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五十年的镇河神女,保一方风调雨顺。
可他们建了水坝,引了清泉,便觉我这个神女无用了。
他们拆了我的神庙,将我的贡品倒进臭水沟。
村里的小孩朝我丢烂泥,骂我是没人要的老妖婆。
我娘说了,她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怪物,整天待在水边,身上都发臭了。
我爹说要把她嫁给村西的瘸子,还能换几袋米呢。
别跟她废话了,新来的村长说了,要把她沉江,给咱们建好的水坝祭天!
最终,他们打断了我的腿,将我丢在荒山。
可他们不知道,我镇的不是河,是河底被封了五十年的恶龙。
我走后,那被我镇了五十年的恶龙江,江水倒灌,黑浪滔天。
1.
腿骨断裂的剧痛,混着山间冰冷的夜风,让我几乎昏死过去。
我被他们像扔一条死狗一样,丢在这荒无人烟的后山。
五十年来,我第一次离了那条江。
江水的气息隔着山峦,变得微弱,但我仍能感觉到。
那被我镇压了五十年的东西,正在苏醒。
一声低沉的龙吟,穿透地底,顺着我的血脉,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翻涌。
它在笑。
在笑我这个看守者,如此狼狈不堪。
山下,传来震天的锣鼓和欢呼。
水坝建成咯!
咱们再也不用看什么神女的脸色了!
新上任的村长王坤,正站在新筑的水坝上,高声演讲。
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声音洪亮,说要带领大家相信科学,破除迷信。
说我是旧时代的余孽,是阻碍村子发展的绊脚石。
村民们高声叫好,将他奉若神明。
他们忘了,这条江叫恶龙江。
江水泛滥时,吞掉的男丁能堆满祠堂。
如今,清泉绕村,水坝高耸,他们便觉得安稳了。
2.
我在山上躺了三天。
腿上的伤口已经发黑,高烧让我神志不清。
恍惚间,我看到几个苍老的身影,正佝偻着腰,艰难地爬上山。
是村里的几位老人。
为首的张爷爷,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他们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
神女,神女啊!
您受苦了!
他们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碗清水。
五十年来,他们第一次敢把贡品直接送到我面前。
我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村里...出事了。
张爷爷声音发颤。
水坝里的水,不知道怎么回事,全变黑了。
还,还泛着一股腥臭味,喝了的人上吐下泻。
地里的庄稼,被那水一浇,叶子全黄了。
另一个李奶奶哭着说:家里的牲口,喝了水就发疯,见人就撞,已经死了好几头了。
我心中毫无波澜。
这才只是开始。
我们去找王坤,他说...说这是正常的,是水坝刚运行的生态调整。
可我们不信啊,神女,这肯定是那江里的东西...要出来了。
求求您,跟我们回去吧,我们给您重修庙宇,我们天天给您上香啊!
他们哭得老泪纵横。
我费力地扯动嘴角,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一阵嘈杂。
一群年轻人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地冲了上来。
带头的,正是村长王坤。
他看到跪在地上的老人们,和奄奄一息的我,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
我就说你们这几个老骨头鬼鬼祟祟的,果然是来找这个老妖婆。
他一脚踹翻了张爷爷手边的食盒,馒头滚了一地。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我告诉你们,这都是封建糟粕!她是骗子!
3.
王坤!你嘴巴放干净点!张爷爷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神女,我们村早就没了!
王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没了我看有她才是个祸害!
他指着我,对身后的村民说:你们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像个神女吗
她就是个怪物!水变黑,庄稼枯死,肯定都是她搞的鬼!
她就是想用这种方法,逼我们回去求她,好继续骗吃骗喝!
他这番话,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我身上。
村民们本就因村里的异状而惶恐不安,被他这么一煽动,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恐惧,变成了愤怒。
打死这个妖婆!
就是她!肯定是她诅咒我们!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从王坤身后走了出来。
是我的长姐,莲清。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绸旗袍,画着精致的妆容,和这荒山野岭格格不入。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男人,应该是她嫁到城里的丈夫。
五十年未见,她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四十许。
而我,却早已在江边风霜的侵蚀下,容颜苍老。
她看着我,眼中没有半点姐妹重逢的喜悦,只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和一丝不耐。
阿舒,别闹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弱,却像一把刀子,插进我心里。
时代变了,你就认命吧。
王村长是为了大家好,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她从丈夫手里拿过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些钱,你拿着,离开这里,去城里好好生活。
钱。
我用五十年孤寂换来一村安宁,她却想用钱来打发我。
我笑了,笑得胸口剧痛,咳出血来。
莲清被我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皱起了眉头。
你这人怎么这样,给你钱都不要,不识好歹。
王坤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将莲清护在身后。
跟这妖婆废什么话!
