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突然出现一艘坠毁的星际飞船,
来自未来的乘客称诸子百家争鸣将导致华夏文明在星际时代彻底衰亡,
必须由秦国以绝对黑体技术统一思想、消灭百家,
才能确保人类未来存续;
墨家巨子与农家弟子意外发现,
未来乘客的真正目的是抹杀文明多样性以巩固未来帝国的统治,
所谓绝对黑体实为将全人类意识同化的恐怖装置。
临淄城的午后,空气粘稠而燥热,稷门之下,车辙交错,扬起细小的尘土,在炽白的日光里纷乱飞舞。稷下学宫那巍峨的飞檐静默地刺向无云的青空,蝉鸣撕扯着凝滞的时间。然而,下一瞬,一种绝非人世应有的尖啸碾碎了这一切常态——那声音像是天穹本身被硬生生撕裂,由极高处迫近,带着一种灼热的、金属扭曲的悲鸣。
一道暗影,庞大、狰狞,裹挟着翻滚的黑烟与偶尔炸裂的惨白电火,掠过临淄的屋舍街巷,投下令人心胆俱裂的死亡阴影。它最终轰然栽落在学宫西北角的松林与溪涧之间,大地为之剧颤,如同地龙翻身,隆隆的回响久久不息。
学宫内的争辩戛然而止。刻竹简的刀笔悬在半空,宣讲的夫子张着嘴,聆听的学子愕然抬头。死寂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便被更大的喧嚣吞没。人们涌向门外,惊惶、好奇、对未知巨物的恐惧与探究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墨家巨子腹的居所内,震动让他手中正在调校的青铜机括咔地一声错位。他眉头紧锁,并非因为器械损坏,而是那坠落的声响——过于尖锐,非金石碰撞,亦非雷火霹雳,是一种他无法用任何已知技艺解释的动静。他立刻起身,抓起倚在墙角的黝黑长剑,对身旁几名同样惊疑的墨者低喝:戒备!随我查看!他的动作迅捷而警惕,墨家兼爱,但非攻亦须自保。
几乎是同时,在学宫另一侧的农事试验田埂上,农家弟子陈良扔下了手中记录禾苗长势的竹片。那坠落的轰鸣让他心头一悸,仿佛某种极不好的预兆。他看向身边几位师兄弟,众人脸上皆是不安。像是……天外陨星有人猜测,但声音迟疑。陈良摇头,他熟悉土地接纳万物的声响,这绝不是。走,去看看!他粗布衣衫上还沾着泥点,已率先循着烟柱升起的方向奔去。
松林已被摧折出一片狼藉的空白,焦土冒着青烟,溪水被染成污浊的泥汤。那巨物斜插在地,半埋于崩落的土石中。它并非圆石,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暗沉材质,非金非木,光滑得令人不适,即便沾染了泥土烟灰,仍在午后斜照下反射出一种冰冷的、不属于阳光的幽光。它的形态扭曲破碎,隐约可辨尖锐的棱角和某种庞大结构的残骸,裂口处可见内部错综复杂的、烧熔断碎的奇异脉络,微微闪烁,随即熄灭。
官兵很快赶到,强弓劲弩围了数圈,却无人敢上前。恐慌在弥漫,有人低语天罚,有人说是妖星。
就在这片压抑的骚动中,那巨物腹部一块较大的残片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液压嘶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刺骨的寒气溢出,与外界的热浪冲撞,形成白雾。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个身影踉跄步出。
他身形高大,穿着一身贴合至极、银灰色泽的衣服,毫无饰物,却流动着某种微弱的光泽。他的面容年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极度疲惫与沧桑的痕迹,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在场无人能懂的、巨大灾难沉淀后的死寂与绝望。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持戟的兵士、宽袍的学士、惊恐的庶民,最后落在快步赶来的稷下祭酒与几位名士脸上,竟无多少意外,只有一种沉重的、使命般的决绝。
他用一种极其古怪、音调机械却又能让人勉强听懂的雅言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地……可是齐鲁之邦,稷下学宫
得到肯定后,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一字一句,如同丧钟敲响:
我名‘监察者七号’,来自华夏纪元四千二百年。未来,已倾覆于星海。
人群死寂,落针可闻。只有风声掠过焦木。
灾难之源,起于此刻!他猛地抬手,指向学宫方向,指向那些仍在愕然的诸子门人,起于你们!起于百家之争鸣!
