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夜里,太湖风平,营门灯稳,织造府的灰被雨水压平,灰下埋着一个人的指环与一截断笔。
同城另一处,仓门上新添一枚小印,印上刻着三个字,细若蚁爪:青三副。
原来杨七不止抄印,他还另做了一件小小的事。火起前两日,把青三册上最关键的两页印花对照偷偷印下,送一份去净仓,送一份去东厂藏档。
小小的两页,救了一半案。李邦华命人在杨七墓前立一块小碑,碑上无夸字,只两行:“杨七,织造小书吏。死事其职。”
苏州人来上香时,不敢高声说话,只立在碑前,低低道一句,“谢谢。”
再过三日,南巡衙门贴出苏州织造火案第一批办理结果:放火者三名,主使者一名,门生圈里介入者两名,巡防失守者一名,票号勾串者一名。
自陈从轻,抗拒从重,均押解候审,秋后处置。末尾有一行小字,写着:青三副存,案不止于火,将续查。
江南籍联名至此少了一半。仍旧有折子来,言辞愈发孤硬,却抵不过街上的风向。苏州织造府外,黑壳拆去一半,新立的房梁上晒着新木色。
账房未重开,先重立两条。门口挂两块牌,一块是慎火,一块是慎钱。牌上有细则,写得极细,谁进门,谁出门,谁取册,谁盖印,谁看封,谁持钥。新立的这两牌后来被别处照抄了去,成了惯例。
卢象升的人在太湖边又打了两场,声势不小,死人不多。沿湖的小民渐渐习惯了营门前那两行白旗,夜里出门也敢把灯挂高一点。
净路处派来两个懂水路的人同天雄军对灯号,灯语逐步统一,市舶司的时效单也贴在了县衙门前。人们第一次从官门上看见了时效两个字,心里都觉得新鲜。
月末,朱由检令内阁把江南三方合报编成一册,册名四个字:南事日录。每日一页,头条是军纪执行,二条是税银入库,三条是案卷进展,四条是净路时效。
册子不入史馆,入内府,随时可看。温体仁拿到样册,抿了一下嘴角,心里有数,这是把事做成账。账上有字,事就能续。
京中江南籍京官再有联名,这回只余几十人。奏折再上,还是留中。有人憋不住,求见温体仁。温体仁温温一笑,不言护、不言压,只送他们到内阁长廊下看那三块木板。
木板上的字很直,签名也不多。看完之后,几人相顾无言,草草告辞。
这时节,辽东的雪信传来,北边的线也要绷紧。朱由检看一眼北报,再看一眼南录,心里像提着两根绳,一根不许断,一根不许松。他对王承恩道。
“传卢象升,三旬后回京一半,留一半。留者不驻衙,驻营。李邦华继续巡,许显纯分人回京整内卫,未及理者,续理。”
“再传江南三布政使,照净路规例,把各府县的净仓立起来。谁先立,谁先验,谁先上白单。”
“再传净路灯号与天雄军统一,一人专管,不许推。”
王承恩一一应了。出殿时,天色幽蓝,宫墙被一层薄薄的霜光涂白。朱由检站在窗前,指尖轻轻点案,把心里的几件事再过了一遍。火、折、军、法、路,一样不能落。
他想起那句留在心里的话,笑了一下,把笑意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