他眼神一狠,我看村里这些怪事,就是因为她还活着!
咱们把她沉江,用她的血来祭水坝,祭那恶龙江,保管什么事都没有了!
对!沉江!
沉江祭天!
村民们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一拥而上。
他们架起我,无视我腿上的断骨,粗暴地拖着我往山下走。
碎石在我背后划出长长的血痕。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看着莲清。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漠然取代。
转过头,不再看我。
我被他们拖到咆哮的江边。
曾经清澈的江水,此刻漆黑如墨,巨大的漩涡在江心盘旋,仿佛地狱的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扔下去!王坤大喊。
村民们合力将我抬起,奋力向江心抛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我闭上了眼睛。
也好,回到江里,也许,我能和那东西做个了断。
4.
预想中的冰冷江水没有包裹我。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从江底炸开。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一道数丈高的黑色巨浪,从江心冲天而起,没有扑向我,而是狠狠地砸向了不远处那座崭新的水坝。
轰!
巨大的轰鸣声,像是天神擂鼓。
坚固的混凝土大坝,在黑浪的冲击下,竟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
江边的村民们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滚作一团,惊恐地尖叫。
啊!龙!是龙!
龙王爷发怒了!
王坤脸色惨白,指着江心,话都说不完整:胡说!是...是水压...是共振!
没有人听他胡咧咧。
混乱中,一道黑影闪到我身边,将我从地上抱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山林里。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身处一间干净的竹屋里。
腿上的伤被处理过,敷上了清凉的草药,虽然依旧疼痛,却不再是那种钻心的剧痛。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年轻男人,正坐在桌边煮茶。
他见我醒来,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是谁我声音嘶哑。
我叫林砚。他将茶杯递给我,算是...一个守约人。
他告诉我,他的祖上,曾是五十年前封印恶龙的道长之一。
他们林家世世代代,都担负着观察恶龙江,守护镇河神女的职责。
只是没想到,这一代的神女,会被如此对待。他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是我来晚了。
我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座水坝,建在了恶龙的龙脉之上,彻底激怒了它。
你被他们断了腿,弃于荒山,与江水的联系被强行切断,镇压之力荡然无存。
如今,它已是半出封印的状态。
林砚叹了口气:江水倒灌,毁掉的只是他们的田地,这只是个开始。
龙气外泄,会污染水源和土地,时间久了,那里会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地。
村里的人,也会被龙气侵蚀,渐渐变得暴戾、疯狂,最后自相残杀。
这场景,我能想象得到。
他们...在找我。我说道。
林砚点点头:王坤把大坝开裂的责任,都推到了你身上。说你是妖女,用法术毁了水坝,煽动村民到处搜捕你。
他们认为,只要把你抓回去,用更隆重的仪式沉江,就能平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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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村子里的情况,比林砚说的还要糟糕。
黑色的江水开始漫上河岸,淹没了大片的良田。
更诡异的是,那水像是长了眼睛,绕开了张爷爷等几位老人的屋子,专门朝着王坤和那些曾经辱骂、殴打过我的村民家里涌去。
屋子被泡,家具漂浮,一片狼藉。
村里人心惶惶。
王坤为了稳住人心,也为了抓到我这个罪魁祸首,把村里的青壮年都组织了起来,成立了搜山队。
他们拿着砍刀和猎枪,发了疯似的在山里搜寻我的下落。
抓到那妖女,扒了她的皮!
用她的心肝来祭河神!
