于白月光的柔和光晕被磨掉,露出底下冷硬的、属于我自己的骨骼。
偶尔有极少数时候,会被零星的人认出来。
哎你好像那个……那个谁……
我通常只是摇头,拉低帽檐快步走开。
直到有一次,在一個偏僻小镇脏污的汽车站候车室里,电视上正在放娱乐新闻。周薇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光彩照人,谈论着她新获得的某个重磅奖项,言笑晏晏,依旧是那个被捧在手心的宠儿。镜头一扫,观众席角落里,一个沉默的男人侧影一闪而过。
陆哲。
我的心口像是被冰锥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过后,是麻木的冰冷蔓延开。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看了我一眼,又看看电视,忽然压低声音对同伴说:啧,还是现在这个好,以前那个叫什么苏晚的,看着就假清高,心术不正……
孩子在她怀里哭闹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我站起身,拎起脚边半旧的帆布包,买了最近一班离开这里的车票。
目的地,帝都。
该回去了。
飞机落地时,帝都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里有种熟悉的、属于大城市的疏离味道。
我没有通知任何人。新的电话号码,新的住址,一切从零开始。
筹备资金,组建团队,打磨剧本。过程比三年前更加艰难,冷眼和闭门羹是家常便饭。偶尔有投资人表现出兴趣,听到我的名字后,笑容会变得意味深长,或者直接冷淡下去。
苏小姐……呵,你的名气,确实很大。一个脑满肠肥的投资人摸着下巴,目光黏腻地在我身上打转,不过嘛,风险也大。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详细聊聊『风险控制』
我拿起桌上的咖啡,手腕微微一倾,浓郁的棕色液体精准地泼在他昂贵的西装裤上。
在他气急败坏的吼声里,我起身,微笑:抱歉,手滑。看来这风险,您控制不住。
摔门出去,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我攥紧手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但我没有停下。
终于,一个曾经受过我父亲恩惠的老制片人被我的剧本和偏执打动,赌上了全部人脉和声誉,为我拉来了最低限度的启动资金。
剧组草台班子搭起来的那天,我在摄影棚外站了很久。里面是忙碌嘈杂的布景声,外面是帝都永远灰蒙蒙的天。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选角成了另一场战争。周薇和陆哲如今势力不小,明里暗里的阻挠就没断过。有点名气、想长远发展的演员,不敢得罪他们。
最后,我启用了一大半新人。他们眼神干净,带着孤注一掷的拼劲,像极了三年前彻底跌落之前的我,也像极了三年后一无所有只能咬牙前行的我。
电影《浮尘》低调开机。
没有媒体探班,没有粉丝应援。我们像一队沉默的工兵,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一点点挖掘着那些被光鲜亮丽掩盖的污泥与罪恶。
我的镜头,冷静,甚至冷酷。它掠过繁华的虚假表皮,直插内核的溃烂。每一个场景,每一句台词,都淬着我这三年来咽下的所有冷眼、屈辱和恨意。
拍一场雨夜戏时,演对手戏的年轻女孩
NG
了十几次。她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不住地道歉。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三年前那个在发布会上百口莫辩、摇摇欲坠的自己。
我喊了停,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干外套裹住她,然后拿着监视器,一句一句给她讲戏,讲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讲那种恨意如何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她看着我,眼睛一点点亮起来,然后用力点头。
下一次,她一条过。
收工时,她小声问我:导演……您怎么会懂那种感觉
我看着窗外未散的雨雾,没回答。
我怎么会懂
我用我的整个人生,买了这张单程票。
拍摄期间,周薇那边的小动作没停过。道具莫名损坏,场地预约被突然取消,甚至有几个主要演员同时接到好心人的匿名电话,暗示参演我的戏会自毁前程。
团队里有人开始动摇,焦虑的情绪在蔓延。
我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只说了几句话。
想走的,现在就可以离开,双倍违约金我照付。留下的,就收起所有侥幸心理。我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惶惑或坚定的脸,这条路是我选的,黑到底,我认。但谁想让我半路翻车,我就拉着谁一起下地狱。
现场鸦雀无声。
第二天,没有人离开。
后期制作阶段,资金再次告罄。我卖掉了名下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一套母亲留下的老旧首饰。钱不多,但足够支撑我们做完最后的混音。
当最终版的成片静静躺在硬盘里时,整个后期工作室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盯着那个小小的黑色盒子,像注视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我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轻轻碰了碰它,冰冷的触感。
然后握紧。
送审环节,又是一场意料之中的恶战。
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片子质量过硬,或许是因为背后有那位老制片人动用最后人脉的周旋,又或许是因为……某些人想看着我复活后再把我踩得更狠,审核居然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定档发布会那天,我选了一条最简单的黑色长裙,没有任何多余饰品。
台下媒体挤挤挨挨,长枪短炮对准我,眼神复杂,有好奇,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等着看好戏的恶意。
周薇和陆哲没有来。但他们送来了花篮——白色的菊花,挽联上写着沉痛悼念苏晚导演的职业生涯。
台下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
我看着那两个刺眼的花篮,拿起话筒。
谢谢二位提前送来的贺礼。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花很应景。不过,悼念的是谁的职业生涯,看完电影,自有分晓。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闪光灯疯狂炸开。
首映礼前夜,我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晚晚,当年的事我有苦衷,见面谈谈——陆哲
我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删除,拉黑了这个号码。
苦衷
我的三年,谁来赔
首映礼当晚。
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大厅内部,两侧媒体区的闪光灯亮如白昼,几乎要撕裂夜幕。粉丝和围观者的声浪一层高过一层,但这一次,不再是三年前的唾骂和鄙夷,更多的是好奇、惊叹,以及一种对于复仇者归来剧本的狂热期待。
我站在红毯尽头,一身暗红色丝绒长裙,颜色沉静得像凝固的血。没有过多搭配,只颈间一条极细的铂金链子,坠着一颗小巧冷硬的钻石,像一滴冰凉的泪。
