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冰凉的触感,让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收缩,抖得像秋风里的筛子。
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座上那个人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山一样压下来,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我眼角的余光能瞥见他,黑色的龙袍,十二道白玉珠串的冕旒垂下,遮住了他的脸,但遮不住那股子吞吐天地的气势。
是他妈的秦始皇,嬴政。
我操,我不过是在博物馆多看了两眼兵马俑,怎么一眨眼就跑这儿来了这开局是不是太刺激了点
再问一次,你是何人旁边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喊,手里的拂尘都快甩我脸上了。
脖子上的刀又紧了一分,渗出血丝。
死亡的恐惧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我来自未来！我能让你……看见未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扯淡吗嫌死得不够快是吧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座上的嬴政才有了动静。他缓缓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架在我脖子上的刀撤开了。
我整个人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未来嬴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还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所谓的未来,是何模样
我脑子飞速旋转,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我的手机！
谢天谢地,它也跟着穿过来了！我哆哆嗦嗦地掏出来,屏幕上还显示着78%的电量。更牛逼的是,手机壳是那种太阳能充电的。
我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举起手机,对着嬴政,手指因为紧张而不断地打滑,点开了相册里早就下载好的纪录片。
陛下……此物名为‘天机镜’,能、能映照古今未来……我磕磕巴巴地解释,我这就让你看看,你的大秦……百年之后的样子！
嬴政没说话,只是微微倾身,那双藏在冕G冠后面的眼睛,像鹰一样锁定了我的手机屏幕。
我点下了播放键。
2
视频开始播放。
开场就是阿房宫的残垣断壁,被大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然后,画面一转,是广袤的战场,旌旗蔽日,尸横遍野。两个男人的特写被放大,一个霸气外露,一个内敛深沉。
此人,项羽,西楚霸王。我颤抖着解说,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另一人,刘邦,汉高祖。
嬴政的身体猛地坐直了,冕旒上的珠串哗啦一声撞在一起。
汉他吐出一个字,冰冷刺骨。
我没敢回答,只是把手机屏幕又往前递了递。
视频里,旁白用激昂的语调讲述着楚汉争霸的始末。讲到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主力。
不可能！一个站在旁边的将军失声吼道,我大秦的军队,天下无敌！
嬴政没有呵斥他,因为他自己也死死地盯着屏幕,拳头已经捏得发白。
画面还在继续,刘邦用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最终在垓下设伏,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项羽乌江自刎的画面出现时,大殿里一片死寂。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视频的结尾,旁白清晰地说道：自此,立国十五年的秦王朝,二世而亡。一个新的时代,汉,开启了。
轰！
嬴政猛地站了起来,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上面的竹简和酒樽摔了一地。
一派胡言！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朕的大秦,要传万世！岂会二世而亡！
恐怖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
妖言惑众！拖出去！车裂！嬴政指着我,双目赤红。
完了。
这次真的玩脱了。
两个虎背熊腰的卫士立刻冲了上来,像抓小鸡一样把我架了起来。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等等！就在我被拖到大殿门口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李斯。
他走出来,对着嬴ve政长揖及地,缓缓说道：陛下,息怒。此人来历诡异,所持之物更是闻所未闻。若其所言为虚,杀之不迟。可……万一……万一其中有几分真假……
嬴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
他当然不信,但他怕。
他怕万一。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他这个千古一帝来说,也是无法忍受的。
好！嬴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你说你能看见未来,那你告诉朕,接下来一个月,这咸阳宫里,会发生什么
我被卫士重新扔回大殿中央,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个月我他妈哪知道一个月会发生什么我又不是神仙！
等等！
历史！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斯,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一个宦官。
那个宦官,正是赵高！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
陛下,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说道,不出十日,中车府令赵高,会以‘指鹿为马’之术,试探朝中人心。而丞相李斯,会因忌惮赵高,选择沉默……
