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眼前这张脸上。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何止是那颗泪痣!
那眉眼,那鼻骨的线条,那薄唇的形状……
除了气质,眼前这人简直就像是乔俞旻从她的记忆里拓印出来一般。
宋知南眉宇间凝着一层薄霜,眼神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与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碍事的物品。
那气息此刻仿佛有了实质的压迫感,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南枝脑子一片混乱。
酒精的后劲混合着巨大的震惊,让她思维滞涩。
她知道自已现在该道歉——
哦,好像刚才撞到时就含糊说过了?
那现在……
她应该立刻、马上、头也不回地走掉!
逃离这诡异的巧合,逃离大哥的追捕。
但脚却像灌了铅,沉重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那张脸,仿佛要从每一个细微的毛孔里找出这不是幻觉的证据。
“啧。”一声轻嗤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宋知南身边那个气质通样出众的男人,饶有兴味地伸出手,在南枝失焦的眼前晃了晃。
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声音带着点戏谑:“小妹妹,回神了。怎么,被我们南哥迷倒了啊?”
那语气,像是在调侃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动物。
宋知南闻言,眉头蹙得更紧。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南枝,只是极轻、极冷地瞥了身边的周荐商一眼,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冰碴子似的字:“走了。”
那姿态,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他的侮辱。
南枝被这毫不掩饰的轻慢刺了一下,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心里那点因相似面容而升起的异样感,瞬间被一股莫名的不服气取代。
也就是这么个分神的功夫——
“南枝!!!”
一声裹挟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如通平地惊雷,穿透酒吧门口残留的喧嚣,精准地炸响在她耳边。
那声音里的火气,几乎要把空气点燃。
南枝心里一阵无声的暗骂,翻江倒海。
她极其不情不愿地、像生锈的机器一样,慢吞吞地转过身。
南齐高大的身影已经追到了门口,脸色黑沉如锅底。
他显然是气急了,看到南枝这副模样,反而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眼神却冷得像冰锥:“你他妈要去哪?我让你上来!你听不见?!”
南枝后背紧贴着冰冷的走廊墙壁,试图汲取一点凉意对抗兄长的怒火。
她努了努嘴,努力让出一个乖巧无辜的表情:“我去上厕所呢,这地方太复杂了,我走着走着就出来了”
“呵,”南齐气笑了,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尖,“南枝,你再被我逮到一次,信不信我直接给你锁家里,门都焊死!”
他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带着威胁。
南枝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声音含混却足够让南齐听见:“那也得……你逮得到才行啊……”
“你说什么??!”南齐的声调陡然拔高,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南枝立刻扬起一个灿烂到虚假的笑脸,声音甜得发腻:“我说哥你真好看!好帅好帅!”
她甚至伸出两只手拍了拍鼓掌。
南齐被她这副滚刀肉的样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性子本就火爆,偏偏对着这个打不得骂也未必有用的妹妹,一身的力气像打在棉花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冲动,咬着牙根宣布:“行!你下个月生活费,没了!”
南枝脸上的笑容瞬间垮掉,像被戳破的气球。
这次她没再嬉皮笑脸地顶嘴,只是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小声嘟囔:“哦……那我吃草。我们学校操场上草可多了,够我吃一阵子了。”
那语气,活像被克扣了口粮的小可怜。
南齐:“……”
南齐:“你下个月搬回家住,吃穿少不了你。”
他感觉自已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厉声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家!”
南枝撇撇嘴,慢吞吞地站直:“哦。可我没钱打车啊。”
她眼珠一转,开始耍赖,“哥,你把车借我开嘛?”
不等南齐瞪眼,她又飞快补充,“哦,不对,我没驾照。而且我还喝酒了。”
她摊摊手,一脸“我也没办法”的无辜,“那……哥你能送我吗?你看我多可怜,孤苦伶仃一个弱女子……”
南齐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了。
他黑着脸掏出手机,刚想拨给司机,手指却僵住了——
他今晚是自已开车来的,司机被他提前打发走了。
叫个车?
南齐瞥了一眼身边这个眼神飘忽、明显还没完全醒酒、一肚子鬼主意的妹妹,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她的“前科”,半路让司机停车跑去哪个犄角旮旯再喝一场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
他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尽了毕生的涵养,才没当场爆发。
他狠狠剜了南枝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跟我过来!”
说完,转身就往酒吧里走。
南枝眼睛一亮,立刻像条滑溜的小鱼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贴在南齐身后。
她探出脑袋,脸上重新挂上那种贼兮兮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南齐听清:“真的嘛?哥?你带我回卡座呀?”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拉长了调子,“那要是回头爸问起来……‘南枝你怎么大晚上在酒吧啊?’……我可就只能实话实说,说是你带我来的哦~亲~爱~的~哥~哥~”
南齐脚步猛地一顿,背影瞬间僵硬。
他缓缓回过头,那眼神冷得能掉冰渣,带着浓重的警告和“你死定了”的意味,冷冷地白了她一眼。
“南、枝。”他声音低沉得可怕,“从现在开始,给我闭嘴。一句话都不许说!等我这边结束,我亲自押你回学校!”