镁光灯在我身上聚焦,灼热,几乎能烫伤皮肤。我微微眯起眼,视线平静地掠过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掠过他们眼中的探究、惊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三年,足以让很多人忘记我,但显然,更多人还记得。记得我当初如何狼狈退场,也更记得,我如今如何踩着荆棘归来。
微微侧首,余光里,嘉宾席第一排正中央,两个位置依旧空着。
周薇,陆哲。
他们果然来了。
也好。
我唇角弯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转身,迎向主办方和几位重要投资人,得体地寒暄,握手。指尖冰凉,被不同的、温热的手握住,又松开。
进入内场,灯光暗下来几分,交响乐团奏响电影开场前的序曲。人流簇拥着我向前,恭维声、祝福声、试探声不绝于耳。我一一应过,心思却像悬浮在高空,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喧嚣。
落座。掌心微微渗出冷汗,被我不动声色地擦在裙摆上。
灯光彻底暗下去。
大银幕亮起。
龙标过后,是一片混沌模糊的镜头,摇晃,失焦,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紧接着,尖锐的争吵声、东西摔碎的声音、被恶意扭曲的笑声碎片般砸向观众的耳膜。然后,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屏幕陷入彻底的黑暗。
几秒死寂。
一束冷白的光突然打亮,照亮一双眼睛。我的眼睛。里面盛着的不是曾经的温柔怯懦,而是淬了冰的恨意和决绝。
电影片名《浮尘》血色般洇开。
两个小时的时长,镜头冷静到残酷。它一丝丝剥开荣耀与追捧的华美外袍,露出底下滋生的蛆虫与脓疮。背叛、构陷、利益的交换、人性的卑劣……被放大,被呈现。没有刻意煽情,只是平铺直叙,却每一帧都带着刮骨疗毒般的疼痛。
观众席里最初还有细微的议论声,渐渐,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和偶尔无法自控的低泣。
我能感觉到,侧后方那道目光,越来越僵冷,越来越慌乱。
电影尾声,高潮揭晓。所有线索收拢,指向三年前那场轰动的陷害。真相大白的方式并非声嘶力竭的控诉,而是通过一系列精妙的蒙太奇,将当年被篡改的时序、被拼接的音频、被抹去的证据,一一还原。
没有直接点名,但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凶手的名字。
最后一个镜头,是女主角(以我为原型)站在悬崖边,狂风卷起她的衣袂和长发。她回头,望向镜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无恨无怨,只有一片经历过毁灭后的虚无。然后,她纵身跃下。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黑屏。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放映厅。
几秒钟后,掌声如同暴风雨般骤然炸响,越来越响,几乎要掀翻屋顶。灯光大亮,无数观众红着眼眶站起身,目光复杂地投向我,掌声经久不息。
我缓缓站起身,面向观众,微微鞠躬。再抬头时,脸上是得体的、属于导演的谦逊与感激。
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侧后方那个猛地站起来的身影。
周薇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惨白如纸,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不住那份扭曲的惊恐和慌乱。她身边的陆哲用力拉着她的手臂,试图让她坐下,嘴唇紧抿,眼神阴鸷地扫过我。
周薇一把甩开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所有尚未停歇的掌声中,她像是被无形的线操纵着,踉踉跄跄地冲过座位之间的通道,直奔台上。
掌声渐渐稀落下去,被窃窃私语和疑惑的沉默取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媒体区的镜头瞬间全部转向,捕捉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幕。
她冲到我面前,高跟鞋绊了一下,几乎摔倒,最终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跌跪在我面前的台上。
抓住我的裙摆,仰起脸,眼泪冲花了眼线,声音嘶哑破碎,透过她衣领上别着的、还没取下的采访麦克风,放大在骤然死寂的大厅里。
苏晚!苏晚……对不起!原谅我……当年不是我……不是我一个人……是陆哲!是陆哲逼我的!他抓住我的把柄……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早已没了镜头前的优雅高贵,只剩下崩溃后的癫狂和求生欲。
都是他指使的!剪辑视频的人是他找的!爆料的水军是他买的!那个后台混乱也是他设计的!我只是……我只是被他利用了!你看在我们以前……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周薇凄厉的哭诉和喘息声通过麦克风回荡。台下,陆哲的脸色铁青,眼神像是要杀人,却被几个机灵的记者和保安隐隐堵住了去路。
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台上,盯着我。
我看着脚下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三年前烟花照亮她脸上恶毒笑容的画面,与此刻她卑微乞求的脸,完美重叠。
在全世界屏息的注视下,我缓缓俯身。
裙摆从她颤抖的手指间抽出。
我的动作很慢,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近乎慈悲的浅笑,靠近她,靠近那个还在不断输出忏悔和指控的麦克风。
然后,我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找到她衣领上那个冰冷的麦克风,轻轻一拔。
线缆松脱的细微声响,通过旁边立着的扩音器,被无限放大。
嗞——
一声短促的锐响后,周薇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她张着嘴、徒劳开合却发不出有效声音的可笑模样,像一尾离水的鱼。
我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以及最近几个镜头才能捕捉到的音量,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字字清晰,冰寒刺骨。
别急。
下一个镜头……
我微微退开一些,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微笑加深,一字一顿。
就拍你怎么坐牢。
镁光灯在这一刻疯狂炸开,白色的闪电几乎吞没了周薇瞬间死灰的脸,和我冰冷凝固的笑容。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我直起身,再没看她一眼,只将手中那只小小的、残留着体温和口红印的麦克风,随手丢在脚下冰凉的地板上。
金属外壳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
叮——
像是这场大戏,刚刚敲响开幕的钟。
2
那一声金属落地的清响,像一枚银针,刺破了满场凝滞的空气。
死寂。
然后,哗然声如同海啸般猛地掀起,几乎要掀翻放映厅的穹顶。闪光灯不再是闪烁,而是持续爆亮,疯狂地吞噬着台上的一切,将周薇那张惨白绝望的脸和我冰冷的身影定格成无数张照片,下一秒就将席卷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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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终于反应过来,艰难地挤开亢奋的媒体人群,试图上台控制局面。
