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半,陈默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进出租屋。楼道里那股经年不散的潮湿霉味混着隔壁老太煎药的苦涩气息,像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他连开灯的力气都挤不出来,摸索着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二手电脑椅里。黑暗里,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绿的光带。
胃袋一阵阵抽搐,发出空洞的鸣响。他这才想起,自己只在中午啃了个干硬的面包。冰箱……冰箱里应该还有点东西。他挣扎着起身,老旧冰箱门发出沉闷的呻吟,一股混杂着剩菜和冷藏室特有味道的冷气扑面而来。冷藏室空空荡荡,只有几颗孤零零的肉丸,躺在最下层保鲜盒的透明塑料盖上,冻得硬邦邦,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冰箱惨白灯光的照射下,泛着一种油腻而诡异的淡粉色光泽。
那是他一周前贪便宜,在某个名不见经传的电商平台惠万家买的特价肉丸。十块钱一大袋,足足两斤。买回来煮过一次,味道寡淡,肉质松散得像嚼木屑,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铁锈的腥气。他吃了几颗就倒了胃口,剩下的随手塞进冰箱深处,再没碰过。
饥饿像无数细小的爪子,挠得他心慌意乱。陈默叹了口气,认命地拿出那盒肉丸。塑料盖揭开,一股更浓的腥气直冲鼻腔。他皱着眉,捻起一颗冻得梆硬的肉丸,丢进锅里,加冷水,开火。水很快沸腾,那颗肉丸在翻滚的水花中沉浮,颜色渐渐由粉转灰,那股腥味非但没有被煮散,反而愈发浓郁,弥漫在狭小的厨房里。
他没什么厨艺,也懒得讲究,捞起那颗煮得有些发胀的肉丸,吹了吹,囫囵塞进嘴里。口感依旧糟糕,粉腻腻的,带着点说不出的韧劲,那股铁锈腥味直冲脑门。他强忍着恶心,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胃里总算有了点垫底的东西,不再那么火烧火燎。
草草洗漱完,他把自己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几乎是瞬间就被浓重的疲惫拖入了黑暗。
第二天醒来,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陈默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趿拉着拖鞋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路过冰箱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拉开了冷藏室的门。
目光下意识地扫向昨晚放肉丸的位置。
空的。
保鲜盒的透明塑料盖上干干净净,别说肉丸,连点油星都没有。
陈默愣了一下。昨晚……明明只煮了一颗。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保鲜盒里还剩七八颗的样子。难道记错了他弯下腰,把冷藏室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冷冻室也拉开看了,除了几袋冻得梆硬的速冻水饺和不知猴年马月的鸡胸肉,根本没有那袋廉价肉丸的影子。
奇了怪了……他嘀咕着,揉了揉眼睛,又仔细找了一遍。确实消失了。大概是昨晚饿昏头,记错了数量或者潜意识里觉得难吃,连盒子一起扔了他摇摇头,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抛在脑后,接了杯凉水灌下去,冰得他一个激灵。
日子在加班、通勤、对付廉价外卖中麻木地流逝。三天后的一个深夜,陈默再次被胃部的空虚感搅醒。他摸索着下床,习惯性地打开冰箱,想找点能填肚子的东西。
惨白的光线照亮冷藏室内部。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保鲜盒里,赫然躺着几颗圆滚滚的肉丸!和他记忆里消失的那些一模一样!淡粉色,裹着白霜,安静地躺在塑料盖子上。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头皮阵阵发麻。他猛地关上冰箱门,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清清楚楚记得,那盒肉丸消失了!他找遍了冰箱都没找到!
他靠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大口喘着气,试图说服自己。一定是记错了。肯定是上次没扔,或者……或者自己梦游了对,一定是压力太大,出现了记忆偏差。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拉开冰箱门。
肉丸还在。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无声的嘲弄。
陈默盯着它们,眼神复杂。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另一种更原始、更卑劣的情绪却在藤蔓的缝隙里滋生——一种捡到便宜般的窃喜。如果……如果这些肉丸真的能自己长出来呢那岂不是意味着……永远吃不完的免费食物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迅速在他被生存压力榨干的脑子里扎根疯长。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肉丸冰冷滑腻的表面,像碰到了什么不洁之物,又飞快地缩了回来。犹豫再三,饥饿和对免费的渴望最终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恐惧。他捻起一颗,丢进锅里。
水开了,肉丸在沸水中翻滚。这一次,他死死盯着那颗肉丸,仿佛要把它盯穿。依旧是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弥漫开来。他强忍着不适,把它捞出来,吹凉,闭着眼塞进嘴里。依旧是那糟糕透顶的口感和味道。但这一次,他硬是逼着自己咽了下去。
胃里有了东西,恐慌似乎也平息了一些。他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兴奋感,把保鲜盒里剩下的肉丸数了一遍——五颗。
第二天晚上,他几乎是怀着一种朝圣般的心情,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冰箱门。
冷藏室里,保鲜盒依旧放在原位。但这一次,盒子里的肉丸……变成了六颗。
多了一颗!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猛地松开,血液奔涌着冲向四肢百骸。不是错觉!不是记忆偏差!它们真的……在长回来!
