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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淠河渔舟
第一章
春雾里的油条香
春晨的薄雾裹着湿凉,把山野笼得朦胧。阿英挎竹篮出门时,两层小楼的米白瓷砖泛着冷光,窗玻璃的水珠顺着铝合金窗框淌,在墙根积成小滩暗痕,像没擦净的泪。
她捏着黄铜钥匙转两圈,锁芯咔嗒轻响,脚步特意放轻——昨晚儿媳玲子带两岁孙子从海宁回来,孩子夜里闹了三回,此刻正蜷在二楼被窝补觉。
水泥路缝里的青草沾着隔夜露,踩上去发潮。村道两旁的门大多关着,褪红的春联、积灰的门框,年轻人都走了,只剩阿英这样的老人守着空村。阿英走得慢,竹篮把手是儿子小余去年用旧棉布条缠的,握着手暖,布条缝里还嵌着点去年的灶灰。
村口老槐树下,杜杰的电瓶车早停在那儿。车是二手的,车身掉了漆,车把绕着旧胶带,却擦得锃亮。蓝布包挂在车把上,边角磨得发毛,里面是刚从镇上买的油条,白色食品袋裹着,掀角还冒热气。见阿英来,杜杰把布包往她手里紧了紧,声音闷得像被雾裹着:刚出锅的,趁热吃。
阿英接布包时,指尖蹭过他的手——指节磨得发亮,像被岁月揉过的老木头,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土,早年握推子磨的深褐老茧,三十年都没褪尽,倒像长在了肉里。
第二章
往事裹着油菜黄
怎么这么早阿英把油条轻塞进竹篮最底,又盖了层干净粗布——那是女儿去年带回的旧床单,她剪了一半当包袱布,另一半还在衣柜里叠得齐整。竹篮里还放着个搪瓷缸,是老余年轻时在工地得的,缸上的字早褪没了,却还结实。
昨晚老板打电话,说今天给茶园施肥,得赶在下午下雨前完工。杜杰说着跨上电瓶车,车座垫着他自己缝的棉垫,蓝布面洗得发白,里面塞的是旧棉袄拆的棉花,上来吧,我慢点开,你坐稳。
阿英扶着他的肩膀坐上去,双手轻攥着他腰侧的衣角。身上蓝布褂的袖口是前儿补的,同色线顺着布纹走得密,针脚藏在布缝里,不细看瞧不出。电瓶车驶过乡间土路时,车轮碾过带露的青草,水珠沾在裤脚,凉丝丝的,风一吹就贴着腿滑——裤子是女儿娟子穿旧的牛仔裤,她改短了裤脚。
路两旁的油菜花刚开,黄得浅淡,被雾轻轻裹着,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金子在绿毯上。偶尔能看见几户人家的烟囱冒起细烟,烟柱在雾里散得快,没一会儿就没了影。阿英望着那些空房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村子:傍晚孩子们在田埂上跑,女人们在河边洗衣,男人们扛着锄头回来,满村都是说话声。现在却只剩雾里的油菜花,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她想起二十岁嫁给老余时,这片田埂还是土路,下雨就泥泞。老余用独轮车推着她回娘家,车轮陷在泥里,他弯腰往前拱,汗把蓝布衫浸得透,后背的汗渍印出个深色的人字。老余话少得像锯了嘴的葫芦,婚后第三年,村头老王叔喊他去深圳打工,说工地上管吃管住,一天能挣五十块——那时候村里代课老师一个月才三百多。老余攥着她连夜缝的布衫,在村口跟她摆手,火车汽笛声从远处飘来,他的脸在夕阳里红通通的,只说了句我年底就回。
可年底没回。工地上赶工期,老板说多干一个月能多拿两百块。老余写信回来,字歪歪扭扭的,纸角还沾着水泥灰:阿英,我多挣点,给娃攒学费,你别不舍得吃。阿英抱着信坐在灯底下哭,眼泪把信纸洇出圈圈印子,三岁的小余抱着她的腿喊要爸爸,襁褓里的小娟还撇着嘴要奶吃。后来老余就成了年关才归的人,一开始每年回两次,后来工地挪到更远的龙岗,一年到头也就春节能踩着年三十的炮仗声进门。
第三章
稻田边的冰水凉
到了。杜杰的声音把阿英从回忆里拉回来。农场的茶园已经聚了不少人,大多是跟她一样的老人,还有几个留守妇女。老板娘站在田埂上喊分工,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啦响,铅笔头咬在嘴角,头发用根皮筋扎着,毛糙糙的:阿英,你跟杜杰一组,东边那块地,土松,好施肥!