周薇还跪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眼睁睁看着我,瞳孔里倒映着我俯视她的身影,那里面没有了方才伪装的慈悲,只剩下赤裸的、毫不掩饰的冰冷恨意。
陆哲在台下猛地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人,脸色铁青得可怕,眼神阴毒得像要当场将我撕碎。但他还没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就被更多闻讯围拢的保安和记者堵住了去路。镜头瞬间对准了他,捕捉着他每一丝狼狈和愤怒。
我不再看他们。
弯腰,捡起地上那只小小的麦克风,指尖拂过上面可能沾上的、周薇的泪水或口红印,然后把它递给旁边呆若木鸡的主持人。
抱歉,打扰了首映礼的流程。我的声音透过主持人手中的主麦克风传出去,平静得近乎诡异,与现场的沸腾疯狂形成骇人的对比,电影《浮尘》的解读,或许可以有很多角度。谢谢大家今晚的到来。
微微颔首,我转身,踩着那双细高跟,步伐稳定地走向后台。暗红色的丝绒裙摆扫过光洁的地板,像一道尚未干涸的血痕。
身后的喧嚣、尖叫、追问、混乱……都被我决绝地甩在身后。
一进入后台区域,隔绝了大部分噪音,世界瞬间安静了不少。只有工作人员惊慌失措的跑动声和对讲机里嘈杂的指令声。
我的经纪人林薇红着眼眶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声音发抖:晚晚……
她这三年陪着我从泥泞里挣扎出来,没人比她更清楚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甚至算得上轻柔,但声音没有半分波动:通知律师团,可以开始了。所有证据,按计划分批释放。
林薇深吸一口气,迅速松开我,恢复了专业模样,重重点头:明白!
她立刻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语速又快又稳。
我走向独立的休息室,所过之处,工作人员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恐惧。今晚之前,他们或许只觉得我是个执着甚至偏执的导演,此刻,他们看到了我那偏执下隐藏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复仇火焰。
关上门,休息室里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我走到化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妆容依旧精致,口红颜色饱满,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空茫。
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屏幕上跳跃着无数个陌生号码和熟悉的名字。我直接关了机。
门外传来敲门声,伴随着焦急的声音:苏导!苏导!媒体都想采访您!还有、还有警方那边可能……
一律不见。我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穿透门板,所有问题,联系我的律师和发言人。
门外安静了片刻,脚步声远去了。
我知道,这只是风暴的开始。
周薇当众的指控,陆哲的狗急跳墙,加上《浮尘》这部电影本身蕴含的爆炸性内容,足以将三年前的旧案彻底引爆,掀起一场席卷整个娱乐圈的地震。
我坐进沙发里,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接下来,是法律的战场,是舆论的厮杀。我准备了三年,证据链完整到可怕,从视频剪辑的原始时间戳,到水军公司的资金流向,再到陆哲利用家族势力施压平台封杀我的内部邮件……甚至,还有那个当初被陆哲收买、在后台制造混乱的小演员的偷拍视频和悔过书。
周薇她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顶在最前面的卒子,一个虚荣又愚蠢、被陆哲拿捏住了致命把柄的可怜虫。她的倒戈,在我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戏剧化的方式提前上演。
也好。
省了我再费心引导。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我所料,甚至更加疯狂。
网络彻底瘫痪了数次。苏晚回归周薇下跪陆哲陷害等词条轮流引爆热搜。周薇现场崩溃下跪的视频片段全网飞,我的那句下一个镜头就拍你怎么坐牢被做成了各种表情包和鬼畜视频,播放量惊人。
我的律师团雷厉风行,接连发布了数份措辞严厉的声明和部分证据,直指陆哲和周薇涉嫌诽谤、诬陷、不正当竞争甚至经济犯罪。
陆哲那边一开始还试图反击,家族势力开始公关,泼我脏水,说我电影炒作、恶意诽谤。但随着我方抛出一个个实锤,尤其是那份陆哲与水军头目交易的录音曝光后,舆论彻底倒戈。
曾经吹捧他的媒体调转枪口,合作品牌纷纷解约,他参与的项目全部无限期搁置。
周薇则彻底消失了踪迹,据说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她的社交账号下,从前的追捧变成了漫山遍野的辱骂和嘲讽。
我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开庭那天,我去了。坐在原告席上,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一言不发,听着我的律师一条条陈述对方的罪状,出示证据。
陆哲坐在被告席上,曾经俊朗的脸庞灰败憔悴,眼神却依旧阴鸷,偶尔看向我,带着不甘和蚀骨的恨意。
证据确凿,逻辑清晰。他的律师辩护得苍白无力。
休庭期间,在走廊偶然遇上。
他挣脱法警,几步冲到我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苏晚,你够狠!你以为你赢了你毁了我,你自己也别想好过!你等着!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我曾真心爱过、却给予我最深背叛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陆哲,我开口,声音平直,从你决定毁掉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该想到今天。
我只是拿回我失去的东西。我微微偏头,目光掠过他愤怒到扭曲的脸,顺便,送你该去的地方。
法警上前,将他拉走。他回头瞪我的那一眼,像是濒死的野兽。
判决结果毫无悬念。
陆哲数罪并罚,获刑。周薇作为重要从犯,同样难逃法律制裁。相关涉案人员也纷纷被查处。
法院门口,再次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我走出来,站在台阶上。阳光有些刺眼。
无数话筒伸到我面前,问题嘈杂纷乱。
苏导,现在心情如何苏导,对于陆哲和周薇的判决,您满意吗苏导,《浮尘》票房大爆,您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我看着下面那些急切的面孔,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被围攻、百口莫辩的自己。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猎物。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头,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