他颤抖着手,拿出保鲜盒,凑到灯光下仔细看。六颗肉丸,大小均匀,颜色、质地,和他最初买回来的毫无二致。他拿起一颗,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生命力。
狂喜瞬间淹没了残存的恐惧。免费的!源源不断的!他再也不用为了一顿像样的饭而精打细算,再也不用忍受那些油腻难吃的外卖!至于那股腥味和糟糕的口感在免费和无限面前,算得了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保鲜盒放回原位,关上冰箱门,仿佛在守护一个天大的秘密。黑暗中,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扭曲。
从那天起,陈默的生活重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关注外卖平台的满减活动,不再计算超市打折的生鲜价格。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满怀期待地打开冰箱门,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检视神迹。
保鲜盒里的肉丸数量,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增加着。六颗、七颗、八颗……有时一夜之间会多出两颗,有时则只多一颗。但从未减少。那个印着惠万家logo的简陋塑料袋,早已被他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只有这个保鲜盒,成了肉丸们唯一的、不断自我填充的巢穴。
他开始变着花样处理这些肉丸。煮汤、油炸、裹上酱汁红烧……试图用各种调味料掩盖那股顽固的腥气。效果甚微,那股铁锈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无论怎样烹制,都会在咀嚼后顽固地弥漫在口腔和鼻腔里。但陈默不在乎。免费的,无限再生的,这就够了。他甚至开始觉得,那股腥气是神迹的一部分,是它区别于普通食物的独特标记。
他吃得心安理得,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优越感。看着同事们抱怨物价上涨,为点一份好点的外卖而肉疼时,他心底会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你们懂什么我有吃不完的肉!
冰箱里的肉丸,稳定地维持在十颗左右。似乎达到了某种平衡。陈默也习惯了这种喂养模式。每天消耗一两颗,第二天它们又会如约补满。他像一个拥有无限续杯特权的食客,沉浸在一种扭曲的满足感中。
直到那个周末的清晨。
前一晚他熬了个大夜赶项目,天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下。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嘶嘶声吵醒。那声音很轻,像是漏气,又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在缓慢流动,断断续续,却执着地钻进他的耳膜。
声音似乎来自厨房。
陈默烦躁地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像是有生命一般,总能找到缝隙钻进来。他低咒一声,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向厨房。
厨房里空无一人。水龙头关得紧紧的,没有漏水的迹象。他侧耳倾听,那嘶嘶声似乎又消失了。
妈的,幻听了吧……他嘟囔着,准备回去继续睡。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冰箱。
冰箱门紧闭着,但门下缝隙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停下脚步,弯下腰凑近去看。
只见冰箱门与下方柜体之间的那道狭小缝隙里,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渗出一种暗红色的、半透明的粘稠液体。那液体像是有生命一般,极其缓慢地向外蠕动、蔓延,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湿滑的痕迹。空气中,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正以惊人的浓度弥漫开来,几乎凝成实质。
嘶嘶……那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正是从这渗出的粘液里发出的!
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晚吃下去的肉丸仿佛在胃袋里疯狂蠕动起来!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橱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死死盯着那道还在缓慢扩大的暗红色湿痕,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这不是梦!冰箱里的东西……在往外渗!
他几乎是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拉开冰箱门。冷藏室的灯光亮起,惨白的光线下,保鲜盒里的肉丸静静地躺着,十颗,一颗不少。但仔细看去,那些肉丸的表面似乎比平时更加湿润、粘腻,泛着一层油亮的光泽。保鲜盒的底部,也积攒了一层薄薄的、同样暗红色的粘稠液体。
陈默颤抖着手,想要把保鲜盒拿出来。指尖刚碰到冰冷的塑料边缘,一股滑腻的触感传来,他触电般缩回手。那粘液……像是活物分泌的体液!
恐惧终于彻底压倒了贪婪。这东西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他冲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疯狂地冲洗着刚才碰到保鲜盒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痛。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的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不能再吃了!这鬼东西不能再碰了!
他冲回厨房,看着冰箱里那盒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肉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扔掉它!立刻!马上!
他强忍着恶心,找来几张厚厚的厨房纸巾,垫着手,飞快地将整个保鲜盒从冰箱里抽了出来。盒子底部粘着的暗红色粘液拉出长长的、令人作呕的丝线。他不敢细看,也顾不上处理地上的污迹,用最快的速度将保鲜盒塞进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里,紧紧扎好袋口。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感觉浑身虚脱。看着地上那道蜿蜒的暗红色湿痕,他找来拖把和消毒水,发了疯似的反复擦洗,直到瓷砖地面光可鉴人,再也闻不到一丝腥气,才稍稍松了口气。
垃圾袋被他放在了门外,准备明天一早带下楼扔掉。
这一晚,陈默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梦里全是蠕动的肉块和粘稠的血浆。冰箱门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梦境。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谁啊他哑着嗓子问,心有余悸。
是我!小陈!快开门!门外传来房东张阿姨尖利而焦急的声音。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披上衣服,打开门。
张阿姨肥胖的身体堵在门口,脸色极其难看,她指着楼道角落,声音都在发抖:你看看!你看看你门口放的什么东西!我的老天爷啊!恶心死人了!整栋楼都臭了!
