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珠归来,海雾未散,家中已堆满蜀锦金玉。
我知道——那个我在海边捡来的、失了忆的落难太子顾长风,终是要回到他的九重宫阙去了。
这一世,我安静地收下他补偿我的一切,再未提及当年赐婚的戏言。
毕竟,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前世,他许我太子妃之位,我以为苦尽甘来。
却不知深宫之中,他的青梅竹马、丞相嫡女沈瑶钰视我为眼中钉。
我被泼热茶,克扣冬炭,他只轻抚我伤痕,说再忍忍。
可我等到青丝生霜,只等到沈瑶钰将我赤身扔进雪地。
他说他会来,可直到我冻死,他都未曾出现。
原来,我不过是他失忆时的一场幻梦,梦醒了,他终究要回到他的白月光身边。
姑娘,宫里来人了,是九千岁府上的车驾。
侍女轻声唤我。
铜镜里,我缓缓勾起唇角。
这一世,我要的不是太子妃之位。
我要的,是太子殿下最怕的那个人——权倾朝野的司礼监掌印,九千岁容衍。
我要他成为我的庇护,成为顾长风永世求不得的悔与痛。
1
东宫送来的金玉堆满了我的小屋,那些华美的蜀锦在昏暗的渔家屋舍里,仿佛一场格格不入的幻梦。
侍女阿月的手指抚过一匹流光溢彩的云缎,眼神里满是惊叹与艳羡。
我却只让她寻了一件最素净的麻布衣衫换上,将满头青丝用根木簪简单挽起。
姑娘,您这是……
阿月不解地看着我。
我没有解释,只是从那堆赏赐中,拣出那颗最大、最圆润的东珠。
珠光温润,映出我平静无波的脸。
这是我当年赠予失忆的顾长风,让他换钱治伤的,如今他百倍奉还。
备车,我吩咐道,去司礼监掌印府。
阿月脸色煞白,手里的云缎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姑娘!那、那是九千岁的地方!去不得啊!
京城里,稚子闻容衍之名而止啼。
他是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太子顾长风最忌惮的政敌。
我只是将那颗东珠攥进掌心,珠子的凉意让我无比清醒。
去吧。
九千岁府邸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暮色中显得狰狞可怖。
我递上拜帖,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府门前的青石板上。
我求见九千岁,容衍。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半个时辰内就飞遍了京城权贵的耳中。
最先收到的,自然是东宫。
2
府门前的青石板,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一点点渗入骨髓。
这种冷,我太熟悉了。
前世的我,就是这样在无边的寒冷中死去的。
沈瑶钰命人将我剥光了衣服,扔在长信宫外的雪地里。
她说,太子殿下今夜会来,让我好好等着。
雪花落在我的皮肤上,起初是刺骨的凉,后来便麻木了。
我蜷缩着身体,一遍遍在心里念着顾长风的名字。
我相信他会来,他曾在我耳边许诺,会护我一生一世。
可我从天黑等到天明,等到身体僵硬,意识模糊,他都没有出现。
最后,我听见两个路过的小太监在远处窃窃私语。
啧,真是可怜,太子殿下这会儿正在沈丞相府上,为沈小姐的及笄宴贺喜呢,哪还记得这个渔女。
谁说不是呢,听说沈丞相最近在朝堂上被司礼监的容衍逼得够呛,太子这是去安抚未来岳丈了。
要我说,这宫里,唯一敢跟丞相叫板的,也就只有那个没人性的疯狗容衍了……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
原来,他不是不来,是不能来,是不愿来。
原来,能与他白月光的家世相抗衡的,只有他最恐惧的政敌。
那场雪,埋葬了我愚蠢的爱恋。也让我记住了那个名字——容衍。
这一世,我唯一的生路。
3
东宫,承乾殿。
名贵的龙涎香在殿内弥漫。
顾长风一身明黄常服,正临窗练字。
听完内侍的禀报,他笔尖顿住,一滴浓墨在价值千金的宣纸上晕开,毁了幅好字。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她去了容衍府前,跪着求见
是,殿下。消息已经传开了,都说……都说阿妩姑娘被您抛弃,走投无路,才去求那位的庇护。内侍战战兢兢地回话。
顾长风将笔重重掷在笔洗中,溅起一片墨花。
不知好歹。
他冷哼一声,眉宇间是惯有的高傲,孤给她金银,给她富贵,是念她当初的救命之恩。她一个小小渔女,竟敢和容衍那种阉人扯上关系,简直是自甘堕落!