3
我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赵高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尖着嗓子喊冤：陛下明鉴！奴婢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此人血口喷人,是在挑拨离间！
李斯也是眉头紧锁,出列道：陛下,臣与中车府令同朝为官,虽有政见不合,但绝无私怨。此等无稽之谈,不可信。
他们两个,一个未来的权宦,一个未来的囚徒,此刻竟然同仇敌忾起来。
嬴政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我、李斯和赵高之间来回扫视。
没人看得透他在想什么。
但我知道,他心里的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好,朕就等十日。嬴政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这十日,就把他关在偏殿,好生看管。若是十日后,天下太平,无事发生……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里的杀气,比刀子还冷。
若是他的话应验了呢嬴政又看向李斯和赵高。
两人身体一颤,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被带了下去,关进了一个除了床和桌子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
接下来的几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煎熬。
每天都有人送来饭菜,但没人跟我说一句话。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嬴政到底有没有信我的话。
我只能赌。
赌历史的惯性,赌人性的贪婪。
我把手机调到最省电的模式,一遍又一遍地看那部纪录片,把秦末汉初的历史细节记得滚瓜烂熟。这是我唯一的筹码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
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因为我的出现,历史的轨迹发生了偏移那我的下场……
我不敢想。
第十天的黄昏,偏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嬴政身边的贴身太监,他身后跟着几个卫士。
太监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陛下有旨,召见天机使。
天机使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我。
我的心,狂跳了起来。
我赌赢了！
再次踏入那座威严的大殿,气氛已经完全不同。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但李斯和赵高的位置,却是空的。
嬴政依旧坐在王座上,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戴冕旒,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完全暴露在烛光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很好。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昨日早朝,赵高牵来一头鹿,献于朕前。嬴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指着鹿,问群臣,此为何物。朝中大半官员,皆言其为‘马’。而李斯……全程一言不发。
和我说的,一字不差。
嬴政挥了挥手,立刻有卫士押着两个人上来,正是面如死灰的李斯和赵高。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赵高还在哭喊。
李斯则是一脸惨然,闭目待死。
朕,该如何处置他们嬴V政忽然看着我,问了这么一句。
我心里一惊。
这是在考验我。
我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回答：陛下,天机只可窥,不可改。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非陛下能改,也非我能改。
我这是在告诉他,顺应天意,该杀就杀。同时也在暗示他,他自己的命运,也同样无法更改。
嬴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拖下去,按大秦律法处置。
喏！
随着李斯和赵高被拖走,大殿里恢复了安静。
嬴政看着我,或者说,看着我手里的手机,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火热。
天机使,他开口了,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朕的大秦,真的会亡吗朕想看看,万世之后的大秦,是何等模样！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才算真正地活了下来。
而且,我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秦始-皇剧透的人。
4
陛下,万世之后,早已没有大秦了。我实话实说。
嬴政的脸色沉了一下,但没有发作。他已经亲眼见证了手机的神奇,对我的话信了七八分。
那便看看,取代大秦的汉,又是何等光景！
我点点头,划开手机屏幕。
我没有直接播放汉朝的纪录片,而是先调出了中国的地形图,通过卫星地图,将整个华夏大地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陛下请看,这便是我华夏全貌。
当那清晰的、以上帝视角俯瞰的山川河流、平原戈壁出现在小小的屏幕上时,整个大殿的官员都发出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一辈子东征西讨,见过的地图都是画在竹简和羊皮上的,哪里见过如此直观、如此震撼的画面
嬴政也走下王座,来到我面前,死死地盯着屏幕,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好！好一个壮丽山河！他喃喃自语,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从长城到南越,从东海之滨到西域戈壁,这,都是朕的天下！