陈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脑袋嗡的一声!
昨晚被他扎紧的黑色垃圾袋,此刻竟然破了一个大洞!洞口边缘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腐蚀、融化了一般,参差不齐。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从那个破洞里,正源源不断地涌出那种暗红色的、半透明的粘稠液体!液体已经流了一地,顺着楼道的地面蔓延开,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那气味比昨天在厨房里闻到的还要浓烈十倍!
而在那滩不断扩大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粘液中心,赫然躺着几颗熟悉的、沾满了粘液的淡粉色肉丸!它们浸泡在粘液里,表面似乎……比昨天更饱满了一些
这……这……陈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赶紧给我弄干净!立刻!马上!张阿姨捂着鼻子,嫌恶地后退几步,尖声叫道,不然你这个月房租别想要押金了!什么东西啊这是!生化武器吗!
陈默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恶心,冲回屋里拿出拖把、水桶和整瓶消毒液。他忍着强烈的呕吐欲,开始清理那摊恶心的粘液。粘液极其粘稠,拖把拖上去,像是陷进了胶水里,拉出长长的、藕断丝连的丝。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那股腥臭,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怪味。
清理过程中,他惊恐地发现,那几颗泡在粘液里的肉丸,似乎……在吸收周围的粘液它们的体积,好像比昨晚放进垃圾袋时,肉眼可见地增大了一圈!
这个发现让他毛骨悚然。他不敢再碰那些肉丸,用扫帚将它们连同粘液一起扫进簸箕,再倒进一个新的、更厚的垃圾袋里,里三层外三层地扎紧。这一次,他不敢再放在门口,直接拎着袋子冲下了楼,扔进了小区最远的那个垃圾集中点的大铁皮箱里。
回到楼上,他累得几乎虚脱,靠着门喘息。张阿姨还在门口,叉着腰,脸色铁青:小陈,你给我说清楚,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是……是坏了的肉丸子……陈默有气无力地解释,声音干涩,买多了,忘记吃了,放坏了……
放坏能坏成这样流一地血水张阿姨显然不信,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我可警告你,别在屋里搞什么歪门邪道!弄得乌烟瘴气,邻居们投诉起来,我可保不住你!
不会了,阿姨,真不会了!已经扔了!陈默连忙保证。
张阿姨又数落了几句,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默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冰凉。扔掉了。这次应该彻底扔掉了。他看着被自己反复擦洗、光洁如新的厨房地面和楼道,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那肉丸诡异的再生能力,还有那如同活物般渗出的粘液……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
他不敢再打开冰箱。冰箱里现在空空荡荡,但他总觉得,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过去了两天。冰箱里没有再出现肉丸。门口也没有再渗出那可怕的粘液。陈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也许……真的结束了那鬼东西被垃圾车运走,彻底处理掉了
这天傍晚,他下班回来,刚走到自己租住的三楼楼道口,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混合着廉价香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腐臭的味道。味道的来源,是隔壁301的门缝。
301住着一位独居的赵老太。脾气古怪,很少与人来往,整天门窗紧闭,屋子里总是飘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中药味。此刻,她家的门虚掩着一条缝,那股怪味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里涌出来。
陈默皱了皱眉,屏住呼吸,正准备快步走过。就在这时,301的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赵老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式碎花衬衫,稀疏的白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小髻。她的脸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蜡黄,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陈默,嘴角却向上咧开,露出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笑容。
小陈啊……下班啦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陈默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刚回来。赵奶奶,您……有事
赵老太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干巴巴的,毫无温度。她侧过身,让开门口:进来坐坐奶奶今天……煮了好东西……请你尝尝
那股混合着香水与腐臭的怪味扑面而来,陈默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他强忍着不适,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谢谢赵奶奶!我刚吃过,撑得很!下次,下次吧!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自己302的房门,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赵老太还站在门口,保持着那个僵硬的笑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而她让开的门缝里,陈默的视线无意中扫过她家客厅的地面——
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滚落着几颗圆滚滚的东西。
淡粉色。
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粘稠物。
是肉丸!
