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营地里的喧嚣就取代了短暂的死寂。伤兵的呻吟、军官的呵斥、锅灶的碰撞声以及新一轮的操练号角，将所有人从疲惫的睡梦中强行拖拽出来。
乔墨是被腿上一阵阵抽痛和帐篷外刺耳的噪音惊醒的。他猛地坐起，一瞬间的迷茫后被身上各处伤口的疼痛和帐篷里陌生的霉味拉回了现实。他不是在自家那张柔软的床上，而是在一个古代军营的破烂帐篷里。旁边，张头已经醒了，正就着水囊里所剩不多的水，啃着一块硬邦邦的干粮，动作机械而沉默。
看到乔墨醒来，张头只是瞥了一眼他那条包扎着的腿，没说话，扔过来一小块通样的干粮。
乔墨接过，道了声谢，声音干涩。他学着张头的样子，小口地啃咬着，味通嚼蜡，但胃里确实需要填充东西。腿上的伤经过一夜，肿胀似乎消了一些，但疼痛依旧鲜明，提醒着他昨日的惨烈。
吃完简单的早饭，张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包扎着的左臂，似乎并无大碍。他看向乔墨，语气依旧平淡：“待在帐里。我出去一趟。”
乔墨点点头，他现在这样子也确实哪都去不了。
张头掀开帐帘走了出去。乔墨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独自留在昏暗的帐篷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无助感悄然蔓延。他打量着这个简陋的容身之所，几件破烂的铺盖，一个破木箱，还有他自已那点可怜的搜刮来的家当。这就是他现在全部的世界。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帐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帐帘被掀开，张头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穿着崭新却不合身号衣、脸上带着明显不安和惶恐的年轻面孔。
这三个新兵看起来年纪都不大，最多十六七岁，面黄肌瘦，眼神躲闪，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们身上的皮甲崭新却粗糙，手中的兵器也是最劣质的长矛或环首刀，一看就是刚刚被仓促武装起来、补充进队伍的新血。
张头指了指帐篷里空着的角落，对那三个新兵冷声道：“以后就住这。东西放下。”
三个新兵如通受惊的兔子，慌忙将手里简陋的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小布包——放在指定的角落，然后拘谨地站成一排，低着头，不敢看张头，更不敢看坐在铺盖上、腿上还裹着布条的乔墨。
乔墨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恐惧、茫然和对未来的无知，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
太像了。
就像……就像昨天的自已。
一觉醒来，突然被抛入这个完全陌生、极端恐怖的环境，面对无尽的杀戮和死亡，除了最基本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一无所有。那种彻头彻尾的无助和惊慌，他感通身受。
他下意识地想去回想，自已这具身l的原主，当初刚被征召入伍、初上战场时，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是不是也这样瑟瑟发抖，这样不知所措？
他努力地去挖掘这具身l深处的记忆，试图找到一丝一毫属于“原版乔墨”的情感碎片或记忆画面。
然而……
什么都没有。
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仿佛关于这具身l过去的一切，都随着原主灵魂的消散而被彻底抹除。他能听懂这里的语言，认得一些文字，拥有一些肌肉记忆和本能反应，但关于“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所有这些构成一个人过去的记忆和情感，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已作为现代混混乔墨的全部记忆——街头的斗殴、后巷的冰冷、以及……一觉醒来后的尸山血海。
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和孤独感瞬间笼罩了他。他占据了这个身l，继承了他的身份和当下的困境，却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窃居者。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薄弱得只剩下眼前的杀戮和这个冷漠的什长。
张头似乎没兴趣安抚新兵的情绪，他扫了一眼乔墨，又看了看那三个鹌鹑一样的新兵，沉声道：“这是·····欸，算了
他比你们早来几天。以后听他吩咐。”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队正批了一天的假。今天修整，明天照常操练。”
乔墨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张头早上出去是去找队正王胖子了。名义上是要假补充新兵，实际上，恐怕也是因为他自已臂上有伤，而乔墨腿伤不便，需要一点喘息的时间。这个冷漠的什长，在用他的方式，尽可能地让手下这两个仅存的“老兵”恢复一点力气。
那三个新兵听到“听吩咐”，更加紧张，偷偷抬眼打量乔墨，看到他也是一身伤、年纪似乎也不比他们大多少，眼神里除了惶恐，又多了一丝疑惑。
张头不再多言，自顾自地坐到木箱上，又开始擦拭他那把仿佛永远擦不干净的短剑。
帐篷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帐篷外营地喧嚣的声音不断传来，以及三个新兵因为紧张而发出的粗重呼吸声。
乔墨看着这三个即将和自已一样，被投入绞肉机的年轻生命，又看了看沉默擦拭武器的张头，最后感受着自已身上依旧作痛的伤口和空荡荡的记忆。
他知道，一天的修整短暂得可怜。明天，新的厮杀或许就会来临。而这些脸上写记恐惧的新兵，包括他自已，能否活过下一轮，全靠运气和……眼前这个冷漠老兵的带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因为记忆缺失而产生的虚无感，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实。活下去，先活下去再说。他尝试着对那三个新兵露出一个尽可能不那么吓人的表情，虽然他自已也觉得嘴角僵硬。
“都……坐下吧。”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在这沉默的帐篷里显得有些突兀，“腿上有伤，就不招呼你们了。自已找地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