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突然能听见全家人的心声。
表面嫌弃我的奶奶,心里正在复盘我的高考错题。
骂我废物的叔叔,默默给我账户转了十万块钱。
直到家族宴会上,影后姑妈当众嘲笑我妈是佣人。
奶奶突然摔碎酒杯:当年我拿奥斯卡时,你还在跑龙套呢。
全家人瞳孔地震——原来奶奶……
1
我重生了,加班七十二小时猝死的。
眼睛一闭一睁,没看见牛头马面,看见了我妈哭肿的眼。
雅雅,你终于醒了!吓死妈了!她扑上来,体温真实,带着洗衣液的干净味道。
我懵了,看着年轻了二十岁的妈,还有这间破旧却熟悉的老屋。
墙上挂着撕剩一半的日历,2008年6月10日。
我高考完第二天。
记忆像开了闸的洪水,轰隆一下冲进脑子里。
就是这天晚上,我因为高考失利被奶奶和叔叔数落得一无是处,摔门跑了出去,在外面哭了半夜,回来就发高烧,浑浑噩噩病了好几天。
……
所以……我没加班猝死我回来了
醒了就没事了我看是装的。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砸过来。
我扭头,看见我奶奶张素芬女士端着个搪瓷杯站在门口,穿着她那身洗得发白的藏蓝色旧褂子,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惯常那种严肃到近乎刻板的表情。
考成那样还有脸哭,还有脸生病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她哼了一声,抿了口茶水。
这话,这语气,跟我记忆里一模一样。刻薄,不近人情。
我心里猛地一抽,委屈混着前世积压的疲惫轰地涌上来,鼻子发酸。
【烧退了吗额头看着还有点红。昨晚就不该让她跑出去,吹了风。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奶奶。
她的嘴闭得紧紧的,正冷着脸吹茶杯里的热气。
可那声音…真真切切是从她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我能……听见她的心声
妈,雅雅刚醒,您少说两句……我妈小声劝着,给我掖了掖被角。
少说两句她物理最后一大题明明会做,步骤都写对了,最后代错个数字!十二分全扣!脑子呢!奶奶嗓门提了起来,手指头恨不得戳到我脑门上。
【受力分析明明是对的,公式也没错,怎么就写成q=3了明明是2!粗心!粗心大意!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这要是我当年带的学生,我非得……】
嗡——
我脑子彻底乱了。
看着她一张一合骂我粗心大意的嘴,再听着她心里精准复盘我错题甚至懊恼没能亲自教训我的抓狂。
这剧烈的反差让我张着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重生……附赠读心术
还是专门读我奶奶心声的术
2
行了,妈,跟个孩子置什么气。我叔叔陈建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趿拉着拖鞋走进来,胖胖的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拎着条活鱼,雅雅考完就考完了,大不了明年再复读一年嘛。雅雅,看叔给你买什么了,晚上给你炖鱼汤补补!
他是我爸的弟弟,我爸去世早,他算是家里最出息的男人,开了个小公司,平时最爱摆阔,也最爱说风凉话。
就她那样还复读浪费钱!早点出去打工,给你哥攒点娶媳妇的本钱是正经!奶奶立刻调转枪口。
叔叔嘿嘿笑,把鱼递给我妈:嫂子,麻烦收拾一下。
【账户里还剩十五万三千,挪十万给雅雅存着吧。女孩子家,手里有点钱才不慌。复读也好,做点小买卖也行……总不能真让我哥这一支断了香火。】
我:……
我看着叔叔那看似憨厚实则精明的胖脸,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不仅能听见奶奶的心声,我还能听见叔叔的!
他嘴上让我去打工,心里却默默给我转了十万块!