叫嚣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莲清和她丈夫也被困在了村里。
江水虽然没有淹到他们暂住的村委会大院,但那股不祥的气息,却让他们坐立难安。
她丈夫几次想开车离开,都发现车子无故熄火,怎么也打不着。
莲清开始做噩梦。
她夜夜梦见一条巨大的黑龙,用冰冷的眼睛盯着她,质问她为何背弃誓言。
她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再昂贵的化妆品也遮不住眼下的乌青。
她去找王坤,质问他为什么还不让她离开。
王坤却反过来安抚她:
莲清女士,您别急。等抓到那个妖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您想想,她毕竟是你妹妹,到时候抓到她,由您来亲手处置,也能显出您的深明大义。
王坤这算盘,打得阎王爷听了都得给他递根烟。
他想把莲清彻底绑在他的船上。
莲清竟然被他说动了。
她利用丈夫在城里的人脉,弄来了更专业的搜救设备,甚至还雇了几个退伍的安保人员。
一场针对我的围捕,声势浩大地展开了。
林砚的竹屋虽然隐蔽,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我们得离开这里。林砚收拾着行囊,恶龙之气已经笼罩了整座山,再待下去,对你的伤势恢复不利。
去哪我问。
下游,去青川镇。他说,那里有我林家的祖宅,也远离恶龙江的影响范围。
我拄着林砚为我做的木杖,跟着他,一瘸一拐地向山外走去。
我的腿,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也好,就当是这五十年孤寂,留给我的一个印记。
6.
我们走了两天,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青川镇。
林家的祖宅是一座古朴的四合院,处处透着岁月的痕迹。
林砚把我安顿在东厢房,又去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来为我诊治。
大夫看过我的腿,连连摇头。
骨头断得太碎了,又耽误了太久,能保住这条腿就算不错了,以后...怕是离不了拐杖了。
这结果,在我意料之中。
林砚的脸上却满是自责。
我反过来安慰他:能走路,已经很好了。
在青川镇的日子,平静得像一场梦。
林砚每日为我换药,陪我说话,给我讲外面世界的样子。
他说现在有一种叫手机的东西,四四方方一块,能和千里之外的人说话见面。
他说城里的路不是土路,是又黑又平的柏油路,上面跑着不用马拉的铁盒子车。
他说女子也可以读书、工作,可以自己选择想过的人生。
这些对我来说,都新奇得像是天方夜谭。
我的一生,都困在那条江边,困在神女这个身份里。
我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村里人,要么叫我神女,要么叫我那东西。
林砚第一次问我叫什么时,我愣了很久。
云舒。我轻声说,我叫云舒。
他笑了,眉眼弯弯。
云舒,云卷云舒,很好听的名字。
那是我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名字而感到欢喜。
这份平静,在半个月后被打破了。
那天,我和林砚正在院子里下棋,一群人忽然闯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王坤。
他身后,跟着一脸憔悴的莲清,和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
妖女!总算找到你了!
王坤看到我,眼睛都红了,像是看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毁了我们的村子,还想躲在这里逍遥快活
跟我们回去!接受惩罚!
那几个男人面色不善地朝我围过来。
林砚啪地一声将棋子拍在桌上,站起身,将我护在身后。
光天化日,私闯民宅,还想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王坤嗤笑一声:王法在这儿,我就是王法!
你个小白脸,别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7.
他不是小白脸,他是林砚。莲清忽然开口,声音干涩。
她看着林砚,眼神复杂。
林家的人,你们怎么会...
王坤愣了一下:林家什么林家
五十年前,封印恶龙的道长,便是林家先祖。莲清死死盯着林砚,林家世代,都是守约人。
王坤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嚣张。
什么狗屁守约人!装神弄鬼!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天,这个妖女必须跟我们走!
他身后的男人一拥而上。
林砚神色一凛,从袖中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口中念念有词。
敕!
符纸无火自燃,一道金光闪过。
那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男人,像是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惨叫着倒飞出去,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王坤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一脸惊骇。
你...你也是个妖人!
这不是妖术。林砚冷冷地看着他,这是你们早已遗忘的,规矩。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莲清的目光,却越过林砚,落在我身上。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血丝,像是多日未眠。
阿舒...我求你,你跟我回去吧。
她竟然在求我。
村子...村子快不行了。
江水已经把大半个村子都淹了,剩下的人,都跟疯了一样。
他们...他们开始打架,抢东西,昨天晚上,张三为了抢一个馒头,把李四的头都打破了。
我丈夫...他也变得很奇怪,总是半夜里对着墙笑,还说...还说龙要来接他了。
她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们,救救我的丈夫!
我看着她,只觉得可笑。
当初,你们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在荒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你们拆了我的庙,说我是骗吃骗喝的怪物时,你在哪里
王坤要沉我祭天,你默许了,现在,你凭什么来求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
莲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喃喃自语: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王坤见势不妙,大声喊道:别听她妖言惑众!她就是想看我们死!
莲清女士,你别忘了,你丈夫还在村里!你要是不把她带回去,你丈夫就死定了!