道不同不相为谋,术各异竞相攻讦!儒裂为八,墨分为三,名、法、阴阳、纵横……人人持一术以为天下纲,终日喧哗不休,内耗空转!文明之初基,于此分歧!秦以法家强权一统,然百家遗毒未清,思想之杂音世代不绝!至星际大开拓时代,文明内部之离心力远超科技之凝聚力!一方星域一学说,一舰一主义!猜忌、冲突、内战!终至‘大寂灭’!异族强寇趁虚而入,人类文明……十不存一!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锥,砸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诸子门生的脸色由惊疑变为苍白,再由苍白转为愤怒或骇然。
而我,监察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殉道者的狂热,穿越时空罅隙,负文明存续之最后使命而来!必须修正这错误之源!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道微光投射出一幅奇异的图景:那似乎是一个巨大无比、完美光滑、吞噬一切光线的纯黑球体,悬浮于星空之中,幽暗,死寂,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秩序。
此乃‘绝对黑体’!非目视之黑,乃思想之绝对纯化,信息之终极统一!它能吸收、泯灭一切杂波,一切异见,输出唯一之真理,唯一之秩序!历史证明,唯有秦之耕战体系、法令一统,最具效率,最适应生存竞争!必须借秦之力,以此‘黑体’覆盖寰宇,彻底终结百家纷乱,将人类思想熔铸为无暇整体!唯有如此,方可汇聚全族之力,直面星海强敌,换取文明存续之唯一可能!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视全场:此乃唯一正道!抵抗者,即为文明之罪人!
死寂。彻底的死寂。
然后,爆发出震天的哗然!质疑、怒斥、尖叫、恐惧的哭喊……声浪几乎要掀翻周围的焦木。
狂悖之徒!有儒生面红耳赤地驳斥。
妖言惑众!道家学者拂袖怒喝。
但亦有不少人,面色惊疑不定,被那文明存续的巨大命题和来自未来的恐怖图景所震慑,陷入沉默与混乱。
混乱中,墨家巨子腹死死盯着那监察者,和他掌心那令人极度不适的黑体影像,浓眉拧紧。兼爱非攻,追求的是有序,但绝非此种吞噬一切的有序!这黑体给他的感觉,非但不是秩序,反而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死寂。而且,墨家精于工器,那坠毁的巨物内部结构虽奇,却似乎……并非完全超乎理解某些断裂处的痕迹,隐隐让他想起一些关于机关传动过度磨损的猜想……
而农家陈良,则被另一种不安攫住。他常年与土地庄稼打交道,深知
uniformity
(统一)之害。一块田里,若只强求一种禾苗,剔除所有杂稙,一旦病害袭来,便是全军覆没之局。生灵之道,在于参差百态,方能应对无常风雨。这绝对黑体,竟要犁平所有思想的杂稙那文明岂不是变成最脆弱的单一树苗这真是求生之道还是……绝种之途
接下来的几日,临淄城乃至整个齐国,都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与分裂。齐王召见了监察者,密谈良久。秦国的秘密使者亦以惊人的速度抵达。恐惧与大义开始压过质疑。支持统一以求存续的声音逐渐高涨。
腹与陈良在学宫一角秘密会面。
巨子可信那未来人之言陈良低声问,手上无意识地搓着泥土。
腹摇头,眼神锐利:其言似缜密,其器却存疑。我昨夜冒险靠近观察那残骸,其断裂处之金属,虽坚锐异常,却似……似曾相识,并非全然未知之物。且那‘黑体’之说,更令我墨家机关术中所载一禁忌古卷……‘心枢’之祸,何其相似!
陈良凝重道:吾亦不信。禾稻尚需异株授粉方能强健,况乎人道尽灭百家,犹如田畦只留一苗,风雨一至,必成赤地!彼所言‘存续’,恐非我族类之存续!