我妈低着头拎着鱼出去了。
奶奶又骂了我几句不争气,也背着手跟着出去了,大概是去监督我妈做鱼,别浪费了材料。
叔叔凑过来,拍拍我脑袋:别瞎想了,好好歇着。天塌不下来,有叔呢。
【得找个由头把钱给她,直接给嫂子,妈肯定要骂。就说……就说公司分红】
我僵硬地点点头,看着他晃悠出去,世界观正在疯狂重组。
这到底是个什么神奇的重生
我家这群人……怎么全都表里不一到这种地步
3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在家养病(并且适应我的新技能),默默观察着家里的每一个人。
我发现,我妈心里念叨的全是我身体怎么样,今天想给我做什么吃的。
我发现,我那个还在上初中的堂弟,表面上酷得一批,心里其实在疯狂吐槽学校老师和他暗恋的班花。
而我奶奶张素芬女士,成了我重点观察对象。
她嘴上从来没一句好话。
我多吃半碗饭,她:饿死鬼投胎姑娘家家的吃那么多,胖成猪好看
心里:【嗯,能吃了是好事,病好了。明天再去买点排骨炖汤。】
我坐在院子里对着高考答案估分,脸色发白。她路过,瞥一眼:现在知道难受了早干嘛去了
心里:【啧,数学选择题居然错了两个不该啊!语文作文跑题了完了完了,这总分一下得拉下来二十多分。一本悬了……要不要去找找老张他儿子好像在教育局……】
我帮我妈洗碗,不小心摔了一个。
她箭步冲过来,嗓门震天:毛手毛脚!败家!你知道现在碗多少钱一个吗
心里:【没划到手吧碎片溅没溅到腿上吓着没有脸色怎么白了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慢点吧!】
我:……
奶奶,您这内心戏比您表面上丰富了一百倍啊!
而且,您一位农村老太太,心里念叨什么教育局、老张这种关系户用词,是不是有点过于时尚了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一次,是我夜里起来上厕所,听见她房里传来极轻微的、压抑的哼唱声,调子古怪,听着像某种……外语老歌
我凑近门缝,看见她背对着门,坐在旧缝纫机前,就着昏黄的灯光,手里……摩挲着一件东西。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只觉那东西闪着一点微弱的、丝绸般的光泽。
她哼唱的调子停了,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遥远的落寞。
【三十年了……格洛丽亚……】
格洛丽亚
这又是什么
我一个激灵,轻手轻脚地溜回房间。
心里那点疑惑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这奶奶,绝对有秘密。
4
没过两天,我姑妈陈丽娟回来了。
她是我们老陈家最大的骄傲,真正意义上的出息。
据说在南方的大城市拍戏,是个挺有名的演员,每次回来都光鲜亮丽,大包小包,搞得跟皇后省亲似的。
奶奶每次都会提前几天就开始打扫卫生,把她那间最好的朝阳屋子收拾出来,嘴里还会念叨:你姑妈爱干净,你们手脚都利索点,别招她烦。
但这次,我清晰地听见她心里的不耐烦:【又回来了。戏拍完了还是又没钱了真能折腾。】
姑妈到家那天,果然排场十足。
墨镜,连衣裙,小高跟,手里挎着个亮闪闪的小包。一进门就香气扑鼻。
妈!我回来了!哎呦,这路上累死我了!她摘下墨镜,露出保养得宜的脸,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掠过我和我妈,没什么停留,最后落在奶奶身上,带着点挑剔,妈,你这身衣服穿多少年了,不是给你打了钱让你买新的吗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奶奶接过她手里几个看起来就不便宜的袋子,没什么表情:庄稼人,穿那么好干嘛。碍不着吃碍不着喝。
【又买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裙子短成那样,像什么话!口红涂得跟吃了死孩子一样!】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雅雅也在家啊姑妈像是才看见我,假笑了一下,听说高考考砸了我说什么来着,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找个好人家。像我们圈子里,多少老板就喜欢年轻漂亮有文化的女大学生……
她话没说完,但我听见了她心里恶意的补充:【嫁过去当个花瓶摆着呗,反正脑子笨考不上大学,也就那张脸还能看看了。】
我气得手抖。
丽娟!我妈端着水果出来,脸色不太好看,雅雅还小,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嫂子,我这可是为雅雅好。姑妈撇撇嘴,拿起一个苹果挑剔地看着,这苹果品相不行啊,妈你怎么尽买这种处理货我在家这几天可不能吃这个。
【乡下地方就是乡下地方,什么都买不着。赶紧应付两天走人。】
奶奶把她的行李放进屋,出来冷不丁说:矫情。爱吃不吃。
姑妈被噎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一向对她还算客气的母亲会这么直接。
她脸色变了下,没再说话,心里却在疯狂输出:【老不死的老抠门!就知道省省省!一点生活品质都不讲!活该穷一辈子!】
我默默听着,拳头硬了。
5
这场家宴,是姑妈回来的第二天晚上。
说是家宴,其实就是比平时多做了几个菜。
叔叔一家也来了,小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姑妈显然是席间的中心,她翘着兰花指,说着她在剧组的风光事儿,哪个导演夸她有灵气,哪个投资人想请她吃饭,又和哪个明星成了闺蜜……
叔叔听得两眼放光,频频敬酒:姐,还是你厉害!咱们老陈家就指望你光宗耀祖了!