杜杰把电瓶车停在老柳树下,从车上拿下两个筐,一个递阿英,一个自己拎着,他的筐比阿英的大一圈。阿英接过筐,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农场时,杜杰也是这样,把轻点的活让给她。
阿英第一次见杜杰,是三年前的春天。那天她刚到农场找活干,老板娘指着个弯腰插秧的男人说:那是杜杰,在这儿干了好几年,你有啥不懂的问他,人勤快,实在。当时杜杰埋头插秧,脸上沾着泥点,抬头看她时,眼睛亮了亮,像浸了光的小石子,又赶紧低下头,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水田里。
她盯着杜杰递来的筐,筐沿被磨得发亮——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用这样的筐弯腰插秧,泥点溅在筐沿,和此刻他手上的茧子叠在一块儿,倒像是同一段日子磨出来的。后来她才知道,杜杰这辈子没结过婚。早年他跟着邻村师傅学理发,走村串户给人剪头,一毛钱一次,给老人剪头还不收钱,记得一次路过村头老王头家,见老王头卧床起不来,他顺手提了剪子过去,蹲在床边给老人理了发,老王头媳妇要给鸡蛋,他摆手说啥也不要,最后喝了碗玉米粥就走了。村里征地时杜杰分了笔钱,有人劝他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他却总说不急。阿英后来才听说,他年轻时有个喜欢的姑娘,是邻村的,两人一起放过牛,姑娘还给他做过一双布鞋。可姑娘家里嫌他穷,逼着姑娘嫁去了城里,杜杰从那以后就没再提过找媳妇的事,只把那双布鞋收在铁皮柜里,前阵子整理柜子,他还对着鞋尖磨破的地方摸了半天,指腹顺着鞋尖磨破的卍字纹蹭了蹭——当年姑娘纳鞋底时总说这纹耐穿,能陪你走远路,嘴角勾了点浅笑,像是想起当年姑娘蹲在田埂上纳鞋底的模样。
村里人都叫他钻石王老五,背地里却笑他傻:有房有存款,却连个媳妇都找不到。有次媒婆给他介绍个寡妇,带着个女儿,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人家问以后咋养我闺女,他憋了半天就说我……我……,把媒婆急得直跺脚:你这榆木脑袋,这辈子也别想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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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一开始也觉得他傻,直到去年夏天。那天太阳像火烤似的,空气里飘着稻子的热气,闷得人喘不过气。农场的水田需要人守着,阿英负责的那片在最里头,中午渴得舌头都打卷,正蹲在田埂上喘气,就看见杜杰提着个袋子过来了。
袋子里装着用旧棉絮包着的冰水——去年夏天他自己中过暑,知道降温的要紧,特意找了棉絮保凉。他把袋子递过来,自己蹲在旁边,手在裤腿上蹭来蹭去,半天憋出一句:天热,别中暑,这是刚买的冰水。
阿英掀开袋子,一股凉气扑过来。她拧开一瓶喝,凉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心里头却有点热,像揣了个小太阳。那天傍晚下了场急雨,乌云压得低,黑沉沉的,豆大的雨点砸在稻叶上噼里啪啦响。阿英没带伞,正着急,杜杰从后面跑过来,把自己的塑料布伞塞给她:你先回去,我跑得快,淋不着。
说完他就往雨里冲,蓝布褂子瞬间湿透,贴在背上,显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像棵被风吹弯的芦苇。阿英站在伞下,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想起有次老余在工地淋雨,也是这样,浑身湿透了还笑着说没事。
第二天在农场没看见杜杰,从老板娘那儿得知他淋雨发了烧。阿英问了杜杰的住处,在农场西边的坡上,三间大瓦房,门口种着棵枣树,枝丫歪歪扭扭的,却结了不少枣。她去镇上买了退烧药,还买了两斤酸苹果——杜杰上次说过,爱吃酸的,用布包着揣在怀里。
推开门时,杜杰正躺在床上,盖着件厚棉袄,脸通红,嘴唇干得起皮。屋里收拾得很整洁,桌子上摆着个搪瓷碗,碗里还剩点粥,早凉了。你咋来了杜杰看见她,声音发虚,想坐起来却没力气。
把药吃了。阿英坐在床边,把药片递到他嘴边,又端来刚烧的温水。他喝药时,手还在抖,水杯里的水晃出圈圈涟漪,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带着点依赖,又有点胆怯。