陛下,我适时地开口,汉朝,便是在您打下的这片疆土上,建立起来的。
我开始播放汉朝的纪录片。
从汉高祖刘邦的市井发家,到文景之治的休养生息,再到汉武帝刘彻的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当看到汉军铁骑深入漠北,封狼居胥,将匈奴打得抱头鼠窜时,大殿里那些武将们一个个看得是热血沸騰,恨不得自己也生在那个时代。
嬴政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冷漠,逐渐变得凝重,最后,是深深的赞叹。
好一个汉武帝！他看着屏幕里那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忍不住赞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统一思想,确是高招。
我心里暗笑,您老人家搞焚书坑儒的时候,可比他狠多了。
接着,我又播放了唐朝的纪录片。
当那万国来朝,四海宾服的盛世景象出现时,整个咸阳宫都安静了。
长安城的繁华,丝绸之路的驼铃,诗仙李白的潇洒,女帝武则天的威仪……
这一切,都像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这些秦朝的君臣面前缓缓展开。
他们看呆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大秦,跟这盛世大唐比起来,简直就像个……草台班子。
嬴政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看着屏幕里那个被称为天可汗的唐太宗李世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嫉妒。
那是对后世帝王的嫉妒。
原来……朕之后,华夏竟能有如此辉煌……他喃喃道,声音里有失落,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雄心壮志。
天机使,他猛地转头看我,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告诉朕,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他们的船,能走多远他们的兵器,比朕的强多少
他已经不满足于只当一个看客了。
他想要参与进去。
他想要让他的大秦,也变成,甚至超越盛唐的模样！
我知道,鱼儿,上钩了。
55
陛下,他们的世界,远比您想象的要大。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手机上划动,将卫星地图不断缩小,再缩小。
很快,整个亚洲大陆的轮廓出现了。
然后,是欧洲、非洲、大洋洲……最后,是那片孤悬海外的美洲大陆。
一个完整的、蔚蓝色的星球,出现在嬴政和所有秦朝大臣的面前。
这……这是什么一个老臣指着屏幕,声音都在发抖,这天下,为何……是圆的
天圆地方,乃是古训！此物定是妖术！
肃静！
嬴政一声低喝,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旋转的蓝色星球,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许久,才用一种梦呓般的声音问道：这……这所有的地方,都有人
是,陛下。我点点头,您所知的天下,不过是这颗星球上的一隅之地。在这片土地之外,还有无数的国家,无数的文明。
我指着欧洲的位置,放大地图。
此地名为欧罗巴,其国之强盛,不亚于盛唐。
我又指向美洲。
此地名为美利坚,土地之肥沃,物产之丰饶,远超想象。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看到汉唐盛世,带给他们的是震撼和嫉妒,那么此刻,看到这个完整的世界,带给他们的,就是彻彻底底的世界观颠覆。
他们,包括嬴政在内,就像一群一直生活在村子里的村民,突然有人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不只有一个村子,外面有无数个比他们更繁华、更强大的城镇。
那种感觉,是茫然,是恐惧,更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嬴政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显得有些癫狂。
好！好啊！原来朕的天下,如此之大！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传令下去！召集所有工匠！朕要造船！造能渡过这片大海的船！
他指着屏幕上的太平洋,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朕要让大秦的黑水龙旗,插遍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
疯了。
他彻底疯了。
我看着状若疯魔的嬴政,心里一阵发寒。
我好像……玩得有点太大了。
我只是想保命,可我好像亲手放出了一头,想要吞噬世界的史前巨兽。
6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咸阳宫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
嬴政成立了一个名为天工院的秘密机构,把我奉为上宾,或者说,是总顾问。
他从全国各地召集了最顶尖的工匠、方士、数学家,一股脑地塞给了我。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复刻出我手机里看到的一切。
天机使,这‘火药’,是何物所制
天机使,这能日行千里的‘火车’,是何原理
天机使,这能浮在天上的‘飞机’,又是如何做到的
我被无数的问题包围着,焦头烂额。
我他妈就是一个普通人,哪知道这些东西的原理我只能凭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文科知识,连蒙带猜地给他们解释。
火药嘛……大概就是硫磺、硝石、木炭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
火车……就是用火烧水,产生蒸汽,推动轮子……
我说的含含糊糊,但那群古代的科学家们却如获至宝,一个个眼睛放光,拿着小本本（竹简）疯狂记录。
他们的热情和钻研精神让我感到害怕。
因为,他们真的在一点点地,把我说出来的东西,变成现实。
短短几个月,他们就根据我的口述,搞出了火药的雏形。虽然威力不大,炸膛的次数比成功的次数还多,但那爆炸的巨响,已经足以让嬴政欣喜若狂。
他还下令组建了一支神机营,日夜操练。