二人决定,必须查清真相。腹凭借墨家高超的潜行与机关技巧,设法避开日益严密的守卫,数次潜入坠毁现场勘查碎片。陈良则利用农家弟子身份,接近照料监察者饮食的役夫,细察其日常所需。
腹发现,一些内部构件的铸造痕迹,竟隐隐有战国后期才可能出现的失蜡法雏形,只是更为精妙,仿佛……是站在巨人之肩上的技术跃升,而非天外之神迹。更有一块烧熔的碎片上,他刮去污渍,竟看到一个极微小的、扭曲的铭文标记,那结构……酷似小篆!未来之人,用秦篆
陈良则发现,那监察者饮食极简,但每次要求提供的清水,必须用特定的银器盛放,且久置之后,银器内壁会泛起极细微的黑色斑点,如同被某种无形之力缓慢腐蚀。他想起古老相传,某些蕴藏剧毒或阴邪之气的矿物,会使银器发黑。
疑云愈重。
终于,一次近乎冒险的夜间探查中,腹利用自制的磁石扰流装置(他根据那残骸某些部位对磁石的反应而灵感迸发),短暂干扰了监察者所在临时居所外部的某种无形屏障,窥见了一幕:监察者褪去了部分银灰外袍,其手臂上赫然连接着几根细微的透明管路,内中有暗色液体流动。而在他身旁的案几上,放置着的并非什么未来奇物,而是一盏造型古朴、甚至有些老旧的青铜灯盏,灯盏底座,刻着一个清晰的徽记——那是一只玄鸟,背负着一轮吞噬光线的黑日!
玄鸟,是秦的图腾!
腹心脏狂跳,悄然退走,立刻找到陈良。
并非来自未来!腹声音压抑着巨大的震动,至少,并非他所说的那个未来!那灯盏,是秦器!其上的黑日徽记,与他在人前展示的‘绝对黑体’一模一样!还有那银器……
陈良猛地想起:银器发黑,非毒,或是极阴寒之邪气!宫中古卷有载,深埋地底之‘阴髓’,触银则黑,能蚀人神智,迫人同念!
一切碎片骤然拼接!
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来自某个可能继承了秦统、却走向极端僵化未来的帝国阴谋!他们并非要拯救文明,而是要扼杀一切思想的活力,将全人类变成绝对服从、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以巩固其永恒的统治!那绝对黑体,根本不是什么拯救装置,而是同化意识、泯灭个性的恐怖武器!坠毁的飞船,或许真有未来技术,但其目的,是确保那个黑暗帝国能永远存在,抹杀所有其他的未来可能性!
必须阻止他!必须告知天下!陈良急道。
然而,已经太晚了。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喧哗与兵甲碰撞之声!火光骤起!
他们的窥探,触发了监察者的警报系统。
发现窃听者!执行清除指令!监察者冰冷的声音透过某种装置放大,回荡在夜空中。所有阻碍文明纯化进程者,格杀勿论!
沉重的脚步声与弩箭上弦的咯吱声从四面围拢而来。火把的光芒将二人的藏身之处照得忽明忽暗。
腹猛地将陈良推向一条狭窄的暗道——那是墨家早已准备的逃生路径。走!将真相带出去!告知儒家、道家、所有百家!告知齐王!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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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腹怒吼,转身拔剑,黝黑的剑身映照着逼近的火光,墨家,非攻,亦赴义!
剑光起处,机关触发的锐响划破夜空。
陈良最后回头一眼,看到的是腹决绝扑向重重黑影的背影,以及更远处,高台上监察者那毫无波澜的、冰冷如同绝对黑体本身的双眸。
他咬碎牙关,含着泪,转身没入黑暗的甬道。怀中,紧揣着那片带有小篆痕迹的金属碎片和一块沾染了黑色斑点的银片。
身后,金铁交鸣与惨叫声瞬间爆发,又很快被一种奇异的、吞噬声音的嗡鸣所覆盖,归于死寂。
那死寂,比任何厮杀声都令人恐惧。
仿佛预示着,那片绝对黑体,正在降临。
陈良在黑暗的甬道中跌跌撞撞,身后吞噬一切的死寂比任何追兵的呐喊更令人窒息。他肺叶灼痛,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泥土和血腥的冰冷味道。腹巨子最后扑向火光的背影,如同烙铁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墨者赴义,非为攻杀,而为阻遏,为换取一线微光。
他不能辜负。
甬道并非直通城外,而是墨家为应对学宫变故挖掘的复杂网络,出口隐秘分散。陈良凭借过去与墨家弟子交流农事时偶然得知的零星信息,勉强辨认方向。他必须尽快找到出口,赶在监察者和秦人彻底封锁现场、编织好谎言之前,将真相碎片带出去。
身后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很快被一种低沉、规律的嗡鸣取代,像是无数金属蜂群在集结、搜索。监察者的手段远超想象。