阿英被他看得不自在,转身要收拾碗,手腕却被他攥住了。他的手很烫,力气不大,带着点颤抖,声音也发虚:阿英,我这辈子……没碰过女人。
阿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指尖的碗差点掉在地上。她知道杜杰老实,却没想到老实到这份上。早年他走村理发,见的女人多,有寡妇拉着他说荤话,有小姑娘偷偷塞给他绣着花的鞋垫,可他从来没跟谁有过牵扯。有人说他生理有问题,有人说他心里有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怕——怕自己笨,不会疼人;怕自己不识字,连个信都不会写,人家嫌他没文化;怕自己给不了人家好日子,让人家跟着受委屈。
那天晚上,阿英没走。她煮了点粥,放了点红糖,端给杜杰喝。杜杰喝着粥,眼泪掉在碗里:阿英,你真好。杜杰很笨拙,像个刚学走路的孩子,手碰到她的胳膊时还在发抖,指尖的茧蹭过她的皮肤,有点痒。
阿英闭着眼,感受着他的温度——心里头空落落的,又像是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填满了。是这些年积压的孤独,是夜里没人说话的委屈,是生病时没人递水的无助。她想起老余,想起年轻时老余在灯底下给她剪指甲,剪刀磨得锃亮,手虽然糙,却稳得很,生怕剪到她的肉。可此刻杜杰的手,带着早年握推子的茧子,却很轻,很小心,像是怕碰碎了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没过几天,茶园真的遇上了急雨。那天晌午刚撒了半筐化肥,天边突然滚来乌云,风裹着雨点子就砸下来。化肥潮了就没用了!杜杰喊了一声,先把阿英往旁边的茶树下护,自己弯腰去抱化肥袋。阿英也跟着蹲下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散在地上的化肥往袋里拢。雨越下越密,田埂滑得像抹了油,杜杰转身想帮阿英扶稳袋子,脚一滑,整个人往旁边倒——他下意识地往阿英那边偏,膝盖重重磕在石头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阿英赶紧扶他:咋了磕着哪儿了雨把他的裤腿打湿,膝盖处很快渗出血印。阿英没多想,解下脖子上的旧头巾——那是早年娟子织的,边角磨毛了还舍不得扔,她叠了两层,按在杜杰的膝盖上:先按着,别让血渗得更厉害。杜杰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手僵在半空,半天只说:没事,不疼……你别淋着。阿英没理他,扶着他往老柳树下挪。
第四章
屋檐下的互相帮
从那以后,他们就走到了一起。杜杰时常给她带东西:有时候是镇上买的红糖,用红纸包着,说补气血,你总说累;有时候是他自己在院门口种的青菜,带着露水,绿油油的;有时候是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用橡皮筋捆着,有十块的,有五十块的。
阿英都收着,红糖放进铁皮罐,青菜择干净了炒着吃,钞票叠好放在枕头底下。上次小余打电话说小宝想吃草莓,她就用这些钱买了两斤,寄到海宁去了。她也帮杜杰拾掇衣裳:裤脚磨毛了就缭道边,领口松了就收两针,袜子破洞了便买新的,选的深灰款,比浅灰更耐脏。杜杰总说:阿英,有你真好。阿英听了,心里头暖暖的。
阿英翻衣柜时,看见叠在最底的旧头巾——边角的毛磨得更厉害了,上面还留着杜杰膝盖上的血印,洗了好几遍,淡成了浅褐色。她把头巾拿出来,搭在晾衣绳上,风一吹,头巾晃着,娟子小时候扎它在田埂上跑的模样还在眼前。杜杰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刚摘的青菜,看见头巾,走过去摸了摸:还留着呐阿英笑:你膝盖好利索了,这头巾倒成了念想——下次下雨,别再把伞让给我了。
儿子小余知道这事,是去年秋天。小余从海宁回来拿身份证,刚进院门就看见杜杰在修篱笆,手里拿着锤子,动作很稳,把歪了的竹竿扶直,再用铁丝绑紧。小宝在旁边跑,喊杜爷爷,我要骑竹竿,杜杰就把竹竿递给他,还帮着扶着,笑得像个孩子。
小余笑着走过去,递了根烟:杜叔,您这手艺,比我爸还强。杜杰接了烟,没点,夹在耳朵上,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我就会这点小活。小余蹲下来帮他递钉子,两人聊起海宁的打工生活,小余说城里房租贵,一个月要一千多,儿子以后上学还得花钱,杜杰说要是缺钱,跟我说,我这儿还有点积蓄。