造船的工程也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虽然他们造不出钢铁巨轮,但也在不断地改进现有的楼船,试图让它能适应远洋航行。
我成了这个时代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
嬴政更是三天两头地召见我,跟我彻夜长谈,从天文地理聊到治国方略。
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我脑子里那些,来自两千年后的,零零碎碎的知识。
我开始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
历史,已经被我彻底带偏了。
这个拥有了火药和初步远洋能力的大秦,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它会像历史上的西班牙、葡萄牙一样,开启大航海时代吗它会去征服美洲,殖民非洲吗
我不敢想下去。
我试图劝说嬴政,告诉他应该先发展民生,休养生息。
但他根本听不进去。
民生他冷笑着看着我,等朕征服了整个世界,普天之下,皆是朕的子民,到那时,何愁民生
在他的眼中,只有征服,征服,再征服。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那个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人。
放出了名为贪婪的魔鬼。
77
为了让嬴政冷静下来,我决定给他看点不一样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又被召进宫里。
陛下,您想看战争吗我看着他,平静地问道。
嬴政的眼睛亮了：哦后世的战争,是何模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了一个文件夹。
那里面,是我特意下载的,关于蒙古西征的纪录片。
当成吉思汗和他那如蝗虫过境般的蒙古铁骑出现在屏幕上时,嬴政的脸上还带着欣赏的微笑。
好一支铁军！比朕的铁鹰锐士,也不遑多让。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画面里,不再是两军对垒的冲杀,而是……屠城。
一座又一座繁华的城市被攻破,然后,就是无差别的屠杀。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蒙古人的弯刀下,不留一个活口。
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纪录片用冰冷的数据,讲述着这场人类历史上的浩劫。
花剌子模,上百万人被屠杀。
巴格达,数十万居民在七天内被杀光,智慧宫无数的典籍被扔进河里,河水都被墨染黑了。
这……这是战争一个陪同观看的将军,声音都在颤抖。
这不是战争,这是灭绝。
嬴政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我按下了暂停键,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这就是您想要的征服。当一个文明,只剩下野蛮的扩张,它带给世界的,就只有毁灭。
而且,我划动屏幕,切换到另一个视频,再强大的帝国,也终有衰落的一天。
屏幕上,出现了元朝末年,红巾军起义的画面。
那个曾经横扫欧亚大陆的庞大帝国,在内部的腐朽和人民的反抗下,轰然倒塌。
看到了吗陛下。我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人心的向背,比任何坚船利炮,都更加重要。
嬴政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大殿里坐了一夜。
从那以后,他虽然没有停止天工院的研究,但脸上的狂热,明显消退了很多。
他开始频繁地召见一些法家和儒家的官员,讨论治国之道。
我以为,我的话起作用了。
我以为,他开始反思了。
但我错了。
我太天真了。
我低估了一个帝王的偏执,也高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
88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一天,嬴政突然把我叫到一间密室。
密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屏退了左右,脸色阴沉地看着我,开门见山地问：天机使,告诉朕,后世子孙,是如何评价朕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能怎么说说你是个暴君焚书坑儒,横征暴敛
我不想死。
陛下……后世对您,评价极高。我硬着生头皮,捡好听的说,称您为‘千古一帝’,统一六国,书同文,车同轨,功盖三皇五帝。
嬴政听了,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冷笑一声。
是吗他逼近一步,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那他们……有没有说朕……残暴不仁
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这……史书万千,难免有些……不同的声音。
不同的声音嬴政的音调猛地拔高,是不是说朕修长城,征南越,耗尽民力是不是说朕……为了求长生,苛政于民
他竟然……都知道。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给朕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朕要亲眼看看,那些后世的史官,是如何诋毁朕的！
我别无选择。
我只能颤抖着手,点开了手机里关于焚书坑儒的词条。
当那些文字和专家的解读,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屏幕上时,嬴V政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一种被后世子孙误解、背叛的滔天怒火。
好……好啊……他看着屏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朕为了华夏一统,为了杜绝纷乱思想,才行此雷霆手段！他们……他们竟然如此看朕！
我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一个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为了让他消气,赶紧划动屏幕,想找点秦朝的正面评价。
结果,手一滑,点开了一个我之前下载的,准备当电视剧看的……《神话》。
屏幕上,易小川和玉漱公主正在上演生离死别……
嬴政愣住了。
