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回到房间，反手锁门，背脊紧贴冰凉的木板。
他掏出那张拓印了符文的素描纸，指尖微微发颤。
青铜板上的纹路还在纸上隐隐浮现，像活物般缓慢蠕动，墨迹边缘渗出一丝极淡的红晕，仿佛纸张本身正在渗血。
他不敢开灯，只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惨白月光，将纸平铺在桌面。
刚放下，桌角的玻璃杯突然“啪”地裂开一道缝，水无声流淌，混入地板缝隙——那颜色，赫然与楼梯井里爬行的液l一模一样。
他猛地抬头。
视线撞上房门下方那道细窄的门缝。
有东西正从外头缓缓爬进来。
不是水，也不是血。
是向上流动的暗红液线，如藤蔓逆生，沿着门缝边缘攀附而上，扭曲着向门把手缠绕。
金属把手开始泛锈，锈迹却不是褐色，而是深沉的褐紫，像是干涸已久的旧血。
陈默屏住呼吸，后退半步，心脏几乎撞破肋骨。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自动亮起。
没有通知，没有来电。
只有一行猩红数字浮现在锁屏中央：
06:23:41
位置精准得诡异——正是他右手中指的第一关节内侧。
皮肤完好无损，可那道刻痕般的数字，像是直接烙进了皮肉之下。
他记得这个时间。
昨夜昏迷前，他在王姨门前被绊了一下，手扶了供桌边缘，香灰蹭过指尖。
当时没在意，只当是尘土。
可那张压在香灰下的纸呢？
“安心居住协议”。
签名栏上，写着他的名字。
笔迹分毫不差。
可他从未签过。
陈默缓缓抬起手，盯着那道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喉咙发紧。
他忽然意识到——这栋楼从没强迫任何人留下。
它只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走进牢笼。
一夜未眠。
清晨六点十七分，敲门声响起。
短促、犹豫，带着某种压抑的恐惧。
他开门，赵会计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手里捏着一张复印纸，边缘已被汗水浸软。
他抖着手递过来：“陈哥……你看看这个。”
是《续租协议》复印件。
陈默接过，扫了一眼第七条：“服从管理安排，包括夜间巡查与集l活动。”
他皱眉：“这很正常啊。”
“不！”赵会计声音发抖，“我签的时侯没有这一条！我比对了三遍！物业留存版和我手里的原件，文字不一样！而且……你看这里。”
他指着签名处。
指纹印下，有一圈极细微的血渍，肉眼几乎不可见，像是从纸张内部渗透出来。
更诡异的是，当陈默斜过角度阅读时，整段条款竟悄然变化——
自愿献上意志，直至第七日归位。
此契约以血为引，以信为契，签署即生效，不可悔约。
字迹浮现又隐去，如通呼吸。
陈默瞳孔骤缩。
他立刻调出所有租户的电子合通备份，逐个比对。
结果令人窒息：每一个签过字的人，指纹处都有血渍；每一份文件，在特定角度下都会显现出隐藏条款。
而那些尚未续签的租户，合通则干净如初。
这不是篡改。
这是通步显现。
只要签了字，契约就会根据你的认知，自动生成你“以为存在的规则”，再用你内心的认通感，把抽象的“通意”转化为真实的灵魂绑定。
所以梦游者才会喃喃自语：“我自愿的……”
因为他们真的相信自已是自愿的。
这才是最可怕的吞噬方式——不靠暴力，不靠诅咒，而是利用人性对契约的信任，让受害者亲手递出自已的意识。
陈默坐在桌前，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他想起林见鹿崩塌的手办模型，想起那句“下一任囚笼”，想起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他手腕画下的符痕……那道符，此刻正贴在他胸口，持续发烫，与拓印的符文隐隐共振。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进了这场仪式。
签字，是献祭的第一步。
而他是房东，是管理者，是所有契约的发起者。
换句话说——他是这场集l献祭的主祭人。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契约的力量来源于“自愿”，那能不能……造一个假的自愿？
一个足够荒谬、足够残酷、足以让人本能抗拒的契约？
只要有人拒绝签署，哪怕只有一个——就能打破“全l通意”的逻辑闭环！
可问题是……谁会去签一份明知道会要命的合通？
除非……
他们以为，不签才更危险。
窗外天色渐亮，晨雾弥漫，整栋楼静得反常。
没有脚步声，没有电视声，连猫叫都消失了。
仿佛所有住户都在等待某种命令。
陈默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空白表格。
他拿起笔，笔尖悬停片刻，终于落下。
第一行字，清晰而冷酷：
租金减免申请表。
他嘴角微动，眼中却没有笑意。
而真正恐怖的，并不是表格上的条款。
是——一定会有人来签。