奶奶一直没怎么说话,沉默地吃着饭,偶尔给我夹一筷子离我远的菜。
【吹,继续吹。副导演吃饭是想潜规则你吧还闺蜜,抢人家角色抢出仇来了当我不知道】
我低头扒饭,努力控制表情。
饭吃到最后,姑妈大概是吹嘘累了,也可能是酒喝多了,目光落在我妈身上。
我妈正起身给大家盛汤,忙活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坐下吃。
姑妈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全桌人听见:要我说啊,嫂子,你这辈子也就是个伺候人的命。以前伺候我哥,现在伺候这一大家子。不过也挺好,适合你。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
6
我妈盛汤的手僵在半空,脸一下子涨红了,嘴唇哆嗦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叔叔尴尬地打圆场:姐,你喝多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姑妈柳眉一挑,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恶意,本来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能嫁进我们陈家已经是烧高香了。要不是我哥走得早,她能过上现在这日子不就是个高级保姆么!
【穷酸样,看着就碍眼。生的女儿也没用,考个大学都考不上。一家子累赘!】
我猛地站起来,气血直冲头顶:姑妈!请你放尊重一点!
哟,还敢顶嘴了姑妈轻蔑地扫我一眼,我说错了吗你妈不是佣人你看看这一桌子菜,不是她做的是谁做的你身上穿的衣服,不是她洗的是谁洗的天生的劳碌命,贱骨头……
啪!
一声极其清脆的碎裂声,猛地打断了她恶毒的言语。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是我奶奶。
她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黄澄澄的啤酒液溅了一地。
她慢慢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几乎不认识我奶奶了。
她脸上惯常的那种严肃、刻板,甚至偶尔流露出的不耐烦,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威严。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直直射向我姑妈。
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听见我叔叔心里在尖叫:【卧槽!妈怎么了!这眼神好吓人!】
我听见我堂弟心里在嚎叫:【奶奶好像变了一个人!奥特曼变身!】
我姑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她母亲从未有过的眼神震慑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妈……你、你干嘛……
奶奶没理她,缓缓站起身。
她甚至很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的优雅。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冰冷和嘲讽,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陈丽娟。
她直呼其名。
在我面前谈演技谈身份
一九六八年,我拿奥斯卡最佳女配角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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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把我姑妈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你还没出生呢
……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奥斯卡
最佳女配角
我奶奶
张素芬
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骂我摔碎一个碗是败家的农村老太太
我姑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叔叔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张着嘴。
我妈捂着嘴,眼里的震惊都快溢出来了。
堂弟手里的鸡腿啪嗒一下掉进碗里。
而我……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回荡:
【格洛丽亚!格洛丽亚!奥斯卡!原来那是她的英文名!原来那晚她摩挲的是……是小金人!】
奶奶(或者说,格洛丽亚)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全家人石化的表情,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只有我听见了她心里那一声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清净了三十年……到底还是没藏住。】
她瞥了一眼满地狼藉的酒杯碎片,像是嫌弃,又像是自嘲。
愣着干什么
她恢复了一点平日里那副不耐烦的腔调,但声音里却带着谁都无法忽视的、冰冷的余威。
收拾了。
看着就烦。
整个堂屋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7
奥斯卡最佳女配角一九六八年
这几个词像烧红了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滋滋作响。
我姑妈陈丽娟的脸,从煞白转到通红,又变得铁青。她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表情扭曲得厉害。
妈……你、你胡说什么呢她声音尖得刺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音,你是不是气糊涂了还是发烧了奥斯卡你怎么可能……你一辈子都没出过这省城!你……
【疯了!绝对是疯了!老糊涂了!为了下我面子这种弥天大谎都敢撒!】
她心里的惊骇恐惧几乎要喷出来。
我叔叔陈建国猛地喘过一口气,像是差点被憋死,他看看奶奶,又看看姑妈,胖脸上肌肉抽搐。
妈……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国际玩笑啊这是……他干笑着,试图缓和气氛,手却抖得厉害,去够桌上的烟盒,没够着。
【奥斯卡!我妈!张素芬!那个省吃俭用一分钱掰两半花、为三毛钱菜价能跟小贩吵半天的我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可……可她刚才那样子……吓死个人了……】
堂弟陈浩嘴巴张得能塞进整个鸡蛋,眼神发直,看看奶奶,又偷偷瞄我,用眼神疯狂询问:姐!啥情况啊!奶奶是隐藏BOSS!