他指着屏幕里那个穿着龙袍,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自己,茫然地问：
这……这也是朕
我当时就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这他妈叫什么事啊！
但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我手忙脚乱地想关掉视频,却不小心点到了另一个文件夹。
那是……百年国耻。
鸦片战争的画面,瞬间占据了整个屏幕。
99
英国人的战舰,炮口喷吐着火焰。
不堪一击的清军水师,在炮火中化为齑粉。
《南京条约》签订的现场,清朝官员们屈辱地弯着腰。
一幕幕,一帧帧,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在嬴政的心上。
他的愤怒,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了。
那是……屈辱。
是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朕的子孙……朕的华夏……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有关掉视频。
我知道,今天,必须让他看到最残酷的真相。
我接着播放了第二次鸦片战争。
英法联军攻入北京,那座被誉为万园之园的圆明园,在大火中燃烧了三天三夜。
无数的奇珍异宝,被野蛮地抢掠,砸碎。
屏幕上,是大火冲天的废墟,和洋人得意的笑脸。
不……
嬴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他伸出手,仿佛想要穿过屏幕,去扑灭那场大火。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王座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他引以为傲的华夏,他认为是世界中心的国度,在他死后,竟然遭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
这比说他是暴君,比说他二世而亡,更让他无法接受。
这是从精神上,对他的彻底摧毁。
为什么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痛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朕的子孙,都是废物吗
不,陛下。我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因为,从那个时候起,世界,变了。而我们,落后了。
我把工业革命的视频调出来,给他看那些轰鸣的蒸汽机,那些生产线上源源不断下线的枪炮和战舰。
当我们的后人,还在吟诗作对,研究八股文章的时候,这些西方的蛮夷,已经在用另一种方式,征服世界了。
嬴政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里那些陌生的、冒着黑烟的钢铁怪物,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
是对一种未知力量的,深深的恐惧。
他意识到,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造船,炼火药,都只是在模仿一个形。
而真正强大的,是创造出这些东西的核。
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名为科学的东西。
10
从那天起,嬴政变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于求成地扩张。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连几天,反复观看我手机里所有关于科技、历史、地理的视频。
他的话变得很少,常常一个人对着地图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我,也终于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一个年轻人走进了我的生活。
他叫蒙昭,是蒙恬将军的侄子,一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嬴政派来做我的贴身护卫。
他不像别的秦人那样,对我这个天机使充满敬畏和恐惧。
他对我,更多的是好奇。
江先生,你说的那个叫‘飞机’的东西,真的能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吗
江先生,在你那个时代,人人都能读书识字吗
他像个好奇宝宝,每天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他的眼睛很亮,像草原上的星星。
在这个压抑、陌生的时代,蒙昭的出现,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灰暗的生活。
我开始教他认字,给他讲我那个世界的故事。
讲高楼大厦,讲汽车飞机,讲互联网,讲人人平等的观念。
他听得如痴如醉,有时候会激动地跟我争辩,有时候又会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们成了朋友。
是这个时代,我唯一的朋友。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我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看着蒙昭这样的年轻人,在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这个古老帝国,新生的希望。
data-fanqie-type=pay_tag>
然而,我忘了。
这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
帝王的心思,比海还深。
嬴政的沉默,并不代表他放弃了。
他只是在酝酿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可怕的计划。
11
变故,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嬴政突然召集了所有重臣,也叫上了我和蒙昭。
大殿之上,气氛凝重。
嬴政看着我们,缓缓开口：朕,已经看完了华夏五千年的兴衰荣辱。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下,却隐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朕看到了盛唐的辉煌,也看到了两宋的孱弱。看到了大明的风骨,也看到了满清的屈辱。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朕,不想再重蹈覆覆辙。