可骂完之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却涌上心头。
他记忆里的阿妩,单纯、羞怯,宛如只受惊的小鹿。
他失忆时,她为他采珠换药,悉心照料。
他从来都认为,她对自己是全然的依赖和爱慕。
只要他招招手,她就会乖乖地回到他身边,做他后宫里安分的点缀。
可她没有。
她收下了他的补偿,然后决绝地、毫不留恋地,走向了他的死敌。
这感觉,就像件原本属于自己的所有物,突然长出了尖刺,脱离了掌控。
备驾,
他沉声吩咐,去看看。
4
深夜,我被带入阴森的司礼监。
这里没有东宫的奢华,只有压抑的黑暗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空气是冷的,墙壁是冷的,连脚下的地砖都透着一股寒意。
容衍就坐在大堂主位上,隐在明暗交界处。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身猩红的蟒袍,以及搭在扶手上那只过分苍白的手。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传来,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钢针,雌雄莫辨,钻入耳膜。
我依言抬头,对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睛。
他很美,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带着妖异感的美。
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审视和漠然。
一只南国的珠蚌,也敢妄想攀上本督的权势他缓缓开口,你凭什么
他身边的侍从上前一步,我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浓重药味。
容衍站起身,踱步到我面前。他很高,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他用戴着冰凉护甲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直视他。那金属的触感,激得我皮肤一阵战栗。
说错一个字,你的舌头就不用留着了。
他的气息森冷,拂过我的脸颊,或者,你以为凭你这张脸,能取悦本督
5
我没有被他吓退,反而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民女不敢。
我从袖中取出那颗东珠,双手奉上:此珠,产自南海深处,十年难得一见。听闻太后娘娘信佛,最爱用此等宝物作念珠。这是民女孝敬督公,转赠太后娘娘的见面礼。
容衍的目光在那颗东珠上停留了瞬,却没有接。
我继续说:民女不为攀附权势,只为与督公做一笔交易。
交易他似乎觉得有趣,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
我稳住心神,抛出了我的第一个筹码,我知道,下个月,沈丞相将向皇上呈上一份治理南境水患的万言策。此策看似周全,实则有一个致命的漏洞。若依此策行事,不出三月,南境必将堤坝决口,良田尽毁,届时,太子殿下与丞相一派,都难辞其咎。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容衍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探究的意味。
他没有问我如何得知,也没有问漏洞是什么。
他只是缓缓收回手,坐回主位,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
有点意思。他终于开口,本督凭什么信你
督公可以不信。
我垂下眼睑,但一个月后,事实自会证明。民女所求,不过是在督公府上,求得一席安身之地。待事成之后,督公再决定,民女这笔交易,值不值得做。
我将自己,也当成了筹码。
data-fanqie-type=pay_tag>
6
我被容衍留下了。
没有名分,没有地位,只是府中最不起眼的一位清客。
住处被安排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一间小小的耳房。
但我不在乎。
这里,比前世的金丝笼安全得多。
容衍没有再召见过我,好似忘了我的存在。
但我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我安分地待在耳房里,凭借前世在宫中听来的那些权贵间的秘闻,每日写一张字条,交给负责给我送饭的哑仆。
吏部尚书家的三公子,酷爱斗鸡,在城西‘得胜坊’欠下千两赌债。
户部侍郎夫人与城外广济寺的住持,关系匪浅。
兵马司指挥使的小妾,是沈丞相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这些情报,都是前世宫女们闲聊时,我无意中记下的。
它们看似鸡毛蒜皮,却是拿捏那些朝臣的最好把柄。
一张张字条递出去,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直到第七天,哑仆送来的饭菜里,多了碟精致的芙蓉糕。
我知道,我的第一个考验,通过了。
我不再是一个空口白话的渔女,而是把藏在鞘中锋利的匕首。
7
顾长风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亲自来了。
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选在黄昏时分,乘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停在了司礼监府邸的后门。
彼时,我正在院中侍弄几株容衍不知从何处移来的南国花草。
阿妩。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我浇水的动作顿了下,却没有回头。
顾长风几步走到我面前,他换下了太子常服,穿着身月白锦袍,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跟我回去。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容衍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想要什么,孤都可以给你。名分,地位,只要你开口。
