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铁门后的白玫瑰
监狱那扇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发出的闷响像是敲在温言早已麻木的心口上。
天光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三年了。
外面的空气带着自由的味道,却冰冷地呛进她肺里,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咳。
她瘦削的肩胛骨透过单薄的旧衣凸出来,随着咳嗽轻轻颤抖。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无声地滑到她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先是一双精致的高跟鞋踩在地上,然后是一个妆容完美的女人,亲昵地挽着男人的手臂。
傅寒澈。
他下来了,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凛然。
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将那双眼淬炼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他看着她,像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温言站在那里,风似乎都能吹倒她。
她微微眯着眼,适应着光线,也适应着眼前这对璧人带来的、时隔三年的问候。
三年了,知道错了吗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判口吻。
仿佛她不是刚从监狱里熬出来,而是又一次在他面前等待发落。
温言缓缓放下挡光的手,露出了整张脸。很清秀的一张脸,却彻底失了血色,一种病态的虚弱从眼底深处弥漫开来。她看着他,目光静得像一潭死水,然后,极其缓慢地,低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极细的针,突兀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她抬起眼,视线掠过傅寒澈,再掠过他身边那个正用打量物品眼神看着她的女人,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空旷的疏离。
先生,她开口,声音因为久病和虚弱而沙哑,却异常平静,我们认识吗
傅寒澈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冰封般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他盯着她,像是要穿透她这副枯槁的躯壳,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把戏。
他身边的女伴却先嗤笑出了声,挽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娇声道:寒澈,看来这三年,她倒把演技磨炼得更……
话没说完,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监狱旁边那条通往侧门的小道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木盒子,脸上满是焦急和悲悯。
温小姐!温小姐!请等等——他跑到温言面前,顾不上喘匀气,赶紧把盒子递过去,您的遗物……整理好了,您点一点,看有没有少什么
医生的声音里带着不忍,目光触及温言苍白的面容时,更是流露出一种纯粹的痛惜。
他显然没注意到旁边气场迫人的傅寒澈,或者说,注意到了也无暇顾及。
温言接过盒子,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里面的东西。谢谢您,张医生。这几年,麻烦您了。她的语气温和却疏淡。
应该的……张医生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盒子最上面,声音更低了,还有这个……是您之前一直收着的……我想,或许您想一起带走……
那是一束白玫瑰。
用洁白的丝绸精心扎成的,花瓣边缘却已经微微泛黄,染上了一种无法褪去的陈旧与枯败。它被保存得很好,只是永远失去了鲜活的水分,成了一件凝固的、失去生命的纪念品。
它静静地躺在木盒子上,像一个苍白的、沉寂的句点。
傅寒澈的视线,在那束枯败的白玫瑰出现的瞬间,猛地凝固了。
冰冷的、仿佛永远不会有波澜的眼底,骤然掀起了惊涛。一种近乎骇然的确认,砸得他心脏骤停了一拍——他认得那束花。
那是很久以前,她刚怀上孩子时,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她小心翼翼藏起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欣喜所蛊惑,在下班路上顺手买给她的。他甚至记得她当时亮起的眼眸,和那句满是珍重与期待的寒澈,这是我们第一个……
后来呢
后来,就是他认定她狠毒地将他母亲推下楼梯,在他母亲昏迷不醒的病床前,他掐着她的下巴,看着她惨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睛,冷硬地命令:去打掉。温言,你不配生我的孩子。
再后来,就是监狱探视的厚玻璃外,他看着她愈发消瘦沉默,重复着他的恨意与厌恶,让她处理干净……
她竟然……留到了现在
在监狱里在她怀着孕又……
傅寒澈的目光猛地射向温言,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看向她——那瘦得脱形的身体,那病态苍白的脸色,那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虚弱……还有那束枯黄的白玫瑰,那句遗物……
一股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恐慌,猝不及防地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温言却没有看他。
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动作,用指尖碰了碰那束花干枯的花瓣,像是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一个早已结束的过去。
她的侧脸在灰白的天光下,有一种即将羽化般的破碎和平静。
她对着那束永远送不出的白玫瑰,很轻很轻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谁三年来孜孜不倦的追问。