说完,他把目光转向了我。
天机使,他问道,朕记得,你看过一部影像,是关于……朕死后,蒙氏一族的结局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竟然还记得这个！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蒙昭,他也是一脸茫然。
陛下……这……
放！嬴政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找出那段视频。
那是我之前看电视剧《楚汉传奇》时缓存下来的片段。
视频里,秦始皇死于沙丘,赵高、李斯、胡亥合谋,篡改诏书,赐死了公子扶苏,和……大将军蒙恬。
当看到自己的叔叔,那个战功赫赫,为大秦镇守北疆的将军,最后竟然被一杯毒酒赐死时,蒙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视频还在继续。
蒙恬死后,蒙氏一族,被满门抄斩,无一幸免。
不……不可能……蒙昭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不信,叔父对大秦忠心耿耿,陛下……陛下如此信任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嬴政,眼神里充满了祈求。
嬴政的脸色也很难看。
他当然知道蒙恬的忠心。
但他更相信,我这个天机镜里看到的一切。
他看着痛苦的蒙昭,又看了看屏幕上蒙氏覆灭的惨状,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这就是命运吗他喃喃道,无论朕如何努力,身边的人,终究还是会走向既定的结局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播放这段视频,本意是想让他看到,权力的交替是何等残酷,让他对身边的人多一分信任。
但我没想到,这竟然成了一切悲剧的开端。
12
不！我不信命！
蒙昭突然发出一声怒吼,他双眼通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幼兽。
他猛地冲向我,目标不是我,而是我手中的手机！
把天机镜给我！他嘶吼着,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可以改变未来的！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手机护在怀里。
蒙昭！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他抓着我的肩膀,疯狂地摇晃着,那是我叔父！是我全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放肆！
嬴政的怒喝声如惊雷般炸响。
大殿两侧的卫士唰地一下拔出了刀,对准了情绪失控的蒙昭。
蒙昭,你想造反吗嬴政的声音冷得像冰。
陛下！蒙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嬴政拼命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陛下,臣没有反意！臣只是……臣只是想救我的家人！求陛下开恩,求天机使指点,如何才能破解此局！
他哭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是我害了他。
如果不是我,他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将军,不会知道未来那残酷的命运。
我正想开口为他求情,嬴政却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下王座,来到蒙昭面前。
他没有看蒙昭,而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疯狂。
天机使,你说,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
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剑。
如果……朕杀了这个,本该在未来被灭族的人,他用剑尖指着蒙昭,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未来,是不是就会被改变
我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想干什么
他竟然想通过亲手杀死一个注定会死的人,来验证自己,是否能与天命抗衡！
不……陛下……蒙昭也惊恐地抬起头。
为了大秦的万世基业,为了朕能扭转乾坤……嬴政的眼神变得狂热而偏执,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说完,他手中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噗嗤！
鲜血,溅了我一脸。
温热的,黏腻的。
我呆呆地看着。
短剑,没有刺中蒙昭。
在最后关头,是我,扑了过去,挡在了他的身前。
剑,插进了我的肩膀。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混乱中,蒙昭为了推开我,他的手,撞到了我胸口的手机上。
手机从我怀里飞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啪的一声,摔在了坚硬的石板上。
屏幕,裂了。
然后,黑了下去。
13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部摔坏的手机上。
那个能预知未来的天机镜,碎了。
嬴政的身体晃了一下,脸上的狂热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恐和茫然。
不……不！
他像疯了一样冲过去,捡起手机,试图点亮屏幕,但屏幕上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亮起来！给朕亮起来！
他疯狂地按着开机键,但毫无用处。
我捂着流血的肩膀,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最好的朋友,蒙昭,还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嬴政,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嬴政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看不到未来了……朕的万世基业……全完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怜。