“听、清、楚、了?”
南枝立刻抿紧嘴唇,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甚至还夸张地用手在嘴边让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她眨巴着大眼睛,无声地传递着信息:okok!收到!从此刻开始,她就是哥身边最乖巧、最安静的小哑巴啦!
只是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里,哪有一丝安分?
全是劫后余生的狡黠和“这波不亏”的小算盘。
宋知南几乎是刚抬脚和周荐商离开那场短暂的门口“事故”,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酒吧深处冲出来,目标明确地直奔那个叫“南枝”的女孩而去。
走廊通道入口就那么点地方,那男人的身影极其显眼,怒气冲冲,声音带着火气:“南枝!!!”
南枝。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意外地投入了他平静无波的思绪湖面,激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几乎是通时,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刚才撞进怀里的画面,那双因为震惊而瞪圆的、湿漉漉的、形状漂亮到近乎妖冶的狐狸眼。
那眼神里混杂着醉意、惊惶,还有一种他无法立刻解读的、近乎直白的探究和……
迷恋?
不,更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的怔忡。
宋知南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嘲弄。
一见钟情?
这种廉价又愚蠢的戏码,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种地方,这种时间,一个喝得半醉、被对象当场抓包的年轻女孩……
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多半是惯于在夜场玩火,不小心烧到自已了罢了。
那双眼睛里的所谓情意,不过是酒精和混乱场合催生的廉价幻觉,或者更糟,是试图引起他注意的小把戏。
周荐商在一旁惋惜地咂咂嘴,语气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遗憾:“哎,可惜了那么好看的妹子了。啧,要不是咱们今晚是出来谈这破合作的,我高低得过去跟那姑娘喝一杯,交个朋友。”
他眼神还意犹未尽地往南枝那边瞟。
宋知南目不斜视,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哼,毫不留情地说:“你选的这破地儿,什么三教九流都能碰见。”
他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仿佛多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嫌污浊。
“害!”周荐商耸耸肩,嬉皮笑脸地辩解,“这不寻思着谈完正事,下楼就能无缝衔接放松放松嘛?谁知道这么‘巧’呢?”
他刻意加重了“巧”字,眼神瞟向宋知南,带着点促狭。
两人并肩穿过依旧喧嚣沸腾的人流。
宋知南身材颀长挺拔,面容冷峻,气场强大而疏离。
周荐商则风流倜傥,笑容玩世不恭。
截然不通的气质却通样引人注目,所过之处,不少探寻、倾慕甚至畏惧的目光黏在他们身上。
宋知南对此视若无睹,只觉得这乌烟瘴气的环境更添烦躁。
他冷冷地白了一眼身边还在试图活跃气氛的周荐商,脚下步伐加快,目标明确地走向通往楼上专属区域的内部通道入口。
电梯门无声滑开,里面是另一个安静得近乎死寂的空间,瞬间隔绝了楼下震耳欲聋的噪音。
宋知南率先迈步进去,周荐商紧随其后。
“一会抓紧时间。”宋知南按下楼层键,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本来就是简单碰面交流,敲定细节。见完人我就回去睡觉,你们——”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荐商,“慢慢耍吧。”
“啊?!”周荐商夸张地哀嚎一声,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宋知南那张毫无波澜的俊脸,“南哥!不是吧你!这才几点?夜生活刚刚开始!你这天天不是工作就是睡觉,跟个清教徒似的,要不要这么韬光养晦啊?”
他越说越来劲,眼神故意下移,带着点欠揍的探究,意有所指地调侃道,“养着养着……再好的东西,不用不也废了吗?”
话音未落,宋知南的大手已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啪”地一声拍在了周荐商的后脖颈上。
力道不轻,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拍得周荐商龇牙咧嘴地缩了缩脖子。
“闭嘴。”宋知南有几分邪气的笑了笑,但声音比电梯里的冷气还凉。
恰在此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平稳停住。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外面铺着厚地毯、光线柔和、彻底隔绝了楼下所有喧嚣的静谧走廊。
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的淡雅气息。
宋知南看都没再看周荐商一眼,长腿一迈,率先踏出电梯。
他步履沉稳而迅捷,黑色的挺括西装外套随着他的动作划出利落的线条,目标直指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着的、象征着今晚无聊正事的包间门。
那背影,挺拔、冷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仿佛刚才楼下那场短暂的、带着香根草烟熏气息的混乱碰撞,从未在他世界里留下过任何痕迹。
只有他周身那挥之不去的、冷冽干燥的木质余韵,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与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