错了啊……
她苍白的唇瓣弯起一个极致嘲讽也极致哀伤的笑。
但,不是你们想要的那种。
2
囚笼中的真相
傅寒澈猛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一贯冰冷倨傲的脸上,血色尽褪,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碎裂的痕迹。
傅寒澈的宾利一路沉默地驶向郊区。
温言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眼神空洞。
那座熟悉的、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婚房别墅,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车停稳。傅寒澈先下车,没有看她,径直走向大门。
他身边的那个女伴——温言后来想起,是某个集团千金,好像姓林——也跟了下来,挽着他的手臂,姿态亲昵,仿佛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温言被司机请下车。
她站在冰冷的铁艺大门外,看着里面那栋漂亮的房子。
这里曾装满她所有关于爱情和未来的幻想,如今却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傅寒澈在门内停下,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就住这里。他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大门一步。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苍白瘦削的脸,补充道,像是施舍,又像是另一种羞辱:好好‘反省’。
说完,他搂着那位林小姐,转身进了主楼。沉重的雕花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最终落下的锁。
温言被独自留在了空旷的花园里,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
她环抱住自己,慢慢走到廊下,找了个角落坐下,将那个装着遗物的旧木盒紧紧抱在怀里。
接下来的几天,傅寒澈没有再出现。别墅里有佣人,会按时送来饭菜,但眼神里要么是漠然,要么是隐秘的鄙夷。
她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抱着盒子坐在廊下,看着庭院里渐渐枯黄的树叶,安静得像个幽灵。
直到那天下午。
那位林小姐又来了,穿着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趾高气扬。她屏退了佣人,走到温言面前,高跟鞋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哟,这不是温大小姐吗怎么坐在这里吹风寒澈没让你进去她笑得娇媚又恶毒,也是,这房子现在看着你都觉得晦气吧毕竟,你可是差点害死他母亲的人。
温言缓缓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似乎激怒了林小姐。
她俯下身,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怎么坐了三年牢,哑巴了还是觉得冤枉
她的红唇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其实啊,我知道不是你推的傅夫人。
温言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林小姐欣赏着她细微的反应,笑容愈发灿烂:那天,其实我就在楼梯转角后面看着呢。傅夫人是自己脚滑摔下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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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抱着盒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为什么
为什么林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当然是为了让你滚蛋啊!寒澈那么孝顺,只要认定是你推的,你就完了!你看,果然没错吧他信了,所有人都信了。你坐了三年牢,滋味怎么样啊哦,对了,听说你孩子也没了真是可惜呢……
恶毒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温言千疮百孔的心口。
她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某种极致荒谬带来的生理反应。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三年的冤屈,她失去的孩子,她被摧毁的健康和人生……竟然始于这样一个拙劣的、可笑的阴谋。
而傅寒澈,她曾经倾尽一切去爱的人,毫不犹豫地就信了。信了她如此恶毒。
就在这时,引擎声由远及近,傅寒澈的车停在了门外。
他下了车,似乎有些意外林小姐在这里,眉头微蹙。
林小姐立刻换上一副担忧又委屈的表情,迎了上去:寒澈,你回来了我……我来看看温小姐,她好像精神状态不太好,刚才突然跟我说……说傅阿姨是自己摔下去的,还说是我看到的……我吓坏了……
傅寒澈的目光瞬间冷冽如冰,射向依旧坐在廊下、脸色惨白如纸的温言。
温言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维持最后一丝尊严和清醒。
她声音颤抖,却清晰:傅寒澈,推你母亲的人不是我。是她……她指向林小姐,她刚才亲口承认,她看到了,是你母亲自己失足摔下去的,她陷害我。
林小姐立刻惊呼:寒澈!我没有!她疯了!她一定是受不了刺激胡言乱语!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傅寒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一步步走到温言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只有厌恶和彻底的不耐烦。
温言,他开口,每个字都像冰锥,坐了三年牢,你不仅不知悔改,还学会了污蔑别人
我说的是真的!温言的声音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哑,你信我一次!就一次!