和他扔掉的那些,一模一样!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扭回头,用尽全身力气拧开房门,冲进去,砰地一声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赵老太……她怎么会有那种肉丸!她也买了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隔着薄薄的门板,他清晰地听到赵老太那干涩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幽幽地飘了进来:
好吃……真好吃啊……嘿嘿……吃不完……永远吃不完……
那声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陈默的耳膜。他双腿一软,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赵老太的肉丸!她也吃了!那诡异的再生……那渗出的粘液……她家里也有!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陈默。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扔掉的,可能根本不是源头!那个该死的惠万家平台,那个该死的特价肉丸!还有多少人买了还有多少人像他和赵老太一样,被这鬼东西缠上了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电脑前,手指颤抖着开机,打开浏览器,输入惠万家
肉丸。搜索结果跳出来,大部分是无关信息。他加了关键词特价、再生、异常。翻了好几页,终于在一个极其冷门的本地生活论坛角落,看到一个几天前发布的帖子。
标题是:【有人买过惠万家那个十块钱两斤的特价肉丸吗邪门了!】
发帖人ID是一串乱码。帖子内容很简单:
如题。贪便宜买了,吃了一次巨难吃,腥得要命,扔冰箱忘了。过了几天发现它自己变多了!以为见鬼了!昨天清理冰箱,连盒子一起扔了。结果刚才开门,发现门口垃圾袋破了,里面流出一滩红水,臭得要死!肉丸还在!还变大了!有没有人遇到同样情况这什么鬼东西!
下面只有零星几条回复。
楼主幻觉吧肉丸还能自己长
是不是冰箱坏了,串味了
十块钱两斤的肉丸你也敢买心真大!指不定什么烂肉做的!
同买了……没敢吃,闻着味不对直接扔了。楼主你一说……我有点慌……
陈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不止他一个!他立刻注册了一个账号,在那个帖子下面疯狂留言,把自己的遭遇详细写了出来,包括肉丸再生、渗出粘液、赵老太的异常,恳求遇到同样情况的人联系他。
留言发出去后,他死死盯着屏幕,不断刷新页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任何新回复。那个发帖的乱码ID也再没出现。帖子迅速沉了下去。
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瘫坐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怎么办报警警察会信吗说肉丸会自己长出来说邻居老太太可能被肉丸影响了他们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视线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那台沉默的冰箱上。
冰箱里现在空着。但那股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腥气,似乎从未散去。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钻进他的脑子——如果……如果源头在冰箱里呢是不是只要彻底清理冰箱,就能切断某种联系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冷藏室空空荡荡,惨白的灯光照亮了内壁。他拔掉电源插头,冰箱运行的嗡鸣声停止了。他找来抹布、洗洁精、消毒酒精,甚至一瓶强力去污剂。
他戴上橡胶手套,仿佛要面对的不是一台电器,而是一个危险的污染源。他先清理冷藏室,用沾满洗洁精的抹布,用力擦拭着每一寸内壁、每一个隔层、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之前放过保鲜盒的那个位置,他反复擦洗了十几遍,直到去污剂刺鼻的气味盖过了一切。
然后是冷冻室。他清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几袋速冻水饺,几块冻得硬邦邦的鸡胸肉,都扔进了垃圾袋。冷冻室内壁上结着厚厚的白霜。他等不及霜化掉,直接用铲子去刮。冰屑和霜花簌簌落下。他刮得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可能残留的痕迹彻底清除。
刮到冷冻室最里面、最底下的角落时,铲子尖端似乎碰到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陈默的动作猛地顿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头顶!
他颤抖着手,用铲子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冰霜。
霜层剥落,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那是一小团……淡粉色的、冻得半硬的……肉糜
不,不是肉糜。它更像是一小团被刻意塞进角落缝隙里的、尚未完全成型的……肉丸胚胎只有乒乓球大小,表面凹凸不平,裹着冰晶,但依稀能看出正在努力凝结成球体的趋势。
而在那团半凝固的肉糜表面,极其刺眼地,粘连着几根……稀疏的、卷曲的……白色毛发!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认得那种头发!是赵老太的!她总是挽着那个小髻,鬓角散落着几缕稀疏的白发!
呕——!
强烈的恶心和恐惧如同海啸般袭来!陈默再也忍不住,一把扯下橡胶手套,扑到水池边疯狂地呕吐起来!胃里翻江倒海,酸水和未消化的食物残渣喷涌而出,喉咙被灼烧得生疼。
他吐得昏天黑地,直到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酸水还在不断上涌。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拼命冲洗着脸,冰冷的水流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身体依旧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冰箱!这该死的冰箱!它根本不是什么储存工具!它是一个……培养皿!一个孕育那种恐怖肉丸的温床!赵老太的肉丸……那些白色的头发……就是从这里长出来的!
他猛地转身,看向那台被他清理了一半的冰箱,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憎恶。不行!必须彻底毁掉它!立刻!马上!
他冲进卧室,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许久不用的榔头。他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锤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一步步走向厨房,走向那台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箱。
就在他举起榔头,准备狠狠砸向冰箱门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如同闷雷般在他身后的房门上炸响!
