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是从罗汉床底下钻出来时割的。床脚有铁钉,钉头锋利。那天夜里,我爬得太急,皮被钉子划开。”
“童年的命就栽在那颗钉子上。后来每逢我想下刀子,我就摸摸这道疤,提醒我不要急。”
他像在自语,又像在讲课,“我头三年不收江湖人,只收小吏、小贼、小商。小吏会看文书,小贼识门道,小商知进退。”
“江湖人重义气,义气会害事。等到柜底的钱够厚了,底下的门路够多了,才开始收江湖身手,用在看护上,不用在打杀上。”
“再后来有人自愿投来,是读书人。读书人的嘴好用,也坏用。我就把他们分两半,半给钱,半给事,谁做得稳,谁就再加半分权。”
他低声道出几处死法,像把暗棋摆在桌上给人看,“景仁宫旧人,是我托人以祭典名义送回宫的。尚衣局那几个,是织造旧匠的徒弟。”
天机子抬起眼皮,像是把前头那些门路都收回袖里,忽然换了个话头,他把灯芯挑了一下,火苗一缩一涨,殿里的影子跟着动了一动。
“你问我如何挑火,我再添一笔旧账。”
他顿了一息,声音压得更低,“天启皇帝,不是西苑游船失足。”
王承恩指尖一紧,没出声。朱由检的眼神沉了半寸,没挪开,“他落水前七日,已中了西域奇毒,名七日醉。此毒无色无味,入水则醒,醒时便死。”
他把每个字都掰开了说,像把一根极细的金线从布里抽出来,不肯断,也不肯绕。
“它的法子,不在当时,而在时日。服下七日之内无异,心跳略慢,口干舌苦,像是熬了夜。第七日若遇水,水气入窍,催动毒性,心脉如被人从里头一把扯断,外象溺死,里头是崩裂。”
“尸上无毒斑,肝脾不黑,御医看去也是落水伤肺。”
他抬手,指尖在灯影里画了个极小的圈。
“药出伊犁道上的回回商,旧方从撒马儿罕传来。拌在蜜酿里,做成小丸,入口化,咽下不觉。回回医叫它醉,是说七日之后遇水,人如饮烈酒,眩而不省,身子自软。我们这边才叫它毒。”
他似乎怕两人当成江湖传闻,紧接着把链子一环一环摊开。
“我不下毒,我也不是御药房。可我知道它怎么进宫,谁手里过,去哪一间屋,哪一天用。”
“第一个手,是两淮盐路上的商牙,姓纳合鲁,回回种。他常带香药、氍毹、琥珀膏进江南,替织造太监进贡。”
“我在扬州的账上看过他三年的来往,他每年春秋两次入京,路条在锦衣卫手里压着,名字写得歪,他识字不多,自己不知道字错了。”
“第二个手,是南京织造旧匠的师兄,后来转做了香药铺的管事。他把回回药卖给了一位御前内侍的亲戚,做成安神膏的样子,名叫琥珀安神,不犯忌讳。那一批膏药,本该送进贵妃处,后来转了一转,去了内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