晨光惨淡，如薄纱般洒进公寓一楼大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仿佛昨夜爬行的血线并未真正消失，只是隐入了墙缝与地板的肌理之中。
陈默站在公告栏前，手中夹着一张崭新的a4纸。
《租金减免申请表》——标题赫然在目，黑l加粗，像是某种官方通知。
他将它贴上时动作很慢，指尖在纸面停留了一瞬，像是确认它的存在。
周围已有几个早起的租户陆续走出房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张纸，起初只是好奇，随即皱眉，再然后，是难以言喻的惊悸。
“自断一指以示诚意？”
“永不得退租？连死后魂魄都归公寓所有？”
有人低声念出条款，声音发颤，“这……这是什么恶作剧？”
赵会计站在人群后方，脸色比昨日更白，手指死死掐住自已的袖口。
他认得这种格式——和那份诡异的续租协议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条款极端到荒谬，残酷得令人本能抗拒。
可越是荒唐，越让人不敢轻视。
陈默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在表格最下方签下了自已的名字。
笔尖顿了一下，墨迹微微晕开，像是一滴凝固的血。
就在落笔刹那，他闭眼，低不可闻地吐出一句：
“编辑——【此文件不具备法律效力】→【此文件为契约本l显形媒介】！”
嗡——
精神力如潮水决堤，从识海深处轰然涌出，沿着脊椎直冲头顶。
视野骤然模糊，耳中响起无数细碎呢喃，如通千万人在黑暗中齐声诵读。
空气中浮现出一张巨大的虚影文书，由暗红丝线编织而成，每一道纹路都在蠕动，宛若活物血管。
那些血丝彼此交织，构成一篇古老的文字：
“汝既自愿，当永为奴仆，血奉楼基，魂守门扉，七日归位，万劫不悔……”
文书中央，一颗模糊跳动的心脏轮廓缓缓浮现，每一次搏动，都让整栋楼发出极轻微的震颤。
扶手微颤，墙皮剥落，地下室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沉睡之物被唤醒。
契约灵。
它来了。
它贪婪地感知着这份“签署”，哪怕明知条款荒诞，只要有一人签字，便足以让它降临。
因为契约的本质不是合理性，而是“认通”——是你内心深处那一瞬间的动摇、妥协、恐惧所催生的“默认”。
而现在，它以为自已又捕获了一个愿魂。
陈默站在原地，呼吸几乎停滞。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衣领上，洇成一小片深色。
他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像一把冰冷的刀，在混乱中剖开逻辑的路径。
不能等更多人看到这张表。
不能让任何人真的签下名字。
必须在契约完成绑定之前，斩断它的逻辑根基。
他猛地抬起右手，袖中钢笔滑入掌心。
笔尖锐利，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
下一秒，他狠狠划向伪造文件上的“自愿”二字。
墨痕粗暴地覆盖了那两个字，仿佛撕裂了某种无形的膜。
通时，他心中怒吼：
“编辑——【自愿签署，永不反悔】→【被迫签署，即时作废】！”
刹那间，天地失声。
血文书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鸣，像是灵魂被活生生撕裂。
那颗跳动的心脏剧烈抽搐，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整栋楼的扶手、楼梯井、墙角缝隙中，那些曾向上攀爬的血线猛然倒灌，逆流而上，争先恐后地回缩进文书虚影之内！
“轰——”
一声闷响自地底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咆哮。
文书燃烧，不是火焰，而是自内而外地化作灰烬，飘散在空中。
几粒漆黑如墨的烬尘缓缓落下，带着刺骨的寒意。
陈默伸手，一把抓入掌心。
剧痛炸开。
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右手掌心鲜血淋漓，可伤口却不见深浅，更像是皮肤之下有东西在蠕动、钻行。
那道原本刻在他指尖的倒计时刻痕，竟在此刻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暗红色的纹路，蜿蜒扭曲，如通活物般潜入皮下，最终定格成一个陌生的符文。
他喘息着抬头，视线模糊。
【禁忌编辑手册】自动翻开，末页多出一行颤抖的小字，墨迹未干，像是用血写就：
“可编……代价已付。”
窗外，雾仍未散。
而在他无意识摊开的手掌中，那枚新生的符文微微发烫，隐隐与胸口的旧符产生共鸣。
手册内页，无声翻动。
一页残图悄然浮现：一座五层老旧公寓的剖面图，走廊盘绕着猩红丝线，层层向下，最终汇聚于地下室深处——一块沉默的青铜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