正义虽然迟到了,但终究没有缺席。感谢法律还我清白。至于未来……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看向远处湛蓝的天空,《浮尘》已经拍完了。我的下一部作品,会讲述一个关于重生的故事。
说完,我微微颔首,不再理会身后的呼喊,走下台阶。
林薇护着我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她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晚晚,你……还好吗
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这座城市曾经见证过我最高的荣耀,也目睹过我最深的坠落。
如今,它又见证了我的归来和复仇。
大仇得报。
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酣畅淋漓,只有一种巨大的、疲惫的落寞。
但我很快甩开了这种情绪。
我很好。我说,声音恢复了力量,从未这么好过。
是的,旧的故事已经落幕。用一场彻底的毁灭,和一场淋漓尽致的报复,画上了句号。
而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不再是任何人的白月光,也不再是需要靠着恨意才能活下去的复仇者。
我只是苏晚。
一个导演。
我拿出手机,开机,忽略了堆积如山的消息,直接点开了文档软件。
空白的新页面。
光标闪烁。
我抬起手指,敲下了第一个字。
车窗外,阳光正好。
3
车窗外的阳光流淌进来,在真皮座椅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车子平稳地驶离法院,将那些喧嚣和追问彻底甩在身后。
林薇坐在我旁边,手指还在无意识地刷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铺天盖地的关于判决结果的新闻推送。她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三年来积压的郁垒全部吐尽,侧过头看我,眼圈依旧有点红,却带着光。
结束了,晚晚。她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颤,真的结束了。
我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街景飞速倒退,熟悉的繁华和陌生交织。结束了吗是的,法律意义上的清算,结束了。陆哲和周薇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
可心里那片被硬生生剜掉的地方,空落落的,灌着风,并没有因为这场胜仗就被填满。复仇的火焰燃烧时足以支撑一切,火焰熄灭后,留下的不只是灰烬,还有被灼烤过的、冰冷的荒芜。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是关机前就设置好的重要联系人提醒。
是沈聿。
我的新合伙人,也是《浮尘》最大的匿名投资人。一个在我最狼狈时,只看了一份粗糙的剧本大纲和一份漏洞百出的计划书,就敢把巨额资金押在我身上的男人。
电话接通,那边沉默了一秒,然后是他一贯冷静平稳的声线,听不出什么情绪:出来了
嗯。
结果看到了。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翻动纸张,舆论风向很好,比你预想的更好。几个主流官媒都下场定了性,陆家这次压不住。
我知道。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更不会说什么无用的安慰。
工作室这边收到了七份新的项目邀约,三个电影节发来了正式邀请函,其中两个是竞赛单元。另外,有三家一线刊物的封面拍摄申请,点名要你。他语速平稳地汇报着,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你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坐在他那间极简风格、毫无烟火气的办公室里,对着满屏的数据和报表,面无表情。
这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奇异地抚平了我心里那点虚无的波澜。
明天。我说。
好。他应得干脆,相关资料我让助理发你。另外,给你约了明天下午的心理咨询,地址和时间照旧。
我没拒绝。这三年来,定期去见徐医生,已经成了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习惯。他从不问我恨不恨,只问我睡得怎么样,胃还疼不疼。
挂了电话,林薇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沈总……没说什么
他说工作。我收起手机,明天开始。
林薇张了张嘴,似乎想劝我休息几天,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我帮你把日程排开。
回到临时租住的公寓,空旷,冷清,但干净整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城市的风景。这里没有留下任何过去的痕迹,像一张等待涂抹的白纸。
我甩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夕阳正在西沉,给鳞次栉比的高楼镀上一层恢弘又脆弱的金边。
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一片倒悬的星河。
手机在寂静中响起,是一个被标记为房产中介的号码,但我知道是谁。陆哲的母亲,那个永远妆容精致、用最温柔语气说着最刻薄话的女人。
我接了起来,没说话。
那边呼吸声沉重,带着压抑不住的怨毒,却还要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苏晚……你够狠。阿哲已经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非要赶尽杀绝吗那份股权转让协议,你签了吧,给自己积点阴德……
我安静地听着,直到她那边似乎词穷,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然后,我挂了电话,顺手将这个号码拉黑。
不想怎么样。只是拿回我应得的东西。三年前,陆哲利用我对他全然的信任,用极其不光彩的手段,稀释、侵占了我独立工作室的大部分股份。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这很公平。
第二天下午,我准时出现在徐医生的咨询室。
窗明几净,空气里有淡淡的木质香气。徐医生还是老样子,温和地请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温水。
最近睡眠怎么样
老样子,需要药物。
胃呢
偶尔会疼。
判决下来了,感觉如何她问得很随意。
我看着窗外枝头上跳跃的麻雀,想了想:空。
她点点头,没有追问,也没有评判。接下来的五十分钟,我们像过去很多次一样,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天气,电影里的某个镜头,路上看到的一朵奇怪的花。
结束时,她送我出门,像往常一样说:下次见。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内心的废墟尚未清理干净,但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一点点来。
走出大楼,阳光正好。我戴上墨镜,拦了辆出租车。
去『迷雾』工作室。我对司机说。
那是沈聿和我合作成立的新工作室,远离之前娱乐圈的核心区域,藏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安静老街里。闹中取静,自成一体。
车子在老街口停下,我步行进去。青石板路,斑驳的树影,空气里有咖啡和旧书的味道。