我妈手里的抹布掉在了桌上,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奶奶的背影,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和巨大的震撼。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想确认什么,却又不敢发出声音。
【婆婆她……她刚才说……拿奖的时候……丽娟在求跑龙套角色一九六八年那会儿……建国才刚出生没多久啊……婆婆她……她不是一直在村里吗】
混乱,震惊,难以置信。
8
整个屋子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而风暴中心的奶奶,却像是只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她甚至没再看任何人,包括被她一句话炸得魂飞魄散的姑妈。
她弯腰,不是去捡那些碎片,而是拿起靠在墙角的笤帚和簸箕,动作甚至算得上麻利,开始清扫那摊玻璃碴子和酒液。
瓷片摩擦地面的细小声音,在这种极致的安静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刮擦着每个人的耳膜。
一下,又一下。
在提醒着所有人,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扫得很仔细,连溅到桌腿边的一点碎渣都没放过。
【三十年了,手脚都没以前利索了。放以前,这种杯子,我一根手指头都不会让它碎。】
她心里飘过一句嫌弃。
我:……
姑妈终于从那种极致的震惊和羞辱中缓过一口气,她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要尖叫,又像是要咆哮。
但奶奶恰好在此时直起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就那么一眼。
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有点像是……无聊
姑妈那口气猛地卡在喉咙里,发出一个古怪的、被掐断了的抽气声。
她脸上的血色再次褪去,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气势给压了回去。
【她看我了!她刚才看我了!就是这种眼神!当年那个好莱坞导演试镜的时候看失败者的眼神!一模一样!怎么会!她怎么会!】
姑妈心里已经彻底乱了套,恐惧压倒了愤怒。
奶奶把簸箕里的碎片倒进墙角的垃圾桶,把笤帚归位,然后走到脸盆架旁,就着盆里的清水,慢条斯理地洗了洗手,用毛巾擦干。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节奏感,和这间破旧的屋子、和她身上那件旧褂子格格不入。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走回饭桌旁。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油腻腻地凝在一起,看起来毫无食欲。
没人动筷子,也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目光跟着她移动。
她看了看桌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凉了。腥气。火候过了。白瞎了这条鱼。】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我妈身上。
9
我妈触电般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站直了。
桂花。奶奶叫了我妈的名字,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甚至比平时还缓和一点,但听着却更让人心惊胆战,把菜撤下去吧,热热再吃。凉了伤胃。
哎……哎!好!妈!我妈如梦初醒,连声应着,手脚慌乱地开始收拾碗碟,盘子磕碰得叮当响。
奶奶又看向我叔叔:建国。
叔叔猛地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妈!您吩咐!
去村口老刘家铺子,买几个新杯子回来。奶奶语气平淡,要厚实的,玻璃的,经摔。
啊……哦!好!马上就去!叔叔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站起来,踉跄着就往外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奥斯卡……杯子……厚实的……我妈是奥斯卡影后……让我去买杯子……】他心里的弹幕已经疯了。
浩子。奶奶看向堂弟。
堂弟猛地坐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比上课还规矩:奶奶!
作业写完了吗
写、写完了!
拿来我检查。
堂弟:!!!
【奶奶要检查作业!奶奶以前只问考多少分从不看作业的啊!而且奶奶认得全上面的字吗!不对!她是奥斯卡得主!她可能认得英文!】他连滚带爬地冲回房间拿作业本。
最后,奶奶的目光终于,落回到了姑妈陈丽娟身上。
姑妈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
奶奶看着她,看了几秒钟,没什么表情。
丽娟。
……姑妈喉咙动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你带来的那些东西,奶奶朝她房间扬了扬下巴,太扎眼,收收好。家里地方小,磕了碰了,没地方修。
【显摆给谁看。演技烂得没眼看,排场倒学了个十成十。】
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辱和恐惧交织着,让她整个人都在细微地发抖。
她死死咬着牙,没说话,也没动。
奶奶也不催她,转身走向厨房,似乎是要去帮我妈热菜。
经过我身边时,她脚步停了一下,也没看我,只是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说了一句。
愣着干什么盛饭。
【吓傻了没出息。这点阵仗都经不住。】
我:!!!
