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命。”
“还有一条。”他忽然笑了一下,笑意极冷,“王府里若有人敢动妇孺,敢用孩子做幌子,敢拿香火为旗,你们不必等朕的旨意,先按大明律,办。”
“谨遵。”
洛阳人心微微有动。街口的鼓楼挂上了新灯,灯上画的不是戏文,而是城门与桥的样子。夜巡的兵拿着灯对灯,一眼便知真假。王府的护卫经过关棚,照例要验牌,要说暗语。暗语刚换,又有小吏笑着问:“桑葚好吃吗?”
护卫一楞,小吏笑容不变:“今年桑子早了。”
护卫咬牙不应,绕路而走。走出三条巷,他忽然发现前后左右都有挑担的、卖豆花的、背柴的,眼神都不看他,脚步却一点点收斂,最后把他挤到墙角。他刚要拔匕首,手腕一麻,匕首掉地。
“借一步。”挑担的笑着。“王爷养的丁,走错路了。”
内里的人心开始打鼓。最先打鼓的是王府里的老仆,次之是被逼来的乡勇,再之是靠王府吃饭的笔帖。笔帖的手最抖,因为他知道字会出卖他。
他的字贴在王府门房的门后,贴在账房的柜子底下,贴在祠堂的龛后。他写得漂亮,漂亮得像罪证。
“我不过是写字的。”他在心里说。
可谁也不听他心里的话。字就是字,黑在纸上,白在纸上,谁也抹不掉。
王府里,朱常洵也听见了风。他把手按在案上,手背泛青。他不是没见过风浪,他少年得意,富贵得习惯,如今忽然有人来敲门,他才想起门外的世界不是他能随意画地为牢的。
“王爷,宗人府与礼部的人到了,明日午时宣诏。”管家垂手,声音压得很低。
“宣吧。”朱常洵盯着烛火,“他们要脸,本王也要脸。明日,照仪。礼尽。”
“王爷是打算?”
“去不去京,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他笑了一下,笑意淡,“去了,京里是他的地盘;不去,洛阳成了口实。走一步看一步。”
他忽然问:“那位兰字,可再回音?”
“没有。”
“没有最好。”他站起,“没有就没有,反倒干净。”
他转身看了看门外,天已向晚,洛阳的风把瓦缝吹得咯咯响。那声音像碎银掉在地上,一片一片,拾不起。
宣诏这一日,城里的人都来听热闹。礼部官员身着朝服,宗人府官员捧着玉牒,前有校尉开道。王府门口摆了案,摆了香案,摆了叩席。礼部官员抬手,清嗓一声,把诏书铺开。
诏文不长,意旨却极直:诸藩奉朝请,三月入京;诸王不得私募,不得置甲;诸府账籍入宗人府、礼部册阅,三月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亲亲以正家,家正而国宁。”礼部官员读到这里,眼角余光掠过一排王府护卫,心里也打了个鼓。他知道,今后他的字不是写在纸上,是写在人心里。
朱常洵披褙子出门,向前一步,拱手:“臣当奉诏。臣王府护卫不过护院者,非兵也。臣素日盼国泰民安,愿尽臣份。至于赴京,臣请择一吉日。”
礼部官员笑着,“择吉是好事。三月为限,礼部替王爷择。”他顿了顿,“王爷请安心准备。宗人府官员要登记王府家簿,望王爷开方便之门。”
“自当。”朱常洵也笑,“王府清白,不怕看。”
他把四个字咬得很准。清白,不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