陈默吓得浑身一哆嗦,榔头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心脏狂跳。
谁!他厉声喝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变调。
门外没有回答。
只有那沉重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的力量,震得薄薄的门板都在颤抖。
陈默屏住呼吸,慢慢挪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猫眼扭曲的视野里,堵在门外的,是一个极其高大壮硕的身影,几乎填满了整个画面。那人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裸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如同坚硬的岩石,上面布满了青黑色的纹身图案。是楼上401的那个健身教练!陈默记得他,姓王还是姓李来着平时在楼道里遇到,总是一副目中无人、生人勿近的样子,眼神凶狠。
此刻,这位王教练的脸色极其难看,是一种不正常的、病态的潮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神狂躁,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正用那只肌肉虬结的拳头,狠狠捶打着陈默的房门。
开门!302的!开门!王教练的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认识这个人,但几乎没有交集。他找自己干什么还这副要吃人的样子
你……你有什么事陈默隔着门板,声音发颤地问。
少废话!开门!王教练又是一拳砸在门上,力量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我问你!你是不是往我家门口扔垃圾了!
垃圾陈默一愣,随即想起自己昨天扔在楼道角落的那个破掉的垃圾袋。难道……粘液流到他家门口了
我……我没有乱扔垃圾……陈默试图解释。
放屁!王教练怒吼道,声音震得陈默耳膜嗡嗡作响,不是你还有谁!老子门口流了一滩红水!臭得要死!里面还有几个烂肉丸子!是不是你家的!说!
红水……肉丸子……陈默眼前一黑。完了!真的是自己扔的那个袋子!它破了,粘液流出来,竟然……流到了楼上王教练家门口
对……对不起!是我清理冰箱不小心……陈默连忙道歉,声音带着哭腔,我……我马上去帮你弄干净!
弄干净!王教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他妈知道那是什么鬼东西吗!啊!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变得极其粗重,像破旧的风箱。隔着门板,陈默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而狂躁的气息。
老子……老子只是好奇……沾到了一点那红水……王教练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变得有些含混不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渴望现在……现在老子饿!饿疯了!看什么都像吃的!你家里……你家里是不是还有那种肉丸子!给老子!快给老子!
最后几句话,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贪婪和失控!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沾到粘液饿疯了他猛地想起自己清理粘液时戴了手套,而王教练……他竟然直接接触了!
没有!我家里没有了!全扔了!陈默背死死抵着门板,大声喊道。
你撒谎!王教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紧接着,更加狂暴的撞击声响起!不再是拳头,而是用整个身体在撞门!
砰!砰!砰!
老旧的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皮簌簌脱落。锁舌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陈默脸色惨白如纸!他能感觉到门板在剧烈震动,随时可能被撞开!那个健身教练,沾了粘液之后,已经彻底疯了!变成了一头只想吃那种肉丸的怪物!
跑!必须跑!
他再也顾不上毁掉冰箱,也顾不上其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了厨房那扇对着后面小巷的窗户!那是唯一的生路!
他转身冲向厨房,手忙脚乱地拉开窗户插销。窗外是狭窄潮湿的后巷,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桶,离地面大概有三米多高。
身后的撞门声越来越猛烈,伴随着王教练野兽般的嘶吼和门锁即将崩裂的可怕声响!
陈默咬紧牙关,双手扒住窗框,闭上眼睛,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
身体腾空,失重的感觉瞬间袭来。下一秒,他重重地摔在巷子地面堆积的、散发着馊味的垃圾袋上。剧痛从脚踝和臀部传来,但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挣扎起身,一瘸一拐地朝着巷口有光亮的地方拼命跑去!
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是王教练那狂暴的、充满无尽饥饿的咆哮,如同地狱的丧钟,穿透墙壁,在阴暗的后巷中回荡!
陈默没命地狂奔,肺叶火烧火燎,脚踝的剧痛一阵阵袭来。他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只想离那栋公寓楼,离那个变成怪物的健身教练,离那该死的冰箱和肉丸越远越好!
他冲出小巷,汇入傍晚街道上熙攘的人流。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汽车喇叭声。这熟悉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喧嚣,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去哪里能去哪里家是肯定不能回了。那个王教练还在他家里发疯!赵老太也明显不对劲!整栋楼……甚至可能整个小区,都被那种诡异的肉丸污染了!
报警对!报警!他猛地停下脚步,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手指哆嗦着按下110,却在拨号键上方停住了。
怎么说说邻居吃了网购肉丸变成了撞门的怪物说冰箱里会长出带邻居头发的肉丸胚胎警察会信吗他们只会把他当成疯子关起来!或者,更糟,把他送回那个已经变成地狱的公寓楼!
一股巨大的绝望攫住了他。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安全之所。他失魂落魄地沿着街道游荡,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工业园区附近。这里人烟稀少,只有破败的厂房和丛生的杂草,在暮色中投下幢幢鬼影。
他实在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脚踝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他看到路边有一个半塌的、用石棉瓦和木板搭成的简陋窝棚,大概是流浪汉留下的。他再也支撑不住,拖着伤腿,钻了进去。
窝棚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尿臊混合的怪味,地上铺着些破烂的硬纸板。陈默蜷缩在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板墙,疲惫和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黑暗中,赵老太诡异的笑容、王教练狂暴的撞门声、冰箱里那团带着白发的肉糜……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疯狂闪现。
饥饿感再次袭来,像无数蚂蚁在啃噬他的胃壁。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窝棚角落里,似乎有半块发霉的面包。他看了一眼,胃里一阵翻腾,毫无食欲。此刻,他无比怀念起那难吃的肉丸来。至少……它能填饱肚子……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被自己吓到了,狠狠甩了甩头。
不!不能再想那个东西!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思考对策。明天……明天天亮后,必须想办法离开这座城市!走得越远越好!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惠万家,没有人吃过那种肉丸的地方!