信你傅寒澈嗤笑一声,猛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我亲眼看见你站在我母亲旁边!证据确凿!你现在为了脱罪,连这种谎都编得出来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疼痛和巨大的绝望让温言的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信。
他永远都不会信她。
傅寒澈甩开她的脸,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他对旁边的保镖冷声吩咐:看来让她待在这里还是太舒服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他环顾四周,视线落在花园工具房那扇低矮阴暗的小门上。
把她关进去。他命令道,声音冷酷至极,什么时候学会安分,什么时候知道闭嘴,再放出来。
保镖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虚弱不堪的温言。
傅寒澈!你不能!你听我说!真的是她——温言的挣扎和辩解微弱得可怜。
傅寒澈背过身,搂住泫然欲泣的林小姐,柔声安慰:吓到你了别怕,一个疯子的胡话而已。
工具房的门被打开,里面堆着杂物,弥漫着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漆黑一片。温言被粗暴地推了进去。
砰——
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关上。
最后的光线被彻底吞噬。
3
火海中的诀别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冰冷的、绝望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温言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怀里的旧木盒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束枯黄的白玫瑰,滚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黑暗中,她蜷缩起来,剧烈的咳嗽猛地爆发,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喉间涌上熟悉的腥甜,她抬手捂住嘴,温热的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在这彻底的黑寂里,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微光,也熄灭。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温言蜷缩在工具房冰冷的水泥地上,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漩涡里浮沉。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血腥气顽固地萦绕在喉间,越来越浓。
癌细胞在她枯竭的身体里疯狂叫嚣,攻城掠地。
她知道,时间快到了。
冰冷的绝望和身体极致的痛苦交织,她甚至分不清哪一种更折磨人。
外面隐约传来欢声笑语,是傅寒澈和林小姐的……那个男人,大概正享受着新欢在侧、大仇得报的快意吧
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在这扇薄薄的门外,他曾经名义上的妻子,正一点点被黑暗和病痛吞噬。
意识渐渐模糊,体温在流失,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最后的感觉,是冰冷的地面汲取着她体内仅存的一点热气。
也好……
就这样吧……
她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失去了所有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
傅寒澈烦躁地从主宅走出来,想抽根烟。路过工具房时,他脚步顿了一下。
里面太安静了。
安静得死寂。
那个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装死博取同情
他冷哼一声,心底那丝极其细微的不安被更大的厌恶覆盖。
他抬手,猛地拉开了工具房的门——
昏暗的光线涌入,照亮了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她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纸,唇边甚至隐约能看到一丝干涸的血迹。
她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像是没有了呼吸。
傅寒澈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怒火取代。
温言!他厉声喝道,起来!别给我装死!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他上前两步,极其不耐烦地用脚尖碰了碰她的手臂。
刺骨的冰冷透过鞋尖传来,让他猛地缩回了脚。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温言!他蹲下身,手指有些发抖地探向她的鼻息——
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一丝气流。
还活着……
但为什么这么冰
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透着一股不祥的死气。
他猛地意识到,这不是装的!她真的……
就在这时——
寒澈!寒澈!不好了!!林小姐惊恐尖利的声音从主宅方向传来,着火了!厨房!火好大!!
傅寒澈猛地回头,只见主宅一侧已经窜起了浓烟和火光!
火势蔓延得极快,噼啪作响,热浪扑面而来!
寒澈!救我!我好怕!!
林小姐站在门口,花容失色,哭喊着向他伸出手。
傅寒澈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温言,又看了一眼火光中惊恐万分的林小姐。
犹豫只有一瞬。
坚持住!他朝林小姐喊了一声,最终还是猛地转身,冲向主宅门口,一把将哭哭啼啼的林小姐拦腰抱了出来,快速冲到庭院安全地带。
寒澈……我好怕……吓死我了……林小姐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埋在他怀里哭泣。
傅寒澈将她放下,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一片混乱。火光冲天,映红了他苍白的脸。
突然——
工具房!
温言还在里面!
他像是才猛地惊醒,转身就要朝着那已然被火舌舔舐到的工具房冲去!
寒澈!别去!危险!林小姐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哭喊着,火太大了!你进去会没命的!为了那个女人不值得!
放手!傅寒澈眼睛赤红,试图挣脱。
啊!我的脚!好痛!我好像扭到了……寒澈,你别丢下我……林小姐痛呼一声,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泪水涟涟,楚楚可怜。
傅寒澈的动作被拖住,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
轰隆!!
工具房的房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一根燃烧的房梁塌了下来!彻底堵住了入口!
火舌疯狂肆虐,完全吞噬了那间小小的屋子!
不——!!!