工作室是一栋独立的旧式小洋楼,重新装修过,保留了原有的格局风味,又加入了极简现代的元素。门口没有任何显眼的标识,只有门牌号。
推门进去,前台的女孩抬头看见我,立刻站起来:苏导好。
我点点头:沈总到了吗
到了,在二楼会议室等您。
踩着木质楼梯上楼,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回响。会议室的门开着,沈聿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白板前,上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项目规划和思维导图。
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
沈聿这个人,很难用简单的帅或不帅来形容。他周身有种冷感,五官深刻但缺乏温度,看人的时候眼神专注,却总像隔着一层玻璃,让你看不透他真正在想什么。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来了。他示意了一下桌上的咖啡,你的,黑咖,没加糖。
谢谢。我拿起咖啡杯,温度刚好。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纵横交错的内容。
几个新项目的基本情况都在这里。他用笔点了一下白板,两个电视剧,一个电影,还有一个综艺邀约,想请你去做总导演。优先级和风险评估我做了初步标注。
他的字迹凌厉,和他的人一样,不带丝毫冗余。
我的目光快速扫过,最后落在那部电影项目上——一个关于古代女将军的传记片,投资巨大,制作团队顶尖。
这个,我点了点那个项目,谁递过来的
星耀影业。他们老板亲自打的电话,条件开得很优厚,几乎是请你开价。沈聿语气平淡,但我建议你慎重。
我抬眼看他。
星耀的王总和陆家是世交,私交甚笃。陆哲的父亲上周刚和王总打过高尔夫。他补充道,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事实。
我了然。优厚的条件背后,可能是糖衣炮弹,也可能是更复杂的局。这个圈子,从来都是利益交织,盘根错节。
我盯着那个女将军的故事梗概看了片刻。很吸引人,是我会感兴趣的类型。
然后,我抬手,拿起板擦,将星耀影业的那一整个项目板块,干脆利落地擦掉了。
白色的粉灰簌簌落下。
沈聿看着我的动作,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淡淡问:理由
我不吃嗟来之食,更不想踩进浑水里。我放下板擦,拍了拍手上的灰,而且……
我转向他,目光落在白板上另一个被沈聿标注为高风险、低回报、但概念新颖的独立电影项目上——一个关于小镇女教师和留守儿童的故事,导演是个毫无名气的新人,拉投资拉得头破血流。
我觉得这个更有意思。我说。
沈聿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预算可能只有星耀的十分之一。拍摄条件会很艰苦。票房风险极高。
我知道。我拿起笔,在那个独立电影项目上画了一个圈,动作果断,那就从这个开始。
我的新开始。
沈聿看着那个被圈出来的项目,又看看我,那双总是隔着一层玻璃似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点什么,快得抓不住。
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
4
沈聿的效率高得惊人。
我圈定那个独立电影项目的第二天,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和初步合作方案就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附着一张便签,上面是沈聿凌厉的字迹:导演顾洲,资料见附件。已约今天下午三点,迷雾会议室。
顾洲。
我翻开附件里的导演简历。很年轻,甚至比我还小两岁,国内顶尖电影学院导演系毕业,成绩优异,之后却没什么像样的作品,只有几部在独立电影节上获过小奖的短片,和一堆看起来就很艰苦的纪录片拍摄经历。简历照片上的男人,头发有点乱,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没被世俗打磨过的执拗。
下午两点五十分,我端着咖啡走进会议室。沈聿已经到了,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打什么,闻声抬头,对我略一颔首。
三点整,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前台女孩引着一个男人进来。正是简历照片上那个顾洲,真人更瘦些,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背着一个沉重的双肩包,神情有些拘谨,但看到我和沈聿时,眼神立刻聚焦,带着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期待。
沈总,苏导。他声音有点干,主动伸出手。
他的手心有粗糙的茧子。
简单寒暄落座,他显然有备而来,从那个巨大的背包里拿出厚厚一叠分镜头脚本和概念图,铺了半张桌子。
苏导,沈总,《远山》这个故事,我准备了五年。他开口,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眼睛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我去那个山区支教过半年,那些孩子……那些眼睛,我忘不掉。我不是要拍一个苦情片,我想拍的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那种生命力,是没被看见的……
他讲得有些急,甚至偶尔会磕巴,但那种近乎虔诚的热情,和他脚本上那些极具张力又充满细节的画面,奇异地打动人。
沈聿一直安静听着,手指偶尔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点什么。
我翻看着那些用铅笔细致描绘的概念图。灰扑扑的教室,泥泞的山路,孩子们脏兮兮的脸上,眼睛却亮得惊人。有一张图,画的是女主人公在暴雨里背着一个生病的孩子艰难前行,画面充满了动感和力量。
预算。沈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讲述。
顾洲愣了一下,随即报出一个数字,确实寒酸得可怜,甚至不够某些剧组一顿饭的钱。他脸上掠过一丝窘迫,急急地补充:我可以再压缩!设备我用最基础的,后期我自己也能做一部分,演员……演员我们可以全部用素人,当地的孩子和村民就行,我跟他们很熟……
不用压缩。我放下手中的概念图,看向他,这个预算,够了。但要拍出你脚本里的东西,不容易。
顾洲的眼睛瞬间瞪大,像是没听懂我的话。
沈聿合上平板电脑,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投了。不是星耀的十分之一,是双倍。前提是,每一分钱都必须花在刀刃上,拍出你要的东西。
顾洲猛地站起来,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地、不停地点着头。
沈聿沉默了几秒,然后淡淡开口:法务这边我会跟进。团队组建,你有什么要求
摄影师、美术指导,我要自己挑。我直接说,用跟我拍《浮尘》的那批老人,他们懂我要什么,也能吃苦。
可以。沈聿站起身,细节你们聊。顾导,欢迎加入。
他伸出手,和依旧激动得说不出话的顾洲握了握,然后拿起电脑,对我微一颔首,离开了会议室。
门轻轻合上。
会议室里只剩下我和依旧处于巨大冲击中的年轻导演。
我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已经凉了,口感涩涩的。
别高兴太早。我看着顾洲,声音没什么起伏,钱给了你,压力就给到了你。拍不好,我不会顾念任何情面。
顾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神却更加炽热:苏导,您放心!我拿命拍!