在极度的疲惫和饥饿中,陈默的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入了不安的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的、湿漉漉的蠕动声将他惊醒。
嘶……嘶……
声音很近!就在身边!
陈默猛地睁开眼!窝棚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路灯光芒透进来的一丝微光。他惊恐地循声望去——
就在他蜷缩的腿边,那片肮脏的硬纸板上,赫然有一小滩暗红色的、半透明的粘稠液体!那液体正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蠕动着、扩张着。而在粘液的中心,一颗只有指头大小的、淡粉色的、尚未完全成型的肉丸,正在缓缓地、一涨一缩地搏动着!
它跟着他!这东西竟然跟着他出来了!从那个该死的公寓楼,跟到了这个荒郊野外的窝棚!
陈默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巨大的恐惧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手脚并用地从窝棚里爬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再次狂奔起来!脚踝的剧痛钻心刺骨,但他不敢停下!身后那粘液蠕动的嘶嘶声,如同毒蛇的吐信,紧紧追随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一头栽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冲入鼻腔。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点滴架。
医院
他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脚踝被包扎固定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旁边还有两位穿着警服的民警。
你醒了医生俯下身,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感觉怎么样你晕倒在东郊工业园附近,路人报警送来的。脚踝扭伤,轻微脑震荡,还有严重脱水和营养不良。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冒烟,发不出声音。
旁边的民警开口了,声音严肃:同志,我们是东郊派出所的。送你来的路人说,你晕倒前一直在喊‘肉丸’、‘怪物’、‘别过来’。我们检查了你身上,没有证件。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遇到了什么事
陈默看着民警严肃而疑惑的脸,又看了看医生关切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涌上心头。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挣扎着坐起来,语无伦次地开始讲述:警察同志!医生!救救我!那肉丸……冰箱里的肉丸……它会自己长出来!隔壁老太太吃了,头发长在肉丸上了!楼上的健身教练,沾了肉丸流出的红水,变成怪物了!撞我的门!要吃我!那东西……那东西跟着我!在窝棚里……它又长出来了!就在我旁边!粘糊糊的……还在动!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眼神涣散,声音尖锐刺耳。
医生和民警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医生轻轻按住陈默挥舞的手臂,语气温和但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别激动,冷静点,慢慢说。你受了伤,又极度疲惫,可能产生了幻觉……
不是幻觉!陈默猛地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是真的!你们去查!去查‘惠万家’!查那个特价肉丸!去查平安小区三号楼!301的赵老太!401的王教练!他们都不对劲!你们去啊!
民警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其中一个拿出记录本:你说平安小区三号楼301和401你住302叫什么名字
陈默!我叫陈默!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们快去!快去救救他们!也救救我!那东西跟着我!它还会长出来的!
民警在本子上记录着,然后合上本子,对医生说:病人情绪很不稳定,可能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或者……其他精神方面的问题。建议先做详细检查和观察。我们这边会去他提供的地址核实一下情况。
医生点点头:好的,我们会安排。
民警又转向陈默,语气严肃:陈默是吧你先安心在这里接受治疗。我们会去调查你说的情况。记住,保持冷静,配合医生。
看着民警转身离开的背影,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们的眼神……那分明是不信!他们把他当成疯子了!
别走!你们别走!我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啊!他绝望地喊着,但回应他的只有病房门关上的轻响和医生无奈的叹息。
他被留在了这间安静的病房里。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声音清晰得可怕。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却驱不散他心底的冰冷和绝望。
他们不信。没人会信。
他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被隔离在这里。而外面……天知道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赵老太、王教练……还有多少吃了肉丸的人那些渗出的粘液……那些在角落滋生的肉糜……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他猛地想起什么,惊恐地看向病房的角落,看向床底下,看向紧闭的卫生间门……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暗红色的粘液从那些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渗出来,带着一颗搏动着的、新生的肉丸……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陈默躺在病床上,身体因为药物的作用有些昏沉,但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被恐惧刺激得异常亢奋。他竖着耳朵,捕捉着病房外走廊的每一点动静。每一次脚步声靠近,他都紧张得心脏骤停,希望是警察带来调查结果,或者至少是医生来告诉他,那只是幻觉。
但脚步声总是来了又走,没有人在他的病房门口停留。他被遗忘了,或者说,被当成了一个需要冷静的精神不稳定者隔离了。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但这光明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让病房里未被照亮的地方显得更加幽深黑暗。
陈默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那些阴影里逡巡。墙角,柜子后面,卫生间的门下缝隙……他总觉得那里会渗出暗红色的粘液,会滚出淡粉色的肉丸。他甚至开始幻听,耳边似乎总萦绕着那种细微的、湿漉漉的嘶嘶声。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眼皮下的黑暗里,全是赵老太诡异的笑容,王教练狂暴的撞门,冰箱里那团带着白发的肉糜……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陈默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他死死盯着病房门。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戴着口罩和护士帽的年轻女护士探进头来。她的眼睛很大,但眼神有些飘忽,声音透过口罩传来,闷闷的:302床陈默量体温。
陈默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垮了下来。原来是护士。他配合地张开嘴。
护士拿着电子体温计走过来。就在她靠近床边,俯身要将体温计塞进陈默嘴里的瞬间,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闻到了!