终于,前方隐约透来一丝微弱的天光,混合着污水和腐草的气息。出口是临淄城纵横交错的下水道系统的一个僻静排口,隐藏在淇水畔茂密的芦苇丛中。
陈良奋力钻出,浑身污泥,狼狈不堪。他警惕地伏在芦苇中,倾听四周。城西北方向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显然骚动已惊动了整个临淄。但奇怪的是,并无大规模兵马全城搜捕的迹象,只有一种诡异的、压抑的紧张气氛在夜色中弥漫。
他必须找到信得过的人。儒家道家法家诸子百家此刻皆可能被那文明存续的大义名分所惑,或被未来的恐怖景象所慑。齐王宫内恐怕也已渗透了秦国的势力与未来的蛊惑。
他想到了一个人——公孙衍。这位以口才和谋略著称的纵横家,虽非齐人,但常年游走于稷下,素来机敏多智,且对秦国兼并之势深怀警惕。更重要的是,纵横家天生对任何绝对的秩序抱有怀疑。
陈良借着夜色和混乱的掩护,避开大道,穿行于小巷,朝着公孙衍通常下榻的驿馆摸去。途中,他几次险些与一队队黑衣劲装的巡逻者相遇。那些人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寡言,眼神空洞,佩带的并非齐军制式兵器,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短刃,刃身上似乎流淌着与那绝对黑体相似的幽暗光泽。是监察者带来的人还是已被纯化的先锋
驿馆亦不平静,灯火通明,隐约有争论声传出。陈良绕到后院,寻到公孙衍房间的窗下,小心叩击预先约定过的暗号。
片刻,窗户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公孙衍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扫视,看到是泥猴般的陈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将他拉入屋内。
城内戒严,秦使和那个‘天外来客’的人控制了要害,你竟能到此公孙衍压低声音,快速关上窗。他衣着整齐,显然也一夜未眠。
巨子…巨子舍身阻敌,我才得脱!陈良气息未定,急急掏出怀中珍藏的金属碎片和发黑的银片,公孙先生,那监察者是骗子!非为救世,实为灭道!
他将所见所闻急速道来:残骸上的小篆痕迹、古老的秦器灯盏、吞噬光线的玄鸟黑日徽记、银器被莫名腐蚀的现象,以及腹关于意识同化的推测。
公孙衍听着,面色愈发凝重。他拿起那块带有细微篆文的金属碎片,指尖摩挲着那扭曲的刻痕,又对着灯光查看银片上的黑斑,眼神闪烁不定。
秦篆…玄鸟…阴蚀银器…他喃喃自语,莫非…是‘它们’
它们陈良急问。
公孙衍深吸一口气:昔日我周游列国,曾在秦国旧都雍城一带听过一些隐秘传闻。言及穆公时,有方士献‘永恒之道’,欲以奇技助秦万世不移,其核心便是一吞噬光线的‘黑石’,称能‘纯化意志,永固君权’。然穆公以为妖邪,诛方士,毁其器,秘而不宣。后世皆以为妄谈。莫非…并非妄谈,而是其术未绝,竟流传至后世,并被某些人发扬光大了
他猛地看向陈良:若真如此,那监察者所言未来人类因分歧而亡殆尽的说法,未必是全然的谎言,但绝非真相全部!更可能是,那个未来的‘秦帝国’或其继承者,走到了极端,试图用这‘绝对黑体’技术彻底泯灭人性异彩,却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反噬与抵抗,所谓‘大寂灭’,或许正是他们自己引发的内战或灾难!他们穿越回来,并非拯救,而是要在源头扼杀所有可能导致他们失败的可能性——那就是思想的自由与多样性!
纵横家的思维瞬间贯通了关键,将陈良和腹发现的碎片拼凑成了一个更宏大也更恐怖的图景。
必须阻止他们!陈良声音发颤,那‘黑体’一旦启动……
单凭我们不够,甚至单凭齐国也不够。公孙衍眼神锐利如鹰,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尤其是其他学派!儒家重仁德伦理,道家崇自然无为,皆不可能接受这种吞噬一切的‘秩序’!还有楚、魏、燕、赵!必须让天下皆知秦与那‘未来邪物’的真正图谋!
他快速走到书案前,铺开竹简,奋笔疾书:我即刻修书数封,以纵横家密语写成,遣心腹死士连夜送出临淄,送往各国君王与稷下各派领袖!你带来的证物,便是最好的引信!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由远及近。
他们来了!陈良脸色一变。
公孙衍毫不犹豫,将刚写好的几卷竹简塞入一个铜管,递给陈良:从密道走!我去引开他们!记住,去城南‘听雨轩’,找琴师离忧!她是道家的人,亦有门路可通城外!务必将这些消息散出去!
先生!
快走!公孙衍猛地推开后墙一处隐蔽的机关,露出一条向下的小道,纵横者,朝秦暮楚,然天下大势,岂容一物吞之走!