《远山》项目以惊人的速度推进。有沈聿坐镇后方处理一切杂事,我能完全沉浸到创作里。和顾洲的碰撞比想象中顺利,他有才华有想法,缺的只是机会和历练。我带来的成熟团队则完美弥补了他的经验不足。
开机前一周,我们带着核心团队去了取景地——那个真正藏在大山深处的村落。
路比想象中更难走。越野车在颠簸的土石路上摇晃了将近一天,才看到那片被群山环抱的灰瓦木屋。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村里的孩子和村民对摄像机并不陌生——顾洲之前来拍过纪录片。他们围着我们,好奇又腼腆地笑着。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脸蛋被山风吹得红扑扑,但眼睛真的像顾洲画里一样,干净,透亮,带着野性的生命力。
女主人公的原型,那位在村里教了二十年书的李老师,是个沉默瘦削的中年女人,手上有厚厚的茧子和冻疮的痕迹。她不太爱说话,只是默默给我们烧水,拿出攒下的花生招待我们。
看着她和孩子们用方言低声交谈时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看着教室里破旧却整齐的桌椅,墙上贴着的歪歪扭扭的汉字和图画,我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浮尘》是把我自己的伤口撕开给世人看,是复仇,是毁灭。而《远山》,似乎是在试图重建一点什么。
晚上住在村里唯一的招待所——其实就是李老师家腾出的两间空房,没有自来水,更没有网络。山里的夜格外黑,格外静,能听到风声和遥远的狗吠。
我披衣起床,走到屋外。院子里,顾洲正坐在小凳上,就着一盏昏黄的灯,低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写得入神。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本子:苏导,还没睡
嗯。找点灵感。我在他对面的石墩上坐下,你呢
记点东西。他挠挠头,白天看孩子们玩闹,有个镜头想法特别好,怕明天忘了。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山风穿过屋檐,发出细微的呜咽声。星空低垂,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这种极致的安静和纯粹,是帝都永远不会有的。
苏导,顾洲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融在夜色里,谢谢您。
我没回头:谢我什么谢我给你机会烧钱
他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谢谢您……相信这个故事。不只是把它当做一个项目。
我沉默了片刻。
因为它值得。我说。
离开山村的前一晚,李老师单独找到我,递给我一小布包晒干的野菊花,说是清热明目。
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顾导演是个好娃,就是太轴。苏导演……您是有大本事的人。娃们……能上电影,是福气。谢谢您。
她的话很朴实,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那份郑重其事的感谢,却沉甸甸的。
回程的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苍翠山峦,手里捏着那包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野菊花。
心里那片空落落的荒芜,仿佛被山风吹进了几颗种子。
或许,重生不只是告别过去。
也是开始种植新的未来。
手机在山谷中断断续续终于搜到了一点信号,嗡嗡震动起来。
是林薇。
我接起。
晚晚!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异样,不是工作时的干练,反而带着点迟疑和……担忧你那边信号不好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
嗯,你说。
陆哲……他申请假释听证会。她语速加快,理由是他母亲重病,需要独子照顾。那边活动得很厉害,据说找了不少关系……有可能,通过。
车窗外的山景飞速掠过,阳光有些刺眼。
我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那包干野菊花被捏得簌簌作响。
知道了。我淡淡回应,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按原计划进行。
电话那头林薇似乎松了口气:好,我明白。
挂了电话,我靠回椅背,闭上眼睛。
山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野菊花的淡淡苦涩香气。
假释
我慢慢睁开眼,看向前方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的盘山路。
那就让他试试看。
5
车子在盘山路上颠簸,手机信号断断续续,像垂死病人的心电图。林薇那句假释听证会和有可能通过的话,却异常清晰地烙在我脑子里,伴随着车轮碾过碎石的咯吱声,反复回响。
捏着那包野菊花的指尖微微用力,干燥的花瓣发出细碎的悲鸣,清苦的香气更浓烈地逸散出来,混杂着车厢里皮革和尘土的味道。
顾洲坐在副驾驶,似乎察觉到我接完电话后的低气压,不安地动了动,没敢回头。
我闭上眼,靠回椅背。
陆哲。假释。
他母亲重病需要独子照顾
真是个好借口。陆家那位夫人,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某个慈善晚宴的洗手间,她对着镜子补妆,语气轻慢地评价我刚捐出的款项倒是会做表面功夫。中气十足,不像有病容。
活动得很厉害。找了不少关系。
是啊,陆家虽然因为陆哲入狱折了颜面和部分势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还有些香火情和见不得光的路子。