这句话,刺中了莲清的软肋。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再次变得怨毒。
云舒!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我们是姐妹啊!你就不能帮帮我吗
你非要看着我们都死了你才甘心吗
我笑了。
是,我就是想看着你们死。
尤其是你,莲清。
你抢走了我的人生,现在,该还回来了。
莲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8.
王坤见莲清指望不上,眼珠一转,忽然对着院子外面大喊起来。
来人啊!抓妖女了!
这里有妖女害人啊!
很快,院子外面就围满了看热闹的镇民。
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王坤立刻像个受害者一样,对众人哭诉。
各位乡亲,你们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女人,是条蛇妖,她毁了我们的村子,害死了我们好多人!
现在还想躲在这里继续害人!
他颠倒黑白的能力,真是一流。
镇民们虽然不全信,但看我们的眼神也充满了警惕和怀疑。
林砚皱起了眉。
事情闹大了,对他对我,都没有好处。
王坤,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林砚的声音冷了下来。
王坤却有恃无恐:怎么还想用你的妖术打人大家可都看着呢!看看你们到底谁是妖人!
他这是想用舆论来压我们。
我拉了拉林砚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王坤面前。
王村长,你说我是妖,可有证据
王坤挺起胸膛:我们全村人都是人证!你毁了水坝,淹了村子,这就是物证!
我淡淡一笑:水坝开裂,是因为你们建在了龙脉之上,触怒了龙神。江水倒灌,是因为你们背信弃义,惹怒了河神。这一切,都是你们自作自受,与我何干
你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他,扫过莲清,扫过所有跟来的人。
你们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黑色的龙气。
这股气,正在侵蚀你们的神智,吞噬你们的生气。
不出七日,你们都会变成只会撕咬的野兽,最后力竭而亡。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周围的镇民,吓得连连后退,看王坤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瘟神。
王坤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妖言惑众!
是不是妖言,你很快就知道了。我转身,不再理他。
就在这时,一个跟来的村民,忽然双眼赤红,嘶吼一声,朝着离他最近的人就扑了过去。
他张开嘴,狠狠地咬在那人的脖子上。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现场一片大乱。
尖叫声,哭喊声,响彻云霄。
王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那发疯的村民,在咬伤一人后,又像野兽一样,冲向了其他人。
林砚立刻拿出几张符纸,掷向那人。
符纸贴在他身上,冒出阵阵黑烟。
那人发出痛苦的嘶吼,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
龙气入体太深,寻常的符咒,已经没用了。
9.
混乱中,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也突然发了疯。
他没有攻击别人,而是哈哈大笑着,冲出院子,朝着镇外的方向跑去。
龙神来接我了!我要去做驸马爷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状若癫狂。
有人去拉他,却被一把推倒在地。
王坤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理智,开始互相攻击,场面血腥而混乱。
青川镇的镇民们吓得四散奔逃。
很快,镇上的治安队也赶到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发疯的村民制服。
院子里,一片狼藉。
莲清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目光呆滞。
王坤瘫在一旁,裤子都湿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疯了...都疯了...
林砚走到莲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现在,你该知道真相了。
莲清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什么...真相
关于镇河神女的真相。
林砚的声音,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漠。
五十年前,我们林家先祖与河神立下契约,以林家血脉为引,设下封印,镇压恶龙。
但封印并非万全之策,每隔五十年,需有一位命格至阴至纯的女子,以身侍奉河神,巩固封印,方能保一地平安。
这位女子,便是镇河神女。
而这一代的镇河神女,本该是你,莲清。
林砚的话,像一道惊雷,在莲清的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砚,又看看我。
不...不可能...神婆明明说,是阿舒...是阿舒的命格更合适...
那是你母亲买通了神婆,让她说的假话。林砚无情地戳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你出生之时,手臂上便带有一片莲花状的胎记,那便是与河神有约的印记。
但你天性自私怯懦,你的父母也舍不得你受苦,便将主意打到了你妹妹云舒的身上。
云舒虽不是天选之人,但她与你血脉相连,命格也算纯净,可以作为替代品。
只是,替代品终究是替代品。她镇压恶龙,需要耗费比你多数倍的心力,也需要村民们更虔诚的供奉来维持力量。
而你们,却连这最后一点虔诚都吝于付出。
你们打断了她的腿,断了她与地脉的连接。你们拆了她的庙,断了她与香火的连接。你们将她弃于荒山,断了她与江水的连接。
封印,是你们亲手打破的。
真相,如此残酷。
我一直以为,我是天选之人,这是我的宿命。
原来,我只是一个替代品。
一个为了成全我姐姐的幸福,而被推出去的牺牲品。
我看向莲清。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恶龙在梦里,总是质问她为何背弃誓言。
明白为什么她丈夫会发疯,因为他娶了本该侍奉河神的女人,被龙气反噬。
明白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她五十年前的那个自私的决定。
所以...我才是...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她喃喃自语,忽然凄厉地笑了起来。
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10.