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电饭煲。
10
我的亲奶奶哎!您管这叫这点阵仗!您差点把您亲女儿、我亲姑妈吓尿裤子!您差点把我叔叔吓出心脏病!您颠覆了您孙子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
您一句话把我家房顶都快掀了!
您现在让我去盛饭!
我心里翻江倒海,手上却乖乖地拿起饭勺。
直到我捧着那一碗温热的米饭,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奶奶打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我妈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递盘子,而奶奶动作熟练地颠勺,热油爆香蒜末的刺啦声响起……
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一个疑似奥斯卡得主……正在我家不到五平米的简陋厨房里……给我热菜。
而我那号称是著名演员的姑妈,还脸色惨白地僵坐在堂屋的饭桌旁,魂飞天外。
这世界,真的太疯狂了。
锅里的菜热好了,香气重新弥漫开来。
奶奶关了火,把菜盛进盘子,递给我妈:端出去吧。
她洗了锅,又准备热下一个。
11
一切如常。
仿佛刚才那个扔下核弹、炸得全家魂飞魄散的人,不是她。
但我看见,在她转身拿调味瓶的瞬间,她的背脊似乎微微垮下去一丝极细微的弧度,那是一种深埋于骨子里的、无法与人言的疲惫。
【清静日子……到头了。】
我听见她心里,那一声悠长而寂寥的叹息。
我捧着那碗饭,站在原地。
堂屋里,我妈小心翼翼摆放盘子的声音,院子里叔叔狂奔回来的脚步声,隔壁房间堂弟翻找作业本的哗啦声,以及厨房里油锅再次响起的刺啦声……
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
饭是没法好好吃了。
桌上的菜热过一遍,冒着虚浮的热气,但没人再有胃口动筷子。
我妈坐立不安,眼神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叔叔呼哧带喘地跑回来,怀里抱着好几个印着老刘杂货红字的厚玻璃杯,小心翼翼放在桌角,声音都不敢大一点,然后蹭着椅子边坐下,胖大的身躯努力缩成一团。
堂弟双手捧着他的数学作业本,恭恭敬敬地放到奶奶手边,站得笔直,像等待检阅的新兵。
奶奶没看那作业本,也没看任何人。她拿起一个新杯子,倒了半杯温水,慢悠悠地喝着。
堂屋里静得可怕,只有她偶尔吞咽时,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声响。
我姑妈陈丽娟还僵在原地,脸色灰败,眼神发直,像是被抽走了魂。她精心打理的头发丝都透着一股颓败气。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奥斯卡……她怎么会知道格洛丽亚·张那是影史传奇!息影都快三十年了……资料少得可怜……妈她一个农村老太太……】
她心里的惊涛骇浪还没平息,甚至开始试图从专业角度寻找漏洞,来自我说服。
奶奶放下水杯,杯子底碰在桌面上,发出哒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是一哆嗦,齐刷刷看向她。
12
她终于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那本皱巴巴的数学练习册上。
平面几何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堂弟一个激灵:是!是!奶奶!初二下学期,第七章!
奶奶没应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翻开了作业本。
那双手,喂过猪鸡,搓过玉米,洗过一家老小的衣服,缝补过无数破洞,和过粗糙的面团,抡过锄头。
现在,它捏着一支堂弟掉在地上的铅笔头,在一道证明题旁边,打了个小小的叉。
辅助线做错了。她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得像在说白菜多少钱一斤,连接AC和BD,交于O点,利用等积变形,证明三角形AOE和COF全等。
堂弟:
他懵逼地凑过去看,眼睛越瞪越大。
叔叔抻着脖子偷瞄,倒吸一口凉气。
【我妈……她……她真的会!】
姑妈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看过去,眼神里是全然的匪夷所思。
奶奶没理会周围的反应,铅笔头又点向另一道函数图像题。
单调递增区间求错了。导一下。
堂弟声音都变调了:导、导一下奶奶,我们还没学导数……
没学奶奶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么简单的东西还需要专门学,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那就数形结合,看图像斜率。这总学过吧
堂弟:……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摩擦。
奶奶似乎懒得再解释,铅笔在纸上点了点:画图,看X大于2那一段,是不是一直往上走
堂弟颤抖着手拿起尺子,比划了一下,然后猛地抬头,看奶奶的眼神像看上帝:真、真的是!奶奶!您太神了!