有可能通过。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很快,那感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坚硬的冷静。
三年的筹备,一场轰动的审判,难道就为了换来他几年后因为一个蹩脚的理由提前走出高墙
休想。
我睁开眼,看向窗外。群山沉默地后退,像一道道墨绿色的屏障。这里的天空比帝都蓝,云也更低,却同样掩盖着看不见的波谲云诡。
苏导顾洲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您……没事吧
没事。我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加快进度,尽快回城。
回到帝都,扑面而来的喧嚣和浮躁让人有一瞬间的不适。山间的宁静和纯粹像一场短暂的梦,醒来后是更加坚硬的现实。
工作室里,沈聿已经在等我了。
他坐在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屏幕亮着,是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和一些资金往来数据。听到我进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
回来了。他陈述道,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想看出点什么,山里怎么样
不错,素材很多。我把那包野菊花随手放在茶几上,说正事。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直接问:假释的事,你知道了
嗯。沈聿合上一份文件,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消息基本属实。陆家这次动用的是老一辈的关系,走的程序看起来没问题。听证会安排在两周后。
他母亲什么病
官方说法是心脏问题,需要长期静养和精神支持。具体的病历,捂得很严。沈聿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商品信息。
我嗤笑一声。心脏问题陆夫人最强大的就是她那颗争强好胜、算计精准的心。
我们能做什么
沈聿推开键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更沉:常规操作,向听证会提交反对意见,强调陆哲社会危害性未消除,不具备假释条件。但你知道,这种程度,作用有限。
我看着他:非常规呢
他沉默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推到我面前。
这是这三年来,陆哲在里面的一些『活动』记录。包括几次违规接触外界,以及通过律师传递出去的几条指令,涉及他之前掌控的几家空壳公司的资金转移。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来源不便透露,真实性可以保证。但一旦动用,就是彻底撕破脸,没有转圜余地。陆家反弹也会更剧烈。
我拿起那个文件袋,很薄,却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是能彻底断绝陆哲假释可能,甚至可能让他罪加一等的东西。
撕破脸我和陆家,早就没有脸面可言了。从他用最龌龊的手段把我推入深渊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你死我活。
用。我没有丝毫犹豫,将文件袋放回桌上,怎么用,你比我专业。
沈聿看着我,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什么,像是评估,又像是别的。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另外,我补充道,舆论方面,可以适当放点风出去。比如,昔日顶流男星狱中仍不安分,企图操纵资本。重点突出『不安分』和『操纵』这两个词。
大众对资本的厌恶和對劣迹艺人复出的零容忍,是最好的武器。
沈聿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认同:明白。
公事谈完,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我站起身:《远山》的筹备照常,不会受影响。
我知道。沈聿也站起来,需要我这边协调什么,直接告诉林薇。
我点点头,拿起那包野菊花,走向门口。
手握住门把时,他在身后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少许:苏晚。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斩草要除根。他说,语气里听不出是提醒还是告诫,心软一次,后患无穷。
我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我知道。
推门出去。
走廊明亮安静,和沈聿办公室里那种冰冷的效率感一脉相承。我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心里那点因为山村生活而泛起的微弱波澜,已经彻底平复,被更冷硬的东西取代。
林薇迎上来,脸上带着担忧:晚晚……
没事。我打断她,走进办公室,将野菊花扔在桌上,把《远山》的选角名单和场景预算再核对一遍,下午我要看。另外,联系一下徐医生,预约明天上午的时间。
林薇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她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坐到电脑前,开机,屏幕亮起,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鼠标点开浏览器,输入陆哲假释关键词。相关的消息还不多,只有几个小论坛有些捕风捉影的讨论。但很快,就不会是这么风平浪静了。
沈聿的动作比我想象的更快。
傍晚时分,几个颇有影响力的八卦论坛几乎同时出现了爆料帖,标题耸动——爆料!某已入狱顶流男星狱中仍不忘搞事,疑操控旧部转移资产!