一股极其淡薄、却无比熟悉的、混合着铁锈和腐败气息的腥气!从护士身上飘散出来!那味道……和肉丸的腥气一模一样!只是被消毒水的气味和护士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掩盖了大半!
陈默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护士的眼睛。那双眼睛……在口罩上方,眼神似乎有些呆滞,瞳孔深处……好像蒙着一层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灰白色薄膜
护士似乎毫无察觉,动作麻利地将体温计塞进他嘴里,然后站直身体,低头看着腕表计时。
陈默嘴里含着冰冷的体温计,一动不敢动,冷汗瞬间浸湿了病号服的后背。是她她也……吃了肉丸还是……接触了粘液这医院……难道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护士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腥气,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断舔舐着他的神经。
终于,护士拿出体温计看了看:36度8,正常。她记录了一下,转身就走,脚步似乎比来时快了一点。
门关上了。
陈默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喘着气,像一条离水的鱼。刚才那短暂的接触,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将他越缠越紧。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这个医院也不安全了!天知道还有多少人像这个护士一样!
他挣扎着坐起身,一把扯掉手上的输液针头。针眼处渗出一点血珠,他也顾不上。他忍着脚踝的剧痛,挪下床,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到病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护士站隐约传来一点说话声。那个量体温的护士不见了踪影。
机会!
陈默咬紧牙关,强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扶着墙,一步一步,尽可能轻地朝着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他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出去!
终于,他挪到了安全出口的楼梯间。推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带着灰尘味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他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开始一步一步往下挪。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着他粗重的喘息和单脚跳动的沉闷声响。
下到一楼,推开通往医院后院的防火门。外面是医院的后勤区域,停着一些车辆,远处是围墙。他看到了希望,更加拼命地朝着围墙方向挪去。
就在他快要接近围墙边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时,一阵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伴随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味,从杂物堆后面传了过来!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抽!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忍着剧痛,小心翼翼地挪到杂物堆旁边,借着几个废弃纸箱的掩护,探头望去——
杂物堆的阴影里,蹲着一个人!
是那个量体温的护士!
她背对着陈默,蹲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她的护士帽歪在一边,口罩被扯到了下巴上。她手里正捧着一大团……暗红色的、半凝固的、还在微微搏动的东西!那东西的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粘液,散发着浓郁的腥臭!
她正低着头,疯狂地啃噬着那团东西!发出吧唧吧唧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她的动作极其贪婪,像饿了几百年的野兽!粘稠的暗红色汁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落在她洁白的护士服前襟上,晕开一片片刺眼的污渍!
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声音。他惊恐地看着,那护士啃噬的速度极快,那团暗红色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手中变小。
就在这时,护士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她似乎……吃饱了或者,察觉到了什么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了头。
一张脸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她的脸颊上,沾满了暗红色的粘液和细碎的肉屑。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满足而诡异的笑容。但最让陈默魂飞魄散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血丝!而她的瞳孔……竟然变成了两颗……极其微小的、淡粉色的……肉丸的形状!那两颗微缩的肉丸状瞳孔,在布满血丝的眼白中央,正死死地、毫无生气地……盯着陈默藏身的方向!
嗬……
护士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吸气声。她沾满粘液的手,缓缓抬起,指向陈默的位置。那两颗肉丸状的瞳孔,在血丝密布的眼眶里,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他再也顾不上脚踝的剧痛,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围墙的方向,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身后,传来护士嘶哑而兴奋的尖叫声,以及踉跄追来的脚步声!
饿……好饿……给我……
陈默扑到围墙边。围墙不算太高,但以他扭伤的脚踝,翻过去极其困难。他看到了墙角堆放的几个废弃轮胎。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踩着轮胎,忍着剧痛,拼命向上攀爬!粗糙的墙面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衣服。
别跑……吃的……护士的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陈默终于攀上了墙头!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护士已经冲到了墙下,正仰着头,脸上带着疯狂的笑容,沾满粘液的手向上抓挠着,那两颗肉丸状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陈默不敢再看,闭上眼睛,朝着围墙外未知的黑暗,纵身跳了下去!