他将陈良推入密道,随即合上机关。转身整理衣冠,脸上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甚至一丝倨傲,仿佛只是深夜未眠的名士。
房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几名眼神空洞的黑衣人涌入,其后,正是那位监察者。他银灰色的衣衫一尘不染,冰冷的眸子扫过房间,瞬间锁定在刚刚合拢的机关墙壁上,以及书案上墨迹未干的竹简。
干扰者,清除。他毫无感情地命令。
黑衣人持刃逼近。
公孙衍却笑了,抚掌道:贵客深夜来访,不及备酒,失礼失礼。只是不知,来自四千年后的使者,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尔等所为,又岂知不会为另一‘未来’做了嫁衣
监察者的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这句蕴含着纵横家机锋的话触动了某种底层逻辑。但他并未回应,只是抬起了手,掌心对准公孙衍。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智几乎冻结的力量弥漫开来。
公孙衍强忍着意识被剥离抽空的恐怖感觉,大笑:今日之言,已随飞骑出临淄!天下,即将皆知汝等真面目!
下一刻,奇异的嗡鸣声淹没了他的笑声。
陈良在黑暗的密道中狂奔,泪水与汗水混杂。他能听到上方驿馆方向传来短暂的能量嗡鸣,随即再次陷入死寂。
他知道,公孙先生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他紧紧攥着那冰冷的铜管,沿着密道直通城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去,把消息传出去!绝不能让那吞噬一切的黑体降临!
听雨轩是一处雅致的乐馆。夜已深,却仍有隐约的琴音流淌,只是那琴音不再空灵,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警惕。
陈良叩响后门,对上暗号。开门的是一位面色苍白却眼神清冽的素衣女子,正是琴师离忧。她显然已听到风声,看到狼狈的陈良,并未多问,立刻将他引入内室。
道家耳目,已知学宫剧变,并有诡异之力笼罩临淄。离忧语速很快,声音却保持着奇异的镇定,你在被搜寻,一种…非人的意念正在扫过全城。
陈良将铜管和两件证物交出,快速说明情况。
离忧查看证物,尤其是那发黑的银片,指尖轻触,闭目感应片刻,蓦然睁眼:阴寒死寂,蚀魂消志…此非人间正道之物,乃‘寂灭’之兆!天道贵生,容万物并作,岂容一物独存而万类凋零
她立刻取出一枚奇特的玉符,贴在额心,以道家秘法将陈良带来的信息与自己的感应浓缩成一缕极细微的精神波动。
此法只能传递极短距离,且需同门接应,但足以将警示传出临淄。她解释道,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显然消耗极大。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陈良:你必须立刻离开临淄!他们搜寻的焦点很快会转向这里!
我们一起走!
离忧摇头,神色平静:吾需留下,操纵轩内阵法,暂阻那‘意念’搜寻,为你争取时间。且有同道正在赶来,需有人接应指引。放心,道法自然,亦知趋避,未必没有生机。
她将陈良引至后院一口枯井旁,启动机关,井壁露出通道:此道通往城外淇水下游的一片林地。出去后,向东南方向走,自有接应。
陈良还想说什么,离忧已抬手抚琴,拨出一个清越的音符,带着决然的意味:快走!记住,生机在于杂多,死寂源于一统。此非一人一国之事,乃天下万民之运!
陈良咬牙,深深一揖,转身跃入井中。
在他身后,听雨轩内,琴音陡然变得激昂,如金戈铁马,却又在下一刻被某种庞大的、无声的力量强行压制、扭曲、最终归于彻底的沉寂。
那沉寂,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正在临淄城内迅速蔓延。
陈良在黑暗的通道中奋力前行,心中充满了悲愤与紧迫。巨子、公孙先生、离忧姑娘……一个个义士用生命为他铺路。
他怀揣着用鲜血换来的真相,终于钻出地面,回到了清冷的夜空之下,远离了那座逐渐被绝对黑体的阴影笼罩的城市。
远方的临淄城,灯火依旧,却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黑色罩子缓缓扣住,连星光在其上空都显得黯淡扭曲。
他不敢停留,向着东南方向,迈开了脚步。
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夜露打湿了他的草鞋,但怀中的铜管和碎片如同烙铁般滚烫。
消息必须传出去。百家必须知晓。天下必须警醒。
对抗那来自未来的、以存续之名行灭绝之实的阴谋,才刚刚开始。而希望,或许就系于他这泥腿农人,以及那些即将被点燃的、星星点点的思想火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