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镇的风裹着海盐味,夜里吹在皮岛的礁石上,像刀在磨。营帐里灯芯烧得极细,光也不乱。
毛文龙坐在案后,把一张摊开的驿路图按住,手指在山海关以东轻轻点了两下,像在迷雾里敲一声鼓。
毛文龙不是个爱叹气的人。他这些年在海上打仗,和后金厮杀,有时赢在正面,有时赢在暗处。暗处的规矩他比谁都熟。
后金的使信,折角怎么剪,蜡漆怎么兑,腰牌什么颜色,旗语几下换一次,他心里有谱。更要紧的是,他知道关里那位宁远来的主将,喜欢用谁做手脚,喜欢用哪一种纸,落笔收锋是向左还是向右。
他把一只旧匣拿出来,匣里有三四样奇怪的东西。
骨制的小滚轮,一段狼筋,一粒拇指大小的金色蜡块,还有一只被磨得发亮的铜轮印。狼筋用来缝封套,骨轮滚出后金信封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暗线,金色蜡块里兑了松香与蜂蜡,颜色像旧年油脂,印在火漆上有一层细细的鳞。
他把这些东西都摆在光下,看了看,又拿起旁边一本破旧的簿册,封皮上写着两个字,旧例。
他吩咐门口的人,“去叫焦成义。”
焦成义人瘦,眼睛却亮,最会学话。他曾在建州当过短工,女真话说得半真不假。进来时身上还带着风,脚步极轻。
毛文龙抬手,指着图。
“海上到永平,再转陆路到山海关外,三天脚。你带两个人,一个通话,一个通暗号。装后金走书的,腰间牌子我给你做,一红一青,青的是旗使,红的是马递。口令我给,不许差一个字。”
焦成义应得干净。毛文龙又叫进一人,是个鼻梁高的降人,姓纳林,皮肤白,眼珠子淡黄,是从乌喇降来的,跟着毛文龙两年,专当翻语。
他把一只木匣推到两人面前,掀开盖,里面是一叠崭新的白封与两条细绸,一青一红,绸上各绣了三道极细的暗纹,用灯一照,像鱼鳞。
“你们要去接一封信。信不是我们的,是他要给皇太极的。接信的点在山海关外的酒肆,城东小雉堞外第三处。驿路上的茶棚有人看,酒肆里也有人看。但看我们的不多,看他的人不少。”
焦成义抬眼,“他是谁。”
毛文龙用指尖敲了敲桌案,不慢不紧,“袁崇焕。”
焦成义的呼吸轻轻顿了一下。他没问为什么,纳林却轻声开口,“若是后金走书,暗语要验三次。一次看腰牌,一次看火漆,一次看口令的尾音。尾音不对,便会试你第四次,问你上一季的盟誓里那句祝词。”
毛文龙点头,把一张极小的纸递给他,上面用密密的点连成线,像一串小小的猎网,“口令在这上面,只可看,不可记。看完烧了。”
焦成义把纸在灯下看了一遍,眉眼低垂,嘴里像咬字。他把纸放在铜碟上,火一靠,化为灰。灰里隐隐有一点红,灯光一闪就灭。
第二日拂晓,东江镇的快船出了海。北风顺,一夜抵永平口,船不靠岸,搁浅沙汀,三人踏浪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