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寿看一眼他,“大帅,兵看出味道了。”
“味道不够。”袁崇焕摇头,“人心不稳。”
“怎么稳?”
“银子稳一半,话稳一半。”他侧脸,“给他们说,清君侧,袁某顶着前头。输了算我一个人的命,赢了,人人分田。”
祖大寿张了张嘴,“分田?”
“空话。”他笑,“但要说。说了,才有梦。”
他不傻,他知道梦是兵刃。他也知道,等这件事过了,这句话会不会变成他的判词。但此刻,他要的是兵心齐。
夜里,他独自坐在案前,灯下影子落得很长。他拿起一封从京里传来的小折子,是个书生写的,言辞激切,骂魏忠贤,也骂朝堂。
末了几句写得漂亮:愿举天下士人为大义之招,斩阉党,正朝纲。他看完,叹了一口气,把折子压在纸镇下。
“你来得太晚。”他轻声,“我已经没得选。”
第三日,王承恩再来,照旧笑,照旧查。不同的是,他身后跟了一名东厂小旗。小旗不说话,只看,眼睛像欠债的账本,哪里都能记一笔。
王承恩在佛朗机前驻足,手指轻轻掸了掸炮身的灰,“大帅,火器不错。”
“粗糙。”袁崇焕淡淡,“赶不上澳门的。”
王承恩笑了笑,“粗糙也能打。”
“能打。”袁崇焕目光不动,“打谁,看谁下令。”
王承恩抬眼看他,两人对视一瞬,彼此都莫测心底的那点温度。王承恩转身,对祖大寿,“再带我看看仓。”
祖大寿领着走。袁崇焕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王承恩看的是仓,不只是粮仓,是他的心仓。有些时候,人的心仓里装着的不是粮,是一把刀。王承恩未必看得见,但能闻到金属的寒气。
黄昏,风起,海腥味从远处扑过来。袁崇焕命人点起营门外的烽火,不为报信,为试风。火头一歪,烟向西南。他抬头看天,天边的云像薄薄的鱼腹白。好风,吹旗的风。
半夜,祖大寿进来,“大帅,白狼的回信到了。”
袁崇焕拆封,里面只有两句:“喜峰口可行,三日月暗。马来五百,前锋千。其余随后。”最末署一个小记号,是一朵歪斜的绣球花。后金人的文书也学会了留花样。
他把信烧了,灰压进铜盏底。然后叫来何可纲,“传檄。”
何可纲把写好的檄文捧来。字写得硬,句子短,像一阵冷风。袁崇焕拿朱笔添了两句:自此兵出,不纳民一粟,不占民一屋。
违者斩。又添一句:入京之日,不许犯宫门一步。最后落款,他犹豫了一下,写了:关宁总兵袁崇焕。没有写都督府的大印,也没有写奉旨。这一路,是他一个人的路。
第四日,八营悄然起行。不是大军压境的动静,像一座城在搬家。粮车夜走,马挂草靴,铁甲用布包裹,每个壶嘴塞着布团,不让一滴水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