傅寒澈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让开!!他猛地甩开林小姐,不顾一切地要往前冲。
先生!不能过去!危险!及时赶到的消防员和保镖死死拦住了他。
消防水龙带喷出巨大的水柱,与熊熊烈火搏斗。
浓烟,火光,哭喊,嘈杂的人群……傅寒澈像一尊僵硬的雕像,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火海,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把她关了进去。
他看到她倒在那里,冰冷无声……以为她是装的。
他选择了先救别人。
他错过了……
火势终于被逐渐控制下来。
一片狼藉的废墟上,烟雾缭绕。
两个消防员用担架从工具房的残骸里抬出了一具……躯体。
上面盖着白色的布,但依旧能看出那娇小蜷缩的轮廓。
布被熏得发黑,边缘甚至还有焦痕。
一只苍白消瘦、毫无生气的手垂落在担架外,手腕上戴着一条眼熟的、编织简陋的红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某次出差随手买给她的,她却当个宝贝一直戴着,哪怕入狱都没摘下。
傅寒澈的呼吸彻底停了。
世界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
他眼睁睁看着那担架被抬着,经过他的面前。
风吹起白布的一角,露出了下面一截被熏黑、蜷缩的肢体,和几缕枯黄干焦的发丝……
不……不……他发出一声破碎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哀鸣。
膝盖猛地一软。
砰——
曾经高高在上、冷酷倨傲的傅氏总裁,重重地、毫无尊严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灰尘和污水浸染了他昂贵的西裤。
他望着那逐渐远去的担架,眼睛赤红,血丝遍布,泪水终于决堤,混着脸上的灰烬,滚烫地砸落。
灭顶的后悔,像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蜷缩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
他信了别人的谎言。
他亲手把她送进监狱。
他逼她打掉孩子。
他把她关进小黑屋。
他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选择了别人。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丝生机,都亲手断送了。
啊——!!!!
一声绝望崩溃、痛彻心扉的嘶吼,最终撕裂了他的喉咙,回荡在这片刚刚经历焚烧、满是灰烬和悲剧的废墟上空。
凄厉,悔恨,徒劳。
4
悔恨的深渊
可惜,那个他想要忏悔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盖着白布的担架,被缓缓抬上救护车。
车顶闪烁的灯,无声地旋转,红蓝光交替,映着他跪地崩溃的身影,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句号。
温言的死,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寒冬,将傅寒澈彻底冰封。
他没有为她举行盛大的葬礼。
那个盖着白布、被抬出火场的瘦小身影,成了他夜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把她安置在一个安静面朝花园的墓园里,墓碑上只刻了最简单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他不敢刻上爱妻二字,他觉得那是玷污。他更不敢去看她,每一次靠近那座冰冷的石碑,都像是在用刀凌迟他自己的心脏。
那座烧毁一半的婚房,他封锁了起来,谁也不准进去。
他自己却像个幽灵,日夜在里面徘徊。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场大火的焦糊味,混合着她最后存在过的、冰冷而绝望的气息。
火灾调查很快有了结果。
起因是厨房天然气泄漏遇明火爆炸。但细节却透着蹊跷。监控显示,火灾发生前,只有林薇薇(那位林小姐)频繁进出过厨房,并且神色慌张。
进一步排查,发现天然气阀门有被故意松动破坏的痕迹。
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傅寒澈。
他动用了所有力量和人脉,不惜一切代价深入调查。
金钱开道,威逼利诱,很快,真相如同剥茧抽丝般,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是林薇薇。
她害怕了。她看到傅寒澈竟然对那个出狱的女人似乎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关注,甚至因为她而对自己发了火。
她更害怕傅夫人随时会醒来,揭穿她当年的谎言。
于是,她恶向胆边生,想制造一场意外火灾,彻底将温言这个隐患连同可能苏醒的傅夫人一起埋葬。
她算准了时间,故意引发火灾后尖叫呼救,吸引傅寒澈的注意,确保他能及时救出自己,而忽略那个被关在工具房里的女人。
看着调查报告中冰冷的文字和确凿的证据,傅寒澈坐在书房里,一整夜没有动。
窗外天色渐亮,他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眼底是一片死寂的灰烬和滔天的悔恨。
就在这时,医院来了电话。
奇迹般地,昏迷了三年的傅夫人,醒了。
傅寒澈几乎是踉跄着冲进病房的。
病床上,傅夫人还很虚弱,但眼神是清明的。看到儿子憔悴不堪、满眼血丝的模样,她愣了愣,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寒澈……寒……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妈!您别动!傅寒澈连忙上前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哽咽。
傅夫人反手紧紧抓住他,眼神急切而悲痛:孩子……错了……你错了……
傅寒澈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近乎恐怖的预感攫住他。
妈……什么错了
温言……是温言那孩子……傅夫人喘着气,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是她推的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没站稳,摔了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傅寒澈的心上!
我当时……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影跑开……不是温言……是,是那个经常来找你的林小姐……傅夫人断断续续,却无比清晰地吐露了埋藏三年的真相,温言……她是想拉住我……我没抓住……她吓坏了……我想解释……可我……我说不出话……
轰——!!!