帖子内容写得极其知情人口吻,细节丰富,时间线清晰,直指陆哲在服刑期间通过律师和特定访客多次传递指令,试图将此前通过复杂手段转移至海外和某些空壳公司的资金洗白或再次转移。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已入狱顶流男星这个标签,几乎等同于指着陆哲的身份证号码念。
帖子迅速被搬运到微博,相关词条热度开始悄然攀升。
陆家那边反应也不慢,开始疯狂删帖压热搜,律师函警告发得满天飞。但这次的爆料,显然不是之前那种容易摁下去的谣言。越是压制,大众的好奇心和逆反心理越是高涨。
是真的吗他人都进去了还能兴风作浪资本的力量真是可怕……这种人不配假释!强烈要求严查!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我关掉网页,不再关注。
舆论的种子已经撒下,接下来,就看沈聿手里那些硬货,如何在听证会上引爆了。
手机亮了一下,是顾洲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山区夕阳的照片,绚烂无比,配文:苏导,这里的日落真好看,下次您一定要看看。
我看着那张照片,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没有回复。
我的世界,此刻没有日落。
只有即将到来的,另一场硬仗的风声。
6
假释听证会的前一天,帝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气温骤降。雨丝敲打着工作室的玻璃窗,划出一道道蜿蜒水痕,将窗外繁华街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沈聿推门进来,肩头带着细微的湿气。他脱下大衣挂好,走到我对面坐下,递过来一个平板。
准备得差不多了。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临战前的紧张,听证会明天上午九点,在南郊监狱的会议中心。这是最终版的陈述要点和材料清单,你看一下。
我没有接,只是扫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标注。你办事,我放心。
他收回平板,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舆论还在发酵,陆家压得很辛苦,但反弹也厉害。有几个之前被打压过的对家,趁机放了不少黑料出来,真真假假,够他们喝一壶的。
狗咬狗,挺好。我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漫过舌尖。
沈聿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深沉:你明天不去
不去。我放下杯子,看向窗外雨幕中朦胧的城市轮廓,没必要亲眼去看手下败将的垂死挣扎。结果告诉我就行。
他沉默了片刻,点点头:也好。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细碎声响,和暖气系统低沉的运行声。
《远山》的选角,初步定了几个,资料发你邮箱了。沈聿转换了话题,语气公事公办,外联制片已经和当地政府对接完毕,拍摄许可下周能下来。美术组和摄影组先进场勘景。
嗯。我应了一声,心思却有些飘远。山区的空气,孩子们的眼睛,李老师沉默而粗糙的手……与眼前这座冰冷繁华的都市,以及明天那场注定不会光明的较量,割裂又荒谬地交织在一起。
沈聿似乎察觉我的走神,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那我先去准备明天的材料。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声音却比平时低缓几分:有些战场,不需要亲自踩上去弄脏鞋。赢了就行。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第二天,我如常去了工作室。处理邮件,看《远山》的选角资料,和顾洲通了半个小时的电话,讨论一个场景的细节。一切如常,仿佛今天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
林薇进来过几次,眼神里带着欲言又止的担忧,最终只是默默给我换了一杯热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接近中午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是沈聿发来的短信,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否定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落回原处,平稳地跳动。没有预想中的快意,也没有解脱,只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仿佛一块早就知道会落下的石头,终于砸在了地上。
我放下手机,继续看屏幕上的演员试镜片段。画面里,一个眉眼干净的女孩正在念台词,眼神里有种未经雕琢的韧劲。
下午,详细的报告才发到我的邮箱。
沈聿的措辞极其客观冷静,陈述了听证会的过程。他提交的证据扎实确凿,尤其是那份关于陆哲在狱中仍试图操纵资金的记录,成了决定性的一击。陆家请来的律师和所谓德高望重的保人,在那份铁证面前,所有的辩驳都显得苍白无力。假释申请被当庭驳回。报告末尾附注,鉴于陆哲的表现,其后续减刑申请也可能受到影响。
几乎是同时,网络上关于听证会结果的消息已经炸开。官方通报措辞严谨,但架不住知情人士的各种补充爆料。陆哲狱中不安分、企图操控资本的形象彻底立住,引发了新一轮的口诛笔伐。陆家和他那些残存的粉丝,这次连洗地的声音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舆论的审判,有时比法律的审判更彻底,更残酷。
我关掉网页和邮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陆哲将被牢牢钉在那堵高墙之内,短期内再无可能出来兴风作浪。他的人生,从三年前他按下那个毁灭我的按钮时,就已经走向了这条必然的、无法回头的下坡路。
而我。
我的路,还在前面。
几天后,我去了徐医生的咨询室。
窗外的秋雨停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徐医生照例问我睡眠,问我胃还疼不疼。
我回答:差不多。
她点点头,没有追问判决结果,也没有问我心情如何。我们聊了聊山区的见闻,聊了聊《远山》那个执着得有点轴的年轻导演,聊了聊新电影里想尝试的某种镜头语言。
时间快到的时候,她看着我,忽然很温和地问:现在回头看,那三年,你觉得是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三年,是黑暗,是挣扎,是淬炼,是恨意支撑的每一天。
但此刻说出来,却变成了:是一所大学。学费很贵,但教会我很多。
徐医生笑了笑:那你现在毕业了吗
我看着地板上晃动的光斑,轻轻呼出一口气。
也许吧。我说,拿到了一个学位。但学无止境,不是吗
离开咨询室,阳光正好,空气清冷。我裹紧了大衣,没有叫车,沿着种满梧桐树的街道慢慢往前走。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顾洲。
他兴奋地语无伦次:苏导!定了!小演员定了!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山里的小女孩,叫招娣的那个!她试戏的感觉太好了!简直……简直就像从剧本里走出来的!李老师也同意她参演了!
我听着电话那头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脸蛋红扑扑、眼睛亮得惊人的女孩。
嗯。我应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很好。
还有还有,摄影老师找到了一处绝佳的拍摄点,能看到整个山谷的云雾,到时候日出镜头就在那里拍,肯定绝了!苏导您下次来一定要看……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干劲。
我耐心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走到街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孩子们在落叶间奔跑嬉笑。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
我停下脚步,对电话那头的顾洲说:好。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去。
挂了电话,我在长椅上坐下,看着那些奔跑笑闹的孩子。
心里那片荒芜的空洞,似乎依然在。但此刻,有阳光照了进去,风可以穿过,甚至能听到种子在泥土下细微破裂、准备生长的声音。
复仇的火炬已经燃尽,剩下的,不是灰烬。
是值得重新耕耘的土地。
我拿出手机,点开空白文档。
光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我抬起手指,缓慢地,认真地,敲下了新故事的第一个标题。
《远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