莲清疯了。
她时而哭,时而笑,嘴里不停地喊着是我错了,龙神饶命。
王坤也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给我和林砚磕头。
神女饶命!林道长饶命!
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听信了科学的鬼话!
求求你们,救救我们村子吧!我们给您重修金身,我们一天三顿给您上最好的贡品!
他的样子,比当初张爷爷他们还要卑微。
我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林砚叹了口气:晚了。
王坤,你可知,当初林家先祖为何不直接杀了那恶龙,而要费力封印
王坤茫然地摇头。
因为,那恶龙本就是这条江的魂。杀了它,这条江也就死了,会彻底枯竭。
封印它,以神女之力安抚它,让它的力量,化为滋养一方水土的灵气,这才是长久之计。
如今,你们亲手放出了它,它的怨气与江水融为一体,这条恶龙江,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它现在,只想复仇。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回了吗王坤颤声问。
林砚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唯一的办法,就是天选的镇河神女,以血为祭,以魂为引,重新与它立下契约,用自己的生命,换它重新沉睡五十年。
王坤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猛地看向疯疯癫癫的莲清。
她!用她去祭!
她是天选之人!用她去平息龙神的愤怒!
这一刻,他的脸上,再没有半点恐惧,只有算计和狠毒。
这就是人性。
为了活命,他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任何人推出去当祭品。
当初是我,现在是莲清。
我看着莲清,她似乎也听到了王坤的话,笑得更加大声。
报应...都是报应啊...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回屋里。
林砚,送客吧。
外面的闹剧,我不想再参与了。
王坤和剩下的几个没发疯的村民,被治安队的人带走了。
莲清因为精神失常,被送到了镇上的疯人院。
我站在窗前,看着他们被带走的方向,心中一片平静。
我的五十年孤寂,我的断腿之痛,我被替代的人生。
终于,有了一个了结。
11.
几天后,从老家那边传来消息。
王坤他们回去后,把林砚说的话告诉了剩下的村民。
村民们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把莲清绑到了江边。
他们效仿古法,建了祭台,杀了三牲,用最隆重的仪式,要将莲清沉江。
可是,没用。
黑色的江水,只是平静地将莲清的身体吞没,连一个浪花都没有泛起。
恶龙,根本不接受这个迟到了五十年的祭品。
绝望的村民,在祭祀失败后,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们开始为了争夺最后一点干净的食物和水源而自相残杀。
曾经炊烟袅袅的村庄,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最后,一场巨大的山洪,伴随着龙吟,从上游奔涌而下。
那座他们引以为傲的水坝,连同整个村庄,都被彻底吞噬,从地图上永远地消失了。
恶龙江,在完成了它的复仇之后,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只是那片土地,再也无法住人。
我听完林砚带回来的消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切,都结束了。
林砚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你说的那个世界。
林砚笑了。
好,我陪你。
我们离开了青川镇。
我第一次坐上了那种叫火车的铁盒子,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看着连绵的山脉变成高楼林立的城市。
林砚帮我办了身份证明。
在填写姓名那一栏时,他问我,要不要换个名字,开始新的生活。
我想了很久。
不换了。我说。
我叫云舒。
这个名字,曾是我的枷锁,但现在,它是我找回自己的证明。
我跟着林砚,走过了很多地方。
我学会了用手机,学会了上网,学会了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菜市场为了几毛钱和人讨价还价。
我的腿虽然留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我走得每一步,都无比踏实。
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一年后,在一个江南水乡的小镇,我们停了下来。
我们租下了一个临河的小院,开了一间小小的茶馆。
林砚煮茶,我便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吴侬软语,日子过得安宁而满足。
偶尔,我也会想起那条恶龙江,想起那个叫神女的替代品。
但那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一个午后,茶馆里来了一个小女孩。
她好奇地看着我,问:阿婆,你的腿是怎么了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头。
阿婆以前,去过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小心摔了一跤。
那一定很疼吧
是啊,很疼。
但是现在,不疼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叫云舒,我曾是镇河神女。
现在,我只是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