我放下手中的水瓢,终于转身看他。
太子殿下,我福了福身,语气疏离,民女在这里很好,不劳殿下挂心。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阿妩,别闹脾气。你一个姑娘家,住在阉人府里,传出去像什么话你忘了我们……
我没忘。我打断他,我记得殿下说过,您失忆时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如今梦醒了,殿下该回到您的白月光身边,民女也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们两不相欠。
顾长风被我的话噎住,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丝恼怒和受伤。
你……你竟如此看我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你明知孤对沈瑶钰只是……
我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殿下,
我看着他的眼睛,您是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而我,如今是九千岁府上的人。
我故意加重了九千岁府上这几个字。
顾长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8
太后寿宴,宫中大摆筵席。
作为容衍府上的清客,我也得到了张请柬。
这是我重生后,第一次与前世的仇人,在同场合下相见。
我依旧是身素衣,安静地坐在容衍下首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麻烦,总会主动找上门。
沈瑶钰今日打扮得花团锦簇,珠翠满头,她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我面前,脸上挂着温婉的笑,眼底却淬着毒。
这位想必就是阿妩姑娘吧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从海边带回一位仙子,今日一见,果然我见犹怜。
她的话说得客气,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见。
她刻意点出我和顾长风的关系,就是想让容衍对我心生芥蒂。
我正要开口,坐在主位上的容衍,却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沈小姐,他没看沈瑶钰,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声音还是那般不紧不慢,本督听说,令尊上个月从江南采买了一批上好的玉石,准备献给皇上。只是不知为何,那批玉石至今还扣在江南织造府,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沈瑶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朝臣谁不知道,江南织造府是容衍的地盘。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精准地捏住了丞相府的命脉。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瑶钰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再也说不出半句,狼狈地退了下去。
容衍自始至终没有看我,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
他从不说保护,但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比顾长风那些虚无缥缈的再忍忍,要有效得多。
9
朝堂之上,关于南境治水策的争论,终于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沈丞相呈上万言策,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引得一众附庸官员连声称赞。
顾长风作为太子,亦是出言力挺。
就在皇帝即将朱笔御批之时,容衍出列了。
陛下,臣有异议。
他只说了六个字,便让整个朝堂的气氛为之变动。
接着,他有条不紊地,将我提前告知他的那个致命漏洞,剖析得淋漓尽致。
那条隐藏在繁复水文数据下的暗河,一旦被忽略,后果不堪设想。
沈丞相的脸色从涨红到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最终,皇帝龙颜大怒,不仅驳回了治水策,还下令彻查丞相在制定策略时是否存在失职渎职之罪,并申斥太子思虑不周,禁足东宫三月。
这是我与容衍联手,取得的第一次重大胜利。
消息传回府里时,我正在修剪一盆兰花。
容衍从外面回来,带着身朝堂的肃杀之气。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我身边,看着我手里的剪刀。
剪错了,他忽然开口,这片叶子,不该去。
他伸出手,覆上我的手背,握住我的手,亲自引导着剪刀,剪掉了旁边那片看似完好的叶子。
他的手很凉,仿佛玉石一样。
有时候,要舍弃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才能保全大局。他意有所指。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沉的眼眸。
那一刻,我分不清他说的,究竟是这盆兰花,还是朝堂上的风云。
10
那次胜利之后,容衍没有给我任何奖赏,府里也没有什么变化。
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同了。
他开始偶尔会来我住的院子,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我摆弄花草,或者看我写字。