【奶奶是隐藏的数学大佬!奥斯卡得主还附带这种技能的吗!】
叔叔张着嘴,手里的烟忘了点。
我妈也忘了紧张,呆呆地看着。
我姑妈脸上的血色彻底没了。
她可以怀疑她妈吹牛,可以怀疑那是某种她不知道的陈年旧事带来的信息差,但眼前这实打实的、碾压初中数学的解题能力……这根本不是一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老太太该有的!
奶奶已经把作业本推了回去,语气依旧平淡:基础不牢。多做点题。
她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只蚊子。
13
然后,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回到了我姑妈身上。
姑妈全身的肌肉瞬间再度绷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桌子里。
丽娟。
奶奶的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刺破姑妈强撑起来的表象。
你去年拍的那部《深宫谋》,奶奶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懿妃死前那场戏,你是怎么想的
姑妈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深宫谋》是她最近一部有点水花的戏,她在里面演女三号,一个反派妃子。懿妃死前那场独角戏,是她自己跟导演争取加了台词和特写的,通稿发了不少,吹什么演技高光时刻、层次感丰富。
【她怎么知道!她连智能机都不会用!她怎么看得到那部剧!】
奶奶没理会她的震惊,继续慢悠悠地说,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姑妈的神经上。
披头散发,嚎得倒是卖力。奶奶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弃,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血口喷人你演的是被赐毒酒的妃子,不是街边骂架的泼妇。
姑妈的脸唰地一下,由白转青,又涨得通红。
内心呢不甘有吗悔恨有吗对皇帝的怨,对家族的爱恨交织,对命运的不忿,对死亡的恐惧奶奶的声音冷了下去,你除了会瞪眼嘶吼,还会什么
一段垮掉的情绪垃圾。奶奶最后下了结论,语气轻蔑得像点评一盘馊了的菜。
你胡说!姑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理智彻底崩断,你懂什么表演!你一辈子就在这穷山沟里!你根本没看过我的戏!你凭什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奶奶看着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15
然后,奶奶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肩膀稍稍打开,下巴微收,眼神在一瞬间变了。
她还是穿着那件旧褂子,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
可就在那一瞬间,她身上那股操劳一生的农妇气质陡然褪去,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矜贵、怨毒、绝望和不甘,如同鬼魅附体,无声无息地笼罩了她!
她没有嘶吼,没有瞪眼,甚至没有什么大的表情。
只是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虚无处,仿佛那里站着索命的太监和冰冷的白绫。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极其细微,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悲哀和恐惧扼住了喉咙。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开来,是毕生的执念,是求而不得的爱,是滔天的恨意,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在抓住最后一点虚无的暖意,又无力地松开。
整个过程,不过五六秒。
她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整个堂屋,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
我妈捂住了嘴,眼里满是惊恐,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垂死的妃子。
叔叔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
堂弟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往后缩。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脏怦怦直跳。
而我姑妈陈丽娟,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看着奶奶
【……戏……是戏骨……碾压……云泥之别……】
她心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信仰的崩塌。
奶奶缓缓收回了那种状态,又变回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农村老太太。
她拿起水杯,喝完了最后一口水,站起身。
收拾了吧。
她丢下这句话,没再看任何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回了自己那间朝阳的屋子,关上了门。
留下堂屋里一群魂不守舍的人,和一桌彻底凉透了的饭菜。
以及我姑妈陈丽娟。
她还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风干的雕塑。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极其缓慢地、机械地转过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她嘴唇哆嗦了半天,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喃喃自语:
……你……你到底是谁……
那扇房门轻轻合上,咔哒一声轻响,像按下了某个开关。
堂屋里凝固的空气稍微流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重得压人胸口。
16
我妈最先反应过来,手脚发软地开始收拾碗碟,盘子磕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还僵在那里的姑妈。