傅寒澈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他面前彻底崩塌碎裂!
原来……原来真的是他错了!
错得离谱!错得荒谬!错得……无可挽回!
他想起温言在监狱探视时,看着他那双绝望而执拗的眼睛,反复说着不是我。
他想起她出狱那天,在监狱门口,用尽最后力气对他说出真相时,那沙哑破碎的嗓音。
他信了吗
他没有。
他只觉得她在狡辩,在污蔑他纯洁善良的薇薇!
他甚至……在她失去孩子,身患绝症,最痛苦最需要他的时候,亲手把她推向了更深的地狱!最后,还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
啊——!!!傅寒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哀嚎,猛地跪倒在母亲的病床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肩膀剧烈地颤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极致的痛苦已经灼干了他所有的水分。
心痛到极致,原来是无声的。
是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玻璃渣的感觉。
孩子……他们的孩子……他甚至残忍地命令过她打掉……
他究竟……都对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做了些什么
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几乎将他撕裂、碾碎。但这一次,他没有允许自己彻底崩溃。
温言死了。
带着对他的恨,或者,连恨都没有了,只有彻底的绝望和漠然,死在了他亲手造成的黑暗和烈火里。
他不配痛苦,不配忏悔。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赎罪。
傅寒澈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痛苦被一种冰冷彻骨、近乎疯狂的恨意所取代。
林薇薇。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他站起身,替母亲掖好被角,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妈,您好好休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转身走出病房,背影决绝而森寒。
5
赎罪的开始
傅氏的雷霆之怒,开始了。
傅寒彻没有直接动林薇薇,而是先以摧枯拉朽之势,针对林氏集团。抽走投资,截断合作,曝光丑闻,打压股价……一系列商业手段狠辣精准,毫不留情。
林氏短短数日便风雨飘摇,濒临破产。
林薇薇慌了,她哭着跑来求傅寒澈,却连傅氏大厦的门都进不去。
直到林父跪在傅寒澈办公室外,老泪纵横地求他高抬贵手时,傅寒澈才终于见了林薇薇一面。
顶楼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都市,却透着冰冷的寒意。
傅寒澈背对着她,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为什么推我母亲
林薇薇脸色煞白,还在狡辩:寒澈,你说什么我没有……
为什么放火傅寒澈转过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直直射向她。
林薇薇吓得后退一步,强作镇定:火灾是意外……
傅寒澈猛地将一叠照片和调查报告摔在她面前!上面是她破坏天然气阀门的监控截图,是她购买匿名电话卡的记录,还有她之前收买佣人散播温言谣言的证据!
需要我请你去警局,对着这些再说一遍吗傅寒澈的声音低沉可怖,或者,你想试试傅氏律师团的手段,让你把牢底坐穿
林薇薇看着那些铁证,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地,哭喊着: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因为我爱你啊寒澈!我只是太爱你了!温言那个贱人她凭什么拥有你!傅夫人她总是偏向温言,我一时糊涂……
爱傅寒澈像是听到了世间最恶心的词汇,他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底是毁灭一切的疯狂和厌恶,你的爱,让我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蠢货!你的爱,害死了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杀了我的孩子!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嘶吼出来。
林薇薇,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代价。
傅寒澈的报复,远比送她进监狱更残忍。
他不仅让林氏彻底破产,背负巨债,更将林薇薇所有的罪行——故意伤害(傅夫人)、纵火杀人(温言)、诬陷诽谤——全部公之于众,附带所有证据。媒体哗然,舆论滔天。
林薇薇身败名裂,人人喊打。
她试图逃跑,却被傅寒澈的人牢牢控制在视线范围内。
他不动她,却让她眼睁睁看着家族因她而毁灭,看着自己从云端跌落泥沼,受尽唾弃和白眼,活在无尽的恐惧和绝望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他能为温言做的,最微不足道的赎罪。
夜深人静,傅寒澈总会回到那片被烧毁的婚房废墟前,手里拎着酒瓶,一遍遍看着温言那张出狱时拍的、唯一留下的照片,照片上的她苍白消瘦,眼神空洞。
他跪在冰冷的灰烬里,对着无边的黑夜,一遍遍嘶哑地重复:
温言……对不起……
我错了……
可惜,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他的火葬场,烧得再旺,也追不回那个被他亲手推进地狱的妻子了。
赎罪之路,才刚刚开始,并且,将伴随他直至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