后来小余跟阿英单独坐在客厅里,他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妈,我知道您一个人在家不容易,杜叔老实,靠得住,只要您高兴,我没意见。阿英看着儿子,他的眼角有了细纹,跟老余年轻时很像,心里头有点酸——她知道,儿子在海宁也不容易,玲子总抱怨他常年加班,两人常吵架,他更能懂这种孤独,也怕她一个人在家,有事没人帮衬。
女儿小娟知道是玲子跟她说的。小娟打电话时,语气有点犹豫,像怕碰着易碎的东西:妈,您……您跟杜叔那事,村里人会不会说闲话要是有人说您,您别往心里去。阿英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电话,看着窗外的枣树: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说就怎说。
过了半个月,小娟寄回来一个包裹,里面有件男士藏青色夹克,还有张纸条:妈,这夹克给杜叔买的,看他总穿那一件蓝褂子,天凉了,别冻着。阿英拿着夹克,摸了摸布料,很厚实,给杜杰试了试,大小正合适。杜杰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阿英说这是小娟的心意,你就穿着,杜杰听了,眼圈都红了。
老余回来的时候,阿英没瞒他。去年过年,老余腊月二十八就回来了,比往年早两天。他刚进家门,就看见杜杰在院子里帮着扫雪,小宝坐在杜杰的肩膀上,手里拿着个红灯笼,笑得很开心。他看着杜杰肩上的小宝,红灯笼在风里晃得眼热——自己常年在工地,小宝从襁褓长到两岁,他连这样稳稳抱一抱的机会都少,老余愣了愣,走过去跟杜杰握了握手:老杜,谢谢你照顾阿英和小宝。
杜杰很紧张,手都在抖:余哥……
那天晚上,老余和杜杰喝了点酒。桌上摆着阿英炒的花生米和腌萝卜,酒瓶是玻璃的,标签都褪了色。老余端着酒杯,没喝,指尖碰了碰酒杯沿,目光落在杜杰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上——指节粗大,掌心的茧子硬得像壳,是常年干活磨出来的。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抿了口,酒液辣得喉咙发紧——忽然想起在深圳工地的夜里,阿英一个人在家带俩娃,连个头疼脑热时递杯热水的人都没有,他没说话,拿起酒瓶,往杜杰空了的酒杯里添了小半杯酒,酒液晃了晃,映着灯影,像把心里的话都融在了里面。
夜里躺在床上,老余抱着阿英,手指在她背上轻轻摩挲,像在摸一件珍贵的东西,突然问:那姓杜的,对你好吗
阿英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心里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点慌,又有点酸。
老余把她抱得更紧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胡茬有点扎,却很暖。那晚上,他们像年轻时一样缠绵,老余的动作很急切,像是要把一年的空缺都补上。阿英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她爱老余,爱了三十年,爱他的实在,爱他对这个家的责任,爱他每次回来都给她带礼物;可她也需要杜杰,需要那份触手可及的温暖,需要有人在她累的时候递杯水,冷的时候给她暖手,夜里害怕时陪她说说话。
老余走的那天是正月十五。阿英送他到村口,看着班车走远,车尾巴冒着黑烟,直到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往回走。刚走几步,就看见杜杰的电瓶车停在路边,他手里拿着个红色保温桶,上面印着恭喜发财,是他从家里翻出来的旧桶。
知道你没吃早饭,煮了点汤圆,芝麻馅的,你爱吃。他把保温桶递过来,手指碰到她的手,还是那么糙,却很暖。阿英掀开盖子,一股甜香飘出来,汤圆在水里浮着,像一个个小月亮。她舀了一个放进嘴里,甜丝丝的,从嘴里甜到心里。她知道,杜杰是故意等在这里的,怕她送老余时难过,怕她回来没人陪,怕她饿肚子。
第五章
田埂尽头的暖阳
现在,阿英坐在杜杰的电瓶车上,从农场往回走。风很软,带着春天的花香,吹在脸上暖暖的。路两旁的油菜花开的正旺,似铺了层金灿灿的绸子,风一掀就晃着软乎乎的光,一直铺到天边。