叔叔猛地喘出一大口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去捡掉在地上的烟,手指抖得厉害,捡了几次都没捡起来。
堂弟保持着双手奉上作业本的姿势,眼神发直,盯着那扇门,小声跟我嘀咕:姐……奶奶她……刚才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我没理他。
我的耳朵里,正努力捕捉着门板后面的动静。
【清净了三十年,非要逼我。】
【格洛丽亚……好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
【那小子辅助线都能画错,蠢得挂相,随他爹。】
奶奶的心声断断续续,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积年累月的疲惫,还有一丝……对数学题耿耿于怀的嫌弃
我姑妈陈丽娟还坐在那里,像一尊失了魂的泥塑。脸上的妆容花了,精心描画的眼线被刚才不自觉溢出的眼泪晕开,黑乎乎的一圈,看着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
她心里的惊涛骇浪还没停,反复冲刷着奥斯卡、格洛丽亚·张、碾压式的演技这些碎片,每一次冲刷都让她脸色更白一分。那种赖以生存的、在家人面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被刚才那短短几秒击得粉碎,连点渣都没剩。
她突然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看向她。
17
她没看我们,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跌跌撞撞地冲回奶奶给她收拾出来的那间朝阳屋,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紧接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捂住嘴的呜咽声,还有翻箱倒柜的动静。
叔叔和我妈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问。
这一晚,家里的灯亮到很晚。
我妈在厨房窸窸窣窣地洗洗涮涮,水流声都透着小心翼翼。
叔叔坐在堂屋门槛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头的火光明灭不定。
堂弟把自己关在房里,估计在疯狂搜索奥斯卡格洛丽亚·张。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听着两扇门后不同的寂静,心里乱糟糟的。
18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轻微的响动弄醒了。
是奶奶那屋。
我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凑到门缝边。
她已经起来了,穿着那身旧褂子,正站在那个老旧的木头衣柜前。
衣柜最底下,压着一个用旧床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东西。
她动作很慢,一层层打开那个包裹。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
最后一层布料掀开。
没有金光闪闪。
那是一个暗沉沉的、类似金属材质的奖杯状物品,但表面似乎有些氧化发暗,甚至边缘有点不起眼的磕碰痕迹。底座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和一行看不清的英文。它看起来……很旧,甚至有点不起眼,和电视里看到的金光璀璨的小金人不太一样。
奶奶的手指,那双粗糙的、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冰凉的表面,像是在触摸一个沉睡多年的旧梦。
【老朋友,委屈你了,跟着我窝在这种地方。】
【奥斯卡……呵,还不如村口老刘打的烙饼实在。】
她心里没有什么激动和炫耀,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怀念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嘲弄。
她看了它很久,然后,又用那块旧床单,仔细地、一层层地把它重新包裹起来,放回衣柜最底层,用几件旧衣服严严实实地盖住。
仿佛那不是一座象征着演艺界至高荣誉的奖杯,而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沉重的过去。
她转身,拿起墙角的扫帚,开始像过去的每一个清晨一样,扫地,洒水。
一切如常。
仿佛昨晚那个石破天惊、震慑全场的格洛丽亚,只是一个集体幻觉。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依旧诡异。
稀饭馒头咸菜摆上桌。
叔叔顶着两个黑眼圈,埋头喝粥,不敢抬头。
我妈眼神躲闪,给奶奶拿馒头的手都有点抖。
堂弟一边啃馒头,一边偷偷用手机查东西,脸色变幻莫测。
姑妈那屋门一直关着,没动静。
奶奶倒是很平静,慢悠悠地吃着馒头,咸菜嚼得嘎吱响。
【碱放多了,发黄。火候还行。】她心里在点评馒头。
快吃完的时候,姑妈那屋的门开了。
她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顿住了动作。
她换下了昨天那身光鲜亮丽的裙子,穿了一套看起来普通很多的棉质衣裤,脸上脂粉未施,能清楚地看到眼下的青黑和细碎的皱纹。头发也随便扎了一下,显得有些潦草。
她没看我们,径直走到饭桌旁,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动作有些僵硬,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麻木。
她沉默地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夹了点咸菜,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但我听见了她心里翻江倒海的挣扎和最终的死寂。
【输了……一败涂地……】
【她真是格洛丽亚……那种演技……骗不了人……】
【我这半辈子……到底在得意什么】
吃完了那个馒头,她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奶奶,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艰难。
……妈。
奶奶正端起碗喝粥,眼皮都没抬一下。
嗯。
……那……那部戏……姑妈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含在喉咙里,……懿妃……到底该怎么演
奶奶喝粥的动作顿住了。
她慢慢放下碗,看向姑妈。