一日深夜,我被窗外的争吵声惊醒。
是两个小太监在争执,似乎是其中一个办事不力,被另一个责骂。
我披衣起身,想去关窗,却在窗棂的缝隙里,看到了道意想不到的身影。
容衍。
他独自站在暗室之中,那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身上。
他手里拿着柄旧剑,正用块白布,一遍又一遍地,近乎痴迷地擦拭着。
他的脸上没有了白日里的阴鸷狠戾,也没有了面对我时的审视和疏离。
那张绝美的脸上,只剩下种我从未见过的刻骨的仇恨与孤独。
他就那样站着,像尊被全世界遗弃的雕像。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11
又是一个雨夜,雷声滚滚。
我被噩梦惊醒,梦里又是那片无垠的雪地。
我起身想倒杯水,却听见隔壁容衍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盏刚温好的热茶,敲响了他的房门。
无人应答,但咳嗽声还在继续。
我推门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容衍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桌角,另一只手捂着嘴,鲜血正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他身上的猩红蟒袍,与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督公!我惊呼,快步上前。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进来,抬起头,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流露出抹狼狈和……脆弱。
我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想要去接他咳出的血。
他看着我递过去的手帕,愣住了。
下一刻,又是阵剧烈的咳嗽,温热的血溅在了我素白的手帕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
他看着那方染血的手帕,再看看我,眼神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
他没有推开我,只是任由我扶着他,给他递上热茶,笨拙地帮他擦去嘴角的血迹。
那个夜晚,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12
从那天起,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探容衍的过去。
我利用前世的记忆,知道京城有个叫百事通的老乞丐,他看似疯癫,却是活着的史书,知道许多陈年秘辛。
我用一袋碎银,从他口中,换来了一个尘封的故事。
容家,曾是满门忠烈的将门世家。
老容将军战功赫赫,却功高震主,被奸臣构陷。
而那个奸臣,就是如今的丞相,沈瑶钰的父亲。
当年,沈丞相联合几位朝臣,伪造了容家通敌的罪证。
一夜之间,容府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唯一的幸存者,是容家年仅七岁的小公子。
他被一位忠仆拼死救出,为了活下去,也为了复仇,他自请入宫,成了个小太监。
他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屈辱和痛苦,一步步往上爬,终于成了今天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他叫,容衍。我拿着那份记录着当年构陷细节的旧案卷宗,回到府里时,手脚冰凉。
我终于明白了他那身刻骨的仇恨与孤独,从何而来。
13
我将那份从百事通那里换来的卷宗,放在了容衍的书案上。
他看到卷宗时,正在练字,只是瞥了眼,便继续落笔,仿佛那上面记载的血海深仇,与他无关。
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他头也不抬,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督公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我看着他的侧脸,轻声说,我们的交易,从不止于扳倒一个沈丞相。
他的笔,终于停了下来。
我继续道:我知道,当年构陷容家的,除了沈丞相,还有时任大理寺卿的王德安。他如今已告老还乡,但他的管家,知道当年伪造证据的全部内情。那个管家,现在就在京郊的普陀寺出家,法号了因。
这是我前世,从沈瑶瑶钰一次醉酒后的炫耀中,听来的秘密。
容衍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要将我看穿,你到底是谁
一个想活下去,也想让仇人付出代价的人。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督公,我们的目的一样。从今往后,阿妩,便是督公最锋利的刀。
那一刻,我看到他眼中的惊涛骇浪,慢慢平息,最终化为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深沉的情绪。
我们的关系,从交易终于变成了同病相怜的豪赌。
14
随着沈丞相一派在朝堂上节节败退,顾长风变得越来越疯狂偏执。
他似乎认定,只要我回到他身边,一切就能回到原点。
他开始用尽各种手段逼我。
他收买了我身边的侍女,想给我下药;
他派人散播流言,说我与容衍私通,秽乱宫闱;
他甚至在一次宫宴后,将我堵在必经的宫道上。
阿妩,回到我身边。
他双眼赤红,如头困兽,你想要的太子妃之位,我给你!只要你离开容衍,我什么都给你!
晚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太子殿下,我早就说过了,我要的,从来不是太子妃之位。
他的自尊心被我彻底击碎。
好,好一个阿妩!
他咬牙切齿,你以为容衍能护你一辈子吗你不过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孤得不到的,宁可毁掉!