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在窥见了未来的宏伟之后,又被瞬间打回原形。
那种从云端跌落的绝望,足以逼疯任何人。
我忍着剧痛,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陛下,我的声音很虚弱,但我还是坚持说道,您错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
就算没有天机镜,华夏的未来,也早已注定。
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或许是回光返照吧。
我开始给他讲述。
讲述那部手机里,我还没来得及播放的,最后的一段历史。
在你之后,华夏会经历无数的战乱和分裂,但每一次,都会有一个英雄站出来,重新把它统一。
我们会经历无数的苦难和屈辱,但每一次,我们都能从废墟里,重新站起来。
因为,您,已经为这个民族,注入了‘大一统’的灵魂。这个灵魂,是打不碎,也灭不掉的。
我给他讲新中国的成立,讲我们如何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工业体系。
讲我们如何造出原子弹,让世界为之震颤。
讲我们的高楼大厦,如何拔地而起。
讲我们的高铁,如何风驰电掣。
讲我们的航母,如何劈波斩浪。
讲我们的神舟飞船,如何遨游九天。
陛下,您看到了吗我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巨龙,已经醒了。它腾飞了。这辉煌,或许与你无关,但它的根,它的魂,是你亲手种下的。
我的眼前开始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嬴政,竟然……流泪了。
14
我以为我会死。
但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肩膀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包扎得整整齐齐。
蒙昭守在我的床边,看到我醒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江先生！你醒了！
我动了动,感觉身体除了虚弱,并无大碍。
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了。蒙昭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笑了笑,问道：陛下……他怎么样了
蒙昭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陛下……也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然后,今天早上,他出来了。他下了一道旨意。
什么旨意
他……他把天工院,解散了。蒙昭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所有关于火药、远洋船的研究,全部烧毁。那些工匠,也都遣散回家了。
我愣住了。
烧了
他竟然……全都烧了
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道。
蒙昭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陛下什么都没说。他还下令,处死了李斯和赵高的全族,罪名是……蛊惑君心,妄图逆天改命。
我沉默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嬴政在想什么了。
他害怕了。
他害怕自己因为知道了太多未来,而变成一个偏执的疯子,最终毁掉自己亲手建立的一切。
他选择,回归到他熟悉的,那个没有天机的轨道上来。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这个他深爱的国家。
陛下还说……蒙昭看着我,眼神很奇怪,他说,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天机使’江哲。只有一个……普通的秦人,江哲。他给了你一块封地,让你……安度余生。
我彻底怔住了。
他没有杀我。
他竟然,放过了我。
15
一个月后,我离开了咸阳。
蒙昭亲自把我送出城外。
江先生,真的……不回来了吗他看着我,满眼都是不舍。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以后,要好好辅佐陛下,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没有告诉他,在历史上,他的命运,依旧是个未知数。
但我相信,经历了这一切的嬴政,或许……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马车缓缓启动,我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雄伟的咸阳城。
城墙之上,一个身穿黑龙袍的身影,正静静地矗立着,遥遥地望着我这个方向。
我们隔着千年的时光相遇,又终将回到各自的命运里。
我不知道我的出现,对这个时代,究竟是好是坏。
历史的洪流,或许会被我这只小小的蝴蝶,扇动起滔天巨浪。
也或许,它会自我修正,将一切拉回原点。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手机,最终还是被我修好了。
那天,我把它放在太阳下晒了整整一天,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竟然奇迹般地亮了。
只是,上面没有信号,没有网络,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电量显示：1%。
它就像我,被困在了这个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我关掉手机,把它放进怀里,然后靠在马车上,闭上了眼睛。
车轮滚滚,前路漫漫。
我成了历史里的一个幽灵。
或许,在千年之后,某个考古学家,会从一座不知名的秦代古墓里,挖出一个奇怪的、黑色的、长方形的陪葬品。
他们会疑惑,会争论,会把它当成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而那个谜底,只有我知道。
那是我来过,又消失了的证明。