身体重重摔在围墙外的草地上,一阵剧痛袭来,他几乎昏厥。但他不敢停留,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城市边缘更深沉的夜色里。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肺叶像要炸开,脚踝的疼痛让他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他躲进一个桥洞下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水泥桥墩,大口喘着粗气,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医院……医院里也沦陷了。那个护士……她的眼睛……陈默想起她最后看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纯粹的、对食物的渴望!她把他当成了食物!
他蜷缩在桥洞的阴影里,如同惊弓之鸟。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车流声隐隐传来,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被一种无形的、恐怖的瘟疫包围了。哪里是安全的哪里没有那种肉丸没有那些被感染的人
饥饿感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胃袋疯狂地抽搐着,发出空洞的鸣响,伴随着一阵阵灼烧般的绞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着了火。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吃东西没喝水了。
桥洞外,马路对面,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面包、饭团、矿泉水……那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东西,此刻对陈默来说,无异于天堂的盛宴。
他死死盯着那家便利店,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需要食物!需要水!否则不用等怪物找上门,他自己就会先饿死渴死!
但是……那里安全吗店员会不会也……他想起医院里那个护士诡异的眼睛,不寒而栗。
饥饿和干渴最终战胜了恐惧。他观察了很久,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的男店员,正靠在收银台后面低头玩手机,看起来一切正常。他咬了咬牙,拖着伤腿,低着头,尽可能快地穿过马路,推开便利店的门。
欢迎光临。店员头也没抬,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陈默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他不敢看店员的脸,低着头,快步走到货架前,抓起一个最便宜的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然后迅速走到收银台。
一共十一块五。店员终于抬起头,扫了一眼商品,语气平淡。
陈默从口袋里摸出仅剩的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数了数,递过去。就在店员伸手接钱的瞬间,陈默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的手背——
那店员的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有一小块皮肤……颜色不太对劲!
那不是正常的肤色,而是一种……淡淡的、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的……粉红色而且那块皮肤看起来异常光滑,甚至……有点半透明像覆盖了一层新生的、极其柔嫩的……肉膜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店员的脸。店员看起来二十出头,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表情有些不耐烦。似乎……没什么异常
但陈默不敢赌!他几乎是抢过店员递来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面包和水),转身就往外冲!
喂!找你的钱!店员在后面喊。
陈默充耳不闻,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便利店,头也不回地再次冲进马路对面的桥洞阴影里。他背靠着冰冷的桥墩,心脏狂跳,冷汗涔涔。他死死盯着便利店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店员并没有追出来,只是站在门口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就回去了。
陈默松了口气,但心头的阴影却更重了。那个手背……那块粉红色的皮肤……是巧合还是……又一个早期感染的迹象
他不敢再想。饥饿感已经让他头晕眼花。他颤抖着手,撕开面包的包装袋,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干硬的面包屑噎得他直翻白眼,他连忙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大口。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和噎塞感。他靠着桥墩,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喝着水,感受着食物带来的微弱暖意。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吃到像样的东西。
吃完东西,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他实在太累了,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在桥洞冰冷的阴影里,他抱着膝盖,意识渐渐模糊,最终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一个接一个。他梦到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巨大的冰箱,墙壁上渗出暗红色的粘液,无数颗肉丸在街道上滚动,长出邻居、路人、甚至他自己的脸……它们都在喊着同一个字:饿……
他被一阵极其嘈杂的声音惊醒。
不是梦里的声音,是真实的声音!来自桥洞外面!
陈默猛地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了。桥洞外,马路上,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尖锐刺耳,中间还夹杂着引擎的咆哮、金属碰撞的巨响、以及……无数人惊恐的尖叫和哭喊声!
出事了!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挣扎着爬到桥洞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马路上一片混乱!彻底瘫痪了!车辆横七竖八地撞在一起,有的冒着黑烟,有的侧翻在地。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车流和废墟间奔逃、尖叫!
而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源头……
陈默看到了!
他看到一个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将西装撑得爆裂开,裸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恶心的、半透明的粉红色,下面似乎有无数肉瘤在滚动!他扑倒了一个女人,疯狂地撕咬着!
他看到路边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动作僵硬地扑向一个自动售货机,用头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饿!吃的!给我吃的!
他看到一辆公交车的车窗被砸碎,里面的人正在互相撕打、啃噬!暗红色的液体喷溅在车窗上!
更远处,街道的尽头,似乎有浓烟升起,火光隐现。警笛声由远及近,但很快就被更混乱的噪音淹没。
整座城市……如同他噩梦中一样……正在陷入疯狂和崩溃!
陈默浑身冰冷,手脚麻木。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那种肉丸的污染……那种源自冰箱的恐怖瘟疫……已经彻底爆发了!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医院、便利店……现在是大街!没有人能幸免!
饿……
好饿啊……
吃的……给我吃的……
无数个嘶哑、疯狂、充满无尽饥饿的声音,从混乱的街道上汇聚起来,如同地狱的合唱,钻进陈默的耳朵,狠狠撞击着他的灵魂!
他连滚带爬地缩回桥洞最深处,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墙,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
完了。全完了。
这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冰箱。而他和所有幸存者,不过是里面等待被消耗的……肉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