你说呐,咱们去海宁,小宝会不会不认识我了阿英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
杜杰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稳,像脚下的田埂:不会,小宝上次还在电话里说想杜爷爷了。咱们给她带点村里的枣,他肯定喜欢。
阿英听着,想起家里竹篮底层那个蓝布包——是她常用的旧布,边角缝了圈同色线,里面是两双虎头鞋。鞋头绣着小老虎,耳朵处缀着点红布,是她前阵子夜里就着灯缝的,当时估摸着:小宝脚长得快,这鞋能穿到秋天。缝的时候针脚扎了手指,杜杰慌里慌张找创可贴,还笨拙地吹了吹——就像当年老余给她剪指甲,怕剪到肉那样小心。现在老余远在工地,倒有个人,把她的疼放在心上。
阿英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有个小纸包,里面是管治关节痛的药膏:你骑电瓶车风大,关节总疼,我托人从县城买了药膏,疼了就抹点。上次村头李婶腿疼,儿子在外地,硬扛了半个月才去镇上,咱们俩可别那样。杜杰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你想得周到。
阿英没再说话,只是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感受着他的温度,感受着他的心跳。电瓶车刚驶过田埂拐角,阿英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小宝的声音,脆生生的:奶奶!杜爷爷!你们啥时候来呀我等枣吃呢!杜杰听见了,下意识放慢了车速,阿英把脸贴得更紧,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腰。
车接着往前开,田埂伸得远,一头连着凉茶飘香的农场,一头牵着没说透的往后日子。阿英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点笑——她想,这样就很好了。
杜杰念着她的身体温暖,念着她的温柔,念着她给的烟火气;她念着杜杰的实在,念着他的陪伴,念着他给的踏实。他们本是两路人,却因为孤独,因为需要,因为现实,走到了一起。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海誓山盟的承诺,只有日复一日的陪伴,只有平平淡淡的温暖,只有田埂上那一道浅浅的、却很清晰的暖痕。
这或许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日子,却是他们能抓住的,最好的日子。
《田埂暖痕》编后记:田埂上的不完美与真
写完最后一段文字,光标停在埂畔走春
田埂暖痕八个字上,我盯着屏幕愣了许久。给这篇文字定名时,我在好几个标题间反复徘徊——阿英鬓角的白发、老余行李箱上的灰、杜杰掌心的茧,还有子女递烟时的笑、寄夹克时的纸条,这些画面沉甸甸压在心里,既有对人物关系的纠结,更有对真实生活的反复叩问。最终定名为《田埂暖痕》,是觉得那些藏在田埂间的细碎温暖,比任何华丽的词藻都更贴这故事的骨血。
最初落笔时,我总怕这份和睦太悬浮。老余怎么会不介怀那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身边多了另一个男人的气息,换作世俗定义里的丈夫,早该是争执红脸,是满肚子怨怼才对。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笔都在与这种世俗认知对抗。
子女的默许,也曾让我卡壳很久。儿子小余递烟给杜杰时那抹自然的笑,女儿小娟寄男士夹克时纸条上的叮嘱,是不是太懂事了懂事得像刻意编的情节。
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纠结的从来不是他们为什么能和睦,而是我总下意识地想用世俗的尺子,去丈量普通人心里的温度。可田埂上的风、雾里的油条香、雨里的塑料布伞,这些细碎的画面早就告诉了答案:对阿英、老余、杜杰来说,日子不是用来符合标准的,不是用来活给别人看的,是用来抓住那些能暖到心里的瞬间。
这份带着缺憾的不完美,这份不被世俗定义的真,也是一种生活本真的模样——它没有标准答案,却藏着每个人对暖的渴望,对安稳的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