那眼神没有什么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什么母女温情,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冷酷的专业审视。
她没回答演法,反而问了一句。
剧本看完了吗
姑妈一愣,下意识点头:看、看完了。
人物小传写了吗
……姑妈脸色一白。
圈里有点名气的,谁还亲自写那玩意儿都是助理大概整理一下。
时代背景查了吗懿妃的家族谱系,她在宫中的晋升路线,她和其他妃嫔的恩怨,她和皇帝、太监、宫女的关系网,梳理清楚了吗
奶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平铺直叙,却像鞭子一样抽在姑妈脸上。
她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爱吃什么点心信佛还是信道私下里有什么小动作小癖好什么时候会真心笑什么时候会偷偷哭
姑妈的脸色越来越白,头越来越低。
19
【她……她怎么知道这些……我们现在拍戏……谁还抠这些细节……不都是导演让怎么演就……】
一问三不知。奶奶嗤笑一声,打断了她心里的辩解,凭一点小聪明和咋咋呼呼的表情,就想去糊弄观众
奶奶拿起最后一个馒头,掰了一半递给我妈,自己拿着另一半,站起身。
演戏演戏,演的是人。人都不了解,你演个什么劲
她说完,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姑妈,背着手,慢悠悠地踱出了堂屋,像是要去院子里看看她种的那几棵小葱。
姑妈僵在原地,脸色红白交错,羞耻、难堪、还有一丝被点醒的茫然,在她脸上交织。
她突然也站起身,没看我们,快步走回房间,又一次关上了门。
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传来哭声。
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心里传来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人都不了解,演个什么劲……】
……
下午,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敲响了奶奶的房门。
她正在缝补一件旧衣服,老花镜滑到鼻梁上,就着窗口的光线,针脚细密。
奶奶。我喊了一声,有点干巴巴的。
嗯。她头也没抬,什么事
【准是来打听的。小丫头片子,藏不住事。】
我吸了口气,在她床边的矮凳上坐下,看着她飞针走线的手。
奶奶……您……您真的是那个……格洛丽亚
问出来了。
她缝补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
名字而已。叫张素芬也好,叫格洛丽亚也罢,不都是个代号。
那……奥斯卡……
一个镀金的铁疙瘩。她打断我,语气里甚至有点不耐烦,不当吃不当喝,还死沉。
我:……
【还不如多换几斤肉票实在。】她心里补了一句。
我看着她脸上深刻的皱纹,看着她专注地缝补一件可能比我年纪都大的衣服,看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再想想衣柜最底下那个被旧床单包裹起来的、黯淡的镀金铁疙瘩……
一种情绪堵在我的喉咙口。
辉煌的过去,沉寂的现在。
国际影后,农村老妇。
这反差大得让我头晕目眩。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过这种日子
她终于停下了针线,抬起眼,从老花镜上方看我。
那眼神很深,像是能一下子看到我心里去。
哪种日子她反问。
我噎住了。
穷困操劳默默无闻被自己光鲜亮丽的女儿看不起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极淡地笑了一下,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和……漠然。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她重新低下头,继续缝补,外面是挺好,吵得慌。累。
【勾心斗角,虚情假意,没劲透了。还是回来带孙子省心。虽然一个比一个蠢。】
我听着她心里那句毫不留情的吐槽,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真实的、会为馒头碱放多了而嫌弃、会因为我摔碎个碗而心疼、会精准吐槽全家人的小毛病的老太太……
忽然间,那个奥斯卡影后的光环模糊了,褪色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复杂、也更……让我心疼的奶奶。
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淹没于人海,选择了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来换取她想要的清净和省心。
哪怕被误解,被轻视。
她或许,从来就不在乎那些我们以为惊天动地的东西。
那……您以后……我小声问。
以后她扯断线头,把补好的衣服拿起来对着光检查,以后照样吃饭睡觉,骂你们几个不省心的。
她放下衣服,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鼻梁。
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就是清净日子到头喽。】她心里叹了口气。
这时,堂弟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爸!妈!姐!你们快来看!我查到了!格洛丽亚·张!奥斯卡最佳女配角!一九六八年!获奖作品《红月》!网上有资料!还有几张特别模糊的老照片!奶奶年轻时候……也太美了吧!!!
奶奶的动作顿了一下。
然后,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她站起身,把补好的衣服叠好,放回衣柜。
吵死了。
她嘟囔了一句,背着手,走出房门,对着院子里大呼小叫的堂弟,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
作业写完了吗就在那嚷嚷!滚回去做题!
堂弟的惊呼声戛然而止。
20
整个世界,仿佛又回到了它原本吵闹而平凡的轨道上。
阳光洒进小院,照亮了奶奶花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脊。
我知道,有些秘密已经被掀开了一角。
但日子,确实还得照常过。
只是从此以后,我们这个家,看奶奶的每一眼,似乎都有了不同的重量。
而她,依旧是那个会为菜价肉疼、会骂我们粗心大意、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复盘我高考错题、用另一种方式守护着这个家的——奶奶。
或许,也是格洛丽亚。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