我心中警铃大作。我知道,他要动用最极端的手段了。
15
我还是大意了。
顾长风与沈瑶钰合谋,利用假的太后口谕,将我骗出了司礼监府。
马车没有驶向皇宫,而是直接将我拉到了京郊的一处皇家别院。
我被推进间冰冷的屋子,门窗被从外面锁死。
屋子里没有任何取暖的炭火,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竟然开始飘起了雪花。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顾长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种病态的快意:阿妩,你不是很能忍吗孤倒要看看,这一次,容衍会不会来救你!你就在这里好好等着,等到想明白了,就求我。求我,我就放你出来。我蜷缩在角落,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前世那被活活冻死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不,不会的。这一世,不一样了。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难道,我终究逃不过这样的宿命吗16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是被人用巨力一脚踹开的声音。风雪瞬间倒灌进来,夹杂着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暴怒的声音。谁敢动她!我努力睁开眼睛,看见那道猩红的身影,逆着风雪,站在门口。是容衍。他策马而来,满身风尘,发丝上还沾着未化的雪。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我从未见过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衣衫单薄的我。他大步走过来,没有丝毫犹豫,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温暖的黑貂大氅,将我从头到脚紧紧裹住。大氅上,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淡淡的龙涎香。阿妩。他将我抱进怀里,用从未有过的力度,紧紧地抱着我。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我在。他在我耳边低语,声音沙哑得厉害,谁敢动你,我让他全家陪葬。我埋在他怀里,感受着那失而复得的温暖,眼泪终于决堤。这一次,他说他会来,他真的来了。他不是传闻中的疯狗,他是我的救赎。17容衍的报复,来得雷霆万钧。他甚至没有等到天亮。当夜,他便带着我提供的、关于了因和尚的证词,以及他多年来搜集的沈丞相结党营私、构陷忠良的所有罪证,直闯宫门,叩响了御书房的大门。顾长风绑架朝廷命官家眷、草菅人命的罪行,也被一并呈上。证据确凿,铁证如山。皇帝一夜未眠。第二日天明,数道圣旨从宫中发出,震惊朝野。丞相沈家,以谋逆罪论处,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太子顾长风,构陷忠良,品行不端,废为庶人,终身圈禁于皇陵。沈瑶钰,被赐三尺白绫,于长信宫自尽。我站在高高的宫墙上,亲眼看着丞相府被查抄,看着沈瑶钰的尸体被一张草席卷走,看着顾长风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押上囚车。前世的仇,今生的恨,在这一刻,尽数了结。风吹起我的衣角,我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仇报了,然后呢18复仇之后,我向容衍请辞。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将我带回了我们初见的那座庭院。彼时,庭院里的南国花草,已经开得极好。他在石桌旁坐下,亲自为我沏了一杯茶。
仇报了,
他看着我,声音不再阴冷,而是带着丝我从未听过的不确定,天下也快是我的了。我知道,废太子之后,朝中再无人能与他抗衡。那你呢,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我,还要走吗我看着他,看着这个给了我新生、陪我复仇的男人。他依旧穿着那身猩红的蟒袍,可我却觉得,那红色不再是权势的象征,而是他用自己的血,为我铺就的一条生路。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督公,你想要这天下吗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以前想。因为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将所有仇人踩在脚下。现在……他没有说下去。19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顾长风的太子妃之位,我不要。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开口,陛下的滔天权势,我也不稀罕。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只总是冰凉的手。他的手指僵了一下,却没有抽回。容衍,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只要你。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映出我小小的、却无比坚定的身影。我看到他眼中的错愕、不信,最终,都化为了一场燎原的烈火。他反手将我握住,用力拉入怀中。阿妩,
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里带着压抑了太久的颤抖,此生,绝不负你。20后来,容衍没有做皇帝。他扶持了一位年幼的皇子登基,自己做了摄政王。他为容家平了反,将沈丞相一党连根拔起,还了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他也没有再住进那间阴森的司礼监府邸,而是在京郊买下了一座山庄,种满了南国的花草。世人都说,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不知被哪个妖妃迷了心窍,竟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甘愿做起了富贵闲人。只有我知道,他不是放弃了天下。他只是找到了,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那年冬天,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我窝在温暖的室内,看着窗外,容衍正披着那件黑貂大氅,在院子里为我新栽的梅花树培土。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驱散了满天风雪,温暖了我两世的寒冬。我们的一生,从一场惊天的豪赌开始,最终落定为一世的相守。他救赎了我前世的苦,我填补了他今生的缺。我是他掌中的珠,亦是他心尖的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