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王承恩才叫人进来。礼部官员宣读燕饮之礼,简而不俗。酒不过三巡,言不过两句。所有繁琐,都被压在规矩二字之下。王府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宫灯一盏一盏点起来,照得路心发亮。
第二天,孙传庭的第三波动作开始了,这一次,他伸手伸得更深。
他找的是商,而不是店。店是面子,商是里子。河南的商路,盐、布、粮、木、药,条条都有王府的影子。
他下令,盐引须照新样,旧引一律作废;布税照实征,禁搭王府香火;粮车入城,定时、定门、不许夜行。
木料出山,先报县,再过关;药材验真,假货入库,重罚。与此同时,他与兵部分司合手,给王府护卫改了名,不叫护卫,叫乡勇。乡勇属兵,听号令。王府门口的长枪短戟,收去一半,剩下的挂在架子上,不许上膛,不许上弦。
有人不服,半夜里悄悄把免税的匾又挂了上去。第二天清晨,巡抚衙门的差役就到了,没吵没闹,摘匾、封门、贴纸。掌柜跪在地上敲头:“大人,错了。错了。”
“错了就改。”孙传庭看都没看,“三日后补税,七日后开门。不补,永久关门。”
还有人硬着头皮,拿着一纸照例,说王府旧时有恩。孙传庭接过照例,当着众人的面,翻一翻,最后撕成两半,丢到水盆里,湿淋淋地贴在盆壁上。
“你要的是恩,我要的是法。”
这话传开了,洛阳城里头一次人心往一个地方拧:那些靠真本事做买卖的,舒了口气;那些靠旗号吃饭的,心里慌。票号里的账房先生们把算盘打得啪啪响,响了一个春天。
到这时,朝里也起了风。有言官上疏,说河南巡抚苛刻,伤王府之体面,伤商贾之心。疏上来,内阁里有人捏着鼻子看了一眼,放在一边。最后还是要送进乾清宫。
“王承恩。”朱由检把疏子放下,“怎么回?”
“陛下”
“回四个字。”他笑了一下,“照旧行。”
“再加八个字。”他忽然又道,“王府率先为民。”
魏忠贤在旁,心里一跳:这八个字,是把面子塞回王府嘴里,让他们自己咽下去。咽下去,心里舒服;咽不下去,也得咽。
三月里的风,吹得洛阳城墙上那面大旗猎猎响。王府门口,来了一队人,是兵部分司带着军匠。军匠把王府门口的枪架往外一挪,挪到了外院。里外之分。兵部分司笑,“王爷门里是家,门外是法。”
王府的护卫丁穿上了灰色的军服,袖口缝了小小的号。有人低头缝线,眼里有水;有人抬头看天,长长地吐了口气。收编那天,孙传庭走过去,只说了一句话:“你们以前为一个家站岗。今天开始,为千万个家站岗。”
“遵命。”队列里,有人喊了一声。
洛阳城南的关棚边,往日冷清,这几天热闹。有人把旧的照例拿出来当垫脚布,有人把新的票号夹在怀里,像护个孩子。
茶肆里换了新词:“王府率先为民,春水入城。”
唱的人眼睛亮,听的人心里也亮。当然,也不是没有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